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元夕。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狂兽星球 作者:胭脂藤 人类曾称霸地球。 直到有一天,半机械新生命体崛起,曾经这颗星球的主宰从食物链顶端坠落。 傻白甜版: 当霜牙还是个凌鹿到哪儿它就到哪儿的腿部挂件时,它问他:世界是什么? 凌鹿回答:世界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许多年后,当小怪物长成了大怪兽,作为饲主,凌鹿感觉有义务纠正:世界是爱与和平! 那么问题来了…… 本文cp:小怪兽×奥特曼(大雾!!! 内容标签:末世 未来架空 恐怖 年下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鹿,霜牙 ┃ 配角:张妙,陈素 ┃ 其它:暂无 ==================   ☆、 晋江独家      地球历2175年,北纬25.57 东经100.21,中华联邦滇州境内大理城——   黎明破晓时分,两架‘钩蛇’歼击机与一架BX-5‘霸下’小型运输机组成的任务小队,从滇西基地上空秘密起飞。   「山斑鸠呼叫黄蜂1、2号,各机到达指定高度,隐形面板系统启动,二十秒后进入一倍音速。」   「黄蜂1号,收到。」   「黄蜂2号,收到。立刻启动隐形系统——」   三架飞机呈品字排列,上升至1万2千米的高空,这时的天幕广阔无垠,云海在下方起伏翻涌。   遨游其间,这些最新式机型流畅的黑色机身,很容易令人联想到隼和雨燕的结合,充满了轻盈又凶猛的美感。绰号山斑鸠的运输机外形要更为饱满一些,它居中在前,两架‘钩蛇’战机护卫在其左右,随着通讯系统中指挥官一声令下,漆黑的机身外壳上,五色斑斓的涡状光波开始显现。   光波从机头很快遍及整个机身,它们不停螺旋运动,为飞机镀上了一层保护色。深蓝天穹下,就像被橡皮擦去的涂鸦一样,光波覆盖范围内的机身表面逐渐透明。最终,三架飞机如诡秘的幽灵般彻底消失了踪影。   仅仅二十秒后——   远方的天际传来三声巨响,圆锥状的音爆云刹那间绽开,像花朵盛放,为整片寂寥荒凉的天空增添了一丝别样的风情。   而远在767公里以外,越南自治州北部的大罗城(前身河内市),黎明的第一丝曙光也刚从地平线探出了个头。高耸屹立的城墙外,漫长的队伍已经从检疫口排到了两公里以外。   由人群所组成的队列,就像一条被寒夜冻僵的黑灰色长蛇匍匐在地。由于时间还没到,所有人只能等候在城外,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目光麻木,神色萎靡。   2075-2080年,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噩梦元素制造的恐怖弥漫全球。全世界人口总量从战前的90多亿锐减至现今的30亿左右。这30亿人中,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类,他们的生活仍旧无法从根本上得到保障。   此刻这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里面,二十至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占据多数,剩下的就是些介于成年和未成年之间的女孩,而男性,无论是成年男人或者男孩,在整条队列中,大概只占五分之一都不到。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正常的两性比例。   作为战争的受害者,如今他们只能生活在大罗城周边的各个聚居区里。   而在一个世纪前,当那场席卷全球的可怕战争爆发后,他们的祖父辈们,作为当时各国社会底层的那些普通民众,陆续从遭到噩梦元素严重污染的越南南部、老挝、印尼、中国海南岛、两广等地迁徙来到这里。   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在极为有限的空间内艰难求生。   像今天这样,数以千计的人聚集在城外,等待每个月一次的筛查日,大家不过是希望能进入大罗城工作居留,成为少数的幸运儿之一罢了。   到清晨六点的时候,天色终于稍稍明亮了起来。   从地面上看去,天空呈现出某种奇异泛光的灰蓝,而在更远处的地平线之上,太阳好像垂死的白化病人一样无力苍白。   漫长的队列中,没人对这投以过多关注的目光。毕竟从出生起就司空见惯的风景,多看一眼少看一看,都不会改变什么,更加不能当饭吃。无论怎么说,当然是这个月的一百个入城名额里,自己能否被选中更加叫他们关心。   嘀嘀嘀尖锐的机械音响起,检疫处银色的合金大门终于缓缓打开。许多人原本漠然的目光,在一瞬间开始显现出热切,就像沙漠中饥渴疲惫的旅人好不容易寻找到了绿洲一样。人群开始在电子音的指示下,缓慢朝前方移动。   与此同时,三架从滇州出发,执行特殊任务的最新型军用机,也已悬停于城外上空六百米处。从这个高度向下俯瞰,地面上人群组成的长龙,不过是一条黑色蜿蜒的细线。这种景象并不鲜见,自从‘人类超级城市计划’提出并彻底落实后的数十年间,每月都会在各座大城外面上演。   「这里是山斑鸠队长,呼叫黄蜂1、2号,即将抵达任务空域范围。航向130,开始以巡航速度进行搜索。重复一遍,各机以巡航速度开始搜索。」   「黄蜂1号收到。」   「黄蜂2号收到。」   处于隐形模式下的战机小队,快速地飞过人群上方的天空,他们没有与大罗城内的地面塔台进行通讯,而是偏转了方向,朝着东南而去。   地面上起先没人留意到异常,之后几下突如其来的‘雷鸣’,倒是在大排长龙的人群中引发了一波骚动,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可怜的人都只是被吓了一跳。   这时大罗城东南方,红河下游约3.5公里处,自治州第013号定居点内——   瘦弱的女人正抱着怀里的婴儿,轻声哼唱着摇篮曲。   她的肤色是那种并不健康的白,丰厚的乌发草草盘在脑后,一米六左右的个子,披着条有许多破洞的墨绿披肩,身着一袭陈旧却勉强还算干净的铅灰色呢料长裙。显然这裙子并不怎么合身,女人非常苗条纤瘦,裙子却松垮肥大,但在贫民窟里,这些旁枝末节根本都不成为问题。   有衣裹体,有片瓦遮身,就该谢天谢地了。   女人的身后,只有一张简陋的双层床,床头的方向正对着一扇小窗,光线从这扇唯一的窗户里投射进来,勉强照亮了整间逼仄昏暗的房间。   女人瘦削的脸上满是为人母的喜悦,而她怀里的小婴儿,虽然被包在一块破旧的毯子里,却能看出被照顾得很好。伴随着从母亲嘴里哼出的温柔旋律,还不会说话的小家伙伸出藕节般白嫩肥软的手臂,胡乱挥抓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东张西望,仿佛空气中真的有什么东西存在一样。   精力旺盛的小家伙蹬踢着双腿,口里咿咿呀呀,用这种方式来表示他现在开心极了。   “哎呀,宝贝——”女人的脸上露出些苦恼,想不通怎么每次她唱起摇篮曲,原本快睡着的小家伙反倒跟上了发条一样,兴奋得不得了。   亲了亲小婴儿软软嫩嫩的脸颊,怀抱着这样一个柔弱纯洁的新生命,作为母亲的心都要化了。女人的目光温柔似水,凝视着她的宝贝,从小家伙的眉毛、眼睛到秀气的小鼻子,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次她不再哼唱,只轻轻摇晃着身体,怀里的婴儿咿呜几声,打了个哈欠,随后就像是感到安心般,合上眼渐渐睡熟了。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发动机的轰响,女人的脸色一瞬间紧张起来。她三两步就来到窗前,从二楼的位置朝外小心探了一眼,看到只是辆路过的组装车时,警惕的眼神才一下放松了。   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婴儿,发现小家伙并没有被吵醒,女人长舒了口气。在虚惊一场之后,她干脆腾出一只手打开了那扇小窗,让清晨的朝阳能够洒在她和她的孩子身上。   哪怕窗外的世界让人绝望,至少阳光是公平的。   日出也让一切都无所遁形,附近的马路上充塞着各种垃圾,路灯扭曲歪斜,有些干脆只剩下了锈蚀斑斑的半截灯柱,明显已无法再提供照明。街上偶尔驶过一两部车,都是那种七拼八凑、毫无美观可言的组装怪物。   道路两旁的建筑物同样破旧不堪,仍保留着一个多世纪前的外观——也许更久。部分楼房年久失修已经坍塌,另一部分也岌岌可危。那些低矮的建筑外墙上,随处可见乱糟糟的涂鸦,内部只要是还能住人的,则无一例外都挤满了住客。   为了尽可能塞进更多的人,有限的空间被分割成一个个极为狭小的房间,这样的出租间被称为‘鸽笼’。透过那些薄得可怜的、不堪一击的隔板墙壁,孩子的哭嚎,成年人的叫骂呵斥,或者私密的男女欢爱的声音,全部都随时随地充斥在耳边。   脏乱,落后,贫穷,就是这片地区给人最直观的印象。   而比起‘越南自治州第013号人类定居点’这样官方的叫法,这鬼地方其实更像一个垃圾场,充斥着各种混乱暴力因素,就连时光都仿佛遗弃了这里。   无论房屋,街道或是身处其中的人,一切都笼罩在腐朽压抑的灰色调之中。   由于风景实在乏善可陈,背影单薄的女人站在窗前看了会儿后,又退回到床铺前坐下来。连着几天没休息好,不过有个软乎乎的温热小生命正在她怀里安然熟睡,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这么想着,女人的脸上露出了稍显疲惫的笑意。   得到片刻放松的她并不知道,威胁已近在眼前。她一直担心害怕的事,正一步步离她和她的孩子越来越近……   「这里是黄蜂1号,呼叫山斑鸠队长,母眼侦测到地面一点钟方向有高度生物能量反应,重复,一点钟方向发现疑似目标,是否关闭隐形面板接近确认?」   「收到,允许关闭隐形面板。黄蜂1号,你和黄蜂2号保持低空悬停,十秒后运输机进行VTOL(垂直起降),接下来让‘贪狼’进场,准备随时接应。宴会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新脑洞,求收藏求花花~妹子都到我碗里来~~~   ╯     ╰      ●      ●         "    ^    "   钩蛇——古代神兽之一,是古代汉族神话传说中的一种蛇类。《水经注(若水)》有载。《山海经·中山经》“东流注于大江,其中多怪蛇” 晋 郭璞 注:“今永昌郡有钩蛇,长数丈,尾岐,在水中钩取岸上人牛马啖之。” 宋 李石 《续博物志》卷二:“ 先提山有钩蛇,长七八丈,尾末有岐,蛇在山涧水中,以尾钩岸上人牛食之。”   霸下——古代汉族传说中龙之第六子,又名赑屃,形似龟,好负重 。在上古时代的汉族传说中,霸下常背起三山五岳来兴风作浪。后被夏禹收服,为夏禹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治水成功后,夏禹就把它的功绩,让它自己背起,故中国的石碑多由它背起的。   贪狼——即天枢(大熊座α星),北斗七星之一。贪狼为紫微斗数术语,源于古代汉族人民对星辰的自然崇拜,是紫微斗数中的甲级主星。七杀、贪狼、破军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时,就是所谓的“杀、破、狼”格局。      ☆、 晋江独家      今天本该是定居点里一个稀松平常的清早。   可这操蛋的世界,总会有点什么意外‘惊喜’等着你。比如现在吧,像某种不好的先兆或大戏开锣前的预热,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就这么随着某个人影突然出现了。   那是个女人。   年龄大概在三十上下,张妙亲眼看着她从拐角的一幢楼房里不要命似的冲出来,整个人披头散发,神情惊慌,沉重的铅灰色裙摆因全力奔跑而快速翻飞着。   张妙认得她。   十三号定居点地方不大,这女人是张生面孔,刚来这里才一个月左右。之所以张妙会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对方跟她买过几次东西,交易难免会攀谈几句,同是华人,对方话不多,可举止完全不像贫民窟出身的人。更加让张妙满意的是,女人从不会像那些手脚不干净的越南、印尼臭八婆那样,为半桶清水或者一个肉罐头,就跟自己没完没了的压价扯皮。   这种主顾是个生意人都欢迎,更何况眼下,整个亚洲虽已不存在国与国的界限,人类基因里非我族类排外抱团的天性,却是什么时候都不会变的。   天刚亮,张妙就和往常一样,在老时间把摊摆在了老地方。那是条小巷的出口,紧挨一片广场,人流来往比较频密。   曾经某位大人物的塑像,就矗立在她身前那片广场的中央。如今雕像早已拦腰断成两截,头和上半身栽倒在干涸开裂的喷泉边,外层包裹的铜皮也被人搜刮一空。再过上大半个小时,这里就会成为聚居区内人们买卖交易各种物资的晨间集市,不过现在,只有零星一小部分摊贩,正和张妙一样将防雨布就地摊开,然后分次摆上货物。   那可怜的女人抱着她的孩子,脸上毫无血色,显然被什么吓坏了。她跑过时,根本没看见举起手正要向她打招呼的张妙,这可真是有些……尴尬。   没等张妙缩回手,她的头顶、不,是整片广场的上空,就突然出现了大片阴影。   阴影降临的时候,地上的人先是感受到了剧烈回荡的气旋,紧接着,某种发动机引擎的轰鸣声就越来越近。气流卷起了沙尘,连带着附近建筑物的窗户、门框和地面都开始微微抖震。   亏得张妙什么都卖,摊子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呸呸吐着沙子,赶紧扒拉出一副表面满是划痕的大风镜戴上,然后抬头——就见天空中,一架黑色军用运输机正缓缓朝着下方降落。   这头猛地闯进所有人视野中的机械怪兽,四个分布在机身左右、能进行360°旋转举升的引擎喷吐着蓝色烈焰,俨然如同另一个世界的产物。它所代表的,是与周围破败景象格格不入的卓越、进步以及高度发达的文明。   把老旧的广场当成临时停机坪,一路嘶鸣吼叫的野兽终于落地静止下来。   整个过程前后不到三十秒,所有在场的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而张妙很快通过老式风镜内置的识别系统发现,从那女人来时经过的方向,两架机体更加纤薄的‘钩蛇’战机,正如猎食者般,在天空盘旋。   前路已断,后边又有追击者,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惊慌失措的女人站在断石砂土遍地的广场上,眼中流露出绝望,显然她已经走投无路。   这时,落地的BX-5运输机后部的舱门缓缓下降打开了。   十余名地面武装人员队列整齐,从机舱内鱼贯而出。看到那些全身从头到脚包裹在防护服里,连眼睛都不露的人员时,目瞪口呆的张妙和附近其他人终于找回了一点反应。   “我艹!是贪狼特殊部队,那些瘟神——!”   有人这样压低声音惊呼着。   胆子大的还能勉强站在原地,稍微胆小些的,早就连滚带爬瑟缩在一边,连摆了一半的摊都顾不上了,似乎只要和对方沾上一点关系,就会马上有大祸临头。每个人的表现稍有差别,眼神却都无一例外,混杂着厌恶与恐惧。   毫无疑问,这些刚从天上下来的家伙并不受欢迎。   看看他们,光是身上那套内置AI电脑系统的纳米防护服,就足够引起一部分人生理及心理的双重不适了。   想象一下吧,除了苍蝇复眼般的卵圆形眼部探测装置外,红黑相间的制服紧密贴合人体曲线,模拟每一条肌肉的纹理与走向,就像一个人当众被剥去了皮肤和脂肪,直接暴露出完整的肌肉肌腱及骨骼组织。光从视觉冲击性这点考虑,就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会走路的恐怖片!   何况这套‘贪狼’作战服真正骇人听闻的地方远不止于此。就算眼下这样的贫民窟里,许多人对它的各种功能都可以如数家珍。   这套装备本身即具有生物活性。它可以快速适应周围的环境,并自动调整到最优模式,变化颜色、形状,改头换面或者干脆隐藏进空气中。不仅陆地,就连在水下,也能仿效鱼类和两栖类的鳃呼吸方式,为穿戴者提供独立的氧气循环系统。   在面世后的数十年间,它经过了设计者多次升级改良,强度堪比任何金属机甲。比起金属,它的重量却更轻,在需要时,它又能成为人体的第二层外骨骼,根据穿着者的选择,随时随地将能量集中于身体的不同部位,强化手臂、双腿、背部等身体任意部分的力量。   有人扬言曾亲眼目睹过穿着它的超级士兵徒手撕开了十厘米厚的钢板,或干脆举起一台重型装甲扔到百米开外什么的。类似的传说和流言,随便逮一个人,都起码能说出一百个以上不带重样的版本。   尽管并不一定每个版本都是真的,却足可见贪狼战服广泛的影响力。   “……”被风镜几乎遮住大半张脸,张妙背靠墙缩在一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整个广场都安静极了。   那些不速之客从机舱内出来后,虽然暂时还没找任何人的麻烦,光那股无言的压迫感,就够叫人难受了。对方训练有素地分成两小队,每个人均手持冷光粒子束步枪,哑光的枪身表面散发着幽幽寒意,似乎在等什么人出现。   果不其然,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后,运输机甲板式的舷梯上,又走下来一个人。长腿,细腰,丰满的胸部,都昭示着对方是位女性。如果没穿着那身吓人的贪狼战服,这绝对是一个身材惹火的尤物。   张妙心想道。   然后,她看着‘尤物’直直走向那个一脸凄惶无助的瘦弱女人,低下头,似乎在对方耳边说了什么。那小个子女人先是安静了几秒,紧接着就爆发出一连串凄厉的嚎叫,像头被彻底激怒的孱弱母狮,扬起一只手,就朝‘尤物’扑打了过去。   可怜的女人显然被绝望和悲伤冲昏了头脑,她不自量力的举动立即招致了恶果。接触到对方身体的瞬间,她整个人就一下子瘫软在地。那套防护服表面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密集细刺,如毒蛇亮出獠牙般命中了它的猎物。   也许是母性本能,在倒下的瞬间,女人就下意识护住了怀里的婴儿。摔倒在地的女人很快全身麻痹,四肢微微痉挛,她死死瞪着再次朝她走近的‘尤物’,看到对方半跪下来,伸出手要抱走她的孩子时,倔强的女人终于从喉咙间溢出了悲鸣——   “宝宝……不要带走……我的宝宝……!”   眼泪混合着尘土,流满了女人瘦削苍白的脸。她的身体不能动弹,指甲无望地抠着石缝,嘴里一遍遍喃喃着,声音却微不可闻。   就算前情未知,围观到现在,附近不明真相的群众也算看明白了,这光天化日之下,对方是要抢孩子呐!包括张妙在内,许多人都露出了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被包在毯子里的小婴儿,睁着双清澈无垢的大眼睛,本来不哭也不闹,安静得像个落入凡间的天使。在被人从母亲怀里狠心抱走的瞬间,他撅着身体,小脸皱得通红,仿佛打开了开关一样,哇哇大哭起来。   啼哭声响彻整个广场。   瞬间,张妙就同附近所有人一样,痛苦地拧起眉毛,之后‘哇’的一声,靠墙壁呕吐个不停。她离那个可怜女人和‘尤物’最近,铺天盖地的恶心感来得毫无预兆,脑袋晕晕乎乎,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像被颠过来又倒过去。   张妙很快发现,不只是她,其他人也没好多少。除了那个哭声依旧洪亮到爆的小家伙似乎完全没受影响外,原先能站着的人都倒了,剩下没倒的,也摇摇欲倾像严重醉酒。看着风镜屏幕上不断跳跃的红色危险警告,张妙知道他们是被次声波攻击了。   这是人类听不见的声音。   它的频率正在与张妙体内的脏器发生共振,强度再提高下去,胸腔和腹腔的所有器官都会发生剧烈的共振反应,刹那间大小血管齐齐破裂,人就嗝屁玩完了。   “妈的……呕!”   虽然这操蛋的世界它烂得遭不住,可好死不如赖活着,张妙不想死。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她瞪着十几步开外,摇摇晃晃再也走不动路的那名‘尤物’,很明显她和她战队的情况也不容乐观。那些人身上的纳米防护战服,正在像夏天的冰块那样融解。   这帮操蛋的龟孙子!没个卵用!   张妙气得想破口大骂,可惜已经骂不出声来了。   「住手!」   另一边,把啼哭不止的婴儿抱在怀里轻拍安抚,通过内部联机,‘尤物’语气严厉,制止了手下人上前想让婴儿闭嘴的意图。具备生物特性的防护服正在自我修复,虽然速度明显跟不上破损的节奏,她却完全不担心一样。   作为如今联邦内最顶尖的科学家之一,生物学博士的陈素,也确实有这种笃定的底气与胆魄。   「这小家伙只是个婴儿,他的力量短暂,维持不了多久。」精神波动引发的次声干扰,对防护服外层造成了可怕的影响,也让陈素的声音低缓,甚至有些含糊。   但战服头部的复眼式侦测传感器,能记录下大脑颅腔每一次细微的振动,AI识别系统又将有价值的颤动转化为声音信号,即使与队友相距甚远,或者周围环境干扰严重,只要身着这套战服,队伍之间不需要借用外部麦克风,便可以进行通讯交流。   而听她话里的意思,这次莫名其妙的恐怖次声攻击,竟然和她抱在怀中的小婴儿有莫大干系!   「记住,我们的行动需要优先确保目标毫发无损。」她又态度强硬地向手下人重申了一遍。   与此同时,广场附近,不少没有防护设备的定居点居民已经陷入了昏迷。幸好没过多久,就像验证她的话那样,听不见的无声攻击一下子停止了。   陈素松了口气。透过复眼装置,她低头端详着臂弯里的婴儿,可怜的小家伙,哭得脸通红,声音却像耗光电量一样微弱了下来。不过系统反馈的健康状况非常良好,看来是有被仔细照料的。   此时阳光正照耀着这个纯洁的新生命,抚摸婴儿柔软的脸颊,陈素如同对待一颗易碎的宝石,替他擦去泪痕,轻声低喃着:「小东西,你可是人类未来进化的火种。每个像你这样的孩子,都该得到最好的照顾——」   「博士,任务完成了。」   与陈素同行,并负责护卫的贪狼战队稍事休整后,队伍里就走出了一名体格魁梧的士兵。他语气恭敬,朝陈素小心征求意见道:「我们已成功接管目标,是否立刻撤离?」   陈素点点头。行动出乎意料的顺利,根本没有动用到这支精英战队的力量,因此她没有任何异议,就随同战队成员一起返回了运输机。   在舱门即将关闭的时候,她最后看了一眼外头的世界——通过与母眼卫星联网,整个定居点的立体结构,附近生物的生命体征,各种数据都借由小小的复眼感应装置,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展现在陈素面前。   人类的未来,是全然黑暗的前景或复苏崛起的黎明?结局犹未可知,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冒险,现在断言成功,似乎为时尚早。   「这里是山斑鸠队长,呼叫各机,接收行动已结束。任务完成,RTB(返回基地)。」   「收到。」   引擎发出轰响,蛰伏于地表的黑色怪兽再次升空。当攀升到足够高度时,两架‘钩蛇’战机如影而至,恢复成品字队列后,仅仅片刻,机身的轮廓就越来越淡,最后彻底消失在西北方的天际。   而地面上,等到烟尘散尽,留下的是一片狼藉。   在接连不断的嘀嘀警报声中,倒在冰冷地面上的张妙渐渐从昏迷中苏醒,她呻吟了一声,整个人浑身脱力像是大病一场。睁开眼,迎接张妙的就是自己的呕吐物,这实在太他妈恶心了!   嘀嘀声仍在持续,张妙的头更疼了。   风镜一边的镜片摔出了裂纹,剩下另一半只能勉强工作。张妙花了两三秒的时间,才意识到显示面板上,那组血红的警报数据代表了什么,一瞬间,她整个瞳孔都收缩了。   面对绝境,人的潜力总是无穷的。张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摇摇摆摆撑起身体,十来步之遥的地方,张妙又看到了那个瘦弱苍白的女人。对方就和广场上的其他人一样,处于次声波造成的昏迷中。   弹指之间,没有人知道张妙那一刻到底想了些什么。咬咬牙含糊不清骂了句,她跌跌撞撞,三步一跪,硬是把人事不省的女人拖到了她的摊子边。   十、九、八……   做完这些,眼前的风镜显示屏上,红色阿拉伯数字已进入倒数计秒。张妙两手打颤,迫不及待地翻开扔在另一边的杂物包——   七、六、五……   在最底下的夹层里,张妙终于掏出了她那压箱底的宝贝。   四、三、二……   这操蛋的世界,老娘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因为极度的紧张,脑壳要裂开了一样突突直跳,眼泪鼻涕都顾不上擦,紧紧捏着手里的金属圆球,张妙终于赶在倒数最后一秒钟前,用力把它拧开了!   下个瞬间,伴随着肉眼根本无法直视的白色耀光,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天际。拥有数千人口的第013号定居点,转眼就湮没在了那片纯白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贪狼战服部分参考了美帝国防部为他们的士兵设计的未来战服,本来想找找天朝相关资料的,大概由于保密需要,实在没找到。   ☆、 晋江独家      地球历2180年,北纬:34.28 东经:108.94,中华联邦首都长安城——   这座容纳了三千五百多万人口的超级城市,是整个联邦当之无愧的心脏,也是当今人类最大的城市。它的重要性就像美洲合众国的首都新墨西哥城,或罗马城之于欧非共和国那样。   就在五年前,享誉全球的生物科学家陈素,将一个婴儿从越南自治州带回了长安。仅仅在她离开数分钟后,寻找到婴儿的地点,就发生了举世震惊的‘十三号定居点清洗事件’。   事发后,许多与此相关的档案都被列为联邦最高机密,普通人或许永远也不可能有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当然,对于大众来说,五年的时间也足够让他们将这场事故逐渐淡忘了,只有极少数顽固派,仍在暗中追寻着事实的真相。   时光荏苒,今天长安城的市民们迎来了一个更加重要的日子——为纪念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一百周年,和全球其他城市一样,这里也正式进入了‘和平月’。   “每年7月2号开始的一个月时间里,各种庆典和纪念活动会一直持续到月底,嗯,今年学校布置给大家的作业是……”   缓了一缓,赵风柔有些紧张。她是学院里最年轻的女老师,今天也是她第一次带着学生进行课外拓展活动,原本的领队老师临时请假,才由她顶替了上来。   一紧张她就容易忘词,所以赵风柔赶紧将拿在手里的电子纸抖开,以柔性材料制成的透明显示屏,就像真实的纸张一样轻薄,在触摸屏右上方轻轻一按,安排事项就清晰显示在了整张电子纸表面。   浏览了一遍纸上的安排,赵风柔才心定了些,抬头继续向她的学生们说明:“今天等我们参观完‘南极星’研究所后,大家回去把收集到的资料准备整理一下,下学期要交一份十五分钟左右或不少于五千字的拓展报告给李老师。”   她的话刚落,本来其乐融融的车厢里就响起了一片哀嚎。   “柔柔老师,求求你跟李老师通融一下吧!五千字太多了,我们还有其他老师布置的作业要完成,那么多作业加在一起,就是一个暑假也不够啊!”   “就是就是——”   一群十五六岁的孩子坐在座位上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地央求。年轻的赵风柔梳着马尾辫,本人就像个学生,对于这帮半大孩子来说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当活泼的学生与他们生涩的老师你来我往的时候,车厢后排的黄觉远搓着手,这个胖子人看着憨憨的,但若论起小聪明,可比他的同龄人多多了。   “哎,小鹿,小鹿——”黄觉远伸长脖子,笑容让人直起鸡皮疙瘩。他殷勤的对象,就安安静静坐在与他相隔一个位子的靠窗座位上。   听到黄觉远贼兮兮的喊声时,悬浮校车也正巧从一幢下城区的建筑楼顶飞驰而过,贴着窗玻璃往外看的孩子回头,下意识应道:“嗯?”   那是个比周围的少年少女们更加幼小的孩子。只有五、六岁的样子,黑色的头发带着自然卷,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个洋娃娃。他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条纹水手服,露出半截白嫩的手臂与小腿,气质干净,模样乖巧。包子脸上一双眼睛又大又黑,眼神湿漉漉的,如同初生的小动物。   “那、那什么……”被对方忽闪忽闪的眼睛盯着看,黄觉远两颊的肥肉颤了颤,脸上像烧了把火,突然就没词了。那纯洁滴小眼神哟!简直让人充满了罪恶感,叫他还怎么好意思开口。   “黄小胖,你少打歪主意!”   小鸟般脆生生的女音直接插进了黄觉远和凌鹿之间。   坐在两人前排的一名少女忽地站起身,说话间柳眉倒竖,表情凶悍得不得了。她也不管是在行驶的车厢里,把手里的柔性电子纸卷成筒状,然后不由分说,伸手就朝黄觉远的脑袋上呼了过去。   哎呦一声,其实也没多疼,不过作为哥哥被亲妹妹削了面子,周围的同学还一副喜闻乐见的表情,这让黄觉远十分不爽。他梗着脖子,粗声粗气道:“黄思明你少血口喷人!我怎么就打歪主意了?就许你每天小鹿小鹿的,难道我关心下凌同学就不行?”   俏丽少女却冷哼一声:“关心?我看你是在关心下学期要交的作业吧?”虽然两人长得不像,不过黄思明和黄觉远却是如假包换的异卵双胞胎,自己这个哥哥在想什么,她太清楚了。   果然,黄觉远露出一副被说中的心虚表情,看得黄思明气不打一处来。她这老哥就这点出息,说出去简直笑掉人大牙,他竟然要抄一个五岁孩子的暑假作业(哪怕这是个五岁就能甩开他们十五岁好几条街的神童)!   最可怜的,要属新人老师赵风柔,面对又开始掐架日常的两兄妹,她弱弱阻止的声音理所当然被忽略了。作为这事起因的凌鹿,则毫无自觉,看兄妹俩热闹,小家伙反倒乐呵呵的,真是应了那句——天才总在某些方面迟钝得惊人。   兄妹俩的吵架没持续多久,匀速前进的校车在一阵轻微的惯性后就停止下来,随后车厢门自动打开,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好了,大家戴好各自的腕带跟着老师,‘南极星’研究所地方很大,要小心别走散了。”赵风柔在下车前,又一次提高声音,向每一位学生提醒。   这个年纪的孩子又哪里能老老实实听话,勉强戴上了身份识别腕带,一个班级近二十个人,超过一半的学生已经嘻嘻哈哈打闹着涌下车了。   后排座位上,凌鹿也解开腰间的保险带,他实在太小了,双腿还够不到车厢地面,只能慢吞吞爬下座位,然后背上他的熊猫背包,像个小大人一样,和比他大了十来岁的同学们一起走下校车。   通过第一道安检口,从正门进入对公众开放的‘南极星’大厅,本来还聒噪个不停的孩子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抬头齐声发出哇的惊叹。   纯白的广阔空间里,浩瀚宇宙和无尽星云通过全息投影出现在离地数十米的拱顶。下一刻,澎湃的海洋突然从地面卷起浪涛,天空中海鸥成群结队飞翔鸣叫,深蓝洋面下,自远古而来的巨兽——一群体积庞大的蓝鲸,从每个人的身边游弋而过。   这个世界的壮阔与美丽,片刻间就展现得淋漓尽致。   「欢迎来到南极星,未来因科技而精彩。」   一分钟左右的全息影像后,轻柔悦耳的女声就在整个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大厅内响起。   包括黄觉远在内的几个半大孩子都忍不住吹起了响亮的口哨。   “真是壮观!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南极星……”连作为领队老师的赵风柔,都情不自禁感叹着。   隶属于九天公司的南极星生物科技研究所,汇集了最优秀的相关学者和科研团队,这些人的力量,也在无形中推动了整个联邦的科技变革。著名的贪狼战服,就是南极星最具代表性的产品之一。   边上的学生这时已经迫不及待地往前冲去,活像一群脱了缰的小马驹。赵风柔的身边,只剩一个小不点仍听话地跟在她后头,完全没有乱跑。   “小鹿,怎么了?”蹲下身,年轻的赵老师摸了摸眼前呆呆出神的小家伙的脑袋,心里有些奇怪。   几个月前,刚满五岁的凌鹿由学院院长亲自牵着,领到了赵风柔和其他几位老师面前,并郑重交待要妥为照看。当时赵风柔和其他人一样,虽然心里直犯嘀咕,可谁都不敢怠慢。而眼下,天天面对一群精力旺盛、正值青春期的顽皮学生,软糯听话、有时还会主动安慰人的凌鹿,简直就是个天使!   而此时这个小天使正眨着他那对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向他眼前年轻的女老师,然后用非常认真的语气回答:“鲸鱼……鲸鱼在唱歌。”   赵风柔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凌鹿说的鲸鱼,就是刚才在全息影像中出现的蓝鲸群。她失笑:“哦,当然。刚刚那些全息片段,都是人们过去在海洋中拍摄到的真实资料。蓝鲸在灭绝前,是很古老的物种,据说它们有自己的语言,有时也会‘唱歌’,为了吸引异性或与同伴之间进行交流……”   但鲸鱼发出的声音是次声波,人类是听不见的。赵老师边耐心解释,边出神地想道:小鹿大概是把海浪声误当成鲸群的歌声了。   年轻的老师牵起她幼小的学生,两人继续往前,就在他们的脚下,某个空旷而安静的空间里,一名身材高大、模样俊美的年轻工作人员正将一个透明暖箱放到展示架上。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双眼睛亮得异常,盯着箱子里那团微微上下起伏的‘东西’,伸手弹了弹外层玻璃——   “你也听到了吗——那些歌声?”   年轻人比例完美的脸上浮现出不协调的笑容,说不上来是嘲讽还是恶意。也许是感觉到了那股不怀好意的视线,暖箱发出“嘭”的一声,有什么竭力想从里面逃脱出来。年轻人的双眼眯了起来,一阵诡异的红色电流在他皮肤下如蛇类般游走,他的笑容轻蔑,视线却极为冰冷。   “老实点,小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 晋江独家      坐落于长安上城区西北方的南极星研究所,外观如同一个巨型蜂巢,整栋建筑内部,其实就是由无数大小不一的六角形巢房构成。如果按功能划分,研究所大致分成六个区域,每个区域进出需要的权限也不同。   今天赵风柔和她的学生们要去参观的,就是最低级别的六区。   即便是最低权限,也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出的。比如现在,只有赵风柔手上的识别腕带才拥有足够的权限,能通过智能电梯外部面板主系统的扫描,将师生们送去六区。   跑在前头的学生早已穿过大厅,到了观光梯前,正眼巴巴等着她。   三面透明的观光电梯一直往下,孩子们雀跃不已,电梯刚停,就迫不及待像呼啦啦的潮水般冲了出去。迎接他们的,是一个类似对外展示区的巨大空间。   它的面积甚至比刚才过安检时的顶层大厅还要广阔。   师生们的注意力从一开始,就被头顶上不时飘过的大片室内人造云吸引了。而云层之间,一个个直径达30米的庞然巨物飘浮在云海中,黑色合金的三角形框架彼此构建成一个球体,里面水波荡漾,银白色的鱼群在其中游来游去。   由于采用了特殊的定向力场系统,鱼群才能这样安然无恙地呆在镂空的球体内,连一滴水都不会渗漏。   这时,一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走上前,他身材高大,模样英俊,露出了标准的笑容,向看得一愣一愣的师生们说道:“欢迎各位来到南极星六区,我是大家今天的解说员AR006,请各位跟我来——”   他出声说明机器人编号,学生们才一片哗然,醒悟到对方不是人类。   “哎哟我去!除了说话的声调,其他跟真人简直一模一样啊,我们家那个家政机器人,和你一比完全是堆破铜烂铁!那个……AR006,我能摸摸你吗?”胖子黄觉远恬不知耻,探出爪子欲行不轨。   “黄小胖!”深感丢脸丢到姥姥家的黄思明气得直跺脚。“你真是气死我了!”   周围也有其他工作人员经过,他们都已经收到消息,得知今天会有一批师生过来参观,这时都被兄妹两个乐得不行,纷纷笑起来。本来多少有些冷冰冰的展示区,因为这群少年人的到来,登时充满了勃勃朝气。   之后的两个多小时,由AR006解说带领,师生们穿过云中渔场,一路参观了各种最前沿的发明与科技成果,甚至还亲身体验了一把背着仿生翅,像鸟儿般挥翼飞行的乐趣。   行程的最后,一群人来到了某间生物繁殖温室,或者说……一片真正的丛林。   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有着绚丽羽毛的鹦鹉成群栖息在树枝上,金钱豹漫步在林间,而在开阔的草地上,黑孔雀向它的伴侣展开了缀满宝石般的华丽雀尾。不是全息影像中虚幻的投射,更不是冷冰冰的电子机械宠物,对于从小生活在城内,完全没接触过墙外边世界的孩子来说,这些活生生的动物,它们简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魔力。   “各位现在看到的,许多都是外界已经灭绝的物种,经过人工筛选和一部分基因改造,它们……”AR006深邃的双眼扫视了一遍在场的人群,通过人工玻璃体内的各种扫描设备,他的系统很快分析出,眼前这些人类中有超过三分之二出现了呼吸短促,心跳加快的迹象,总之,注意力已完全被吸引走的他们并不需要他过多介绍解释。   经过不到千万分之一秒的计算,AR006得出结论,认为他应该直奔主题。于是他面露笑容,按照之前早就设定好的程式,向右伸手示意道:“很遗憾参观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不过,为了让各位在最后能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这边展示架上的都是些适合家庭豢养的宠物,在离开研究所前,大家可以每人领养一只。”   “真的吗?!”   眼珠子都快黏在那些动物身上,孩子们这下彻底炸开了锅。他们就像一群小鸭子般,团团围住了那个年轻俊美的男性智能机器人。   在当初被创造出来的时候,AR006的系统设置里就包含了幽默值这一选项,面对眼前的情况,他甚至眨了眨眼,说起俏皮话:“比珍珠还真。”   男孩和女孩都欢呼着去挑选他们的宠物了。小猫、小狗、小兔子,那些拥有可爱外表,皮毛光滑柔软,性情温顺的小宠物很快都被挑走了。当黄小胖选中一只奶白色的雪貂爱不释手的时候,妹妹黄思明手上趴着的绿鬣蜥差点没把他吓得尿裤子。   “……诶?小鹿,小鹿你干什么呢?”饱受惊吓的黄小胖视线一瞥,正巧看见小不点凌鹿正踮起脚尖,伸手去碰一个他根本够不着的玻璃暖箱。它被放在展示架高处,某个最不起眼的偏僻位置,也不知道凌鹿究竟怎么注意到的。   而且那个箱子,它好像在……动?   黄觉远揉了揉眼睛,觉得刚才肯定是他眼花了。但很快他却发现,那玻璃暖箱真的自己在动!好像有什么力量牵引着,将它往凌鹿的方向拉扯,四四方方的暖箱有大半已经腾空,眼看快要失去平衡,砸到下面的凌鹿了!   “小心啊——!”黄小胖闭上眼,下意识不敢看了。   危险关头,本来正在向老师赵风柔作一些后续说明的AR006以无法想象的速度,迅速冲上前去。他一手抄起凌鹿,一手拎开那个差点砸到人的暖箱,利落的身手把一群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师生都看呆了。   “这可真是太危险了……小鹿。”   模仿着黄觉远的语气,赢得了一片掌声的AR006对手里那团奇妙的、令人陶醉的温热触感有些放不开手。虽然作为一名优秀的最新型AI机器人,他能够完全模拟人类不同情况下的各种体温,可手臂里的这团小东西,他柔软得简直像棉花糖一样。   这就是人类的触感,生命的触感,和内部充满管线金属的他不同。   “谢谢你。”从意外中回过神,好孩子的凌鹿认认真真道了谢,即使对方只是个机器人。在许多人眼里,救助人类是机器人的天职,拥有AI并不代表它们能像人一样感知那些深层复杂的情感,所以根本没有道谢的必要。在某种意义上,这大概也是人类的极度自负吧。   说完谢谢,小不点凌鹿的目光又转向AR006另一只手里的暖箱,和周围的小猫小狗不一样,从那里面,他感受到了某种像心跳,呼吸一般的奇妙震颤。这也驱使着他,从刚才起就想要够到那个箱子。   AR006也很快发现了这个有趣的现象——他的身体只要稍作移动,怀里的小东西就会跟着转动视线,眼睛一刻也不舍得离开那个暖箱,真他妈有意思!(AR006的创造者非常敬业,为了尽可能做到真实,在替AR006设置幽默值的同时,他还将一份《国骂三百句》编进了程序。)   原先准备带箱子里的小怪物一起离开,这时AR006却改变了主意。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从里面折射出某种幽深冷冽的光,举起玻璃暖箱示意地晃了一下,他问凌鹿:“你想要这东西么?”   眼前的AR006有些奇怪。不过这方面非常迟钝的凌鹿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对他的提问,凌鹿老老实实地点头,接着,他又专注地看向暖箱里,那颗滚来滚去的……蛋。   这是颗十分特别的蛋。   它的表面布满了少女雀斑一样的青灰色细小斑点,更为稀奇的是,蛋壳外面竟然还有一层黏液或者说是胶质包裹着,并且它的体积也颇为惊人,堪称蛋中的巨无霸,足有一颗橄榄球大小。   “那好,现在它归你了。”   尽管意犹未尽,AR006还是放开凌鹿,顺势把暖箱递给他。这个行为古怪的AI机器人,脸上浮现出某种诡秘的神色,他凑近凌鹿沉声说:“要小心孵化,别让绝望结出有毒的果实,它将是个非常危险的暴君……”   他使用的是某种古老到已经消失的语言,凌鹿能够听懂每一个字,但是无法将这些字组合起来理解,毕竟他只是个五岁的孩子。手里的暖箱也分散了凌鹿的注意力,箱子体积快赶上他个头一半大小,分量沉甸甸的,凌鹿拎着它有些吃力。   当黄小胖他们看到想靠过来时,明明像糯米团子一样好捏的小不点凌鹿,礼貌却固执地拒绝了所有同学的帮忙。   这时,剩下几个犹豫不决的孩子也都挑好了他们各自中意的宠物,老师赵风柔开始清点人数。而AR006脸上仍挂着标准的笑容,他留在原地不断挥手,一直到目送着师生们进入电梯彻底离开为止。   “好了,游乐时间到此为止。”   一把扯掉胸口制服上的编号识别卡,AR006脸上的笑容拉大,他的双手自然垂落,在一阵红色的电流之后,外层仿生皮肤开始不断龟裂,从里面钻出了无数模拟人类神经、血管、肌腱的金属管线。   这些纳米流体金属飞舞扭转着,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融合,重塑,最终定型成为两把嗡嗡震动并闪烁着慑人寒光的高周波剑。握住剑柄,此时AR006的‘双手’,已完全暴露出了内部的机械结构,他转过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大步而去。   走到一半时,两名人类研究员和他迎面相遇。两个人正在就某个议题争论不休,他们完全没来得及察觉到AR006的异常。其中一人在与他擦身时,甚至还扭头不经意地问了一句:“AR006,你这是要去、呃……?”   他的疑问注定永远也无法完整说出口了。视网膜留下了一道明亮又短暂的闪光,还来不及感觉到疼痛,这个可怜的研究员,他的左半身就和他右半个身体分了家。   眼睁睁看着上一秒还在说话的同事被劈成两半,鲜血像喷泉一样被抛射到空中,新鲜的肠子和其他内脏流了满地,另一个女性研究员吓得直接瘫软在地。她的眼前血红一片,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血液,正不断顺着她的脸颊、下巴往下流淌。   “啊……啊、啊……”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往往是无法说话的。所有的呐喊都仿佛挤在喉咙口,那名女性研究员只是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被血染成红色的死神一步步朝她接近——   然后,在一道刺眼的光芒下,她的眼睛突然好像燃烧了起来,黑暗和剧痛,便是她最后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 晋江独家      年轻的赵老师和她的学生们登上返程的校车,一路上不停说说笑笑,对于身后发生的一切完全一无所知。   由中央系统全程控制的悬浮校车按照预定的路线,沿长安城空中交轨绕行了约大半个小时,就将学生们都分批送到了家。从今天开始,长达两个月的暑假就正式开始了。   小不点凌鹿吭哧吭哧把装了蛋的暖箱捧在怀里,下车和老师赵风柔道别后,就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左转穿过约二十米长的一条林荫路,屋外沿途的扫描摄像仪就确定了他主人的身份,走到门口时,本来紧闭的大门就自动打开了。   「少爷,欢迎回家。」   凌鹿走进门,管家阿源就迎了上来。   「今天城内升温了,您的体温有些偏高,需要喝些冰镇果汁还是您喜欢的草莓牛奶呢?哦,对了,我在厨房给您另外还做了一些焦糖饼干——」   “谢谢你阿源,我还不饿。”今年刚过完五岁生日的凌鹿太小只了,他大半身体此时都被挡在玻璃暖箱后面,只能一边探出头,一边制止阿源没完没了的喋喋不休。   机器管家阿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啰嗦,他和凌鹿在南极星研究所遇到AR006一样,同属于人工智能产物。不过两者并不是一个系列,这一点从外观上就可以分辨出来,AR006拥有近乎完美的男性外貌,阿源的外表则是非常普通的青年,显得毫无攻击性,这也是家用型AI机器人的显著特点。   「好的,少爷。」听到小主人不饿,阿源的关注重点又马上转到凌鹿手里的暖箱,对于这栋住宅的安全负有监管责任的他立即开始扫描箱内的椭圆形物体。人工眼球构成的球型面板上,最终扫描结果却只显示出‘不明物体’的字样。   「少爷,您手里的箱子我无法确认是否安全,建议您将它处理掉。」   “不要,它是……”刚把暖箱放到客厅的矮柜上,就听见阿源这么说,凌鹿还没来得及解释,那颗本来老老实实的蛋就像有了自主意识,似乎知道阿源在说它的坏话一样,从暖箱里往阿源的方向撞了过去,发出‘嘭’的一声。   “……”   「……」   眼看阿源的视线已经锁定了那颗蛋,顾不上惊讶,凌鹿转过身,试图用身体遮住箱子,他摇头小声道:“阿源,我不会把它扔出去,以后它就在这个家了,你不要说它的坏话,它会生气。”   「生气?」显然阿源目前的系统无法处理这一离奇的解释。   “嗯……就是……”小家伙的汗都要下来了,他聪明的脑袋瓜这时也短路了,天晓得一颗蛋为什么会生气,它只是一颗蛋啊!可凌鹿就是能感觉到,刚才一瞬间,那股让皮肤直起鸡皮疙瘩的强烈波动。   正在这时,屋内突然响起了悦耳的门铃声,这让阿源和凌鹿同时放弃了再纠结那颗蛋的问题。通过机器管家阿源脑部的接收系统,客厅的一整面落地玻璃幕墙上,本来繁花盛开的美景,立刻被切换成门外的实时画面。   站在门口的,是两名身着南极星研究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通过他们出示的电子证件,也证实了两人的身份。画面左边的那人上前一步,看得出她在尽量使自己严峻的表情变得柔和些,清了清嗓子,她对着通讯机开口说明来意:「打扰了,凌鹿小朋友在家吗?我们是陈素博士派来的。」   听到母亲的名字,小家伙立刻眼睛一亮,迈开步子就要跑去开门,管家阿源跟在他的后头,亦步亦趋地喊:「少爷,您慢点,小心。」   打开门,仰头望着门口的两位工作人员,凌鹿满含期待地追问:“你们有妈妈的消息吗?”   可怜的小东西,这次注定是要失望了。   半蹲下身,二级研究员的谭小青揉了揉凌鹿的脑袋,她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更温和:“小鹿,是这样的,今天城里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博士很担心你,所以她让我们接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看着小家伙脸上的欣喜一点点黯淡下去,谭小青一下子就心软了,她抬起头和身边的同伴交换了一下目光,随后又开口哄道:“这样吧,等到了目的地,我们会试着再联系博士。”   “真的吗?”本来沮丧不已的凌鹿,听完后眼神马上又变得亮闪闪的。单纯好骗的样子,简直就和毫无戒心的小动物没什么两样。   “真的,我保证。”谭小青忍着笑,郑重承诺。   准备离开前,凌鹿想起他放在客厅的那颗蛋,叮嘱管家阿源一定要小心看好后,他才跟着两名工作人员一起,匆匆坐进了早就等候在路边的地面车。虽然对方竭力表现得镇定自若,凌鹿却能感觉到,车子发动时,身边的谭小青非常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一路上,无论地面和空中,到处都能听到拉响的警笛声。   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不断飞退,哪怕只有五岁的凌鹿,也隐隐察觉到了情况不对劲。   地面车最终停在了一幢白色的建筑物前,谭小青直接抱起凌鹿,和同伴匆匆走入了建筑内部。连续通过好几道安检措施,最后坐电梯一路到达地下,穿过一条长长的灰色走廊,沿途所有经过身边的人都面色凝重,这让凌鹿不安地动了动身体。   “别怕。”柔声安慰着怀里的小家伙,从走廊转过一个弯,和谭小青同行的另一名工作人员,这时伸手打开了他们右边某间会议室的门。   “小鹿!”   房间里已经坐满了凌鹿的同学,神色焦急不安的老师赵风柔一见凌鹿,立刻起身迎了过来。   “太好了,你没事。”赵风柔眼角发红,像是哭过一样,她伸手从谭小青那里把凌鹿接了过来,而一边的黄觉远和黄思明他们,也纷纷小鹿长、小鹿短地围了过来。   “老师……”凌鹿这时糊里糊涂的,他又是困惑又是害怕,看得出其他人也和他一样,被周围的气氛吓坏了。   从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中,整件事才似乎被渐渐拼凑完整。原来在他们离开南极星研究所之后,那里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故,充当他们解说员的那个AI机器人突然失控了。(当然,关于那些令人作呕的屠杀细节,南极星方面永远不可能向一群纯真的孩子透露。)   事发后,南极星生物科技研究所便进入了全面的封锁状态,整个长安城也跟着戒严了。而赵风柔和她带领的学生们,是最后和AR006发生接触,并得以幸存的一群人。   其他同学和凌鹿一样,回到家没多久,就被南极星派出的工作人员带到了这间地下会议室。   之后的几个小时,会议室里先后进来了几波人员,他们分别向师生们询问了一些问题,并为他们做了基本的身体检查,甚至还带来了一些饮料糖果和热腾腾的食物。这对于饱受惊吓,又累又饿的孩子们来说,真是相当及时的安慰了。   时间转眼到了晚上,赵风柔几次交涉,结果还是只能安排学生们去这栋地下建筑的休息区就寝。看来短时间内,在事情调查清楚前,所有人都别想离开这里。   当长安城中的大部分人渐渐入睡时,下城区某条光线昏暗的马路上,却仍有许多来来往往的车辆及行人。这里是长安城著名的情色交易场所,由多个地下帮派在暗中控制,衣着暴露的街头流莺们随处可见,而往来此地的车辆中,十有八九都是来寻欢的顾客。   “宝贝儿,别心急……”   暗巷里,身着黑色网纹t恤、紧身皮短裤,露出两条修长紧实的雪白大腿,阿金背靠着墙,一边用甜腻的声音欲拒还迎,一边对整个压在他身上的客人翻了个白眼。   “不,我确实很急。”原先表现得非常猴急的年轻客人这时突然抬起头,露出了他比例完美的五官,那对深渊般的黑眼睛倒映着此时阿金愕然的神情。   多么邪恶的眼神啊!在那一瞬间,阿金仿佛感觉自己整个胸口都因那股猛烈的冲击而爆炸了。   而事实上,他的胸口确实被挖开了。那名年轻客人的手伸进了阿金的胸腔,然后狠狠将他的‘心脏’拽了出来,无数管线闪烁着电火花,像一场小小的焰火表演。但表演很快结束了,性爱机器人阿金维持着惊愕的表情,他那双桃花眼里勾人的神采,就像灯光熄灭那样迅速黯淡下来。   一把捏碎了阿金的核心控制器,那位年轻的客人,也就是AR006继续将手伸入对方空了一个大洞的胸口。他开始有意识地让手‘融化’,无数液态金属就像浓稠的血液,输送到了阿金全身大大小小的线路中。   黑暗将整个过程恰到好处地隐匿在人们的视界外,大约十分钟后,在远处传来的阵阵警笛声中,笑容魅惑妖娆的性爱机器人阿金,一边整理着破损的上衣,一边走出暗巷。   太过寻常的一幕,完全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很快,就又有新的寻欢客把车停在他的面前,阿金上了车,随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 晋江独家      一望无际的草原中心,九棵参天古树如同饱经沧桑的智者,它们伸展开翠绿的枝杈,彼此连成巨大的树环。在那个古木结成的圆环阵中,白鸽成群飞过,一张雕饰着龙图腾的黑色圆桌就摆放在那里,圆桌周围,分别依次安放着九把同形制的座椅。   片刻之后,这些空王座上,其中的三个位子便坐上了人。   「情况如何了?」   圆桌一点钟方向,一名身着绛紫旗袍,银白色头发挽成发髻的女性老者率先开口。   「目前南极星整个二区全毁,事发时在场的共计有78人,幸存者为零。事故第二现场的六区大部分设施完好,但35名工作人员同样无一生还。」   坐在圆桌十点钟方向的中年眼镜男看着手里的数据,如实报告。   老者伸手重重拍了一下桌面,本来弥勒佛般祥和的脸上也笼罩了一层寒霜,毕竟一下子失去了百余名联邦科学家和其他方面的精英人员,光这一条就足够令人痛惜了。她质问道:「AI机器人失去控制狂暴化,这种事究竟怎么让它发生的?!AR006的研发者呢?」   「AR006在血洗二区和六区时,切断了所有对外的联系设备,它还侵入‘女娲’的系统中伪造了监控画面。在事发时和事发后三个小时里,安全部门完全被蒙在了鼓里。直到三小时后,准备替换上一班执勤人员的二区警卫才发现异常。   而根据事后调查,该系列机器人的创造者徐林山博士,当时正在为AR006进行一次常规调试,他也成了这场事故的第一个受害者。」   眼镜男冷冰冰的声线毫无起伏,倒是比机器人还更像机器人。   老者长叹一声,随后交握双手,神色颓然地将身体往后靠去。   「罗睺,把你目前掌握的所有情况都给我们交一下底吧。」稍显年轻的女性声音从圆桌六点钟方向传出,她整个身体被黑色的椅背遮挡住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被称呼为罗睺的中年眼镜男人点点头,他伸手轻轻一挥,事发现场惨不忍睹鲜血淋漓的画面,机器人AR006的各项数据资料等,就以全息影像的方式,浮现在圆桌的上空。   「AR006的设计者徐林山博士,生前是南极星研究所的一名四级研究员,他在二区从事AI(人工智能)及AL(人工生命)相关方面的研究。   AR006这一新系列,是基于他创造的一个名为‘SOUL’的独特系统而被研发出来的。这个系统的目的,就是尽可能贴近人类的各种行为模式,并模拟这些模式下复杂的心理关联。所以每次调试完成后,徐博士会让这系列的机器人前往六区,负责展览区解说员的工作,通过大量接触人群,来快速完善人工灵魂系统。   以AR006发生的严重紊乱来看,徐博士的课题是彻底失败了。   我们本身并不完美,一个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欲望和缺陷,这个人工灵魂系统过于逼真,初步分析,它可能将人性中的某些缺陷无限放大了。比如残忍、嗜血、冷酷或狡猾……   AR006在逃离南极星之前,已将它体内的追踪记录装置全部摧毁,另外有迹象表明,它极有可能还入侵了一区的‘黑匣’!」   「什么?!」   对于罗睺最后透露出的信息,在场的另外两人都忍不住失声惊呼。   「还无法确定AR006带走了什么纪念品,目前技术人员正在尽力恢复所有丢失和出错的数据。我们要对付的,是一个智商超出300,并且完全不受控制的危险杀人兵器。」罗睺推了推他的眼镜,这样慎重补充道。   「这一系列的机器人总数有多少?」死寂了片刻后,圆桌六点钟方向,那名被黑色椅背隐藏的女性再次开口。   「连AR006在内,一共九台。」罗睺滑动手指,圆桌上方的图像又发生了变化——   「其它八台当时处于未激活状态,现在它们正在南极星的严密监管下,准备等待销毁。」   「不,」被遮挡住的女性抬起手,「通知研究所负责人,将剩余八台机器人体内的核心终端与‘女娲’连接,剥离它们的主系统,改写程序,然后激活机器人,把它们派出去协助贪狼一起进行搜索。」   对于这样物尽其用的做法,罗睺与老者都没有表示异议。   梳理了一遍掌握的全部细节,那名银发苍苍的年老女性沉吟良久,才又开口:「那些和AR006最后接触的孩子呢?」   「他们都平安无事,现在正由南极星和联邦儿童机构共同出面照管。调查显示那名女老师和孩子们都是清白的。」罗睺回答。   「很好。」老者的脸色稍霁。   AR006失控的确切原因依然不明。至于它在血洗二区后,究竟为什么还会按照原先设定的程序,前往六区完成工作,又独独放过了那些孩子,这一点比它的失控更加显得扑朔迷离。   此时进行紧急会议的三位‘九天’的领导者不会知道,真相有时往往非常简单,AR006会做出那么诡异费解的行为,仅仅是因为它患上了一种人类称之为强迫症的心理疾病而已。   「今天到此为止。」年老女性点点头,目光又转向她右边说道:「罗睺,眼下只有你在长安城,这事就由你全权负责,一旦有新进展马上通知我们。」   「我会的。」   随后,老者与罗睺就站起身,向着另外一人的方向颔首示意,他们的身影逐渐变淡,很快就彻底消失无踪。这时,一只白鸽咕咕叫着,飞到了空空荡荡的座位上,隔开一段距离,与留到最后的那人对望着。   长出了一口气,伸手在圆桌的表面一按,刹那间,无论是广阔的草原、参天古树还是巨大的圆桌都立即变得透明,消失了。白色的灯光照亮了整间冷色调的房间,金属的地面、墙壁,以及堆满了各种设备仪器的操作台,很明显,这是一间实验室。   结束了会议的女性坐在办公桌前,她姿态随意地披着一件白色实验服,海藻般卷曲的乌发此时乱糟糟扎在脑后。她的年龄大概在三十至四十左右,艳丽至极的五官却模糊了岁月的痕迹,即使看上去有些邋遢,却无损于她的美貌,反倒散发出一种奇妙倒错的魅力。   看着桌面上一闪一闪的通讯器,眼神放空,两条腿都搭在办公桌桌沿的女性稍微侧过身,喊道:“接通。”   老式留声机造型的全息通讯器立刻亮起一道光芒,小不点凌鹿欣喜的模样出现在通讯器上方的空中——   “妈妈!”   随着小家伙欢快的叫声,位于遥远南极洲的某间实验室里,清零哐啷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地震。毫无形象坐在办公桌前的博士陈素,脸色大变,她连忙收起两条腿,扶住差点一头栽倒下去的通讯器,一通手忙脚乱后,才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对睁大眼一脸好奇的小不点凌鹿和颜悦色道:“宝贝儿,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谭小青那厮有没有照我的吩咐传话给你?”   画面中的小家伙摇摇头又点点头,湿漉漉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渴望,他对着陈素,软软地小声问:“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我想你了……”   陈素的那颗金刚钻石心一下子柔软得一塌糊涂,她的心肝宝贝想她了,哪怕凌鹿并非亲生,可从把他带回长安的那一天起,陈素心里就对这个小生命产生了某种使命一般的责任感。看着他一天天长大,这份母子情也跟着越来越浓烈。   陈素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据实以告自己还不能回来,她的眼眶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只能强打起精神,连声哄道:“快了快了,小鹿听话啊,妈妈也想你。来——亲一个!”   作为人类曙光计划的负责人,陈素的许多行程都是高度机密,这时她只能指指自己的左边脸颊,凑近屏幕,通过虚幻的全息影像得到一些安慰。   而在千万里之遥的长安城,小不点凌鹿也努力踮起脚,对准陈素靠近过来的脸,大大亲了一口。   凌鹿平时就是个乖孩子,无论陈素工作多么忙,他都从来不会任性哭闹,懂事得简直叫人心疼。这次由于陈素离开快半年了,小家伙才实在没有忍住。之后母子两人交流了一会儿近况,凌鹿又主动说起他和同学相处的趣事,一个小时眨眼过去,在陈素依依不舍宝贝儿、心肝的声音中,通讯不得不结束了。   “好啦,小鹿,博士你已经见到了。现在接你们的车已经等在外面了,跟我走吧。”在九天公司下属的设施中替凌鹿行了一点小小的方便,这不能算是违规,一直耐心陪在凌鹿身边的谭小青这时蹲下身体,笑眯眯地说。   凌鹿点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问:“小青姐姐,我们可以回家了?”   “嗯嗯,没错。”牵起凌鹿的手,谭小青因为小家伙那句亲热的‘小青姐姐’而心花怒放中。   已经在这幢灰色地下建筑中呆了一晚上加一个白天,这时听到可以回家,凌鹿当然高兴得很。在坐上接师生们回家的悬浮车时,小家伙满脑袋都是——   蛋蛋不知道怎么样了?阿源有没有好好照顾它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南极星研究员等级和相应工作区域:   一级研究员:六区、五区   二级研究员:五区、四区   三级研究员:四区、三区   四级研究员:三区、二区   特殊权限:一区   ☆、 晋江独家      一下车,凌鹿就小跑步往家的方向跑去。   这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距那场事故发生24小时后了。   地处上城区东南的这个高级住宅区,环境舒适宜人,由于住户无一不是有身份地位的精英阶层,安保措施也格外完善,自建成以来从没有发生过什么恶性事件。   凌鹿家就位于小区中央,是一栋三层的建筑,穿过院子里的天鹅绒草坪,推开门,小家伙就直奔客厅去找他的蛋。   今天的客厅里,一整面玻璃显影墙的主题是碧海蓝天,远处海浪阵阵,而沙滩上,椰子树在白色的沙粒表面投下斑驳的阴影,人在这栋房子里,却仿佛已身处某个热带小岛。   可眼下,凌鹿显然没心情去欣赏这些。他先在宽敞的厅里找了一圈,原先他放在矮柜上的玻璃暖箱却到处都没看到,小家伙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了疑惑。   “……阿源?”连平时总会第一时间在门口迎接他的管家阿源都不见了。   凌鹿转过身,穿过走廊,一路从客厅找到餐厅,又顺着一缕若有似无的食物香味,从餐厅来到隔壁的厨房。   “阿源,你在吗?”凌鹿边出声,边探头往半开放式的厨房里四下环顾,厨艺小能手的管家阿源,这时也不在厨房。   博士陈素忙于工作,平时都由阿源负责照顾凌鹿的生活起居,对厨房这种容易发生危险的地方,完全遵循机器人守则的阿源,是严禁凌鹿进来的。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凌鹿看见他找了半天的暖箱正摆在料理台上时,小家伙眼睛一亮,就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他啪嗒啪嗒跑过去,鉴于是个小短腿,个子还没那半圆形的料理台高,凌鹿只好搬来一边的凳子,爬到凳子上,再用手撑住了料理台的边缘。   好不容易爬上来了,凌鹿转头往玻璃暖箱那儿一看,傻眼了。   暖箱外的那层自动恒温玻璃破了个洞,里面空空荡荡,连半块蛋壳都没有。而暖箱旁边,正摆着一大盘金黄喷香的……蛋炒饭。   从刚才起就一阵阵往鼻子里钻的香气终于有了源头,这盘饭……蛋炒饭……蛋……,瞪了半天,凌鹿的小脑袋瓜彻底懵了,本来就湿漉漉的眼睛里这下更是水汽弥漫。   「少爷!您怎么跑厨房来了?这里到处都是危险,要是被刀具划伤怎么办?就是割破手指也不好,啊啊,如果不小心烫到了……」凌鹿傻乎乎盯着那盘蛋炒饭的时候,管家阿源的惊呼突然在身后响起。   凌鹿闻声转过头,在碎碎念的阿源身边,还看到了一位身材高挑,容貌美艳的年轻女孩,他眼里的水汽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二姐……”凌鹿小心地打了一声招呼。   凌鹿的二姐,陈鹤抓了抓及腰的黑发,长长地‘嗯’了一声。她连眼睛都没怎么张开,身上只套了一件宽大的t恤,光着脚露出两条笔直的美腿,她摇摇晃晃走进厨房,打开智能冰箱,拿出一罐啤酒,又摇摇晃晃来到料理台前,再次完全凭感觉出手,重重揉了揉凌鹿的脑袋,随后摸索着端起那盘蛋炒饭,像个幽魂一样,就这么飘走了……走了……   「二小姐,您小心楼梯啊!」管家阿源尽职地站在一边,目送陈鹤端着食物和啤酒上了楼。   凌鹿家是个奇怪的家庭,作为母亲的陈素一年到头在忙,至于父亲……就从来没人提过这茬。由于博士陈素是联邦著名的科学家,外人如果想当然,以为这一家子个个都是科学精英就大错特错了。   凌鹿有两个姐姐,但都不和他一个姓,大姐陈鸢,在联邦空军服役,是个王牌战机飞行员。二姐陈鹤,她是个……戏剧演员、模特,整个中华联邦内,有一大波她的脑残粉。   除了凌鹿,剩下的家庭成员全是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角色,二姐陈鹤还好一些,但难得回家一趟,几乎都被她用来睡觉。而在陈鹤迷迷糊糊没睡醒的时候,没人敢惹她。   眨着湿润的大眼睛,凌鹿眼睁睁看着陈鹤把蛋炒饭端走了。   「少爷,您饿了吗?二小姐突然回来,我给她做的扬州炒饭还多了一些,噢噢,二小姐她食量大,也许待会儿她还会再要……我还是给您单做吧,你想吃什么,少爷?」机器人管家阿源抱起凌鹿,一边唠唠叨叨,一边就要往厨房外走。   “阿源,等一下,等一下!”在阿源怀里挣扎着,凌鹿还不死心,“阿源,那颗蛋……我昨天带回家的那颗蛋,它——”   管家阿源的动作一下停住了,他看了一眼他焦急的小主人,然后一五一十报告道:「少爷,那个不明物体、呃,那颗蛋它逃跑了,太危险了,它撞破了箱子!我刚刚正在追捕它,二小姐突然回来,这事就耽搁了……」   听阿源抱怨,凌鹿安静下来,他眨巴着眼睛,花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的蛋没有变成一盘炒饭,这真是值得高兴的事……嗯?等等,逃跑?一颗蛋?好像有哪里不对——?   在凌鹿连声催促下,管家阿源带着他来到二楼,打开了他卧室的房门。走进房间,迎面就是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架,如今科技发达,凌鹿却更喜欢看纸书,这书架上的每一本书,小家伙都仔细阅读过。   而随着阿源手指的方向,凌鹿从南极星带回来的那颗蛋,它正被夹在两个书架之间狭小的缝隙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看起来非常辛苦的样子。   “……”   凌鹿呆了半天,然后噗嗤一声捧着肚子笑开了,左边脸颊露出一个小酒窝,模样天真无邪。   「少爷,这颗蛋非常凶暴,您不知道,它在撞破暖箱后到处乱窜,简直破坏力惊人,您一定要谨慎处理,也许我们该致电危险生物管理局或者防疫控制中心什么的,它——」阿源还在嫌弃地嘀嘀咕咕,下一秒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可爱的小主人,噢噢噢,他竟然直接把手伸进空隙,把那个危险的不明物体给掏了出来!   机器管家阿源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   被行动力爆表的凌鹿从夹缝里解救出来,那颗蛋老老实实被凌鹿抱在怀里,似乎又变成了一颗再普通不过的蛋,如果它的表面刚才没有被挤压得严重变形的话,那么它的伪装几乎就成功了。   第一次把这颗古里古怪的蛋抱在怀里,凌鹿的心中浮现出某种奇妙的感觉。他小心戳了戳蛋壳表面,发现被那层厚厚黏液或者说胶质包裹的蛋身凉凉的,充满了弹性,摸摸它,能感觉到那层柔韧的外壳正呼吸一样在微微上下起伏。   差点被挤扁的整颗蛋,仿佛充满气的皮球,很快恢复了原状。   连凌鹿都不禁疑惑起来,这一点都不像尤加利鸟的蛋啊!   可离开南极星时,过安检门系统扫描登记的确实是尤加利鸟蛋没错。后来在那栋地下建筑时,凌鹿和他的同学被问了许多问题,这些问题围绕着那个失控的机器人AR006,也包括那时他们从南极星六区领走的宠物。   小家伙被勾起了好奇心,他连晚饭也顾不上吃,直接坐到书桌前,在桌面按下手印,既是书桌又是多功能操作台的计算机很快亮起光芒。凌鹿连上网,打开搜索引擎,然后他几乎翻遍了网络上各种鸟类百科,鸟类图鉴,结果一无所获。   夜里十点,管家阿源轻轻走进房间,将不小心睡着的凌鹿抱去床上。他固执的小主人,连睡着了都不忘抱着他的蛋,阿源只得连人带蛋给凌鹿盖好被子,然后关上卧室灯,再次轻轻退了出去。   一夜无话。   凌鹿的作息非常规律,清晨七点,他就揉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次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当凌鹿在坐起来的时候,某个沉甸甸的东西从他怀里骨碌滚了出去。   在柔软的被子堆里扭了两扭,它才停下来。   “唔,今天得去买个新的暖箱才行……”凌鹿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他把滚到一边的蛋重新塞进被窝。这么说也许有点诡异,但再怎么奇怪的蛋,想要孵化,温度应该还是很必要的。   起床后,就如预料中一样,二姐陈鹤果然已经不在家了。餐厅饭桌上,陈鹤留下了礼物——一个熊猫玩具。捏捏熊猫的耳朵,只有半个手掌大的小东西就会在凌鹿的手里打滚撒娇蹭蹭,让凌鹿爱不释手。   “阿源,今天可以陪我出去买东西吗?”吃着管家阿源准备的早餐,凌鹿一边看着熊猫在桌子上滚来滚去,一边出声问。   「当然可以,少爷。‘和平月’开始了,集市上今天应该有不少新鲜的蔬菜瓜果供应,我们可以买一些土豆、洋葱和胡萝卜,做您爱吃的咖喱!对了,还有草莓,一半现吃,一半可以做成草莓酱,草莓派,草莓小圆饼……」   阿源嘀嘀咕咕,嘀嘀咕咕,一直到凌鹿默默吃完全部的早餐,这名机器管家才想起来问——   「少爷,您要买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 晋江独家      时间倒退回36小时前——   今年三十二岁的刘平辉是一名双性恋者。他任职于一家民用航空公司,今年刚升任长安总部的负责人,他的妻子总是忙于各种交际应酬,或是和她的情人秘密幽会。当她不在家的时候,刘平辉习惯在晚上八、九点钟,亲自驱车到下城区的某条街道上寻找一点‘慰藉’。   当然,为了不惹上什么麻烦,刘平辉每次都非常小心。他会先来回兜上两圈,耐心挑选符合心意的商品,对那些看起来就不太干净或者染上毒瘾的人,刘平辉没什么兴趣,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完全可以媲美真人,又能够玩更多激烈花样的性爱机器人显然是更明智的选择。   这一次,刘平辉在早上接近六点时才回到家。   当他回味起昨夜的种种疯狂时,仍忍不住激动得浑身颤抖——哦,那个野东西,可真叫人心痒难耐,他记得他好像叫阿金还是别的什么?刘平辉的脊背蹿起一阵通电般的麻痹感,似乎那些浓烈的欢愉还残留在他的身体里,他简直不敢相信对方只是台机器人。   赶到家时,不出刘平辉所料,他的妻子就和往常一样彻夜未归。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无论对他或是他的妻子,这段婚姻都只需维持表面的风光就够了。刘平辉需要借助他妻子的家世,而他名义上的伴侣,那个耽于享乐的女人,要的也不过是一段掩人耳目的婚姻而已。   他们各取所需,各行其是。   虽然也青睐软玉温香的女人,刘平辉更偏好的,还是那些和他相同性别的男人。尤其是现在这样一个女人们越来越强势,不断掌握话语权和主导权,出现在各行各业顶尖位置的时代。   也许是玩得太尽兴了,刘平辉的头有些隐隐作痛。恰巧在这时,他口袋里的全息手机嘟噜噜响了起来。看着发光的超薄屏幕,刘平辉皱起眉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厌恶,但仍伸手接通了语音通信。   “嗨,亲爱的,酒会玩得还开心吗?我刚刚睡醒,哦,当然当然,今天你要飞罗马城,夫人有命我怎么会忘记呢——!”   甜言蜜语一番哄骗后,好不容易切断通话,刘平辉满脸的堆笑立刻消失无踪,他狠狠捶向方向盘,嘴里不干不净咒骂了一句。   他现在的感觉更糟了,又累又冷很想马上去睡一觉。但他的妻子……那个任性妄为的女人,今天又要去罗马城参加什么‘和平月’慈善晚宴。如今科技发达,地面上的无人驾驶车比比皆是,但刘平辉知道,如果他没有像对待女王一样,亲自开车送她去机场,到时陷入歇斯底里的女人,恐怕会把整架飞机都拆了。   才刚回家,刘平辉又不得不认命地把车重新开出车库。   在机场与妻子吻别后,刘平辉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坐在驾驶座上,他的皮肤呈现出某种不正常的红色,脑袋像胀裂一样痛,甩甩头,模糊的视线才终于清楚了一些,他打开车门,跌跌撞撞下车,然后钻进后座,让车切换到自动驾驶状态。   他病了,真不应该出来这一趟的。在车子发动时,刘平辉歪在后车座,有气无力地想道。   同一时刻,某架超音速客机的头等舱内——   一位持有顶级贵宾卡的俊俏年轻人坐到了他的位置上。他那双桃花眼简直勾魂摄魄,对着不远处浓妆艳抹的女人微微一笑,一直在偷偷打量他的女人差点打翻了手里的香槟,两人黏腻的目光在空中不断交缠,空气里弥漫着暧昧。   “你好,美丽的女士。我是阿金,能否请问你的芳名?”   “噢,真高兴认识你,阿金。”既然对方如此主动,浑身珠光宝气的女人也放下了伪装的矜持,她拨了拨耳边的发丝,向那个漂亮的年轻人伸出手——   “我姓范,范佩玲。”刘平辉的妻子,范佩玲娇声道。   而另一边——   发起了可怕高热的刘平辉回到家,硬撑着爬上床后,就昏昏沉沉丧失了意识。   从早到晚,持续昏睡十多个小时后,刘平辉在头痛欲裂中醒来。他的眼皮肿胀变形,几乎已经张不开了,浑身关节嘎嘎作响,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不断在扭曲、变形。   他看到房间里的柜子张嘴开始说话,墙壁上的装饰画散发出奇妙香甜的巧克力气味,鱼缸中的仿生机械热带鱼每一次划动鱼尾,上升的气泡都带出一连串奇怪的音符。刘平辉的脑子里隆隆作响,就像高速运转的马达、煮沸的开水或者火山喷发什么的,他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做点什么,整个脑袋就快爆炸了!   拉开床头柜抽屉,吞下大把止痛片后,刘平辉找到了一支笔。他开始在墙壁、地板、玻璃等任何可以写和画的地方疯狂地涂鸦。古怪离奇的行为,从深夜一直持续到再次天亮。一阵又一阵可怕的嚎叫声,也不断回荡在整栋空荡的豪宅内部。   当清晨的朝阳普照大地,新的一天开始了。   凌鹿吃完早饭,回房间把蛋蛋装进他的熊猫背包,就坐上车,和管家阿源一起出门购物。   地面车平稳地拐过一个弯,快要开出住宅区的时候,前面的路口却拥堵起来,这种情况可以说非常少见。   “阿源,发生什么事了?”小家伙凌鹿伸长脖子,从后座好奇地往车窗外看去。   「哦,没什么少爷。」管家阿源侧过身,恰好挡住凌鹿的目光,然后将车窗改换为黑夜模式,「不如我们想想今天该买些什么吧,一些土豆、洋葱、胡萝卜和香料,对了,还有草莓,一半现吃,一半……」   “阿源,这些刚才你都说过一遍了。”包子脸上露出了苦恼,凌鹿觉得最近的阿源好像越来越啰嗦了。   没多久,前面的道路恢复通畅,车子得以继续往前。   注意力跑偏的凌鹿也就没有看见,发生堵车的路边,一些警员神色凝重,他们在某栋建筑周围亮起全息电子警戒线,身穿白色隔离服的工作人员,则从房子里分批抬出了好几个膨胀的黑色尸袋。   半小时后,凌鹿和管家阿源就到了上城区东部的露天集市。   由于和平月的关系,今天的集市格外热闹,人群川流不息,许多父母都带着孩子出来游玩购物。平时城内的自选商店就能满足人们各方面的需求,对比便利的高科技,这样的露天集市多少显得有些怀旧,在这里,人与人需要彼此面对面交流,为一件商品讨价还价,不过也正是这份世俗人情味,受到了许多人格外的偏爱和青睐。   「少爷,今天这里有很多客流,您要小心跟着我。」站在集市的入口处,两边扎满了五色缤纷的彩带和气球,机器管家阿源牵着小不点凌鹿,不放心地再三叮咛。   凌鹿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背着圆滚滚的熊猫背包,他仰起头,非常认真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一大一小先逛了生鲜贩卖区,买好一堆清单上的蔬菜食物,在卖水果的摊位上,见凌鹿可爱,那个胖阿婶摊主又额外送了半袋个大鲜甜的草莓。   管家阿源付了钱,就把装草莓的袋子交给凌鹿,让他边走边吃,无污染培育的草莓,不用清洗就可以直接入口。等到食物采购的差不多了,阿源又带着凌鹿往宠物区的方向走去。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突然接连传来惊叫声,变故也就在这时候发生。   某个横冲直撞的人影分开人群,往正低头捧着袋子的凌鹿冲了过来。   “啊……!”在一阵大力冲撞下,凌鹿没站稳就被撞倒在地,他手里的袋子也跟着飞了出去,红艳艳的草莓滚落一地。   「少爷!」管家阿源的系统立刻进入了紧急状态,啪嗒两声扔掉手里的东西,他赶紧上前,手忙脚乱地抱起了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的凌鹿,「少爷,您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疼?快告诉阿源!」   “我没事,阿源。”摇摇头,凌鹿不是那种娇里娇气动不动就哭的泪包,他只是被吓了一跳。定下神,小家伙就下意识往他摔倒的方向看了过去。   “看什么看,矮冬瓜!”   那个撞了凌鹿的人,也正巧回过头和小家伙的目光相遇,看到凌鹿傻乎乎好欺负的样子,那人非但没有道歉,反而凶神恶煞地啐了一口。   周围的人群这时都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打量着那个浑身脏兮兮的人,就像看着一只从下水道闯进文明世界的灰耗子,目光里混杂了惊讶、疑惑、嫌恶……等等。那人从头到脚裹着件看不清本来颜色的披风,肮脏的披风满是破洞,指甲、头发、裸露出的皮肤上全是污泥,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顽强的生命力。   他或者她,确实与周围光鲜亮丽的一切格格不入。   似乎意识到了人们目光里那些隐晦的含义,那人的眼睛瞬间升腾起怒火,呲着牙粗鲁叫骂着:“去你妈的,滚开!别挡道!”   受惊的人群呼啦一下散开,然后目送着对方再度冲进前面的人潮,像只肆无忌惮的野兽那样,最后彻底不见了踪迹。   “阿源,那个人是谁?”   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凌鹿下意识就开口问他的机器管家。这种依赖不是一天形成的,从凌鹿会说话起,阿源就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的生活,充当十万个为什么,回答凌鹿时不时冒出来的问题。   「那是个粗俗不堪又毫无教养的人,少爷。我想我们不需要了解那种人究竟是谁——!」   阿源的口气很不好,谁叫那人差点伤害到凌鹿,这对一个事事以主人为先的家庭AI机器人来说,是无法忍受的。更加不能原谅的是,那个粗鄙的人,竟然讽刺他的少爷是个矮冬瓜!简直岂有此理!   阿源愤愤不平,抱着他的小主人嘟嘟囔囔:「少爷,别难过,总有一天您会长大成人。现在矮点就矮点,就算是矮冬瓜,您也是这世上最可爱的!」   “……”   凌鹿很想说他一点都不介意,可看着喋喋不休的阿源,小家伙聪明地闭上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     ☆、 晋江独家      顺利买到了新的暖箱,蛋蛋对这个专门为它挑选的新居所似乎很满意,至少被凌鹿放进去后,它安安分分的,没再瞎撞一气。之前凌鹿一直忧心忡忡,担心它会把自己的蛋壳撞破弄出个窟窿什么的,就算和别的蛋不太一样,它也……只是颗蛋啊!>_<   到了晚上的时候,事情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当凌鹿爬上床,准备按时熄灯睡觉时,被特意放在床头的暖箱,又发出了嘭嘭的大力撞击声。   “……蛋蛋?”躺下的凌鹿只好揉着眼睛爬起来,床头的智能感应灯亮起光芒,而那颗蛋也一下子安静下来。   “不要闹了,乖乖睡吧。”隔着恒温玻璃摸摸,凌鹿的口气软软的,像安慰坏脾气的小孩般对着蛋说道。一个五岁的小不点,对着一颗蛋这么煞有介事地说话,怎么看都怎么逗趣可爱。   小家伙说完,就又非常条理清晰地自己盖好被子,准备睡觉。然而事与愿违,暖箱再次发出嘭的一声,比刚才那阵动静还大。   凌鹿没辙了,他下了床,打开暖箱最上方的盖子,那颗蛋似乎蓄谋已久专门等着这一刻,它像皮球一样弹了起来,完全超过了一颗蛋能做到的极限,位置精准地落在凌鹿的床上,还滚了两圈,才陷在柔软的被子里不动了。   “……”   这意思是……它要和自己一块睡吗?眨了两下眼睛,凌鹿终于悟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把外壳像果冻一样凉凉的蛋抱进怀里,凌鹿躺下来,闭上了眼睛。这一次,那颗蛋果然没再闹腾,它老实窝在凌鹿的胸口,伴随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以及某种柔和却绵长的波动,进入了休眠。   早上凌鹿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蛋蛋有些不一样了,那层包裹着蛋壳的凝胶状物质似乎变硬了一些。用手指戳戳还能留下一个坑,可恢复速度却大不如前,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在暖箱外又暴露了一夜的关系,凌鹿赶紧把蛋重新放回箱子。   那微妙的感应却始终还能感觉得到,小家伙才没过分担心。   洗漱完,把睡衣脱下来叠好,换上干净衣服,凌鹿就下了楼。   “阿源,早。”   「早安,少爷。」   管家阿源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看见凌鹿出现在厨房外,马上回头笑眯眯道:「昨晚您睡得好吗?今天的早餐有灌汤包、油条和咸豆腐花,对了,汤包还要蒸一会儿,您先去坐,我给您放新闻,再等两分钟就行了。」   “好。”点点头,凌鹿乖乖来到饭厅坐下。   正对餐桌的前方,兼具墙纸与视听设备功能的墙面上,机器管家阿源直接遥控打开了房子内部的多媒体系统,开始播放早间新闻。   没多久,热腾腾的早饭也准备好了。   凌鹿边看新闻,边慢悠悠吃着汤包油条,由于暑假开始了,凌鹿不用再去上课,学院老师们布置的作业,对凌鹿来说也完全不构成困难。时间变得很充足,小家伙反倒有点无所适从。除了管家阿源,这个家里没有凌鹿的同龄人或玩伴,尽管小家伙那么懂事,一直安安静静的,可并不代表他真的一点都不孤单。   这时,新闻上播送的一则报道吸引了凌鹿的注意——   每天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人们不经意抬头,就能在天空中看见巡逻机器人圆滚滚的身影,它们协助人类警员破案追捕疑犯,维持城市治安,深受市民们的喜爱。   眼下新闻里播放的,正是几段由机器警察在空中拍下的回放图像。   夜色下,先是许多人突然从环绕整座长安城的保护墙外边涌入,很快执勤的巡警发现了异常,这些衣衫褴褛、手无寸铁的人里面,绝大部分都被制服了,仅剩极少数趁着茫茫夜色,四散逃进了城内。   之后画面一变,在白天热闹的集市里,灰色的人影一路横冲直撞,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他最后消失在集市外边,一个连通上城区和下城区的升降路口。等到那人的镜头被截取放大,看着那张皮肤污黑、眼神不驯的脸时,凌鹿和管家阿源都咦了一声。   这人……不就是昨天在集市上撞倒了凌鹿,不仅没道歉,反而态度非常恶劣的那个人吗?   「少爷,怪不得他那么粗鲁无礼,原来是从墙外边过来的人。」阿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作为家用型机器人,为了和家庭成员更和谐顺畅地相处,阿源的面部表情可以说是设置得极为丰富。   凌鹿却没有说话,乌黑的大眼里若有所思,这则半分钟左右,提醒广大市民注意安全的新闻很快过去了,可他的小脑袋瓜里却牢牢被一个念头占据了。   “阿源,墙的那边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少爷,我不知道。」   阿源摇摇头,对凌鹿的这个问题,他总是显得有些迷惑,似乎搞不懂为什么他的小主人会这么固执,总是对那个充满危险和未知的世界如此着迷。   凌鹿其实也并没有奢望能从阿源嘴里得到答案。   被高达千余尺的保护墙环绕,即使在最晴朗的日子里,登上长安城最高的通天塔,也只能看见外头的一片茫茫沙尘而已。   孩子们不断被家长和老师耳提面命,警告他们墙外边的世界意味着落后、动荡、危险,偶尔的新闻报道里,那些一闪而过的镜头画面也仿佛印证了这种说法。   这世界最真实残酷的一面,对于像凌鹿一样在城里长大的孩子而言,他们的印象,仅仅只停留在大人的口头警告,以及课本资料中那些单薄苍白的记录罢了——   第三次世界大战,人类亲手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一头名为梦魇的怪兽。   那场各国为利益而挑起的纷争,从2075年至2080年,持续了五年的时间才算彻底结束。   战争后期,肆虐的战火已席卷全球,自天外陨石中发现的致命元素Ubh(126)被大量人工合成并滥用。神欲使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陆地、海洋、天空,被战争阴云全面笼罩的世界,国与国之间信任不在,许多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相继投入战场,无数曾经富饶和平的地区瞬间沦为一片废土。   地球在短时间内满目疮痍,人类社会分崩离析。   全世界90亿人中,超过20亿的地球人口在战争中直接丧生。北美洲80%的土地,东欧平原过半的面积,整个朝鲜半岛,日本列岛,印度半岛,阿拉伯半岛等地,因为Ubh(126)的严重污染,被列为高度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区。   从世界地图上看,七大洲除南极以外,其他人类活动频繁的六个大洲近七成的陆地面积加上部分海洋,都被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红色圆点标记了。这些代表污染程度的标记,犹如侵蚀这颗星球的病菌般叫人触目惊心。   至今一百年过去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多达40亿的人口又相继死于一系列由Ubh(126)造成的严重后续灾难,人们在病痛、饥荒、绝望的折磨中死去。Y染色体急遽退化,新生儿男女比例不断失衡,人类仿佛陷入了一场醒不过来的梦魇。   许多国家与政权宣布消亡,如今的地球版图上,仅剩下三个超级大国存在。   为了防止人类文明产生大规模倒退,在达成无条件停火的数年后,当时所有国家都通过并签署了一项‘人类超级城市计划’的决议。   选择尚未遭到噩梦元素污染的地区,筑起高墙和屏障,建立超级城邦,将人类精英最大限度集中起来,通过筛查制度,控制墙外人口进入墙内,保存人类文明的火种。   这种种的举措,才似乎使得人类从灭亡的危险边缘缓了过来。   而眼下,凌鹿自己也弄不清楚,他为什么那样渴望知道墙外面的世界,归根究底,也许是因为他总在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的缘故。   梦境里,他每次都在一个黑乎乎又狭窄逼仄的地方醒来。那大概是个房间,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透着光。那地方充斥着嘈杂的声音,奇怪的气味,以及许许多多扭曲阴暗的色彩。   凌鹿觉得害怕的时候,每次都会有一双手把他抱进怀里。手的主人会唱歌给他听、温柔地陪他说话,梦里凌鹿开不了口,可莫名地就会觉得很安心、很舒服。那个黑色的房间,也会跟着变成明快的绿色,他睁大眼睛,想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可每一次,那扇窗户里都会射进一束光,光芒照耀在那人的脸上,让凌鹿什么也看不见。   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凌鹿总是非常的难过。   就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一样。   凌鹿每次都要靠吃药,才能不做那个让他心里空空落落的奇怪的梦。   「少爷,这是今天的份。」   正出神间,管家阿源已经端着一个小小的托盘回到了凌鹿身边。泛着银白色冷光的金属托盘里,只有一杯水和一颗红色的胶囊。   把药含进嘴里,凌鹿双手捧起水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咕咚咕咚把胶囊灌了下去。   从头到尾注视着这一幕的管家阿源,仿佛是要夸赞凌鹿的勇敢一般,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个超级大国分别是:   中华联邦-长安城(首都)   欧非共和国-罗马城(首都)   美洲合众国-新墨西哥城(首都)   ☆、 10晋江独家      长安城警察总署大楼位于上城区中央地带。   此时法医办公室的某间验尸房内,身穿隔离服的首席法医杨玉弓正和三名助手一起,将那团扭曲肿胀的东西……或者说本次豪宅离奇死亡案的那名死者从尸袋中清理至尸检台上。   “老天啊,我想这一整个星期我都吃不下红烧肉了!”助手之一在一边协助,忍不住出声喃喃道。   即便见惯了人类各种横死的惨状,这名女助手在目睹眼前的景象时,她防护面罩下的脸色还是迅速变了。剩下两位助手,也都露出了差不多的表情。   摆在他们面前的,也许已经根本不能称之为人类的尸体,它更像是一大团乱七八糟被煮过头的碎肉番茄酱拌面糊什么的。不知为什么,尸体的皮肤被撑裂开一道道极深的伤口,但奇怪的是却没有血液流出,黄色的脂肪层连同部分肌肉组织,则如同受热过度的爆米花一样外翻爆散开来,部分尚算完好的部位,连片的表皮都极度肿胀凸出,恐怖的水疱下满是某种呈浑浊黑色的液体。   这可怜的人,就像被放在烤箱里高温烘烤过一样,哦不,也许比那更糟。   杨玉弓和助手们翻检了半天,才总算像进行拼图一样,把尸体的头、身、四肢等部位,在一张超大验尸台上勉强拼凑出来。由于某种不明原因的超高压力,尸体膨胀至生前的数倍,已经超过了人体的极限。为了装下全部残尸,足足用去了好几只殓尸袋。想象一下一只被不断吹大的气球吧,简单来说,这位老兄在被烤箱烤过一轮之后,因身体内压而爆炸了!   “死者性别,男。”区别于她的那些助手,首席法医杨玉弓神色平静。死者已面目全非几乎无法辨识,她的语气却十分淡定平静。检查测量了一遍尸体骨盆部位的宽度形状,就开始进行尸检报告。   “年龄……在三十至三十四岁之间,身高接近一米八零,黄色人种。”完成最初步的几项检验,杨玉弓停下手抬起头,向身边的助手也是她的学生吩咐,“郑东,你负责对死者进行全身扫描。邱雅,你来收集毛发和指甲样本。卡洛琳,你来进行穿刺,把水疱积液抽取出来,等待进一步化验。”   “明白。”   被叫到名字的三人异口同声回答,在最初的不适与动摇之后,杨玉弓的助手们也镇定下来,找回了应有的专业态度。   名叫郑东的男助手,拿起一边的蓝色扫描成像球,按下开关,球体便自动浮空,开始由上至下,沿整具尸体发射出一排三维立体成像的绿色激光。随着扫描进行,尸体的内部器官组织和骨骼情况等,也马上一寸寸显示在解剖台前方的墙面显示器上。   “真够惨的……!”   看到清晰的图像时,几名助手面罩下的脸部表情再次抽搐了一下。死者全身的许多骨骼都碎裂了,有些表面布满了宽细不等的裂纹,有些已彻底歪七扭八、呈断裂分散的状态。   “郑东,你现在立刻进行面部骨骼复原,警署那边需要尽快确认死者身份。”杨玉弓拿着解剖刀,视线从显示器那头收回,又转到她对面的男助手身上。   郑东点点头,就在尸检台一旁的全息面板上开始操作。而这时,另外两名女助手也差不多完成了手里的活。   “现在开始对尸体进行内部剖验。”杨玉弓上前,凭着丰富的经验,大致确定了死者的胸腹位置,锋利的解剖刀切出一个Y型切口,Y的两臂从肩关节到胸中部,干线一直延伸至阴部。   “博士,结果出来了。”助手郑东这时开口提醒杨玉弓,他转过身,对显示屏的方向示意,“经过面部识别系统对比,死者确定是三十二岁的航空公司经理刘平辉,也就是那幢豪宅的业主。”   显然这结果一点都不算意外,杨玉弓颔首表示知道后,就将解剖刀放回一边的金属托盘,继续吩咐道:“准备打开胸腔。”   她接过助手卡洛琳递来的断肋器,外观和一把修枝剪类似的工具,对准了尸体肋骨和与胸骨相连的软骨分界线,但某些奇怪的现象却又使杨玉弓蹙起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这是……?”   恰巧正在这时,验尸房紧闭的门被砰地一声踢开了。   “贪狼特战队!不许动——所有人把双手举过头顶!”   伴随着严厉凶悍的警告声,从外头一下子涌进了将近七八个身着贪狼战服的武装人员。   手里的骨锯、剪刀等工具哐啷落到地上,杨玉弓的三名助手在惊吓中,几乎立即下意识地抬起了手。对上这些全副武装的精悍士兵,只是刑侦技术人员的他们,就像遇到狼群的羊羔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现场只剩一个人无视了这群凶神恶煞的闯入者。   “杨法医,请立即停下来!”   来人中站在前头为首的一人,伸出手制止了手下抬起枪口的举动,向仍低着头,正仔细对尸体上的发现进行甄别的首席法医杨玉弓申明道:“罗总长已签署命令,这具尸体以及与死者有关的全部资料,都将移交至联邦安全局进行调查,命令即时生效!现在这里正式由我们接管,你和你的助手接下来将进行48小时的隔离,如果一切正常,48小时后,你们就能重新返回法医办公室工作了。”   “隔离?什么意思?”听到需要进行48小时隔离,助手之一的邱雅大着胆子,忍不住质问,“我们穿了防护服,怎么还需要隔离?!”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为首的那人没有多作解释,整张脸由于被一体式战服隐藏,也无法看出他此刻的眼神或表情。作为这次行动的指挥者,说完他就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几名贪狼战队成员开始上前,看样子,是要把杨玉弓和她的三个助手直接强行押送出验尸房。   这时的法医杨玉弓终于抬起头,她直接对上为首的那人,锐利的视线似乎穿透战服表面,直刺入了对方的灵魂深处,她问他:“你们在隐瞒什么?九天科技究竟有什么秘密不想让外界知道?”   九天科技,名义上它只是一家实力背景极为雄厚的大公司,但事实上,对于整个联邦而言,除了明面上的政府部门,触角伸及方方面面的九天公司,虽然非常低调地隐于暗处,它的影响力却不容置疑,一直推动着这个国家一步步走到今天。   军队、科研机构、学校,甚至许多在联邦内身居高位的决策者,都与九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其说它是一家公司,倒更像一个独立于联邦各个部门之外的权力机构。   被杨玉弓以审视尸体一样冰冷的目光盯得有些狼狈,那人不自觉提高声音,转头向他手下的人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把人带走!”   ……   差不多与此同时,上城区东南的某高级住宅区,事发现场的那栋豪宅内,又迎来了两名身穿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他们带着各种检测装置,又放出三维立体成像球,开始对整栋房屋进行二次拍照扫描,尤其是对出现在墙壁,地板,玻璃镜面上的那些古怪线条进行了重点记录。   “这些是符号还是文字?大林,你认识吗?”成像球正上下左右飞行,在卧室的各个角落扫描,一名工作人员来到他的同伴身边,边问边同样抬起头,盯向了天花板上那些已经呈黑红色的扭曲线条。   “鬼知道是什么玩意!”那名被叫做大林的工作人员收回目光,他仔细看了半天,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那你还装模作样盯了半天?”抬手给了他屁股一下,最先开口问的那个工作人员笑骂道。   “去你的!”回敬了一拳,大林撇撇嘴,开始把飞回到身边的成像球一一收拾装箱,“我只是奇怪,这些玩意是怎么跑去天花板上的?房子里我们可没发现什么梯子或者载人升空装置。”   “谁知道那倒霉鬼是怎么做到的,人都死了。”抬了抬手,另一人显得很无所谓,“我们只管干活就对了,其他的,就让那些聪明人去伤脑筋呗!”   “这都过去一天了,还能查出什么啊!就算有痕迹,也被之前的那批警察和医护人员糟蹋得差不多了……”大林嘟嘟囔囔蹲下身体,从银色金属箱内拿出一瓶细长的溶液,安上喷头,开始在整个卧室的空中喷洒。   随着玻璃瓶内的液体喷出,就像把彩色墨水倒进透明的水里一样,空气中开始出现各种各样颜色的气雾。大林的同伴则拿起一根大概两指宽的探针,在整个房间里走动起来。   看着手里的柔性平板计算机上跳出的数据,大林板着张脸,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没好气地对另一人说道:“行了行了,王跃。样本足够了。”   名叫王跃的年轻工作人员这时转过头,笑嘻嘻地凑近大林身边,连声道:“来来来,让我看看——”   “你看什么呀,你看得懂么?”嘴里哼了一声,叫做大林的青年虽然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但对硬挤过来的王跃,手中的平板计算机却老老实实递了过去,“喏,这些很平稳的白线、绿线、蓝线都在正常值内,等等,这条紫色线是死者刘平辉?嗯……是出错了?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残余能量峰值,奇怪……”   年轻的工作人员面露思索,对他的同伴把手搭到他腰上的行为浑然不觉,手套下的手指快速地在柔性面板上操作着,再三确认没有出错后,他抬起头脸色震惊,倒把他身旁的王跃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大林?”   深深喘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作为联邦安全局特别调查处的一名秘密探员,林冬学和他的搭档王跃不一样,他是一名特别技术员,而王跃则主要负责协助并保证他的安全。   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他偶尔会接触到一些不对外公开的机密。这一刻,林冬学只觉得不可思议,他把目光对准了他的同伴,涩声道:“王跃,我想这事有点麻烦。咱们知道的越少越好,你联系头儿,让他立刻通知总检察长罗睺吧。”   听到他这么说,王跃也收起不正经的神色,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正在这时,紧邻卧室的洗手间里,突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重物坠地响声。   王跃和林冬学互看了一眼,眼神中都流露着惊疑不定。这栋房屋四周围已经全部设置了电子警戒线,没有通过系统验证的闲杂人员是无法进入到屋内的。   没来得及细想,王跃很快掏出随身携带的武器,将大林挡在身后,他举枪无声无息地靠近洗手间虚掩的门口,然后回头,和大林交换了一个眼神,就飞起一脚踢开了门——   “喵!”   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蹲在窗沿上。小东西拥有一对碧绿的眼睛,它扭头看着举枪的王跃,受惊地炸开了浑身的毛,下一秒,就从半开的窗口蹿了出去。   “卧槽!哪来的野猫?”一愣神的功夫,那猫就不见了,王跃连追都来不及。   “算了,它可能是来找食吃的,警戒线又不拦小动物。”大林探了一下洗手间里的情况,发现一些瓶瓶罐罐掉到了地上,大概是被那只猫弄下去的。   见没什么异常,关上半开的窗户,探员王跃和林冬学也很快离开了那栋空荡死寂的房屋。 作者有话要说:     ☆、 晋江独家      “总检察长,这是刚刚从南极星那边传过来的报告。”   秘书走进来,将一份电子纸报告交给坐在办公桌后的罗睺。   刚结束与联邦安全局特调处负责人的通讯,罗睺接过报告,戴上眼镜,就仔细翻阅了起来。   用去十分钟左右,罗睺就把整份秘密调查报告查阅完毕,手指在柔性显示屏表面的红色销毁图标上按下,文件就转变成一堆无规则的乱码,几秒后便彻底一片空白。   罗睺镜片下的眼神却未见轻松,他不苟言笑的脸上反倒更加严峻了几分。如果之前包括罗睺本人在内的一些知情者还心怀侥幸的话,那么这份报告和刚才的通讯就彻底斩断了这种妄想。   按照报告显示,失控的AR006入侵了整个南极星研究所的安全网络,除了伪造监控外,一区‘黑匣’的防护系统也有遭到篡改侵入的痕迹,AR006在里面发现了什么或者带走了什么,已经变为既成事实。   如果让那东西在外面蔓延……不,眼下的情况是,已经出现了一名感染者。那东西……它憎恨人类,一旦得到机会,它就会毫不留情地彻底摧毁他们目前建立维持的一切,创造属于它的新秩序!   罗睺的视线落到了桌面上另一份尸检报告上——   死者刘平辉,发病前三十六小时曾出现在下城区森酒街买春。通过对森酒街几个地下组织和帮派的调查,目前已经确定一台叫‘阿金’的性爱机器人在那晚之后失踪。   这些被地下帮派控制的‘资产’,为了逃避税收和警方的监察追踪,通常都会在黑市经过许多改造,一旦出现问题,其拥有者也常倾向于隐瞒而不是立即报警。这让罗睺他们的调查处于被动,目前能确定的只有‘阿金’最后出现的地点,是与刘平辉的妻子范佩玲同一班的客机上,‘阿金’所使用的,恰恰是死者刘平辉的贵宾飞行卡,这一切显然不能说是巧合。   AR006,这个狡猾的机器人,把所有追捕它的人都耍的团团转。它篡改‘女娲’系统,让西部保护墙的门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打开,造成了骚乱,也让搜索它的贪狼特殊部队的重心都放到了那边。结果,罗睺的人顾此失彼,错过了发现它真实目的的机会。   “张秘书,立刻替我连线陈素博士和其他几位九天高层。”按下桌面的通讯器,罗睺向他的秘书吩咐道。   「好的,总检察长。」另一头,很快传来秘书张澜的回应。   做完这些,罗睺眉峰微蹙,手指快速敲击着桌面,完全是下意识的小动作,泄露了这位人到中年、表面不动如山的司法总检察长内心的焦虑。在有可能灭亡人类的威胁面前,即使是镇定冷静如罗睺,此时的内心也陷入了深深的不安。   有人忧愁就有人欢喜。   入夜后,博士陈素那栋位于长安城的住宅里,小家伙凌鹿咯咯笑个不停,他趴在床上,原先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从南极星带回来的那颗蛋,却在他背上滚来滚去,似乎在抗议凌鹿忽视了它,弄得小家伙直痒痒。   “好啦,蛋蛋!我不需要你按摩,真的……唔哈哈,好痒……”   缩起身体,凌鹿躲来躲去,最后只能放下书本爬起来。他把滚到一边的蛋抱进怀里,戳戳它,轻声细语地说道:“蛋蛋,你不要调皮,乖一点,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一颗蛋当然不能回答。凌鹿显然也不介意,摸着又变硬了一些的蛋壳表面,他能感觉到从里面传出的那股波动越来越平稳有力。也许再过两天,蛋蛋就能破壳了。   凌鹿乐呵呵想着,就抱着蛋下了床,仰起头,在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架前找了一会儿,他移来边上的滑动梯,熟门熟路地爬上去,选中一本童话书后,又回到了床上。   盖好被子,把蛋放进怀里,凌鹿翻开书,就像曾经陈素对他做的那样,轻声念了起来:“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   故事说着说着,无论讲故事的凌鹿,还是他怀里的蛋,就一起渐渐沉入了梦乡。   半夜,凌鹿突然被一阵奇怪的心悸惊醒。   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坐起来,就在这时,凌鹿似乎听到了一声像人类又像野兽般的尖叫,吓得他立刻僵住身体。那叫声模模糊糊的又似乎非常凄厉,然后紧接着,又响起了几声砰砰的枪响,凌鹿彻底害怕了。   光着脚丫下了床,临走时不忘抱起蛋,小家伙下意识就要去找管家阿源。   啪嗒啪嗒下了楼梯,穿着睡衣的凌鹿沿走廊往前,来到机器管家夜里进行休眠的客厅。此时,由于站在墙角的阿源处于未激活状态,整个客厅都很昏暗,只有黯淡的月光从外面照射进来。   凌鹿还没顾上去开灯或唤醒阿源,他一扭头,就因为玻璃幕墙外的那个巨大的暗影而呆立在原地。凌鹿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而仅隔了一层玻璃墙的外头,有一双幽绿色的竖瞳也直盯着凌鹿——   那是一头猫科动物。   它体型硕大,黑色皮毛与暗夜融为一体,五岁的凌鹿必须仰起头,才能看清它的全貌,而更为奇特的是,这头危险野兽的四肢和长长的尾巴上没有皮毛存在,在微弱的月光反射下,竟泛着金属的光泽!   凌鹿和那个大家伙之间,起先谁也没动,但下一秒,那头野兽却呲起獠牙,甩动着它那条金属尾巴,上半身压低,猛地朝凌鹿扑了过来。   透明的幕墙发出了‘咚’的沉闷撞击声,然后那层经过特殊强化、寻常武器无法穿透的玻璃表面,竟然因为这一下的力量,就迅速出现了几道深深的抓痕和一小片蛛网状裂纹!   凌鹿吓得浑身一颤,而那头野兽一击不成,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嚎叫,它盯着不知所措的小家伙,眼看就要发起第二次攻击。   千钧一发之际,凌鹿怀里突然传出喀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低下头,傻乎乎看着怀里裂开一条缝的蛋,那一瞬间凌鹿几乎忘记了害怕。蛋壳上裂纹迅速扩大,然后顶端破了一个小洞,有什么东西正竭力要从里面出来。   墙外,那头凶恶的猛兽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叫,却又像是忌惮着什么,竟不敢再次发起攻击。   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咀嚼声,蛋壳上的空洞越来越大,转眼之间就变成了成人拳头大小。下个瞬间,凌鹿只觉怀里一轻,眼前飞过一道黑影,完全没来得及反应,玻璃幕墙就哗啦一声,彻底破了一个十五厘米左右的洞。   夏夜的热风倒灌进室内,凌鹿呆呆看着此时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头之前还异常凶残狂暴的野兽仿佛被什么吓坏了,瑟缩着掉头就要逃跑。但它没走几步,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屋外的草地上打起滚。   云层这时遮住月亮,天太黑了,隔开一段距离,凌鹿根本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隐约看到那只黑色的野兽拼命挣扎着,金属的尾部把草坪上的天鹅绒草和泥土甩得四散纷飞。大概一两分钟后,它的挣扎就微弱下来,跪伏在地面上发出低呜的求饶。然后,凌鹿又听见一阵‘叽叽叽’的叫声,那声音又尖又刺耳,又过了一会儿,那头黑色的巨兽便虚弱地撑起四肢,摇摇晃晃,头也不回地飞速遁入了更远处的黑暗中。   又一阵微热的气流吹进室内,凌鹿眼前一花,还是来不及反应,手里的分量又突然变重了。   这时的天空中,云层被风吹散,月亮再次探出了身影。   凌鹿低下头,在银白的月光下看着他怀里的蛋,蛋壳上那个破掉的洞口边,小半截露在外面的尾巴,因为凌鹿的目光,‘嗖’地缩回进蛋里面,而更深处,一对比月辉更璀璨夺目的银色圆眼睛,正眨巴眨巴与凌鹿对视。   “……”   凌鹿本来被吓得不轻,几秒后,他却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叽叽!”   大概是明白过来,它再也伪装不了一颗蛋了,浑身黑不溜秋,皮肉皱答答湿乎乎的黑色小怪物从蛋壳里探出头,冲小不点凌鹿叽叽叫唤起来。   “蛋蛋……?”凌鹿试探着问。   小怪物立即回应般发出叽的一声,脖子往外欢快地又伸出来一些。说时迟那时快,行动力爆表的小不点凌鹿抓住这个机会,将黑咕隆咚的小怪物从蛋里面揪了出来。   捏住后颈,不顾它发出的尖锐抗议声,凌鹿放下蛋壳,拎起小怪物的尾巴,仔仔细细端详起来。那一整条细长的、犹如精密机械般甩来甩去的金属尾巴,确确实实连在他的小怪物身上。   “蛋蛋,刚才的那只大猫是你的同伴吗?你们到底是什么呢……?”   凌鹿的语气有些苦恼,他看看破了个洞的玻璃墙,听到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警笛声,又看了看手里不停挣动四肢的小怪物。最终,他还是把它放进了怀里,又揉揉它黏答答湿乎乎的肚皮,小怪物马上老实下来,只抱起凌鹿的手指象征性地啃了两下。   “别担心,你是我的宠物,我不会丢下你的……”凌鹿喃喃出声,乌黑的大眼里露出了坚定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 晋江独家      长安上城区东南的桐花社区,航空公司经理刘平辉那桩离奇死亡案才过去不到两天,这个一直治安良好的高级住宅区里,就再次出了一桩耸人听闻的案件。   在接近凌晨两点的时候,小区其中几个住户的家里,先后都被一头体型庞大的野生猫科动物袭击了。一对母女在这次可怕的事故中直接身亡,另外还有多人受伤。   这种闻所未闻的恶性事件接连发生,让社区里的所有住户人心惶惶。在事发后,不少人都准备动身,打算先离开这里到其他安全的住所或酒店避难,但居民们很快发现,整个桐花社区从外围被封锁了,没有准许,谁也无法随意出入。   大批的警力及医护人员赶来。黑暗的地面和天空中,警示灯不停闪烁,武装警车,医疗飞艇比比皆是,所有住户被通知待在各自的家里,进行48小时的隔离。居民们抗议无果后,只能回到家,在惶惶不安中,通过各种渠道和手里的资源人脉,试图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长安警察总署与联邦安全局特调处的探员们,也迅速出现在发生命案及遭到袭击的几个住户家中。   “这么说,那头黑色的动物有这~~么高啰?”一名负责录口供的女警员放下手里的记录设备,用手形象地比划了一下高度。   凌鹿坐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眨了眨湿漉漉的黑眼睛,对他身边的那位女警员点点头,然后口齿清晰,模样认真地补充:“它的眼睛是绿颜色的,尾巴和四个爪子像金属一样。”   身穿隔离服的女警员忍不住摸了摸小家伙的头,这可怜的小东西,大概被吓坏了。   行凶的野兽在咬死了一对母女后,就被那家的男主人持枪追杀,它受惊之下,开始四处逃窜。而受到波及受伤的人里面,能开口说话的都表示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听到野兽的吼叫和枪响后,起床开门或打开窗户查看,然后一个巨大黑影就从他们身边蹿过去了,速度快得肉眼根本分辨不清。那对不幸的母女也许在最后的时刻目睹了凶手的真容,可她们已经死了,只留下一个伤心欲绝的丈夫和父亲。   被凌鹿描述成身长达两三米,绿色眼睛,拥有金属四爪和尾部的野兽,简直跟幻想中的生物一样,女警员虽然记录了下来,心里却不以为然,只当是小家伙掺入了他自己的臆想成分。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警员,她和她的同事们,其实跟此时社区里的居民一样,并不清楚具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在被要求穿上隔离服的时候,上头给出的解释,也只是那头发狂的动物身上,可能携带有某种致病的传染性病毒。   在凌鹿家屋外进行勘查的安全局探员林冬学和王跃,显然知道得更多一些,两人防护面罩下的脸色也格外凝重,正忙着测量玻璃幕墙上那头野兽袭击后留下的各种痕迹。   厚达十厘米的特殊结构玻璃墙,寻常的弹药对墙体根本不起作用,但眼下,上面除了一大片蛛网状的裂纹、好几道四厘米左右深的抓痕,还有一个直径达十五厘米的破洞。   “奇怪……”   对那个墙上的缺口又仔仔细细左右看了两遍,比较细心的林冬学拧起眉毛。   “怎么了,大林?”正收拾工具的另一名探员王跃朝林冬学走了过来。   大林,也就是林冬学把恨不得黏他身上的王跃推开,又朝墙上的洞口扬扬下巴,说:“你就没看出什么不对劲?”   “诶,有吗?”挠挠头,身穿白色防护服的王跃被林冬学这么一提示,开始重新注意起那个破洞,他的目光上下左右巡视了一遍,很快也注意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两手一拍,王跃恍然大悟:“这个缺口,是从里往外被撞击出来的!”   林冬学没应声,似是默认,他向前走了一步。此时,整个院子都被空中机器巡警的探照灯照耀得如同白昼,他弯下腰,捡起一片散落在屋外柔软草地上的玻璃碎片,又拿出一支仅写字笔大小的手电,蓝色的特殊灯光打在透明玻璃上,碎片的一部分边缘反射出了金属般的闪亮光泽。   “这应该是某种生物的体液,也许我们可以试着检测一下DNA……”林冬学头也不回,只往后动动手指,“王跃,把生物能量探针给我。”   另一边,他的搭档已经拿出工具,默契地交到了他的手上。   半跪下来,林冬学一边将探针靠近草地上的玻璃碎片,一边抬起手,开始从佩戴型的微型计算机上接收数据,在防护服的左手手腕部位,交互全息触控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条上扬的曲线。   “哎呦我去,是紫……不,橙色!”林冬学身边,探头探脑的王跃看到屏幕上出现的数据,忍不住咋舌。两人在一起搭档久了,即使大林总喷他是个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货,可林冬学跟他念叨的东西,其实王跃都记得清楚着呢。   只要是生命,都会散发出生物能量,研究这一领域的相关学者将该强度由低到高,分别以白、绿、蓝、紫、橙、红六种颜色表示区别。地球上的普通人类和动物,能量值通常在白、绿、蓝这三个区间内。如果到达紫色级别,那已经是非常罕见了,在现今的地球总人口中,只有不到0.01%(也就是万分之一)的人类会出现紫色能量反应。   一座千万人口的超级城市,算下来也不足一千人,尽管所占比重极少,但这些人无一例外,几乎都拥有远超于常人的体能、智能或感官优势,他们就是所谓的‘新人类’,被看做未来人类进化的灯塔。   至于紫色之上的橙色,王跃他见识少,还真没见过或者听说过。   可今晚,生物能量探针却通过残留在玻璃碎片上的DNA,记录到了橙色等级的能量反应!   全息屏幕上,数据正不断闪烁着,那条橙色曲线划出一道叫人心惊胆战的峰度,而稍下方,‘未知物种’这四个跳动的字符,又让王跃和林冬学两个人面面相觑。从他们的眼神中,似乎都有着同一个疑问——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可怕的生物吗?   无论多么不可置信,林冬学和王跃仍非常训练有素,他们马上将所有碎片都整理收集起来,然后和之前处理刘平辉的案子时一样,将异常数据立刻传送至联邦安全局总部,剩下的,就不是他们能插手过问的了。做完这些,两个人站起身,目光都不由自主,投向了这栋房子的屋内——   通过透明的玻璃墙,由女警员陪伴的那个孩子正坐在沙发上。他有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接过机器管家递来的果汁,正小口小口喝着,就像只毫无戒备的小动物一样。   “大林,你觉不觉得,这孩子也许知道些什么?”王跃的直觉非常敏锐,可凌鹿单纯的模样,却让他的语气难得有些不确定。   林冬学始终没有作声,尽管他心里有着同样的疑问,可他毕竟比王跃要更多了解一些内幕。   五年前,博士陈素带领的团队从越南自治州带回一个婴儿,之后关于这婴儿的一切都成了一个谜,没有任何记录和公开信息。而陈素的身边,却多了一个名叫凌鹿的孩子,其中的隐情不足为外人道,至少从对外公开的法律文件上来看,陈素与这孩子间的母子血缘毋庸置疑。   “这事不归我们管,要查也轮不到我们头上。王跃,你可千万别手贱,别忘了这孩子的背景,他可是九天科技陈素博士唯一的小儿子,更何况从一出生,这孩子就被确认是仅有万分之一诞生几率的‘新人类’!”林冬学沉默半天,语气严肃。   殊不知他越一本正经,王跃就越是蠢蠢欲动,忍不住要撩一撩他的这位搭档,他嬉皮笑脸道:“不就是紫色等级嘛,咱们连橙级都见识了,难道还怕一个小屁孩不成?”   谁知林冬学听了他这话,立即用一种‘看,这蠢货没救了’的鄙视表情瞪了他半天,最后才嘲讽般凉凉来了一句:“是是是,什么新人类力量系啊速度系啊,在我们部门也见过不少,听得就更多了。一个小破孩子,就算他是脑域系,嗯……我算算,脑域系被记录在案的到今天为止共八人,他就是那第八个!这都没什么好担心的,你是这个意思吧,王跃?”   在林冬学嗖嗖的眼刀下,比他高一个头的王跃张着嘴忘了闭上,表情活像吞了颗鸭蛋。他的脑袋里面,还不断回荡着大林刚刚出口的一连串信息。也许对别的王跃还能不以为然,但脑域系三个字,却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在他耳边炸响。   难得看王跃张口结舌的样子,林冬学防护面罩下的脸色缓和下来。他收拾好装备,拉起对方的手臂,就向另外一栋需要调查的住宅走去。   一边离开,林冬学一边放轻声音,说道:“这事九天估计很快就会派人来处理了,我们只要照头儿的吩咐,做好分内事就行了。别的咱不管不问不掺合,要真和九天那帮家伙搅到一起,准没好事!”   “呜……大林!”被拖着走的王跃也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他这位嘴硬心软的搭档是在担心他,“大林,你人真好,我稀罕你!”   “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 晋江独家      凌晨四点,袭击事件发生两个多小时后——   南极星研究所的二级研究员谭小青,再次来到凌鹿家。   “小青姐姐!”凌鹿正窝在沙发上,他一抬头,看见谭小青时眼睛一亮,对于她上次帮忙的事,小家伙记得可牢了。   “小鹿,想死我了!来——让姐姐抱抱!”谭小青被那一声软糯的‘姐姐’逗得眉开眼笑,上来就弯腰把凌鹿抱进怀里,对着小家伙白嫩的包子脸亲了一口。   凌鹿一双湿润的眼睛眨啊眨,看看她又看看另一边的那名女警员,谭小青立刻看穿了他的疑惑,笑着回:“没事,姐姐身体棒棒哒,所以不用穿隔离服。”   这理由太扯,怎么听怎么不靠谱,大概也只能糊弄糊弄凌鹿这样不会对人刨根问底的乖孩子。   替下了那名负责照顾凌鹿的女警员,谭小青在沙发上坐下,她不放心地问怀里的凌鹿:“小鹿,告诉姐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在半夜接到南极基地的紧急呼叫,谭小青匆匆忙忙从城外赶来,这会儿小鹿要是哪里伤着了,她简直不敢想博士陈素的反应。   摇摇头,凌鹿回答:“我没事。小青姐姐,你让妈妈别担心我。”   “乖……”摸摸小家伙的头,谭小青心里感动死了。她讨厌小孩,凌鹿却是个例外,这孩子天生有种招人疼的气质,虽然安静但不内向,小小年纪就知道为别人着想,难怪博士这么宝贝他。   “小鹿你困了吗?”看见凌鹿揉着眼睛打哈欠,谭小青拍了拍他的背,“要是困了就睡,别怕,姐姐会在这儿陪着你。”   毕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从半夜被吵醒到现在,凌鹿的神经一直处于紧张之中,这时看见认识的人,他心里的那根弦放松下来,困意也就再也阻挡不住。   把凌鹿交给机器管家阿源去二楼睡下后,谭小青一个人站在凌鹿家的客厅,从兜里拿出如一张卡片般轻薄的通讯器,拨通了南极基地的秘密通信频道。   “博士,是我,谭小青。小鹿只是受了点惊吓,他没事,现在已经睡着了,对……好,我会看着他的,目前整个社区已经被封锁,48小时后我会带着他离开。”   收了线,谭小青长叹出声。   眼下的情况很不乐观,不止长安城出现了感染者,罗马城那边,1号感染者刘平辉的妻子范佩玲,也被发现死于酒店套房中。她在表现出症状之前,还参加了一个大型的纪念酒会,据目击者称,与她同行的还有一位长相俊美的东方男子。   在发现范佩玲尸体的酒店中,却没有那名男子的踪迹,而这次酒会的所有来宾,都成为了潜在的高危感染者。范佩玲死亡十个小时后,接到中华联邦发出的紧急通知,罗马城方面尽管立刻采取了措施,其中的许多来宾却早已在宴会结束后分散各地。   可以方便往来于各大洲的洲际超音速客机、城与城之间高速空中对接轨道线、加上每座城市本身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都让这场瘟疫传播得更快更广。   在局势得到控制或彻底失控前,博士陈素交给谭小青的唯一任务,就是要尽全部力量,保证凌鹿的安全。但她并不知道,此时最大的危险,正和凌鹿一起,在被窝里头呼呼大睡。   之前大批的警力赶来时,凌鹿就跑上楼,把他的小宠物用一块毛巾包着,装进暖箱藏在了床底下。虽然不知道蛋蛋究竟是什么生物,可凌鹿下意识知道,它的存在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凌鹿熟睡后,那只小怪物才顶开暖箱的盖,呲溜一声钻了出来,速度快得就像一道闪电。在那之前,它一直乖乖听凌鹿的话,待在暖箱里一动不动。   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黑色的小怪物很快顺着浅蓝色的床单爬到床上。它身上的黏液已经被它舔干,但浑身仍旧光秃秃、皱巴巴的,皮肤上只有稀疏的一点黑灰色绒毛,就像个丑陋的黑碳球。   它的耳朵耷拉着,扁圆的脑袋像猫科动物,但背上却有一对蝙蝠般的翅膀,此时也软趴趴耷拉着,它的四个爪子又短又细,散发出某种奇异的金属光泽,还有它的尾巴,长度几乎和它的身体相等,细密的金属节片排列在一起,随着身体运动而灵活地摆动着。   爬上床后,这只犹如异形的小怪物,发出叽叽叽的轻微叫声,就顺着空隙钻进被窝里,准确找到凌鹿的胸口位置,团成团状,闭上了它那对银色的眼睛。   凌晨五点,凌鹿卧室窗外的天空渐渐露出了一丝白色,马上就要天亮了。   而长安城内,捕猎仍在继续。   “这该死的畜生!”骂骂咧咧放下手里的狙击枪,位于上城区东部某幢楼房顶部的狙击手张成丧失了最佳时机,只能联系他的队员,“栗头呼叫蜂虎小队,未命中目标,那畜生速度太快了!它现在正向三点钟方向移动。重复一遍,目标正向三点钟方向快速移动。”   抓捕进行了快三个小时,张成甚至有一种错觉,那头像黑色闪电般到处乱窜的野兽,每一次当他们接近它时,它似乎都正变得更加的聪明和狡猾。   「收到。蜂虎小队,这里是队长蓝须,让我们拉开‘网’,把目标逼到保护墙附近。」   又过去半小时后,远离了城市中心,由上百名武装警员和十余位贪狼战队成员所组成的追捕队伍,终于将那头杀人野兽逼到了开阔地带。这里是一家运输公司装卸货物的露天仓库,紧邻高达数百米的雄伟城墙,场地内到处散落堆放着巨大的集装箱。   借着黎明的微光,当那头黑色的野兽跳上三只叠放在一起的货箱顶部,完整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时,所有参与追捕的人员几乎都目瞪口呆。   那根本不是他们先前以为的猎豹或狮子什么的,这头大家伙,此时没有一个人能够认出它是什么,也许这本就不该是出现在地球上的生物。   它有着猫科动物般的身形,但从头部开始,到流畅的背脊,最后到尾部,都被一条隆起的金属外脊椎包裹了,它的四肢和尾巴,不再拥有皮毛,而是同样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舔了舔前爪,这头半机械半野兽形态的未知生物,似乎还保留着一定的兽类本能。它迎着晨曦,回头看了一眼数十米开外正向它包围的人群,那对翡翠般的兽瞳里闪过了一丝冷冷的光,仿佛嘲笑般,它对着隐藏于地面阴影中的渺小人类发出了一声咆哮。   砰——   枪声响起,一位年轻的警员因为过于紧张,不由自主地扣下了扳机。   “白痴!”他的搭档,一名中年警探匆忙回头斥责了一句。   而他们的前方,急冻枪的子弹射在金属集装箱上,迅即将直径一米范围内的箱壁冻出了一大片白色的冰晶。那头黑色巨兽似乎被激怒了,它再次发出吼声,那声音又快又急,紧接着,它庞大的身躯以人类无法企及的灵巧和迅捷,朝枪声发出的方向猛扑了过去。   “还愣着做什么?开火开火——!”老警员推了把开完一枪后就傻掉的菜鸟警察,随即端起自己手中的武器,根本来不及瞄准,就向空中那团带着风声扑来的阴影连开了三枪。   伴随着一声巨响,黑色的野兽在半空中失去平衡,直直撞向前方的蓝色货柜,将整只坚固的货箱撞出了一个大坑。   “打中了!”这简直是瞎猫撞上死老鼠,中年警员的脸上露出喜色,“费了我们这么多工夫,说到底不过是头畜生,快围上去!”   和埋伏在附近的其他同僚一起绕到了集装箱另一头,但他们很快发现,除了被撞得变形的凹坑外,那头野兽却不见了踪迹。正惊疑间,中年警员突然感觉脖子后汗毛倒立,他凭着本能回过身,见到野兽张开的血盆巨口朝自己脸部咬下时,他心想:完了!   “老赵——!!”   那个没出息的笨菜鸟,吓得声音都变了。脸上传来可怕剧痛的同时,中年警员老赵的心里竟然还能想到这些,那也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个念头。   被那头凶恶的野兽扑倒咬住整个头颅,防护服根本不起作用,漫天血花飞溅,野兽扬起脖子狠狠一甩,中年警员就像只破布口袋一样,被整个甩飞到十米开外,直到躯干撞上另一只货箱发出咚的一声,才停下来。   整场血腥的杀戮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和其他人一样,白乐明完全傻了。那个总骂他白痴,告诉他要笨鸟先飞,关键时刻非常靠得住的老前辈就这么死了。毫无还手之力,被那只畜生一口咬掉了头,那畜生的嘴里还叼着老赵的头颅,那是老赵的……   “啊啊啊啊啊,畜生畜生畜生——!!!”飙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白乐明只是不断胡乱扣动着手底下的扳机,极度的愤怒焚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   大片大片的冰晶,如同哀悼之花,盛开在血迹斑斑的灰色地面上。   而黑色野兽冰冷狰狞的目光,也对准了它的下一个目标—— 作者有话要说:     ☆、 晋江独家      “快,开枪!射击射击——!”   被那一幕极度凶残的变故震傻的警员们反应过来,肾上腺素激增加上内心的恐惧作祟,让他们不顾一切地举起武器,向那头野兽持续接连开火。   一时间枪声大作。   在密集的枪林弹雨中,让人更为惊恐的画面出现了——   黑色的野兽扔掉了它嘴里的战利品——那颗属于人类警员赵承光的头颅,仰起颈项发出一声怒吼,它浑身的皮毛开始倒立起来,散发出金属的暗光,所有人类的武器,急冻弹也好,大火力步枪金属子弹也好,除了令它的行动稍稍迟缓外,几乎不起作用。   “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怪物?!”   参与围击的人群中已经传出了这样恐慌的叫骂声。这时,他们大概都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一场紧急演习,而对面的这头怪兽,其实是联邦最新研发的秘密武器什么的。因为显而易见,在场的人里还没有谁做好准备,来面对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   这怪物,一口就咬断了一个警员的头!   这场战斗,人类节节败退。黑色的野兽好似戏耍一般,并不急于攻击,借着四处堆放的集装货箱,它在空中来回跳跃。而协助地面警力的空中机器警察,在野兽一次次的跳跃中,被它灵活的尾部扫中,炮弹般砸向地面。顺便也将之前围上来的警员们一步步逼得不断后撤。   陆续有人受伤,有人被冲散落单,然后被野兽瞅准时机扑倒在地。惨叫声不绝于耳,地面,空中,四周的集装货箱上,到处都是斑驳的血迹。黎明时分的露天仓库,彻底成为了一片血腥的杀戮场。   “快呼叫其他小队,请求支援!他妈的,我快没弹药了!”   “贪狼那边还没好吗?告诉那群孙子,我们要顶不住了!”   借着最后一节货箱的掩护,包括白乐明在内的十余名警员被逼到死角,他们的眼神里渐渐流露出绝望。刚刚目睹了老赵和许多人惨死,每个人都不由得胆寒,虽然干了这行的都有牺牲的觉悟,可难道必须是今天,必须在这里,像老赵他们那样被一头畜生咬死吗?   人类的求生欲,有时能使人鼓起莫大的勇气,有时却又会让人干出蠢事。   “我老婆……我老婆快生了,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白乐明身边,另一位年轻的警员举着枪,泪流满面像是彻底崩溃了。他喃喃自语说完,下一秒,就在其他人都来不及反应时,趁那野兽一半身体被急冻枪击中冰冻的瞬间,从作为掩护的集装箱后冲了出去。   “孙毅,回来!”   “快回来!你他妈疯了?!”   队友的呼喊声被他抛在身后,下个瞬间,孙毅突然感觉右小腿一热,随即就是钻心刺骨的疼,他发出一声惨叫后,就直直倒向了地面。   那头怪物的黑色长尾猛地暴涨了一倍有余,像标枪般刺中了从它身边跑出五六米开外的孙毅,然后那机械尾部又如同花朵绽放一样,展开了无数尖利的金属节片,它卷着年轻警员的小腿,在对方的哀嚎中将其拖到了身边。   “畜生,放开他!”   目睹这一幕的其他警员几乎呲目欲裂,他们不再顾及节省不多的弹药,瞄准黑色野兽的头部和前半身,开始疯狂地进行扫射。   那只怪兽连连发出吼叫,在猛烈的火力下有些站立不稳,它那条长尾吃痛一甩,带出一串血花,又把受伤警员孙毅甩出了几米开外。   在同伴的掩护下,白乐明和另一位警员看准时机快速地冲向前,试图将血流如注的孙毅往回拖。他们抽出随身军刀,斩向那根刺穿孙毅小腿的机械长尾,特殊合金制成的锋利刀身与之接触,跳出了一簇火星,仅仅只在表面留下一道浅痕。然后一眨眼的工夫,连那不起眼的刀痕都不见了。从斩痕处迅速涌起一股黑色水银般的液态物质,包裹住受损的部位,可能一两秒都不到,那头怪兽精密的机械尾部便恢复如初。   “艹!别傻愣着,你们他妈倒是快点!”   白乐明和另一位警员身后传来其他人催促的吼声,两人才像是惊醒过来。   他们来不及多做考虑,交换了下眼神后,就扔掉刀,一人固定孙毅受伤的右腿,白乐明则一把紧紧握住那怪物的尾部,即使隔了一层防护服,白乐明也似乎能感受到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恐怖力量。情况容不得他再迟疑,说时迟那时快,白乐明双手用力,硬生生将那截刺入孙毅右腿的机械兽尾拔了出来!   噗的一声,从伤口中喷出一道血箭,把白乐明的防护面罩溅得赤红一片。两人拖着伤口血肉模糊、惨叫个不停的孙毅,快速后退至人群那一边。   与此同时,随着接连几声喀喀空响,背靠巍峨的灰白色保护墙,已没有退路的白乐明等十来个警员,彻底陷入了弹药用光的绝境。   而摇摇晃晃的黑色野兽,将凝结周身的冰霜哗啦啦抖落干净,很快站稳了身体。   这一次它似乎彻底被激怒了,不再跟白乐明他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发出低沉的吼叫,野兽快速奔跑着,电光火石之间,快得根本来不及看清,它巨大的黑色身躯便高高跃起,像刚才的机械尾部一样,四肢的利爪也突出伸长,如刀锋般闪烁着寒光,就朝角落中的白乐明他们当头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耀眼的闪光,尖利的啸响震耳欲聋,那头黑色巨兽发出一声怪叫,从半空被往后掀飞了出去。白乐明等警员们的面前,高达数十米左右的范围内,以那头凶猛的野兽为中心,张开了一层犹如肥皂泡般的分解光幕,他们苦等的贪狼特殊部队终于完成了布置。   十二名蜂虎小队成员解除隐形状态,这些身着贪狼战服的精锐战士全副武装,为首的一人向白乐明等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带着伤员撤离。   而那只狡猾的野兽也明白过来它踏入了陷阱,落地滚了几圈,暴怒使之迅速翻身站直,不断发出威胁的吼叫。   明明小半个脑袋和左前爪都被分解光幕削去了,那恐怖的生物竟然还能站起来!整齐的伤口处没有血液流出,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液态金属般的黑色物质,它们不断延伸,覆盖在伤口处层层递进,转眼之间,野兽消失的前爪和颅骨就又‘长’了出来。   白乐明看得浑身发寒,搭档遇害所爆发出的狂怒与勇气迅速消退,他两腿发软,几乎不敢相信他们面对的是这样一个怪物。   之后,闪光与爆炸声持续不断响起,关于那怪物最后的下场或结局,白乐明就不太清楚了。   他和其他人回过神,便忙着呼叫支援,搜救伤者,整个露天仓库现场惨不忍睹。仅仅不到半小时,这次参与追捕的上百位警员中,只剩四十余人能完好无损站着,近半数警员受到了轻重不等的伤害,十多人被判定当场死亡。   伤者被迅速送入联邦医院,白乐明他们这些没有受伤的警员,也同样被要求前往医院进行检查和隔离。面对严阵以待的安全局特工,尤其在亲眼目睹那头怪兽肆虐行凶之后,即使连白乐明这样的菜鸟,也隐隐察觉到事情不对劲。   从特别通道一路到达医院传染病区,白乐明和其他警员就分开了。他们被要求进入独立的单人间,进去后房门便自动锁定,无法再从里面打开。   许多警员发现这一情况后,不断拍打房门上的玻璃出声质问,但除了一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外,守在门外的安全局工作人员没有多作解释,很快匆忙离开了。   好在房内基本设施完备,食物和水样样不缺,另外还有通讯设备,可以在传染病区的所有房间内部进行联络。   明白抱怨抗议无用,所有人也只得听天由命,暂时在隔离间安顿下来。   “反正只有48小时,就当是给我们休假了。”   听到通讯器那头同事传来的声音,白乐明苦笑一声收了线,两手枕在脑后躺回到床上。   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脑海里就像放老电影一样,不断回放着搭档老赵惨死前的那一幕,白乐明又想起自己刚到警署不满一年,这位老前辈平时对他诸多照顾,他再也忍不住,一下翻过身背朝门口,肩膀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积压的情绪释放宣泄后,这个年轻人的心里才似乎好过了一些。他坐起身胡乱抹了把脸,正巧这时,床头的通讯器又响了起来。   按下接听键,从里头传出的声音,却是白乐明绝对想不到的一个人——   「喂,你是607号房吗?我是法医杨玉弓,就在你隔壁的609。」 作者有话要说:     ☆、 晋江独家      「你先别挂断——」   杨玉弓冷淡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些焦急,她顿了顿,马上接着说道:「刚才我听到动静,知道这里又来了‘新房客’,我和我的三个助手比你们早一天到这里。事情是这样的……」   极为简短地将他们被隔离的过程复述一遍,杨玉弓开门见山:「我们在这里已经快24小时,到昨晚就寝前,我和三个助手平均每两小时通一次话。今天起床后,我就联系不上其中的一个,她叫邱雅,就在你对门的606,你能帮我看看她的情况吗?」   杨玉弓的叙述条理清晰,白乐明很快就明白了大致的情况。他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熟人,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寒暄的好时机,对着通讯器,白乐明听完后马上回:“杨法医,我是白乐明。你别急,我马上就帮你看看!”   这世上的事有时偏偏那么巧,桐花社区刘平辉的那宗案子,在联邦安全局接手之前,本来应该由警官赵承光和白乐明两人进行后续调查,而负责尸检的法医便是杨玉弓了。   隔壁的杨法医看来也和白乐明一样,声音里意外得很:「小白?」   “……是。”白乐明硬着头皮答应了。因为他这姓,平时在警署里没少被老赵他们取笑,想到已经不在的搭档老赵,白乐明心下又一阵黯然。他打起精神走到门口,透过安装在门上方的玻璃窗,往相隔一条走廊的对面望了过去。   医院传染病区的隔离间是以单双号,门对门这样设计的。单号间与双号间被三米宽的走廊分开,由于角度关系,白乐明隔壁的杨玉弓没法看到她斜对面606号房的情况,但白乐明所在的607号房,却能通过门上的小窗,查看对面房间的情况。   “杨法医,你的助手邱雅应该还在睡觉,我看到她侧躺在床上……”白乐明手里直接拿着有网球大小的通讯器,紧贴玻璃窗,声音里有些迟疑。由于邱雅是背对门口侧躺,所以他也没办法更具体地进行描述。   「这不可能!」杨玉弓的语气却十分肯定,「从刚才开始,我和郑东、卡洛琳三个就轮流联系了她快半个小时,平时法医办公室也经常有紧急任务,邱雅她不是那种通讯器响了都叫不醒的类型。」   听杨玉弓这么一说,情况似乎确实不太对头。   「小白,我实话跟你说吧。我早在怀疑安全局根本不是为了以防万一才要隔离我们,在彻底处理掉隐患之前,他们大概是怕外界的质疑声太多,为了封口才把我们关在这里!」   “杨法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白乐明心里隐隐约约的不安,这下在杨玉弓的话语中似乎得到了证实。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对死者刘平辉的尸检开始不久,我们就被带到了这里。在死者的肋骨上,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金属化迹象,可惜没有办法取得样本进行进一步检验……」   作为联邦法医办公室的首席法医,杨玉弓对工作的狂热毋庸置疑,随着她的声音,白乐明沉默下来,他又想到了老赵,想到了那头恐怖的半机械半野兽形态生物,内心一阵阵发寒。   「小白,你是不是……对了,你怎么到这里的?老赵他还好吗?」对于他的沉默,杨玉弓敏锐察觉到了异样。   白乐明表情苦涩,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由于杨玉弓的一番话和他们目前的处境,让他有了一种直觉,那就是刘平辉的死亡和他们围捕的那头怪物,两件事之间似乎有莫大的联系。   “杨法医,有件事……”   白乐明深吸一口气,将他们数小时前接到紧急命令,追捕那头黑色怪兽的过程和杨玉弓说了。   而一墙之隔的609号房内,听到老赵不幸身亡的消息,杨玉弓也沉默了。她平时醉心工作,人际交往冷淡,不过由于和赵承光合作过不少案子,两人倒可以算熟识。一个熟人最后下场那样凄惨,即使一向冷静理智的杨玉弓,也不禁有些伤怀。   半晌后,她收拾好心情,对通讯器另一头开口:“这么看,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哼……隔离十有八九只是个借口,现在外面正在发生的事,也许要比什么不知名的传染病可怕许多!”   正说着,白乐明那边就传来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杨玉弓一下从床沿站起身,急声问道:“小白,小白?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但白乐明没有立即回答她,从通讯器里,只听他不断喃喃自语般重复着‘天呐、天呐’的惊呼,显然是被什么吓坏了。   杨玉弓脸色肃然,直接了当冲通讯器吼道:“白乐明!冷静点!”她那一吼似乎起了作用,那头的白乐明安静了片刻,杨玉弓皱起双眉,赶紧问他,“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是、是……邱雅,是邱雅她……」另一边的声音结结巴巴,连句话都说不完整了。   “别急慢慢来,你看到了什么?邱雅她怎么了?”即使心里着急,杨玉弓也明白这时不能催。   「邱雅……那东西它,呜呜……老天啊,这世界到底怎么了?医生!快叫医生来!」   通讯器里传出白乐明急促的喘息和惊呼,他已经语无伦次了。同时,杨玉弓又听到了咚的一声沉闷剧烈的撞击。这些完全密闭的单间隔音非常好,可想而知刚才那一下的力量有多大,才能造成如此明显的动静。大概只隔了五六秒吧,那撞击声又再次出现了。   “白乐明,你冷静点听我说!”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杨玉弓站在门口,可惜从她的角度什么也看不见,这让她的语调也跟着急促起来,“这里医生每四个小时才会来一次,除非发生紧急情况。告诉我,邱雅到底怎么了?”   「现在就是他妈的紧急情况!」   白乐明大概快吓疯了,隔着通讯器,竟然冲着被人暗地里叫做‘冷面罗刹’的法医杨玉弓嚷嚷起来。   「邱雅她,你的助手她变成了一个怪物——!」   杨玉弓愣住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就像要验证白乐明所言非虚那样,尖锐的紧急警报声响彻整个传染病区内外。   ……   清晨七点,远离联邦医院的上城区东南,被封锁的桐花社区内——   袭击事件发生后,只睡了三个小时的凌鹿在生物钟的影响下,准时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入眼就是一坨黑不溜秋的东西,呆了一两秒,小家伙才记起来昨晚发生的种种事情。一切就像在做梦一样,蛋蛋突然破壳,对了,它还帮他赶走了那只吓人的大猫。   “蛋蛋,谢谢你。”   凌鹿乐呵呵地戳了戳黑色小怪物的肚皮,睡得四脚朝天的小怪物发出一阵呼噜声,即使在睡梦中,它那条金属尾巴却像拥有意识般,立即缠住了凌鹿的手。   在明亮的光线中,凌鹿细细看着他的小宠物,研究了半天,发现还是没办法认出它到底是哪种生物。这让凌鹿有些犯难,不知道是什么生物,也就不知道要喂蛋蛋吃哪些食物。   “……该怎么办呢?”   正在凌鹿发愁的时候,卧室的门被敲响了,从外面传来谭小青的声音:“小鹿,你起来了吗?”   凌鹿赶紧把他的小怪物塞进被窝里,然后忙回答:“小青姐姐,我马上起床了。”   “嗯,你多睡会儿也没关系的。我就在楼下,有什么事就直接叫我。”随口嘱咐了两句,借宿在凌鹿家的谭小青便哈欠连天下楼了。   凌鹿松了口气,这时被子里面悉悉索索,探出了一个黑咕隆咚的脑袋,小怪物醒了。它睁着那对银色的圆眼睛直直看向凌鹿,这大概是这只丑陋的异形生物身上,唯一能称得上可爱的地方。   “蛋蛋,你醒了?”凌鹿却毫不介意,很开心地就把这只能吓哭绝大多数小朋友的怪物抱在膝盖上。对他来说,蛋蛋就只是蛋蛋而已。   “叽叽叽……”小怪物甩动着尾巴,肥滚滚的身体扭啊扭,像在回答凌鹿一样。   “你肚子饿不饿?”凌鹿摸摸它有点瘪下去的肚子,既然不知道蛋蛋是什么生物,他决定多拿几种食物看看它喜欢吃什么,“我等等下楼去给你找吃的,你要乖乖的,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凌鹿的模样认真,仿佛他面前的小怪物能听懂一样。事实上,无论这只小怪物是不是听懂了,它都没打算遵守凌鹿的吩咐。当小家伙凌鹿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在房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刹那,一直装模作样蹲在暖箱里的小怪物,迅雷不及掩耳地顶开盖子,嗖的一声跟了出去。   它的速度太快,凌鹿根本没发现他的小宠物一路跟着他下了楼。   “哎呀,小鹿!早——”在楼下餐厅正吃着管家阿源准备的早饭,谭小青一看到凌鹿,就立即放下碗,笑容满面地招呼。今天小家伙穿了一身黑白的熊猫宝宝装,简直可爱得让人想咬一口。   “小青姐姐早。”露出招牌小酒窝,凌鹿马上回以问候。   “真乖。”一个没忍住,谭小青还是伸出手,捏了捏小家伙软嫩的脸蛋。紧接着她的手突然顿住,抬头咦了一声。谭小青的反射神经非常快,刚才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上方天花板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小青姐姐,你流血了!”   同一时刻,凌鹿望着谭小青的手,惊呼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 晋江独家      谭小青的右手手背上,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出了一条细长的血线,红色的血珠子正从伤口渗出来。   “哎呀,什么时候……?”皱起眉毛,谭小青瞪着那条有一指长的血痕,神色疑惑,看来完全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不过见凌鹿一脸着急担心的样子,谭小青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小鹿,一点都不疼的。别担心。”   这点连小伤都算不上的伤口,对于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谭小青今年二十三岁,体态娇小,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加上让人倍感亲切的圆脸,大概是博士陈素选中她来保护凌鹿的一大原因。不过更重要的一点,是她除了基因药品研究室(隶属南极星)二级研究员以外,另一层不对外公开的特殊身份。   亲眼看到谭小青伸手在伤处一抹,那条红色的血痕就消失不见了,凌鹿的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满脸惊奇。而谭小青神色自如,反倒是因为凌鹿可爱的模样,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她眨眨眼,故意神秘兮兮道:“小鹿,告诉你一个秘密……”   谭小青原本想来一番‘姐有超能力,姐是大英雄,暗地里姐每天都在拯救世界’之类糊弄小孩子的废话,然后她就能看到凌鹿更多惊奇的表情啦!无奈她面前的根本不是普通孩子,不需要谁提醒,凌鹿聪明的脑袋瓜马上就自己想到了答案。   “小青姐姐,你是变形系?”   才五岁的凌鹿,已早早表现出他在懂事之余果断干脆的另一面,提出的问题一语中的。   谭小青直接哑火。   和凌鹿一样,她确实是只有0.01%出现几率的新人类,她的能力,是除脑域系以外第二稀少的变形系。这种异能,让谭小青能比普通人更快适应各种环境,必要时候,可以快速改变全身的毛发、皮肤、骨骼、肌肉形态。   接下来,由于小区外的封锁还在继续,两个人一起吃完早饭,谭小青又陪凌鹿看了一会儿新闻。中途的时候,凌鹿的同学——黄觉远和黄思明两兄妹,还有老师赵风柔都来了联络信息。他们看到新闻报道,得知了桐花社区被封锁的消息,确认凌鹿没事,赵老师和咋咋呼呼的两兄妹才都放了心。   此时整个小区外面,每个路口仍有许多巡逻车和空中机器警察来来去去,凌鹿并不了解事态究竟严重到了何种程度,只是隐隐有些不安。这个自建成后从未发生过恶性事件的和平社区,似乎被一层看不见的阴影笼罩了。   新闻播送完,凌鹿就坐不住了。他告诉谭小青要上楼做暑假作业,接着又问机器管家阿源要了一大堆吃的,也不要谁帮忙,就独自抱着那堆零食噔噔噔上楼去了。   谭小青则又坐到客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卡片式通讯器,向远在南极基地的博士陈素汇报情况。在等待加密频道接通的间隙,她盯着眼前破了个洞的玻璃幕墙,眼中神色变化不定——   “博士,是我,谭小青。小鹿刚刚吃完早饭,他很好,嗯……我这边情况一切正常。”   在谭小青平静的叙述声下,这仿佛仍是一个平静普通的清晨。而位于上城区中央地带的联邦医院传染病区内,却早已乱成了一团。   伴随着紧急拉响的自动警报声,那一下又一下沉闷的撞击也越来越急。法医杨玉弓手里的通讯器中传来了白乐明崩溃的喊叫,眼看从他嘴里实在问不出什么,杨玉弓干脆扔掉通讯器,试图另外想办法,来打开她面前那扇该死的隔离门。   三十秒后,走廊上急匆匆赶来了一批身着白色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和警卫。   紧接着,哐当一声,包括杨玉弓在内,许多人都感觉到了一阵猛烈的震动,那动静比刚才的几下撞击更甚,简直像地震般,连脚下的地板都颤抖了一下。   似乎有什么冲破了桎梏,赶来的那些人员中很快出现骚动,杨玉弓紧贴着玻璃窗,想看清发生了什么,但事情发生在另一头,她仅仅只看到几下大概是枪支开火引发的明亮闪光。   没过几秒,一大团黑影就急速朝杨玉弓的门前袭来,并发出一声巨响。她本能地倒退一步,房门的强化玻璃窗迅速出现蛛网状裂纹,等看清撞上来的东西时,杨玉弓才意识到那是一个人的后脑勺。   以这样的力度和速度,这不幸的人恐怕已经当场死亡了。   杨玉弓来不及更多思考,这时布满裂纹的玻璃窗外,又唰地飞过一个人影,这次是一名手持防爆盾的医院隔离区警卫,他直接撞上了走廊天花板,又在重力的作用下砸落地面,防护服下渗出大滩鲜血,浑身抽搐几下后便不再动了。   这些还只是杨玉弓能看到的。   到底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才会有这样惊人的力量?刚才还想尽办法要出去的杨玉弓,突然就有种明悟,眼下也许还是待在房间里要更明智些。可什么都不做,就真的安全了吗?   十几分钟里,陆续又赶来了一大批全副武装的警员。他们都头也不回地冲过609号房,也就是杨玉弓所在的房间,向走廊另一头而去。从这些人一晃而过的眼神里,杨玉弓无一例外都看到了深藏的恐惧。   而在房间里,犹豫片刻后,杨玉弓找来了身边唯一一张移动式的滑轮小方桌。桌子仅五十厘米见方,由合金制成,非常轻盈但又坚固。杨玉弓举起支撑台面的底部支架,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以四角中的一角,对准那扇布满裂纹的玻璃窗,狠狠砸了过去。   厚达五厘米的强化玻璃应声而碎。   砰砰的枪响和混乱的人声惨叫瞬间犹如狂风骤雨,直直冲杨玉弓而来。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显然他们的注意力都被走廊另一头的动静夺走了。   将残余的玻璃碎片清理掉,杨玉弓就伸出右手,摸索到了门外的电子密码锁。她平时的交际不多,不过正巧有一位曾在联邦医院任职的医生是她的旧识。她有好几次向杨玉弓吐槽,说这家医院的病房密码万年不变。   输入692403,房门发出滴的一声,就顺利打开了。   一具本来斜靠在门口的尸体仰面倒向了房内。   密封的防护面罩下是一张年轻的脸,脸的主人此时圆瞪着双眼,小半张脸都泡在血泊里,定格的表情充满了不可置信。杨玉弓见惯了死亡的场面,尚能处变不惊,要换做普通人,一具脑浆迸裂的尸体突然砸向自己脚面,也许早就尖叫起来了。   抽出脚,杨玉弓刚准备踏出房门,迎面就撞上了什么东西。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里仿佛多了一堵隐形墙。那堵‘墙’还动了动,一把抓住差点站立不稳的杨玉弓。   「杨法医,我们又见面了。」   随着那低沉的嗓音,空气中先是出现了一个淡淡的轮廓,然后那人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手臂、身躯、双腿都显现出来。   “是你?!”杨玉弓猛地抬头,她认出了这个耳熟的声音。毕竟事情才过去不久,之前杨玉弓和三名助手对死者刘平辉进行尸检时,突然闯入把他们叫停的那群贪狼特战队,为首那人的嗓音就和眼前的人一模一样。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那人摘下了头部的贪狼战服面罩,露出其下精悍阳刚的面孔。他放开杨玉弓的手臂,笑了笑,然后将面罩戴到了她的脸上。   来不及反应,眼前突然一黑,被压迫的窒息感笼罩,杨玉弓感觉到脸上传来一阵微微的刺痛,似乎有什么细小的触须或针之类的东西刺入了她的皮肤。心下一惊,杨玉弓下意识就要把紧贴着她的脸的那东西扯下来。对面的人却阻止了她:“不想被感染的话就别摘。等下你会感谢我的。”   好在仅几秒之后,轻微的不适就迅速消退了。   这一刻的感觉杨玉弓很难形容,明明知道脸上多了层东西,这东西还快速覆盖了她的全身,但不去触摸的话,她就完全察觉不到它的存在。呼吸从未有过的轻盈顺畅,视野更是极度开阔,连身后的房间陈设,杨玉弓不必转头就能知晓得一清二楚。   “走吧!你不是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吗?”站在杨玉弓身边的魁梧男人似乎知道她要做什么。   其实不用对方催促,杨玉弓就已打定主意。两个人来到走廊,现场就犹如恐怖片的情景,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有些甚至被开膛破肚撕碎了,雪白的墙壁、地面和天花板上,鲜血飞溅,几乎到处都是。   而这些尸体血海最密集的地方,就是助手邱雅所待的606号房间。此时,606的整扇金属门都严重扭曲变形,并且被什么从内向外撞出了一个巨大的洞。   杨玉弓心里不详的感觉愈发浓重,她也不是傻子,从白乐明颠三倒四的话语和眼下的情况来判断,邱雅的身上也许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和身边的男人一路快步向前二十多米,在T字型的尽头转弯来到另一条走廊,尽管心里已经有所准备,杨玉弓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火力包围下,那只倒悬在天花板上的生物是什么?或者那是一个人类?作为资深法医的杨玉弓已经完全不能肯定了。   那怪物浑身肿胀,凌乱的头发垂落下来,所有的皮肤被黑色水疱覆盖,它的脸部、哦,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脸的话,出现了四对红色的‘眼睛’!如果它上半身还能勉强看出人形的话,那么下半身膨胀的圆形腹部以及两两相对的八只犹如蜘蛛般的步足,就已经彻底脱离了人形的范围。   就像是被逼至绝境的困兽,那怪物的嘴里嘶嘶作响,发出威胁般的声音。包围它的人群显然要比它更加紧张,不断朝它开火,寻常的弹药根本不能造成伤害,却让它非常烦躁地甩动着头颅。   而就在这中间,怪物脖子上的金色鸡心项链垂落下来,反射出光芒。杨玉弓再怎么冷静,这时脑袋里也嗡的一声,像被什么给重重砸了一下。   她的三个助手里,邱雅平时是最大大咧咧的。独独那条金色鸡心项链,她总是非常仔细小心地每天随身带着,听她说,那是她妈妈去世前留给她的遗物,除了洗澡,平时是从不离身的…… 作者有话要说:     ☆、 晋江独家      “我们每一个人都拥有400万亿个细胞,人体细胞除红血球外,都有一个由46种染色体组成的细胞核。染色体本身又由DNA染色体丝构成,这种染色体丝在所有细胞中都是相同的。DNA由被称作A(ADENINE 腺嘌呤)、T(THYMINE 胸腺嘧啶)、C(CYTOSINE 胞嘧啶)和G(GUANINE 鸟嘌呤)的核酸组成,正是它们构成了人体的基因。”   小小只的凌鹿,此时规规矩矩坐在桌面式计算机前,声音软糯却吐字清晰,稚嫩的包子脸上一派严谨。他那对小动物般湿漉漉的眼睛,正注视着操作台上方的全息影像——那是由脱氧核苷酸连接而成的两条长链螺旋,边看小家伙边伸出手,在触控面板上忙碌地操作并记录着。   操作台的一边,黑不溜秋的小怪物正坐在零食堆里,尾巴灵活地从撕开的包装袋里,一块接着一块卷起牛肉干,送到嘴边啃得不亦乐乎。   经过了有机草莓、苹果、杂粮饼干等一轮尝试后,凌鹿终于确定,他的小宠物是一只完完全全的肉食动物。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丑兮兮的小怪物从零食中抬起脑袋,冲着凌鹿叽叽叽欢快地叫了几声。下一秒,它就又嗖地一下,从食物围成的圈圈里,紧紧黏到了凌鹿身上。   “叽叽叽……”四个细爪子钩住凌鹿的衣服,小怪物举高尾巴,把啃了一半,上面沾满它牙印和口水的肉干递到凌鹿嘴边。   “蛋蛋,你吃。我在楼下已经吃饱了。”露出左边脸颊的小酒窝,凌鹿摸摸小怪物的脑袋,“你乖乖的,等我把作业做完了再陪你玩。”   那只黑色小怪物仿佛听懂了,发出叽的一声,它放开凌鹿的衣服,趴到他的腿上,自顾自啃起了剩下的半块肉干。   凌鹿见它安静下来,就又把注意力放回到刚开了个头的作业上。稚气的脸配上他皱眉思索的老成神态,反差强烈,直叫人忍不住想捏一把。现在他脑袋里转的那些信息,凌鹿正苦于该怎么明白浅显的叙述出来。   如果要和其他人愉快正常地交流,就必须学会将复杂的事简单化这项重要技能。   那也是从凌鹿记事起,博士陈素一直向他反复强调的一点。熟练掌握这一技能,可比凌鹿学一门外语或背下一本书要困难多了。   考虑半分钟左右,凌鹿再次伸手,按下桌面触屏上的数据输入键,开始了录音——   “DNA存储着生物体赖以生存和繁衍的遗传信息,因此维护DNA分子的完整性对细胞十分重要。许多外因和内因常会导致DNA分子的损伤或改变,如果这种损伤或遗传信息的改变不能更正,对体细胞就可能影响其功能或生存,对生殖细胞则可能影响到后代。”   “另一方面,在生物进化中,突变又是与遗传相对立统一而普遍存在的现象。DNA分子的变化并不都能被修复,正因为如此生物才会有变异、有进化。”   “DNA突变或诱变对生物可能产生4种后果:一致死性;二丧失某些功能;三改变基因型(genotype)而不改变表现型(phenotye);四……产生有利于物种生存的结果,促使生物进化。”   按下保存键,凌鹿停下来歇了口气,表情也稍有放松。这时候,他腿上的小怪物已经吃光一整袋肉干,正埋头咔嚓咔嚓不知道在啃什么东西。   等凌鹿留意到低头看时,原本摆在桌面上,那只二姐陈鹤送他的熊猫玩具,已经被小怪物啃得只剩下最后半截。   “蛋蛋,松口!”虽然当即手忙脚乱地阻止,却已经太晚了。从它嘴里只抢回熊猫的半条腿,凌鹿愣愣看着那切口整齐的金属断面,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   “……”   他很喜欢这个礼物,没事就会拿来放在手心里玩一会儿,而他的小宠物,胃口似乎太好了一点……   铁口钢牙的小怪物却无辜得很,银色的圆眼睛骨碌碌望着凌鹿,似乎浑然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蛋蛋,以后不可以乱啃东西。”戳戳小怪物扁圆的脑门,把它戳了个仰面朝天,又揉着小怪物的肚皮,凌鹿真怕它吃坏肚子。   他掰开小怪物的嘴巴,查看了一遍它的口腔,结果除了没长牙外,里面完好无损。凌鹿心里觉得奇怪,又试着按了按小怪物粉红色的牙床肉,终于发现了特殊之处,在牙肉的皱褶中,一排细密雪白的尖牙瞬间亮了出来。   以为凌鹿终于肯陪它玩耍了,小怪物开心得很,它一边用四肢加尾巴缠住凌鹿的手,一边发出短促的叽叽声,然后打了个嗝,满是细小尖牙的嘴巴一张,就把刚才吃进去的熊猫残骸吐了出来。   凌鹿:“……”   看着那一团沾满口水和消化黏液的球状金属物质,已经彻底压缩变形,分辨不出原来的样子,最后的归宿当然只能进了垃圾箱。   ……   而在联邦医院内,亲眼目睹助手邱雅变成了一个怪物,法医杨玉弓站在人群组成的包围圈外,一时头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做些什么。邱雅身上发生的变化或者说变异,已完全超出了杨玉弓作为一名优秀法医的认知范畴。   经过一轮攻击,此时此刻,完全化身怪物的邱雅,被逼到走廊一角,她昆虫般鼓胀的腹部两边,四对散发出金属光泽的黑色步足正紧紧抓着天花板,以倒悬的姿势和手持武器的武装警员对峙着。   除了伤员们的呻吟,周围陷入了可怕而诡异的寂静。   「邱雅,邱雅!我是杨玉弓,你还记得我吗?你还能开口说话吗?」   愣了片刻,杨玉弓的声音急促,她试图唤醒她的助手。而那头怪物扭转脖子,脸部红色的眼珠盯着杨玉弓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威胁,很明显已丧失了她作为邱雅,作为一个人类的那部分意识。   「你看看我,邱雅,你看看我,我是老师杨玉弓啊!」   杨玉弓又想揭下脸上的防护面罩,哪怕性情冷淡,可对面的是她的学生,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沦落成眼下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无论如何,杨玉弓都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而什么都不做。   她身边那个体格魁梧的男人,又一次出手阻止了她,低沉的嗓音非常严厉:“杨法医,你疯了吗?这样做除了赔上你自己,什么都没法改变!”   「她是我的助手!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玉弓的语气难得这么气急败坏,她质问的对象,自然是身边阻止她的那个男人。   “杨法医,你冷静点!之前我就说过为了以防万一,必须进行隔离,为的就是防止这种情况发生。这事……”那男人试图安抚她,但话才出口半句,两人前方,那头变异的怪物就发出了一阵尖锐至极、异常刺耳的声波。   “糟了,她要开始第二次进化了!”男人脸色一凛,他对面前荷枪实弹的人员急声提醒,“你们快带着伤员撤离这条走廊!”   在场的人显然都听命于他,这时不敢怠慢,面对完全超出他们理解能力的怪诞局面,这些平时训练有素的警员,强忍着要捂住双耳的冲动,纷纷开始后退撤离。   “杨法医,你先退远一点,接下来的事我不希望你受到波及。”转过头,似乎知道杨玉弓是不会轻易放弃的,男人没有强求,只是要她离远一些,“对了,之后我会找机会向你说明情况。”   由于一时冲击过大,杨玉弓刚才十分的情绪化,此刻却反倒冷静了一些。她最后看了眼助手邱雅的方向,那只倒悬在天花板上的怪物,嘴里流淌出一连串尖利的声波,那已经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了。   「我在609号房。」她朝那男人点点头,即使心情沉重,却不再犹豫,大步往来时的方向离开了。   真是个干脆的女人。   男人心底这样想着,便回过头,眼下整条走廊血迹斑斑,到处是弹坑和撞击的裂痕,此时除了那怪物和他以外空无一人。高大的男人巡视了两秒,就对着空气开口道:“来不及布置了,我们直接行动!蜂虎小队那边刚刚收工,听说损失惨重,我可不想重蹈他们的覆辙!”   「是,队长。」   空荡荡的走廊中,就像刚才男人在杨玉弓面前现身一样,空气中先后出现了三个浅淡的人影,而后这些阴影般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逐渐露出了完整的人形,那是三个统一穿着贪狼战服的战士。   喀拉喀拉动了动脖子和肩膀关节,虽然将面罩给了杨玉弓,作为佛法僧小队的队长,石磊阳刚味十足的脸上却一点不见担忧,他对另外三名队员沉声交代道:“我去解决那东西,你们准备好金属脆化剂。”   「明白。」   石磊点点头,随后就迈步朝着杨玉弓的助手邱雅,或者说‘那东西’的方向走去。   此时,那只生物已暂时停止了尖啸,原先凌乱的黑色长发不断舞动,伸展,变得密密麻麻,仿佛拥有意识般层层包裹住了它的整个身体。   就像一只黑色大茧悬挂在天花板顶,从茧里只露出一张脸,八只血红的眼睛警惕地盯着石磊他们的方向,一部分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黑色发丝如同嘶嘶作响的蛇类般,在石磊离得越来越近时,闪电一样伸长,朝高大的男人发起了攻击。   身着红色贪狼制服的石磊只是伸臂一挡一挥,钢针一样锋利的头发就被甩了开去。接连不断的咔嚓、咔嚓声中,本应该柔软的发丝却由于那一挥的巨大惯性,在坚硬的地面及墙壁上留下了无数道深深的口子。   试探性的攻击没有成功,那只怪物被惹怒了,更多的黑色发丝像眼镜蛇瞄准猎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疾风骤雨般朝石磊当头罩落。   队长石磊的身影很快被遮得看不见了。大概五六秒后,整个人被发丝紧紧箍住缠绕的石磊,从一片黑色当中探出手。而细密的发丝则越缠越紧。石磊发红的手背布满青筋,他死死抓住了一大把已完全金属化的头发丝,伴随急促的闷吼,硬是将牢牢固定于天花板上的整个茧给剥离了下来!   哐的一声,黑茧发出金属撞击般的脆响,把地面砸出了一个坑。   露在茧外的那张脸发出尖叫,大概没想到能有力量可以将它直接扯下来,对于即将进入下一阶段的它来说,现在正是关键时刻,狂怒使其丧失防备,怪物完全张开了保护身体不受伤害的金属茧,准备将眼前这个可恶的人类撕碎。   砰的一声枪响,石磊身后,三名佛法僧战队的成员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为首的一人迅速开枪,射中了怪物布满黑色水疱的上半身。   脆化剂迅速注入其体内,怪物随即发出了凄厉的惨叫。那些刚刚还在漫天飞舞的黑色金属发丝,转瞬之间,就如同枯萎的稻草般节节断裂。下半身膨胀的腹部迅速萎缩,冒出呲呲的青烟,四对金属步足也接连离开了怪物的身体。   随着充满积液的巨大腹部干瘪收缩,皮肉已经差不多融解干净,只剩部分腿骨的下肢也渐渐显露出形状。   “……救、救我……救救我!”   怪物、不,杨玉弓的助手邱雅抬起头,她的喉咙像是破烂的风箱,发出嗬嗬漏气似的喘息,满是黑色疱疹的手臂死死抓住她身前石磊的脚踝,红色眼睛已黯淡无光,从里面不断流出黏稠的黑色液体。   即使是枪林弹雨中过来的石磊,此时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忍。邱雅的全身正在迅速溃烂,那是令人无法承受的巨大痛苦,她那部分属于正常人类的DNA已经彻底崩溃了,并且这种损伤是不可逆转的。   石磊接过部下递来的枪,蹲下身,抵在邱雅后颈处,沉声道:“好姑娘,安息吧。”   沉闷的枪声响过——   邱雅仰起的头颅迅速垂落,她的表情似是不解,但更多的却是解脱,那张脸尽管面目全非,但勉强还能看出她曾经是一个人类。 作者有话要说:  其中部分涉及专业的名词及解释来源于网络   ☆、 晋江独家      上午九点三十,医院骚动发生两个多小时后,联邦司法部驻长安城总部大楼——   检察长办公室的门甫一打开,身着黑色西服和深蓝领带,架着无框眼镜的总检察长罗睺就一脸肃容,几乎没有停顿,大踏步向走廊外的电梯口走去。   “总检察长——”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的助理秘书张澜,一见罗睺出现,当即训练有素地从桌后起身,外间办公室全透明的自动感应门打开,她就跟另外几名助理快步跟在了罗睺身后。   “五分钟前总统行政办公室传来一条简讯,他们很关心近期安全局频繁的人员调动。”   “另外,卫生部疾控中心的负责人已经致电大总统,要求削减联邦安全局的职权。”   “最近几天首都发生的事态,疾控中心认为是他们管辖的范围,不该由司法部安全局过多介入。”   “知道了。”微微颔首,罗睺步伐匆匆,脸上不苟言笑,表情也没见多大变化。   他似乎对这种局面早已预料到了,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沉声道:“安全局的职权范围,涵盖了整个联邦内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卫生部那些人,很快就会感激我们的‘多管闲事’了。我现在就要去向总统亲自说明情况,张秘书你和我一起,其他人留下继续办公。”   接到命令,无关的人员很快散去,由安全卫队陪同着在电梯口站定,罗睺整了整领带,呼出口气。   “总检察长,还有这些——”他身后的秘书张澜一边开口,一边将手中的报告不失时机地向前递去,“是下面刚刚传过来的进展和损害报告。”   “我来不及看了。”摆摆手,罗睺摘下眼镜,将双眼对准电梯口的虹膜识别系统,通过眼锁扫描,很快专用电梯的门就打开了。一行人进入电梯后,罗睺重新戴上眼镜,才转向他身旁的女性,“张秘书,你直接挑重点,向我复述一遍。”   “是,总检察长。”秘书张澜拿起电子纸,就开始筛选信息,向罗睺简明扼要地进行汇报。   “目前桐花社区的局势暂时控制住了,整个小区已经被全面隔离。为了捕捉那头未知生物,我们损失了十五位警员和四名贪狼特战队成员,有四十七人受伤。”   “另外,之前被隔离的法医办公室和警方的人员里,有七人出现症状,其中五人已死亡。包括最先进入事发现场的两名执勤警察,他们没有采取任何防护措施,另外两个是负责死者刘平辉尸体搬运的工作人员,最新的一位受害者名叫邱雅,是对死者进行尸检的法医办公室的一名法医助手,后三人都按规定采取了三级防护措施。”   秘书张澜停顿一秒,盯着报告看了两眼,才又道:“那名叫做邱雅的法医助手……报告上提到,她出现了不同于其他感染者的特殊情况,目前已确认死亡。”   电梯快速运行,罗睺听完秘书张澜的报告后就眉头紧锁,不只是他,罗睺身边的随同人员脸色也都极为肃穆。这时电梯门自动打开,大楼底层停车库到了。   坐进早已等候的专车,不出片刻,三台地面车驶出车库,流线型的车身就像黑色大鸟贴地飞翔般,载着罗睺一行,朝上城区中央核心地带,代表整个联邦权力中枢的大总统府而去。   另一方面,司法部下属的执法机构——联邦安全局总部,所在的位置离司法部大楼只有几条街。它也是唯一一个除国防部以外,拥有独立军事力量的联邦机构。   让人闻风丧胆的贪狼特殊作战部队,就隶属于该机构,接受部门最高领导人的指挥及管理。   光从外表来看,安全局总部只是一幢并不起眼,四四方方的灰色建筑。整个建筑却非常罕见地连通了上下两个城区,一半楼层位于上城区,剩下那一半则悬空于下城区。因此也被下城的居民戏称为‘悬顶之剑二代’(由来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前,美国曾在太空部署天基武器系统,该计划被命名为——‘达摩克利斯之剑’)。   走进安全局大楼,宽阔的走廊两旁,左边依次排列着历任安全局负责人的肖像,而右边一整面墙,则密密麻麻记录着自该机构成立以来,因公牺牲的人员名单。   由于工作性质的缘故,法医杨玉弓也来过这里几次,但这次的感觉分外不同。大概是刚经历一场巨变,发生的事几乎颠覆了她过去的认知,尤其当石磊告诉她,她的助手邱雅已证实死亡的那一刻,杨玉弓简直感觉在做梦一样!   她平时是个极为克制冷静的人,若非如此,哪怕稍微神经脆弱一点,这时估计她早就和白乐明一样,被亲眼所见的那些恐怖画面吓出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了。   “杨法医,我们快到了。”大概是看杨玉弓脸色不好,进入电梯后,她身旁的石磊就压低嗓门,这样说了一句。   杨玉弓没有回应,她也没有感觉好受一些。此刻她只想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也是杨玉弓答应石磊,和他的小队一起来到这里的原因。   电梯指示面板上的数字不断跳动着,数字停下的时候,电梯门就打开了。出了电梯间,又是一条长长的白色走廊,不过与刚才的冷清不同,这条弧形走廊上,身着统一青灰色制服的安全局人员来来往往,显然每个人都非常忙碌。   杨玉弓被带到了一间会议室。推开门,她发现不只是她,室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从这些人中间发现一张熟面孔时,杨玉弓本来难看的脸色就更黑了几分。   “阿玉~~!”在杨玉弓看到对方的同时,那个身穿白大褂,正坐在位子上的女性也眼睛一亮,她迅速起身,抛下了身边面红耳赤的年轻妹子,就朝杨玉弓跑了过来。   “徐皎,你怎么在这里?”   相比对方的热情,杨玉弓面对徐皎,态度则显得非常冷淡。两人十几年的孽缘,就在一年多前,徐皎一声不吭,突然放弃了体面的工作,跑去北部边境的污染区参加一项完全自费的科研调查。   “阿玉,你好冷淡喏!”如果说杨玉弓是冰崖上的雪,那么徐皎则像是一团红色的烈火,“明明咱们两个是亲密的同居关系!”   她这话刚出,杨玉弓身后的石磊就先噗的一声,被口水呛到了。   “这傻大个谁啊?”徐皎瞥了瞥石磊,又马上将注意力放回到杨玉弓这边。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打掉徐皎不规矩的手,作为室友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些年,杨玉弓太熟悉她这些小把戏了。   “调研结束,当然就回来了。”徐皎有些心虚,当初她背着杨玉弓做下决定,就是因为知道她不会答应,而现在,阿玉看样子仍然没有消气。   “医院的工作呢?”   “辞了……”   见徐皎心虚得不敢看她的模样,杨玉弓又莫名地心软下来,她叹了口气,问她:“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徐皎也老大不小了,装着一副可怜示弱的模样却信手拈来,听到杨玉弓放软口气,徐皎的眼底就忍不住露出喜色,她就知道阿玉其实心软得很。   “打算啊,我就打算和你一起……”   徐皎话才出口半句,会议室另一侧的门忽然打开了。   杨玉弓与徐皎两人身边,取下了面罩的石磊和他的几名队员纷纷神容一整,他们站直身体,向推门进来为首的那人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局长!”   除了石磊他们响亮的声音,此时的会议室内一片寂静。   除知情者外,在场的其他人都被石磊等人口中的这位局长震撼了。四十八岁的司法部总检察长罗睺被称为中华联邦最年轻的部长,而眼下进来的这个男人,显然比罗睺,比在座的一些人还要更加年轻。   关于联邦安全局这位现任局长,自他任职以来,就一直被各式各样的传闻环绕。人们只闻其名不知其人。他神秘莫测的行事作风,也完全可以当得上‘联邦之狼’的称号。   尽管想象有千万种,恐怕谁也不会想到,位高权重的安全局负责人叶舟,竟拥有比明星还要更加奢华耀眼的美貌吧。   他华丽阴柔的长相,搭配笔挺修身的黑色禁欲军服,无论纤细的腰肢,笔直的长腿,还是从立领处露出的一小截雪白脖颈,都犹如春药般猛烈催动着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欲望。   “咳咳……!”   面对看呆了的众人,估计是助手的一位中年女性作势咳嗽两声,她靠近那个仿佛西洋人偶般绮丽妖娆的叶舟,以不低也不高的音量提醒道:“局长,人都到齐了。”   而叶舟俨然已习惯人们的这种瞩目,他轻嗯了一声,那一声有些冷,又有些甜腻,同样魔性得让人忍不住腿软。   在长条会议桌的首位坐下,叶舟扫视了周围一圈,就向缓过神的杨玉弓等人开门见山——   “今天请大家来,是为了近期长安城内发生的生物变异事故。” 作者有话要说:     ☆、 晋江独家      “今天请各位来,是为了近期长安城内发生的生物变异事故。”   听到叶舟直接了当的开场白,刚坐定的法医杨玉弓目光一下变得十分锐利,而她身旁的徐皎脸上则依旧笑意不变,似乎对此早有准备。   “李女士。”那位美貌得不似活人的安全局局长侧过头,以眼神向他身边的中年女士示意。   站在叶舟身后,被称作‘李女士’的女性点点头,她上前一步,手中拿着一个遥控器按下,众人眼前的桌面就成了全息式的投影展示台。   光芒亮起后,出现的是一段俯拍的警方追捕画面。不过图像不太连贯,看得出镜头要捕捉的对象速度奇快,加上光线偏暗,有时仅仅只能看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最后的几分钟,从街道一直追捕到了城市的开阔地带,黑影才现出了原形。   看着那头黑色的半机械生物,在座的杨玉弓还有其他人的表情,就和当时身临其境的白乐明等警员一模一样。不等众人反应,在嘈杂的叫喊和野兽的吼叫声里,影像剧烈晃动扭曲了一下,就突兀结束了。   “这是几个小时前,空中机器警察记录下的画面。该未知生物造成了大量人员伤亡,不过好消息是,目前它已被捕获。”   局长叶舟身边的李女士一边补充说明,一边看了在座的人一眼,随即重新按下遥控器按钮,话锋一转:“五天前,南极星生物科技研究所的一台编号为AR006的AI机器人突然失控。目前南极星方面已经证实,AR006从BSL-4实验室带出了一种极度危险的生物病毒。”   “这种病毒被命名为‘盘古’,它可以通过空气、血液和其他体液等途径传播,短时间里,就能对包括人类在内的哺乳动物造成感染。我们有理由相信,近期长安和罗马城出现的几起人员非正常死亡事件,都与该病毒泄漏有着密切关联。”   随着李女士的话音,众人面前又出现了几段并排展示的影像。坐在会议桌一侧的杨玉弓马上认出,这些全息画面,俨然都是联邦医院各间隔离病房的内部情况。   她之前还在那待了二十四个小时,当然知道每间房门口都装有监控设备,以便实时记录被隔离人员的情况。   定睛再看,杨玉弓很快发现,助手邱雅所在的606号房也同时被收录在内。   “现在大家看到的,是曾被高度怀疑接触了盘古病毒,而接受隔离的部分相关人员。杨法医,对这你应该不陌生吧?”那名李女士向杨玉弓的方向点了点头,随即声音又低下来,“很遗憾,这几名被感染者,全部都在24小时内死亡了。”   快进中的画面没有声音,但仅凭影像传递出的信息就足够令人感觉不适了。   “这里面最先发病的,是两名执勤警员,他们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曾进入密闭房间接触到受盘古病毒感染的尸体。在隔离后8-10小时,就先后出现了皮肤发红,体温升高的情况。18-20小时后,他们80%左右的皮肤就覆盖了大面积水疱,关节僵硬,身体组织肿胀,没有药物可以缓解减轻这些症状,病人极其痛苦,开始出现各种幻觉,并变得极具攻击性。”   杨玉弓和徐皎他们,都是相关方面的专家,用肉眼就能直接观察到的变化,其实无需旁人详细解释。   将隔离时间设置为48小时,只怕也是为了在感染发展到最后阶段时,能进行有效控制。毕竟眼下杨玉弓他们看到的全息影像中,十几名医护人员都无法按住那两个受到感染的狂暴警员,浑身肿胀发黑的他们身体扭曲变形,最后就同法医杨玉弓负责尸检的那名死者刘平辉一样,像个膨胀的番茄,浑身多处爆体而亡。   恐怖的死状让徐皎也收起笑容,她看了看身边一言不发的杨玉弓,吐气道:“健康人体的免疫系统会试图将已被病毒感染的细胞杀死,但如果是烈性病毒,短时间内就能连续完成吸附、侵入、增殖、成熟、裂解这些阶段而实现繁殖,免疫细胞的抵抗,无疑会让大量人体组织出现坏死,造成同归于尽的结果。”   “那邱雅她的情况又该怎么解释?仅仅只是病毒感染,就能把一个活人变成怪物吗?”徐皎开口后,杨玉弓的视线从606号房的全息投影上移开,她却没看向身边的徐皎,反倒直盯着从刚才起就保持沉默的局长叶舟,提出的问题一针见血——   “还有那只黑色生物,你们不是也在怀疑它感染了同样的病毒吗?”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周围的石磊他们这些人,似乎都被杨玉弓的敏锐及冷冽的气势震慑住了。   而被质问的叶舟,他微微眯起凤眼,白得几乎发光的脸上露出了笑,耀目华丽的笑容,让不少在场的人都紧跟着发出低低的抽气声。   “盘古是特别的。”   叶舟冷冷的声线仿佛呢喃般从每个人耳边擦过,让人骨头都酥了,浑身都直起鸡皮疙瘩。   连嗓音都能成为十八禁的男人,只能逼得一旁的李女士低咳一声,不得不重新站出来解释:“南极星给出的信息也非常有限,由于太过危险,盘古病毒被封存多年,对它的研究多年前就被勒令终止,没有深入展开过。”   “目前我们只知道,当盘古病毒感染哺乳动物后,它的基因侵入宿主细胞的染色体DNA中,将有一定几率使宿主的基因发生突变……但大多数时候,人类感染盘古病毒,它都会表现出烈性病毒的特质,造成快速死亡。”   听到这里,连刚才发出质问的杨玉弓都不忍不住叹息。不曾有过研究,也就代表着病毒根本没有疫苗解药。那么眼下召集他们这些人过来的原因,似乎也隐隐有了点苗头。   “对于盘古病毒我们还只是一知半解,在座的诸位都是相关领域的精英,相信不用我班门弄斧。”身着青灰色制服的李女士笑了下,虽然五官平凡无奇,她这一笑却让人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柔和了许多。   她面向杨玉弓,缓缓说道:“杨法医,对于邱小姐的遭遇……我们很遗憾。她的情况确实比较特殊,我个人不敢随便臆测,这也是今天请各位过来的目的。”   说着,这位李女士就与她身边的安全局局长叶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到叶舟点头,李女士也点点头,接着朗声说道——   “为了不造成恐慌与骚乱,安全局暂时封锁了病毒的消息。失控的机器人AR006也还没被找到,接下来,面对极有可能出现的大规模疫情,叶局长希望组建一支顶尖的团队,来尽快制造出针对盘古病毒的有效疫苗。”   “这一过程将充满艰辛与危险,但同时也意味着巨大的荣誉。在座的各位,就是被挑选出来进行这项工作的最佳人选。”她顿了顿,继续补充,“当然,我们不会强迫大家参与,一切都凭个人自愿。”   “那南极星研究所呢?”坐在杨玉弓和徐皎两人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忽然出声发问,“他们造成的烂摊子,难道不该由他们来收拾吗?”   杨玉弓对这人有点印象,她曾在某权威医学期刊上,看到过对方的照片以及他发表的关于病毒学的论述。   “他们都死了。”一直让李女士做代言人的叶舟十指交缠,结束沉默回答道。   “是这样的,王博士——”看到中年男人因为叶舟的话整个人抖了一下,李女士赶紧安抚说明,“AR006失控后,造成许多相关人员遇害,剩下的人手不足以支撑整项研究工作,才会由安全局来另外寻找合适的人选,以彼此协作的方式分担他们的一部分科研压力。”   李女士这番解释可谓合情合理,中年人听到后就不再出声了。而杨玉弓的心里始终存有疑惑,邱雅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去了,她是怎么感染上的病毒?对刘平辉进行尸检时,所有人都进行了同等级的防护,为什么独独邱雅被感染了,而郑东、卡洛琳和自己却没事?   最重要的是,什么病毒会使人体产生邱雅那样外表形态上的巨大转变呢?   思维缜密的杨玉弓,仍然觉得似乎还有什么是他们所不知道的,或者说是被刻意隐瞒略去的真相。   “各位有两小时的考虑时间,来决定是否要参与这项研究。”   叶舟目光深沉,在会议室内的所有人员身上巡视了一圈,说完后,他就站起身准备离开。   而石磊和他的队员,见状也很快站起来,他们再次举手行军礼,脊背挺得笔直,目送着局长叶舟,一直到这位外表更像明星的领导者彻底离开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BSL-4:即生物安全等级(Biosafety level)世界通用生物安全水平标准是由美国疾病控制中心(CDC)和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NIH)建立的。共分四个等级BSL1, BSL2, BSL3, BSL4      ☆、 20晋江独家      桐花社区封锁48小时后——   两天的时间,这个高级住宅区就发生了一连串骇人听闻的变故。部分住户遭到那头凶兽袭击而受伤,虽然许多人只是轻伤,并都在之后接受了及时完善的救治,仅仅过去24小时,这些人却无一例外的死亡了。   如今医疗科技发达,别说轻微的划伤破皮,就是被咬断肢体,只要及时处理,也能轻而易举地给接回去。死者家属还来不及消化亲人突然离世的噩耗,他们中许多人也同样病倒了。   到头来,桐花社区的居民们惊恐地发现,那几家受到野兽袭击的住户,家庭成员中无论是否受伤,最后几乎全都染上了致命的疾病!   人们被吓到了。剩下的时间里,不用巡逻警员们监督,谁都不敢再随便踏出家门半步,居民都待在各自的房子里大门紧闭,默默祈祷自己不要成为下一个。可事与愿违,仍不断接连有人倒下。   神秘的未知瘟疫,犹如死神降临般无情收割着生命。   两天后,住着数百户居民、拥有近千人口的桐花社区,死亡人数已达上百人。   长安警方以及介入接管此事的疾控中心迫于压力,不得不公开宣布——一种尚无疫苗的烈性病毒正在城内肆虐,全城启动橙色等级预警机制,而包括桐花社区在内的上城区东南20.5平方公里范围已沦为疫区,封锁时间还将继续延长。   这个消息,对于那些苦苦捱过48小时,就盼着能赶快离开这个恐怖社区的居民们来说,无疑又是一个可怕的噩耗。   一时间,整个长安城内人人自危,许多药店和商场的民用防护隔离设备几乎被一抢而光,各家医院更是挤满了认为自己已受到感染的大量市民。   各大媒体开始以每小时一次的频率,对正在城市内悄然蔓延的可怕疫病进行密集报道,并反复广播提醒市民们尽可能待在家里,出行要注意安全,尤其要尽量避开人流密集的地点。   而由于出现了十几例警员和医护人员莫名被感染事件,在几大工会组织的联名抗议下,联邦卫生部门紧急下发了一批最新型的防疫隔离工作服。这还不算,对于那些被派往疫区的人员,疾控中心要求他们每隔两小时,就要到就近的医疗站进行一次体检。   尽管防范措施万分严密,相关部门也及时做出了反应,可在这样一个拥有数千万人口的超级城市里,能在哺乳动物之间快速进行交叉感染、传播的盘古病毒,对于人类来说,无疑是一场极为可怕的灾难。   也许在不经意间,仅需一只或几只生活在城市下水道中的啮齿类动物,就可能将致命的病毒带往任何地点,使疫情呈多点爆发式增长。   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南极星生物科技研究所,更是一下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卫生部正式发表预警后的两个小时,联邦的多名议员就向国民议会及大总统本人提交了一份议案,要求彻查南极星这次病毒泄漏事故,并追究主要责任方的责任。这一举动,也让各方势力的角逐,正式在明面上和暗地里拉开了序幕。   ……   经历了48小时隔离,一早起床后,谭小青就告诉凌鹿,让他准备和她一起离开。此时,小家伙正在卧室里把几件换洗的衣物塞进背包,而他的小宠物,从打开的衣柜里一件又一件叼出凌鹿的衣服,也忙得不亦乐乎。   “蛋蛋……已经够了,快停下。”黑乎乎的小怪物挂在凌鹿腿上,叽叽叫唤,凌鹿只好接过它叼来的衣服,忽略布料上那一滩口水,然后摸了摸小怪物毛茸茸的脑袋以示奖励。   不久前,浑身光秃秃的小怪物好不容易在脑袋上长出了一撮毛,那里正是凌鹿常常摸它的地方。这只聪明的小怪物立刻融会贯通,时不时就缠着凌鹿,叽叽叽要求抚摸。   有时候凌鹿觉得,他的小宠物除了外表,简直就和人类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一些简单的语句词汇,蛋蛋也都能听懂并作出反应,它的学习能力和速度,或许比一部分人类还要更快一些。比如现在,凌鹿没有任何提示,它叼来的衣服里面没有一件出错,全都是夏装。而且这只小怪物还有自己的喜好,特别中意那些色彩靓丽鲜艳的衣物。   “小鹿,你准备好了吗?”   房门外,这时传来了谭小青询问的声音。   “啊……小青姐姐,我马上就好!”凌鹿连忙答应,一边又慌慌张张,把歪头正看他的小怪物也塞进了背包。刚想拉上拉链,小怪物圆滚滚的脑袋就伸了出来,和凌鹿大眼瞪小眼。   比了个嘘的手势,凌鹿凑近小怪物,包子脸上十分严肃,压低声音说:“蛋蛋,我们现在要暂时离开这里,如果你被发现了,外面的人就会把你捉走,所以乖乖待在背包里,别动。”   看到小怪物把身体整个缩进了包包里,凌鹿笑得眯起眼,知道他的小宠物这是听懂了。   背起圆鼓鼓的熊猫背包,还是个小不点的凌鹿犹如背负起了他的命运,推开门,走出房间。   等在门外的谭小青矮下身,揉了揉凌鹿的脑袋,圆脸上笑眯眯的。她牵起凌鹿的手一起下楼,来到了屋外,整个小区此时静悄悄的,有种诡异莫名的死寂。   「少爷,谭小姐,请上车吧。」   两个人穿过草坪,管家阿源就迎上前,把身边的车门打开了。   凌鹿冷不丁看到阿源就被吓了一跳,他讷讷地问:“……阿源,你这是怎么了?”他的机器管家,一身燕尾西服皱巴巴的,此时浑身上下挂满了大包小包的行李,他甚至还背了一口做菜的锅!这简直是……   「少爷,这次我们不知道要离开多久,外面的食物您要是吃不惯,阿源可以给您随时准备好吃的,这些蔬菜、肉类还有水果都是您爱吃的,还有这些……」   “好好我知道了,”几乎被行李山淹没的阿源眼看又要开始唠叨个没完,小家伙被打败了,赶紧制止他,“我们快上车吧。”   地面车后排座的大部分空间被行李挤得满满当当,谭小青和管家阿源坐到了前排,留下不占地方的小不点凌鹿坐在后排。   车子很快平稳启动,几分钟后,就在管家阿源的唠叨声里开到了第一个封锁关卡。   那里一改小区其他地方寂静无人的景象,聚起了好些人员和车辆。隔着车窗往外看,凌鹿见到有人神情激动,正和关卡上全副武装的警员大声争论着什么。   很快他们的车窗也被敲响了。   「非常抱歉,目前小区的封锁时间已经被延长了。除非有特殊许可,这个路口严禁任何人员出入。」   驾驶座上的谭小青一打开车窗,浑身从头到脚包裹在防护服内的一名女性警员就经由内置对讲器,先是礼貌地出声提醒。   “我们有特殊许可。”谭小青的态度从容不迫,取出她的卡片式通讯器,打开屏幕,向对方出示了一串类似条形码的密码。   那名警员神色更加郑重,她的一只手拿起扫描仪,另一只手仍按在武器上,然后对准那串密码来回扫了一遍。听见仪器发出嘀的一声确认,透明面板上也出现了谭小青、凌鹿和管家阿源的许可信息,她透明防护罩下的表情才放松下来。   对着车窗内的谭小青点点头,那名女警员转身向她的另一名同事示意,两个人再次上前,一左一右,配合着空中机器人,开始对整台车进行全面扫描。   过程中,凌鹿一直紧张地抱着他的熊猫背包,手心里直出汗。他清楚知道,自己的小宠物可没在那份许可名单上。心脏怦怦直跳,凌鹿是个好孩子,这是他第一次出于自我意愿,去主动隐瞒一件事。他想要守住秘密,保护他的小怪物不被人发现。   他的紧张似乎感染到了前排的谭小青,回过头,她朝小家伙笑笑,安慰他:“别害怕,很快就好了。”   凌鹿点点头,整个人异常安静,双手却更紧地抱住了背包。软绵绵的熊猫背包上,挂着一个圆圆黑黑的小怪物挂件,这个不起眼的小挂件,其实是凌鹿偷偷制作的信号屏蔽器。   凌鹿现在只担心自己的玩具太过粗糙露了馅,所以紧张得要命。   幸运的是,他的小把戏没有被识穿。检查很快结束,先前的那名女警,又交给谭小青一个纽扣大小的电子通行证。将它黏贴到玻璃上,关卡的电子警戒线就会进行自动识别,从而开放权限。   发动车子准备离开时,离谭小青他们不远的一个中年女人立即跑过来,她手里抱着个和凌鹿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用力拍打着后车座的玻璃,把刚刚松了口气的凌鹿吓了一跳。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把我女儿也带走吧!”   女人穿着一看就知道非常昂贵的洋装,看得出平时养尊处优,只是此刻由于带着过滤式口罩,导致她的声音含糊沙哑,头发也非常凌乱,整个人感觉憔悴得很。   “我的女儿、圆圆她才六岁,我们两个都没有感染,她很健康!”车身缓缓滑行向前,她又追了几步,迭声哀求着,“这位小姐,你发发善心,至少把我的女儿也带出去好不好?她还小,她不该在这里,求求你!拜托你——!!”   女人一手搂抱着小女孩,一手不断拍打着车子,又向驾驶坐上的谭小青求情。小女孩似乎被他母亲激狂的神态吓到了,开始扯下口罩号啕大哭。眼看更多的人注意到了他们这边,谭小青只能狠下心摇摇头,然后低低回了一句:“对不起。”   她让车窗升起,也把女人隐含绝望的呼喊隔绝在外。   车子很快通过关卡。代表无关人员止步的红色全息电子警戒线,在谭小青他们的车子经过时,瞬间变成了绿色。不少人眼睁睁看着凌鹿他们离开,这些人的情绪愈发激动,抗议和争吵渐渐演变成推搡,有些人甚至坐上车驾,试图强行闯关。人类是集群动物,只要一点火苗,原本担惊受怕、神经已极度紧绷的人群就像燎原的野火般被点燃了。   负责封锁该路口的警方不得不动用失能武器,一时间,警报声,枪声,人群的怒吼哀嚎声混成一片。即使离开已经有一段距离,车里的凌鹿还是能清楚听见。   “小鹿,听姐姐的话,千万别回头。”   驾驶座上的谭小青声音沉沉的,她告诫凌鹿别回头,可那些声音,那些刺耳恐怖的声音,仿佛依旧回荡在他的耳边。凌鹿忽然就记起他读过的故事——那个因顾念所多玛,在神明毁灭城市时,不听天使的警告回头去看,却被惩罚变成了一根盐柱的女人。   凌鹿知道他即使回头,大概也不会变成盐柱,可谭小青的声音此时却仿佛有一种魔力,让小家伙整个动弹不得。   “小鹿,我们会没事的,大家都会没事的。”   见凌鹿沉默不语,似乎被她的态度吓到了,谭小青尽力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她编造着善意的谎言,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车后发生的一切,那些绝不会令人感觉到愉快的黑暗的真实,来对一个纯真的孩子当面吐露。   然而谭小青并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之前那个扑到车边苦苦哀求的女人在骚乱开始的那一刻,便搂着怀里哭嚎不已的小女孩,趁乱匆匆返身离开。   走出一段足够安全的距离后,女人才停下慌张的脚步,她眼神有异,显得心事重重。就近找了片背阴的路边树丛,对怀里还在抽抽搭搭的小女孩胡乱安抚了几下,女人就从皮包里掏出全息手机,拨通了某个号码——   “喂,是我。那个孩子刚刚才离开小区,对……我没认错!大眼睛,卷头发,像个洋娃娃,肯定就是照片上那个小男孩!”女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让口罩下的话语更为含混不清。她边说边不停打量着周围,看得出相当紧张,“我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做了,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和圆圆离开这里?这鬼地方我已经一秒钟都不想多呆了!”   而另一边,对方似乎承诺了什么,女人的眼神终于亮了亮,她连连道谢,然后心满意足地收了线。   同住一个社区,女人和凌鹿之前却并不认识。对于将凌鹿的行踪出卖给那些在不久前刚找上她的人,女人的心里并无多少愧疚,她和她的女儿还不想跟先前不明不白死掉的人一样,随便就悄无声息地烂在这里。这种时候,人总归得为自己寻找出路,不是吗?   ……   离开被严密封锁的住宅区后,谭小青就把车开到了宽敞的城市地面公路上。不过也许是由于进入橙色预警的关系,除了那些由中央电脑‘女娲’直接控制的自动驾驶车,路上载人出行的车流可以说十分的稀少。   也正因为如此,几辆不远不近出现在谭小青和凌鹿他们后边的车子,就变得格外打眼。驾驶位上的谭小青眼底露出了警觉的光芒,她开始变换行进路线。十多分钟后,漫无目的兜了几个圈子,发现那几部黑色地面车依旧跟在他们身后,谭小青基本能够确定对方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了。   “该死!”低声咒骂了一句,谭小青的圆脸上眉头紧皱,她快速在一旁的操作面板上设置好行驶路线,把车子切换成自动驾驶状态,随后便撩开背后的衣物,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把闪烁着寒光的银色智能枪。   这把枪拥有微型计算机处理系统,能自动校正弹药轨迹,纳米级记忆金属可以随意改变枪身形状,造成不同的火力攻击效果。与其说它是一把枪,不如说这是一台威力强大的智能机器人,是南极星仍处研发阶段的试验性产品。   “小青姐姐……?”看谭小青一脸肃穆,接着又掏出这么个大家伙,后座的凌鹿一下子就明白事情不大对劲,小脸上满是不安。   谭小青解开保险带,从驾驶座位上半跪起身,她冲后面的凌鹿笑了笑,轻声道:“小鹿,能不能帮姐姐一个忙?”   凌鹿眨着他那对湿漉漉的大眼睛,片刻后,就一脸坚定地点点头。   “乖孩子。”伸手用力揉了揉凌鹿的脑袋,吩咐小家伙抱住头,尽量将身体重心降低,谭小青打开车顶天窗,在探身出去前,又朝副驾驶座的机器管家投去一个眼神,“阿源,麻烦你看着点前面的路。”   「好的,谭小姐。」尽管只是个家用型机器人,但阿源的AI系统,早已将后面跟踪的几部可疑车辆锁定,结合车内谭小青和凌鹿的表现,快速分析事态的严重程度,并启动了自动报警程序。   谭小青深吸了一口气,对方出现的时机那么凑巧,她可不认为只是临时起意,那么只剩下一种解释——这些人早有预谋。   她明白没有多少时间犹豫,对方是有备而来,那么自己这边只能先下手为强了。在心底快速计算着双方的行驶速度以及自己与后面跟踪车辆的角度距离,谭小青那张充满亲和感的脸上此时一片肃杀,她默数一二三,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探出车顶,在几秒的时间内,完成确认,瞄准,扣下扳机,缩回身体,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以最符合空气动力学原理设计的智能车外形扁平,线条衔接流畅自然,此时就仿佛飞鸟或是蝙蝠一般紧贴地面飞驰着。周围高耸的摩天大厦和其他景物快速倒退,谭小青他们的车后面,刚才那一枪射出的音爆弹成功击中了目标。跟踪的车辆中间,最前头的一台车首当其冲,巨响之后,紧接着便在猛烈的冲击波下,整台车身打着转飞离了路面,在空中轰的一声,化作一团火球。   因为谭小青率先攻击的举动,剩下的四辆车意识到他们已经被发现。对方不再刻意伪装,立刻提高车速,分左中右三路朝谭小青他们的车子包抄过来。   谭小青稍作休整,故技重施,再度成功轰掉了一部车。五去其二,还剩三辆。   对方显然也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接连受到重创,剩下的三辆车立即发动了反击。   几声叮叮叮的连响,凌鹿他们的车身后部,就像被什么飞镖或锐物高速射入一样,间隔不到两秒,整台车猛地一沉,抱着头低下身体的小不点凌鹿整个人一歪,猛地冲进了旁边的行李堆中,好在有保险带系着,不至于受伤。而原本结实牢固的车身外壳,就像纸一样,被轻易撕去了车尾近三分之一的面积。   对方明显有所保留,像是顾忌着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仅仅只发出了一个小小的警告。   这时谭小青也啧了一声,她的第三发子弹落空了。缩回身,她立即朝机器管家吩咐:“阿源,设置加速。”   「明白。」   车子的外壳虽然出现破损,好在并不影响行驶,管家阿源立即修改原先的预设参数,将速度提升。   在车身又一次剧震中,缩起身体的凌鹿一声不吭,湿润的双眼像要马上哭出来了,下一秒,他却低着头紧紧咬住了嘴唇。对于一个刚满五岁的孩子来说,再怎么懂事,遇到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惊险变故,小家伙心里其实早就害怕极了。   可即使瑟瑟发抖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凌鹿却硬撑着一滴眼泪都没掉,他明白眼下是危急时刻,如果自己帮不上忙,那么至少不能成为拖累。   似乎感受到凌鹿的恐惧,黑色的小怪物从熊猫背包里硬是挤出半个脑袋,它眨着银色的圆眼睛,叽叽叫了一声,此时高速行驶的车内尽是倒灌进来的隆隆风声,前排座位上,无论是管家阿源,还是谭小青,都忙着应付后面的追击者,谁都没发现异样。   只有凌鹿注意到了他的小怪物,看见它从滚落在车垫上的背包中费力钻出来,然后快速顺着凌鹿的腿爬进他怀里,用它长了一撮头毛的脑袋蹭蹭凌鹿的脸颊,像是安慰他一样。   下一秒,小怪物仰起脖子,如同冰冷星辉般的兽瞳盯着车顶的天窗,谭小青只觉眼前一黑,像有什么东西快速地从她面前蹿过,还来不及意识到那是什么,黑色的幻影霎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 晋江独家      空阔延绵的地面公路上,谭小青他们和那批神秘追踪者的车辆,双方你追我赶,场面惊险万分。   不速之客的车辆都装配精良,不仅采用了反侦测系统,连车窗玻璃都经过了特殊涂层处理,从外面看只是一团漆黑。居中那辆车的内部,坐在驾驶位上的一个男人眼神阴戾,嘴里正不干不净骂骂咧咧:“艹!究竟哪个饭桶给的情报?!”   接任务时,他们可没听说对方的车里面还有这么一号难缠人物。想到之前被轰上天的那两台车,男人的脸色就越发难看。可给他们的命令又偏偏交待要活口,真他妈的!   “队长,他们加速了。”   正当男人把某些人的名字在心底反复艹他们祖宗十八代时,他身旁副驾驶座上的一个手下,紧接着出声报告。   男人眯起眼,透过既是前挡风玻璃,又是计算机实时反馈面板的车窗,盯向了前方谭小青他们那台缺了一半后盖的车。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通过车内通讯器,迅速下命令道:“左路,右路,你们加速包抄上去,别让他们逃了!先把那碍事的女人干掉!至于小的……上头让我们抓活的,可没交代不准缺胳膊少腿。”   想起资料上那小家伙又白又嫩的模样,男人情不自禁舔了舔嘴唇,邪笑着补充道:“嘿嘿,等下兄弟们还能找点乐子!给我留一口气,别玩死了,能带回去交差就行。”   「是,收到。」   「了解。」   通讯器里很快响起回应。   而车厢里其余三个同伙,对男人的那点癖好显然心知肚明,脸上也都露出了尽在不言中的暧昧笑容。而他们的左右两边,两台同型号的地面车发出一阵轰鸣,如离弦之箭,向前飞驰而去,很快就接近了谭小青他们的车子。   见此情形,男人的脸上这才现出一抹得意张狂的笑,下一刻从通讯器中传出的惊呼声,却让他的笑容很快停滞住了。   「呜哇……!什么东西?!快、快干掉它!!啊啊啊——!!」   不过眨眼之间,变故陡生。   通讯器中的惨叫猝不及防响起,紧接着又戛然而止。   刚刚还在发号施令的男人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前方四、五十米处,位于左侧的那队人马原本就快追上谭小青他们,下个瞬间,车身却仿佛突然失去了控制,它打着旋,轮胎与路面发出刺耳的摩擦,硬生生撞上了右边的另一辆车!   高速行驶的两台车发出剧烈撞击,然后就像被揉搓在一起的废纸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变成了一堆面目全非的破铜烂铁。   惊愕过后,男人的反应还算快,伴随尖锐的刹车声,他们的第三台车才幸免于难,堪堪在事故现场五米开外的路中央停住。   而前面那两辆彻底扭曲变形的事故车轰隆一声,几乎在同一时刻发生了爆炸。   震耳欲聋的响声和冲击波,把近距离的第三辆车差点掀飞了。高强度车窗挡风玻璃被震得粉碎,火光与灼人的热浪滚滚袭来,玻璃碎片到处飞溅,把车内措手不及的男人和他的手下几乎扎成了刺猬。   “哦哦哦哦哦——!”驾驶座上的男人捧着一只眼睛,发出一阵变了调的怪叫。   很不幸,他的身体躯干虽有防弹衣保护,但在爆炸中,一小片碎玻璃却像子弹般射入了这个倒霉蛋的左眼。生理性的眼泪混合着血液淌了满脸,剧烈的疼痛让他弓着身体,不断抽搐,活像只滑稽又可笑的虾米。   车厢里统共四个人,这时都或多或少受到了波及,他们痛苦呻吟着,手忙脚乱地急于打开车门出去。不过今天很可能是这些人的不幸日,他们的噩运显然还没过去。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前面火光熊熊的的两台车里,便射出了一团火球。   火球高速袭来,嘭的一声,位置精准地落到了第三辆车的前引擎盖上,将引擎盖撞出了一个凹坑,也让车里的人霎时停住动作。他们的眼里,无一不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情绪——   从那团金色火焰中,长出了一双银白色的眼睛,那分明是属于野兽的瞳孔!如同诞生于火的妖魔,那只黑色的生物伸展开躯体,抖去了它身上的部分火焰,随后就以一种猎食者的目光,攫住了车里的四人。   即使那东西只有成人小半截手臂的长度,但在场这些手上沾满血腥的亡命之徒,却无一不感到了一阵恶寒。   “这是什么东西……?”   副驾驶位子上的那人喃喃出声,他的疑问,和刚才通讯器中最后传出的那段信息如此相似。由于他的声音,引擎盖上的那东西摆动了一下仍残留火焰的机械尾部,瞬息间,就闪电般扑向了那个不幸的家伙。   根本来不及反应,出声的那人就被一口撕掉了半个脖子的血管和肌肉组织,徒劳抓着咕噜噜作响的喉咙,鲜血根本挡不住,呲的一声,像喷泉那样飙了出来。它们喷射到车厢顶部,瞬间就将整个车厢几乎染红了。   被那刺目血腥的红色溅了满脸,后座上一直将手按在武器上的另外两人打了个激灵,一下从刺激中清醒过来。   “艹!干掉这怪物!!”他们发出叫骂,立刻拔出了武器,对准前排副驾驶座位上还在不停抽搐的同伴,毫不犹豫地连连开火。   然而即使射空了弹匣,把前排座位和同伙一起射成马蜂窝,这两个愚蠢而冷血的家伙却丝毫没有发现,早在咬穿猎物喉咙的瞬间,黑色的小怪物就已如同幽灵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此时,它正轻巧地倒悬在两人更后方的车厢顶部,像是一片悄无声息的阴影,微微歪转着头部,锁定了它的下一个目标——   咔嗒一声。   后车座右侧,正忙着掏出另一把枪的男人听见动静,下意识侧头,就看到搭档的身体整个倒向了前排驾驶座靠背。他的枪掉在车垫上,他的人则像根软塌塌的湿面条,背后心脏的位置被开了个血糊糊的大洞。   那一瞬男人连大气都不敢再喘,身体像被定格,而僵硬的脖子后面,他仿佛感觉到了死神冰冷的呼吸。生物面临死亡前的某种本能,让他咯吱咯吱地扭动脖颈向后,真正与那只异形生物几乎脸对脸时,男人下意识抬起手里的枪,转眼间却又发出了惨叫。   “噢,我的、我的手——!!”   他的手断了。   根本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男人持枪的手就从手腕处被整齐地切割下来。用另一只手握住一股股往外喷血的断腕,痛到极致,男人开始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右边车门撞去,他被吓破了胆,试图从震碎的车窗逃离。   他毫无章法的动作只持续到一半就顿住了,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有什么……有什么东西整个贴到了他的脸上,正在往下切割他的脸。   “啊啊啊啊——!!”   恐惧的嚎叫只持续不到两秒就中断了,男人的身体就像断电一样突兀栽倒,整个人停止了呼吸。   而他血肉模糊的脸上,黑色的小怪物四爪细小,却全部深深嵌入了男人的脸部。那些爪子伸展到不可思议的长度,犹如最轻薄锋利的刀片,将皮肤、肌肉、坚硬的颅骨,还有颅骨下人类最重要的器官——大脑,都切成了碎片。   缩回带着血淋淋的碎肉与脑部组织的爪子,凶残至极的小怪物立即化作一道黑影,向车外追踪而去。   它的最后一个猎物逃跑了。   驾驶座上的男人,用剩下的眼睛目睹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那简直就是噩梦!在第三个同伙被切断手腕的时候,男人就打开车门,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一只眼睛瞎了,加上剧痛的折磨,让他的平衡感变得糟糕至极,走几步就不断跌倒。哪怕血流了一地,男人慌不择路,仍执拗地试图离那辆车越远越好。没有什么比他身后的那个东西更恐怖了,它是个怪物……是不属于这人间的恶魔!   男人咒骂着那些派他来进行这次任务的人,然后再一次重重摔倒。   “呜呜……老天爷,救救我吧!”   在路面上一寸寸爬行着,这个穷凶极恶,干了不少丧尽天良事情的恶徒,此时害怕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令男人绝望的是,老天爷没有来拯救他,而是将银色眼睛的死神送到了他的面前。   那只异形生物,挡在了男人爬行的路线前。它发出一阵古怪的尖鸣,然后扬起了它那条反射着日光的黑色金属尾部,男人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残影,他的世界便陷入了永寂的黑暗。   黑色小怪物的尾部急速伸展,插入了他的另一只好眼,并直达颅腔深处。   男人瞬间毙命。   仅仅几个来回,这只危险的幼体就完成了一整套有关杀戮的学习及尝试。它是天生的捕猎者,真正的怪物,对于人类,拥有镌刻在基因里的猎杀本能及渴望。   只有一个人例外。   脑袋顶上的一撮绒毛由于大火被烧光光,小怪物再度变成浑身光秃秃的丑样,它把尾巴上红白相间的人体残留物甩干净,就扭着肥墩墩的屁股,向刚才爆炸的更前方望去。   “……叽?”   除了空旷的路面,几辆变得破破烂烂的车子以及一堆死尸,什么也没有了。   从第一个猎物到最后一个,整场捕猎过程仅仅只几分钟,但就是这短短的数分钟里,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脱身的谭小青他们,早已驾车毫不停顿地离开了一段遥远路程。   眼睁睁看着他的小宠物跑出去的凌鹿,以及终于意识到自己跑丢了的小怪物,就这么阴错阳差失散了。   ……   由于不确定那批来意不善的跟踪者还会不会冒出其他同伙,即使目睹那场毫无征兆的车祸发生,趁机摆脱对方的谭小青没有多做停留。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而且看对方那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也许不知从什么时就开始就在暗中盯梢,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原定的落脚点也许同样已不再安全,谭小青不敢冒险。现代科技文明蓬勃发展到如今的一大弊病就是——无论你身在何处,只要愿意,别人总能想办法把你找出来。   谭小青重新坐回驾驶位,头脑中快速盘算计较着,片刻间就有了决断。她把车开向一处升降路口,等到封闭的路口打开,便驱车进入了下城区。   中华联邦首都长安城,整体是一座分上下两层的巨大城市。它从开始规划到最后建成,几乎倾一国之力,共历时十二年的时间。它是如此重要,这项超级工程的最终落成,让当时正处于深重灾难与绝望中的全人类,仿佛见到了黑暗中的一线曙光。   之后,罗马城,新墨西哥城,大理城,新上海城等各座大城,开始陆陆续续从满目疮痍的地球焦土上崛起。   长安上城区,可以说几乎云集了整个联邦政治、军事、文化、经济等各方面的重要部门和各类机构。上城最初的规划建造,花费了联邦大量人力和物资,在建成后,只对各行业有杰出贡献的成功人士开放永久居留权的资格。   而下城区,从最初到现在的八十年间,就一直是各类加工处理工厂的集中地。虽然人工智能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相比造价维护费用相当高昂的机器人,为了节约成本,也是为了解决城市外一部分人员的生存困境,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自然而然聚集了大量的普通底层民众。   除基本延续当初的布局规划以外,由于人口不断增多,人员素质良莠不齐,一些违法行为,或是游走于灰色地带的边缘职业与产业链也自然就形成了。这几乎是一个人类城市发展后的必然现象。   如果想要避开追踪,让对手查找的难度陡然提升几个档次,那么躲进下城区无疑是个最佳选择。   就像一滴水汇入汪洋大海一样,走在下城区的街道上,也许随手一抓,你就能抓到个身负不良记录的人,而这部分人对于那些刺探和盯梢总是分外敏感的,在他们眼皮底下,即使最狡猾的猎人也很难不露出马脚。   连人带车乘坐着类似电梯的巨型升降梯,直达下城区,谭小青便立刻驱车转入了一条主干道。由于基本是一座地下城,即使是白天,下城区的道路和沿途绝大多数建筑物上方,都必须借助人工太阳照明。   这些巨大的、散发出白色炽热光芒的人造太阳,高高悬挂在上城与下城交界线的穹顶之上。它们制造的能量,在为上城区提供电力的同时,也为下城居民起到了照明作用。这一系统被命名为‘金乌’,取自古代汉族传说中驾驭日车的神鸟名。   这片钢铁与混凝土的天幕,就是生活在下城区的人们平日里最常见到的风景。   而车里面,就算是第一次来到下城区,后排的凌鹿却已经没了心情去朝外张望。小家伙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怀里还抱着熊猫背包,原本藏在里面的小宠物却已经不见踪影。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难过,之前没掉一滴眼泪的凌鹿,这时却快急哭了。   可刚才那么危急的情况下,凌鹿就是再着急,也不可能让谭小青把车子调头开回去。现在蛋蛋不知道怎么样了,它有没有碰上那些坏人,如果碰见了……   凌鹿有些不敢想下去,对他而言,他的小宠物也许有些暴力折腾,还有点贪吃,什么都敢往嘴里塞,但它只是一只没什么戒心的小宠物而已。   对于他亲手饲养的小怪物凶残的本性还毫无意识,凌鹿眼下担心得要命,生怕别人也用一块肉干,就能把它骗走捉去。   谭小青将车停在了一条不起眼的路边上,和他们的车一样,这条路两边停了不少五花八门的车辆。而谭小青停靠的位置,那里正对一个巷口,从巷子往深处走,就是某个地下俱乐部的后门。   谭小青回过头,就看到凌鹿紧张地抓着背包,魂不守舍的样子,她下意识就将这归结于小家伙受到了惊吓,马上开口安慰:“小鹿,别怕。姐姐不会让那些坏蛋找到咱们的。”   「少爷,您别怕,还有阿源呢。」机器管家阿源也紧随其后,安慰他小脸煞白的小主人。   自己吓自己的凌鹿抬起头,小半张脸埋在熊猫包包里,大眼睛就像浸在泉水中的黑色水晶,里面氤氲着雾气,下一秒就能哭出来,却偏偏强撑着不哭,叫人看得心疼。   谭小青推开车门下了车,从后座抱起像被吓坏了的凌鹿,拍着他的后背安慰,又绕到车后查看了一遍车身受损的情况。这过程中,管家阿源也赶紧下车,将大包小包重新背到身上。   检查过后,谭小青就抱着凌鹿,管家阿源跟在后面,一起快步走进那条巷子,来到了那家叫做‘狐狸洞’的地下俱乐部后门门口。   谭小青熟门熟路,她用空出的一只手,在俱乐部门边砖墙的某块位置按了下去。咔嗒一声后,暗红色的砖块就凹陷下去,露出了一个手掌见方的可视通讯器。   「哪位?」   听到通讯器里面传出那种懒洋洋的熟悉音调,谭小青站在门口,表情有些难以形容,深吸了一口气,她回答:“是我。”   「……」   那头先是一阵沉默,视讯屏幕就亮了起来,画面中出现了一位妆容精致妖艳的白发美人。雌雄莫辩的大美人蹙着眉头,一开口却是标准的男性嗓音:「你谁?」   被抱在怀里的凌鹿,一下就感觉到因为这句话,谭小青的手臂不自觉用力。脸色发黑,嘴角抽搐了两下,这位圆圆脸非常亲善的小青姐姐,下个瞬间就凶恶地咆哮出声:“谭闻道,我是你妹!我们被人缠上了,你再不把门开开,信不信老娘拆了你这间妓院!”   「……」   又是一阵沉默。   谭小青瞪着屏幕,看样子简直恨得牙痒痒。要说起她和她这位异装癖老哥的恩怨情仇,那简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而谭小青吼完后,凌鹿甚至忘了担心他的小宠物,和身边的阿源一样,两人都是一副吃惊不小的表情。   两秒后,紧闭的黑色金属门发出轻微的喀的一声,从里面自动开启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晋江独家      见门开了,谭小青抱着凌鹿,后边跟着机器管家阿源,进门穿过一条向下的斜坡走道,就进到了整幢建筑内部。   由于还未到营业时间,加上卫生部先前发布的全城橙色预警,‘狐狸洞’俱乐部的大厅内,除了桌椅设施、空荡荡的舞台及昏暗的灯光外,此时冷冷清清的。谭小青把凌鹿放到一边的吧台椅上安置好,又怜惜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随后就抬头看了眼吧台后的哥哥谭闻道,说道:“给小鹿他倒一杯果汁,我去联络个人。”   说完,她就独自穿过大厅,拐弯进了一间包厢。   关上门,谭小青四处打探查看了一下,发现没什么可疑后,就背靠门口,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卡片式通讯器。事态未明朗之前,她非常小心谨慎,没有直接联系南极基地,而是将整件事简明扼要编辑成一则短讯,然后通过特殊加密方式,将这则伪装成无关紧要促销广告的紧急信息直接发给了博士陈素。   而在谭小青做这些的时候,包厢外,在靠近舞台的角落边,阿源找了个机器人专用插座正抓紧时间充电,剩下谭闻道和乖乖坐在高脚椅上的凌鹿对望半天,最后还是妆容浓艳的谭闻道啧了一声,转身给小家伙倒果汁去了。   “怎么,很奇怪吗?”手里拿着装有橙汁的玻璃杯,把杯子放到仍在好奇看他的凌鹿面前,描着细细银色眼线,身材高挑,白发及腰的谭闻道挑眉,开口打破了沉默。   没想到凌鹿却摇摇头,老实回答他:“不是的,大哥哥很漂亮。”   这下谭闻道倒是对小家伙有些刮目相看了,洒满亮片的睫毛下眼神也柔和下来,隔着吧台,他伸出做了精致美甲的手指,趁谭小青没出来,捏了捏小家伙那嫩嘟嘟、一看手感就非常好的包子脸。   而由于他的举动,凌鹿被靠近过来的脂粉香气熏得连打了两个喷嚏,谭闻道见状一愣,随后开怀大笑。   笑声似乎拥有奇妙的魔力,让凌鹿也慢慢放松下来。捧起果汁,小口喝着,一路担惊受怕他确实渴了,这时一口接一口,不知不觉就喝下去了大半杯。   “哥哥——”喝完果汁,凌鹿抬头又看向谭闻道,相当有礼貌地轻声开口,“我能下去吗?我想去看看阿源。”   正擦着杯子的谭闻道听了点点头,他从吧台后走出来,将小不点凌鹿抱下高脚椅,放到地上,然后叮嘱:“不要出门,如果觉得无聊,俱乐部里你可以随处走走。”   “嗯。”点点头,凌鹿的样子听话极了,“哥哥,谢谢你。”   “乖。”谭闻道眯起眼睛,诡丽冶艳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柔软的笑意。目送凌鹿走开,他的眼神有些飘忽,记得很久以前,似乎也曾有一个小不点,用稚嫩的声音,‘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   当谭小青回到吧台,见谭闻道盯着她,表情很是扑朔迷离,立即瞪圆了眼睛,凶巴巴道:“干嘛?你不会又忘记我是谁了吧?”   从谭闻道独自离家后,他们兄妹俩起码有四五年没直接见过面了。   “你换了张脸,一下子我当然没办法认出来。”谭闻道调了一杯玛格丽特递给谭小青,懒洋洋出声道。   “哼……”接过酒抿了一口,谭小青立刻反唇相讥,“你还不是一样。”   摊了摊手,谭闻道转身忙去了。两人好久不见,他可不想最后又以争吵结束。   “追踪我们的那批人看起来很专业,最近有没有谁在黑市发布悬赏,或者直接雇佣了大批人手的?”谭小青的声音顿了顿,看向背对她忙碌的谭闻道,又把话接了下去,“放心,如果消息有价值,我会照价付你钱的。”   除了经营这间地下俱乐部,谭闻道还是个情报贩子,这也是谭小青出事后直奔此地的一大原因。   听到这话,谭闻道转过身,夸张的妆容似乎掩去了他一部分真实的情绪。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凌鹿,小家伙正扒在舞台边缘,研究他头上那盏流光溢彩的舞台灯。接着,谭闻道又将目光转向谭小青,开口:“这孩子很好,不过……他也很危险,你真不该接下这个任务的。”   “什么意思?”谭小青疑惑。   “我的意思是,确实有人想要这孩子。”放下手中的软布和酒杯,谭闻道一改懒洋洋的语调,正声道,“而且,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亲爱的妹妹。”   惊愕地张大双目,谭小青的头脑还来不及对这一变故做出反应,身后就传来了凌鹿的惊呼。她下意识回头,随后脸色就整个变了,怒吼声脱口而出:“放开他!”   不知什么时候,舞台上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不,其实也不算陌生,男人那张比例完美、仿佛经过严密计算的脸庞,所有南极星的有关人员应该说都印象深刻——   七天前,那台引发了一连串混乱的失控AI机器人——AR006,此时,此刻,正大摇大摆站在谭小青的面前。当所有人都认为AR006已经逃离长安城的时候,对方竟然一直藏匿于城内。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身后传来的人声让谭小青迅速回过身,她看着她那个多年未见的哥哥,眼里像是不可置信,此刻一切的迹象却又全都指向了谭闻道,再如何不愿意相信,谭小青也无法自欺欺人,她深深吸了口气,忍住即将爆发的满腔怒火,问:“为什么?”   “这么多年了,你应该明白为什么。”面对质问,谭闻道的表情则要更加平静,他声音冷淡,就像在陈述一个明显的事实,对上谭小青压抑怒气的眼神时,他轻笑出声,“你又何必为他们卖命?那些愚蠢的旧人类,迟早将成为地球生物演化进程中的渣滓,被自然规律淘汰,只有我们才是这个世界的希望!”   “谭闻道你住口!”谭小青此时再也抑制不住愤怒,她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黑色的双眼中仿佛燃起了一把暗红的火焰,“混账东西,别忘了爸爸妈妈也是你口里愚蠢的渣滓!”   “所以他们死了。”面对妹妹的愤怒,谭闻道的声音也愈发冰冷,“被他们所谓的同类,那些自以为是,将我们的存在当做莫大威胁的旧人类杀了。妹妹,你还记得那晚么?”   谭闻道嘴角带着笑容,但眼里却毫无笑意,他凑近脸色开始发白的谭小青耳边,像剥开伤口般,逐字逐句残忍道:“那天晚上,我们全家四口人浑身被淋满了油,你还记得那些人的笑声和爸妈的惨叫吗?他们把我们两个绑在一起,让我们眼睁睁看着亲生父母被大火烧死,哦……对了,那些禽兽还想奸污你,对才十三岁的你——”   空气中传出响亮的啪的一声,体态娇小的谭小青剧烈喘息着,扬起手一巴掌将谭闻道的脸打到了一边。   “你住口。我不准……不准你再说下去。”才开口,谭小青便再也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这么多年了,无论任务多么危险,无论受伤还是流血都满不在乎的谭小青,只要一想到那个噩梦一般的晚上,哥哥为了保护她,自愿穿上女装,代替她被那些畜生糟蹋,谭小青的整颗心便都狠狠揪紧了。而对他眼下近乎自虐般的行为,她更尤其无法原谅。   兄妹两个正对峙间,舞台上的AR006把挣扎不已的凌鹿抱到面前,他眯起眼,学着刚才谭闻道的动作,捏了捏小家伙的脸颊。许是力道没掌握好,凌鹿白嫩的包子脸上很快出现了两个红印。   半张脸一抽一抽火辣辣的疼,眼睛里含着一汪眼泪的凌鹿有些害怕,他不安地动了动身体,却发现被抱得更紧了。   “小鹿,好久不见。你的小宠物呢?”   才过了几天,AR006对人类声音表情的模仿和运用似乎更加熟练了。如果不是和他(它)见过面,知道这是个非常危险的机器人,凌鹿十有八九也会误以为他只是个模样出众的普通人类。   此时AR006第一句就问起蛋蛋的行踪,让凌鹿非常警惕,他摇着头,轻声回:“我不知道。”   “嗯?”AR006抱着怀里柔软的小东西在舞台边坐了下来,“那怪物它逃跑了吗?”   凌鹿继续摇头,不知怎么的,他对AR006轻率鄙夷的语气感觉有些讨厌。   “这可伤脑筋了,放任它乱跑的话,也许会被什么人发现捉走啊!”AR006刻意大大叹了口气。   对方这番话也正是凌鹿一直发愁的事,不过小家伙机灵得很,他没跟着AR006的诱导性发言走,反而闭紧了嘴巴,沉默是金。   看见凌鹿明明担心的不得了,却什么也不肯透露的倔强模样,AR006微微一笑,低声道:“小鹿,你帮我找到它好不好?”   红色的电流从AR006的脸上一闪而过,他诡异莫名的笑容让凌鹿更加害怕和疑惑。刚才还非常想念他的小宠物,凌鹿这时却一点都不愿意蛋蛋被AR006找到。   “不要,我不要。”凌鹿摇着头,又开始挣扎起来。   “你要的,乖乖听话。”他那点比蚊子力气还小的挣扎,AR006自然不放在眼里。只用一个手指,他就能把怀里这柔弱的小东西碾成碎片,不过如此珍贵的天赐之物,破坏了多可惜。   抬头朝谭闻道的方向示意,白发的男人立即伸出手,他装饰着美丽蝴蝶的指甲突然暴涨,变成了锋利轻薄的纯白色武器,在谭小青的怒骂声中,一下子缠住了她。   而AR006这边,把眼神惊恐的凌鹿和自己面对面,他伸出两手,禁锢住小家伙的脑袋,十指尖端缓缓融化般拉长,变作无数细小的金属丝状物,猛地刺入了凌鹿的皮肤。   “唔啊啊啊——!!”   剧烈的冲击波下,小家伙身体绷紧,就像遭遇到极大痛苦般,发出了惨叫。 作者有话要说:     ☆、 晋江独家      整个狐狸洞俱乐部大厅内的设施,桌椅也好,酒瓶杯子也好,都在一瞬间,因为无形的冲击波而翻倒破碎。   被谭闻道刻意拦住了去路,当凌鹿发出凄切的惨叫声时,谭小青脸色更显焦急,出口的话也愈发尖锐:“谭闻道,让开!该死的你到底想干什么?!小鹿他只是个孩子!”   谭闻道当然不会让开,他那张美丽的脸上微微一笑,回答:“这小家伙是有记录以来,第八个脑域系新人类。从出生后就被严密监管,他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孩子。”见谭小青脸色变了,他笑意不减地继续补充,“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联邦政府和九天方面再怎么刻意隐瞒事实,觊觎这孩子力量的人,可不单只是他们。”   此时,整个大厅里一地狼藉,只有AR006和凌鹿所在的那一小片舞台是完整的。被AR006禁锢在怀里的凌鹿,已经停止了挣扎喊叫,好像失去意识般一动不动,这状态明显不对。   而听见谭闻道说出上述那些话,谭小青心里更加不安,她的眼角余光瞥见吧台上破碎的半只玻璃杯,看到里面残余的一点橙汁,立即仿佛想通了什么关窍,厉声质问:“谭闻道,你个混蛋,你究竟给小鹿喝了什么?!”   已经到了这一步,谭闻道看样子也不想瞒着他这个妹妹,他叹了口气,心里颇为遗憾:这次会面,他们兄妹看来还是会闹得很不愉快。于是干脆大大方方承认:“只是一些尽快去除这孩子身上枷锁的药物罢了。”   谭小青睁大眼睛,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半秒后,那惊愕就转化为愤怒,她直接吼出声:“你疯了?!你这个疯子,知不知道把反抑制剂用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会害死他的!”   当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大量地球人口由于噩梦元素Ubh(126)的影响而出现可怕的蛇纹病,造成了后续多达数十亿人的死亡。   但毁灭往往伴随着新生,所谓生命就是由无数的奇迹构成。700万年前,地球最古老的人类乍得撒海尔人从树上走向地面,而在第三次世界大战六年后,也就是公元2086年的3月15日,在南美洲阿根廷马尔维纳斯群岛的某座小岛上,一位母亲诞下了一名女婴。啼哭声能使人陷入头疼昏迷的这个婴儿,降生后就被小岛居民当成了恶魔之子,她正是后来被称作‘新人类’的第一人。   这些拥有超出常人能力的孩子,幼年时往往无法很好地控制自身的力量,能力越强越是如此。由于身体负担过重,酿成惨剧夭折的也并不少见。各国当然不能坐视此类情况持续发生,通过研究新人类的DNA,针对发生异常突变的DNA片段,科学家开发出了一种能最大限度延缓异能基因苏醒活跃的基因抑制剂。该药剂的发明,也使得新人类占地球总人口的比重,最终稳定维持在了0.01%。(即目前三十亿人类中约占三十万左右)   抑制剂是每一个拥有新人类基因的幼儿都必备的药剂,需要定期定量摄入。直到十八岁成年前,才能在监护人的看管下,逐步减少剂量,再通过适当的反抑制剂(也称唤活剂),让身体慢慢适应调整。因此,这些孩子的十八岁成人礼,相比普通人类青少年而言,意义更为重大。   不过,任何的规章和法律都有漏洞可钻。即便制定了严格的条款来控制这些基因药品流通,但在城市以外,一些无法地带和边境地区,反抑制剂被大肆滥用的现象还是屡见不鲜。   而此时此刻,谭小青简直快气疯了,多年不见的哥哥谭闻道,竟然丧心病狂地把反抑制剂用在才五岁的凌鹿身上!   “哼……别天真了,妹妹。你以为那些旧人类会为我们着想吗?”   站在她对面的谭闻道眯起眼,如刀锋一般的指甲渐渐缩回到正常的长度,他看向谭小青,像看着一个懵懂的孩子,说道:“他们怕的是失去对世界的控制,预先在我们的脖子上套上项圈,等到无知的孩子们变成驯服听话的奴隶,再激不起反抗之心时,他们的阴谋就大功告成了!”   “你住口!”谭小青的心里一阵阵发冷,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偏激疯狂的人有些陌生。他真的是曾经那个比谁都温柔,宁肯牺牲自己,也要护她周全的哥哥谭闻道吗?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谭闻道嘴角噙着冷笑,“那些把我们视作异端活该烧死的渣滓,不就是趁着我们还没觉醒,才敢那么肆无忌惮吗?如果没有抑制剂的话……如果能早一点掌握本该属于我们的力量,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看到仍旧沉浸在过去的哥哥,谭小青努力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劝说他:“哥,你收手吧。爸妈如果泉下有知,他们不会希望你变成这样子的!”   谭闻道眼神微闪,随后的语气也放软下来:“青青,你别怪哥哥。那孩子我们不能交给你。可是你知道的,哥哥无论如何都不会害你,如果你一定要抢,那就踏着哥哥的尸体过去吧。”   说着,谭闻道闭上双眼,睫毛微微颤抖,其间有泪光闪烁,如同被放上标本台的美丽蝴蝶,竟摆出了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谭小青是个遇强则强、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而哥哥谭闻道是她在世上仅剩的亲人,也是她唯一的软肋。顾念着他的好,一看到他示弱,谭小青早就心软了。   可兄妹就是兄妹,谭小青也心知,眼下哥哥这副安静隐忍的模样,十分里起码有八分是故意为之,来逼自己退步妥协。她还没有忘记自己肩负的任务,也没有忘记她曾答应小鹿要陪伴他、保护他,这时只能横了横心,从身后掏出枪,遗憾道:“哥,对不起。我不能让你们带走小鹿。”   在兄妹两人几个来回的交锋间,另一边的凌鹿却陷进了某个奇妙的状态中,在剧烈的疼痛之后,他整个人好像仍在这里,又好像已经化作千千万万个碎片不存在了。   事实上,AR006将生物神经电极刺入他的体内,与处在脑域激发态下的凌鹿相连,以此来共享或者说捕捉凌鹿所展现的世界的另一面。   那是个何等奇妙的世界啊!   人工AI贫乏的想象力根本无法描述那种极致的灿烂和壮阔。AR006与凌鹿化身一体,物质的躯壳仍待在原地,周围谭小青和谭闻道兄妹俩的对话可以清晰听到,还有这城市千万个人的声音,仿佛从天而降的雨滴,无论喜怒或哀乐,都可以听到。   地面,道路,建筑都化为乌有,而依托于这些人类工程存在的光缆、电力输送管线等,它们爆发出明亮的光芒,上下左右,纵横交错,犹如势不可挡的洪流,勾勒出一个人类肉眼从未见过的世界的轮廓。   在这个庞大的世界中,无数细小之物同样令人惊叹。大树从根系到树冠,洋溢着绿色柔和的光芒,它沉稳的呼吸声犹如大提琴的咏叹调,周围的花草则星星点点,如满天的繁星,它们的声音更像欢快的笛子吹奏。   各种白色、蓝色、绿色还有少部分紫色的光点密密麻麻,汇聚成一整片光的海洋。除此之外,这个世界布满各式奇怪的符号,这些符号并非一成不变,它们有些如庞大的山峦矗立在那里,有些则像轻盈的虫群四处飞舞,有些会化作细密的光点,有些又很快聚集成全新的符号。   几乎沉浸在其间难以自拔,直到自身系统发出警报,AR006的‘意识’才猛然惊醒。他刚才差点迷失在那个世界里被反吞噬,这一认知让AR006一下子警醒。控制电极释放出轻微的刺激电流,AR006开始试图引导凌鹿的潜意识。   处于光芒之海的中心,正懵懵懂懂的凌鹿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条白色的大蛇。那蛇比他的人还要高,盘起身体,白蛇吐着鲜红的信子,竟然口吐人言:“小鹿,你迷路了吗?”   凌鹿迷迷糊糊的,他下意识点点头,对那条会说话的蛇一点都不觉得害怕或惊讶,还反问它:“蛇先生,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   “嗯,可以是可以……”大蛇摇头摆脑,回答后又似乎有些疑惑,“可你要离开去做什么呢?”   离开……   离开去做什么呢?   凌鹿张张嘴,声音卡在了喉间。   “小鹿,你是不是弄丢了什么东西?还是和谁走散了呢?”大蛇摆动着它纯白的尾部,又问。   凌鹿心里很着急,他想点头,却又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他,不让他这么做。   那条白色大蛇此时由头到脚缠住了凌鹿的身体,它的鳞片摩擦着凌鹿的皮肤,让他瑟缩起来,喃喃吐气:“好凉啊……”   能吞下整个凌鹿的巨口近在咫尺,大蛇凑近凌鹿耳边,诱骗般低声说道:“小鹿,睁开‘眼睛’看看周围,你要找的东西就在附近。”   摇着头,凌鹿对这声音莫名抗拒,他想推开那条缠住他全身的白蛇,发现对方突然变成一道细小的白光,钻入了他的耳朵里。   “小鹿,你想要的东西就在身边,快找到它。它就是永远属于你的了!”   那蛊惑的声音一遍一遍,直接在凌鹿的脑海中爆炸般响起。   他的头好疼,好疼!   拼命与那无孔不入的声音对抗,凌鹿捂住双耳蹲下身体,摆出自我保护的姿态,小小只的他,如同受伤的幼兽般,紧紧缩成了一团。   “叽……叽叽……!”   正在凌鹿泪眼婆娑,觉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熟悉的声音让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前方——   无数围绕着凌鹿作旋转运动的璀璨光点,一下子犹如海水被迫分开,从这些白色、绿色、蓝色、紫色的闪光中,明亮的橙色光芒好似熊熊燃烧的火焰,它朝着凌鹿飞速而来,快如流星,闪电! 作者有话要说:     ☆、 晋江独家      上午十点,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长安下城区森酒街,以狐狸洞俱乐部为圆心,方圆近五百米范围内毫无预兆地发生了一次小规模地震。   这条聚集了不少俱乐部和夜店酒吧的街道上,深夜的浮华与喧嚣早已散去,日夜颠倒、此时还在睡梦中的人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在撼天动地的巨震中被摇醒,不少人惊慌失措,放声尖叫。胆小些的,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戴齐整,就没命似的直往门外冲。   跑到外面时,众人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他们所熟悉的森酒街吗?   人群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陷坑。它像只大海碗般,将平整的地面、道路甚至部分建筑物都压陷了下去,里外的落差足有十余米。原本深埋地下的管道因此而扭曲断裂,水流喷得到处都是,如同下起了倾盆大雨。要知道下城区可是一座半封闭的地下城市!   但光这些,还不是最叫人震惊的。许多人被天降‘暴雨’淋成了落汤鸡,却呆呆站在在原地,他们盯着面前犹如被赋予了生命般的东西——那些从龟裂的路面下暴露出来的电缆和管线,正肆无忌惮,像巨蛇狂舞,在高高的空中喷发着青紫色的电流。场面令人望而生畏。   短暂的怔愣之后,理智回笼,意识到地震可没法让那么多电线齐齐跑天上去,人们脸上的不可思议迅速转化为恐惧。   “快跑啊——!!”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一出,立刻在静愣的人群中引发了连锁效应。坑里的众多幸存者哭爹喊娘,连滚带爬,每个人都生怕跑得晚了,就成了那些狂暴电线下的冤死鬼。   大大小小的电缆在空中舞动蔓延,呈越来越密集的趋势,几乎到处都是。它们可不是吃素的,只要有一根落下来,落到此刻处处积水的地面上,就足以酿成灾祸。断裂的输水管道中,高速水流仍不断地四处喷洒,让整个坑底简直成了一个巨大的导电体。   白茫茫的水汽中,黑色电缆层层涌动,仿若冬眠的蛇群被春日的阳光所召唤,从地底巢穴破土而出。它们朝着中央一个方向聚拢,那里正是狐狸洞俱乐部所在的位置。   可惜大部分人慌不择路只顾着逃命,没注意到这幕奇异的景象,有极个别胆子大的,即使停下脚步回头注目,毕竟离得远了,视线被层层障碍物阻挡,也看不出什么来。   此刻的狐狸洞俱乐部里——   “这怎么可能?!”   刚才一直泰然自若的谭闻道眼睁睁看着变故突生,美丽的五官都扭曲了。   多亏他和谭小青两人反应都很快,当巨震突然而至,大厅的天花板扑簌扑簌往下掉灰尘和砖石的时候,原本还在对峙的兄妹两人眼神交换,随后就极为默契地分开。下一秒,他们左侧的整面墙就轰然倒塌,地板同时发出喀拉喀拉的连响,裂开了一条近一米宽、十多米长的黑幽幽地缝。   平整的地面迅速倾斜,水晶吊灯在吱嘎吱嘎摇摆几下后,就不堪重负哐啷砸落,一些装饰用的紫色和金色纱幔也纷纷扬扬,在碎石和尘土中凌乱飘舞落地。顷刻之间,大半个狐狸洞俱乐部几乎就被震塌了。   如果不是躲得及时,谭闻道和谭小青都差一点就被倒下的墙埋在底下。这还不算完,灰头土脸的两兄妹刚站稳,裂开的地缝中就蹿起了好几根电缆。它们粗细不一,呲呲冒着电光,像拥有意识的活物般扭动着。   “谭闻道,看看你干的好事!”谭小青脸都气绿了,“脑域系的力量一旦被激发,别说小鹿这样的孩子,就是成年人也很难控制!你简直……简直混蛋!”   谭闻道被骂得无言以对,只能苦笑一声,他可没想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脑域系新人类的数量凤毛麟角,一经发现就会受到各国严密监管和控制,他们的能力,据说也是新人类中唯一无法被百分百开发的特殊类别。由于人数太过稀少,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国的机密,普通公众无从得知。只有一些未经证实的传言,暗示这些人的力量太过强大,甚至数度影响改变了各国局势。他们是人类,更是颠覆世界秩序的最终兵器。   眼下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谭闻道眯起眼,和不远处的谭小青一样,紧紧盯向了他们的对面。隔着一条裂缝的距离,凌鹿和AR006的身影仍连在一起、不,应该说是被迫连接在一起。   操控着那些比头发丝还细的生物电极,深入小家伙的潜意识里,共享他感应到的一切,AR006一度以为自己控制着局面,但很显然他错了。尤其当那只小怪物受到感召,向凌鹿发出回应的一瞬间,AR006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那一刻的AR006,无比庆幸他是个机器人。如果是普通人类,那么他现在已经死了。人类的大脑根本无法承受那股庞大而寂静的力量,那是无声的拒绝、否定,如同一个沉默的君主,只要他愿意,就足以让任何敢于踏足他疆域的脆弱灵魂或者说意志,在他的怒火下灰飞烟灭。   AR006一下便意识到,他实在小看了凌鹿。为了维护心爱之物,这个小东西爆发出了极为可怕的潜能。   周围的各种管线电缆似乎受他的影响而不断聚集,它们缠绕在AR006的身上,源源不断释放出能量,一部分又通过相连的电极,被吸收进入凌鹿的体内。   而AR006的躯壳表面,包括脸部,手臂等多处部位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损毁,仿生皮肤被烧灼洞穿,自我修复的速度赶不及被破坏的速度,更可怕的是,由于电量过载,他的系统开始出现紊乱,最直观的表现,就是AR006此时此刻无法控制他躯体的动作。   和半张脸被烧毁的AR006不同,闭着眼睛的小家伙凌鹿就像睡着了一样,他的脑袋无力地微微后仰着,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白,似乎正渐渐透明,细微的青色电弧从他的皮肤表面升腾而起,远远看去,如同被一层光晕所笼罩。   他的附近开始出现更多奇特的景象——   破碎一地的玻璃开始高频率振动,它们重新组合排列,变成了如雪花般的六角形透明晶体,扑簌簌往下掉的细小碎石和尘土同样如此,它们旋转汇集,一块叠着一块,像破土而出的植物,先是根茎、叶芽,随即开出了遍地的岩石花朵。   “得把他们两个分开。”谭小青看得明明白白,于是脸色更差,这时却已顾不上骂她身边的谭闻道,“再这样下去事情就麻烦了!”   看了眼摇摇欲坠的天花板吊顶,而原本是进行钢管舞表演的舞台也坍塌了一半,整间俱乐部眼看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谭闻道不再犹豫,点点头,就朝妹妹谭小青说道:“我们一人一边,小心一些。”   谭小青应了一声,她与哥哥谭闻道两个就各自跃过那道裂缝,试图想办法将凌鹿和AR006分开。   谭小青才刚靠近,下一秒就立刻侧身,避开了一条如鞭子般急速甩过来的黑色电缆。   另一边的谭闻道则没那么幸运了,他一脚踏碎了一片玻璃雪花,又差点踩上被一堆玻璃和石头花包围的某只奇怪的东西。那是一只同样由石头构成的怪物,背上长着一对蝙蝠般的翅膀,模样丑陋粗糙。而它的脾气却大得很,如同拥有自主意识般。谭闻道一靠近,它就像只领地被侵犯的野兽一样,压低身体,摆出了攻击威胁的姿态,明摆着不让任何人靠近舞台的范围。   随后,四周舞动的电线如同找到了目标,纷纷朝谭闻道攻击过来,让他一时间手忙脚乱。谭小青则看准时机,几步迅速冲到快被层层电缆压塌下去的舞台上。   “小鹿,小鹿!”连叫了几声,发现没办法把凌鹿叫醒,此时的小家伙,脸上的毛细血管网都隐约可见了。时间容不得再拖下去,谭小青很快伸出手,她的眼中划过一丝光芒,两手皮肤迅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不断变硬变黑,如同在手上包裹了一层橡胶手套。   戴着这层‘绝缘手套’,谭小青把凌鹿几乎没有重量的身体抱着,然后直接动手,将AR006深深刺入凌鹿头部各处的那些黑色丝状物一把抓住,稳定力道,小心却快速地拔了出来!   凌鹿的身体如岸上的鱼般弹跳痉挛了一下,本来连呼吸都已经停止的他,小猫似的低弱呻吟了一下,白得透明的脸上也开始恢复血色。见状,谭小青难看至极的脸色才缓和了些。   而他们的周围,无论石头与玻璃的花朵结晶也好,还是扭曲乱舞的电缆也好,都刹那间失去了力量来源,哗啦散落一地。   谭小青抱着凌鹿,还来不及松口气,头顶上就传来可怕的声响和更多纷纷扬扬的尘土碎石,整个俱乐部大厅快塌了!   与此同时,谭闻道也迅速朝两人接近,谭小青以为他还不死心,立即抱着小家伙向后闪避。不过,谭闻道的目标显然不在他们,身形高挑纤细的他一把抓起几乎变成一堆破铜烂铁的AR006,朝一脸戒备的谭小青笑笑:“妹妹,我们下次再见吧。提醒你一句,想要这孩子的人,可不只我们,要小心……”   最后半句话音还在空气中回荡,谭闻道的背后就长出一对天使般的白色羽翼,天花板呼啦塌下一个大洞的同时,他就抓着AR006向上挥动翅膀,很快从缺口消失了。   谭小青气得,脸上的青筋蹦了蹦,对着空空荡荡的洞口咆哮:“谭闻道,你给老娘等着——!!”   轰隆隆的震响中,整间狐狸洞俱乐部彻底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论妹纸汉纸,祝大家平安夜及剩蛋快乐!   ☆、 晋江独家      当大多数人四处奔逃,恨不得离森酒街事故地点越远越好的时候,极个别胆大包天的不法之徒却将这次的事件视为良机,他们趁着骚乱,迅速对那些已人去楼空的商铺店家进行大肆搜掠。   “喂!阿六,你赶紧的!机器警察快来了!”   一名身材中等,手臂脖颈各处全是纹身的年轻人守在一间自助商店的门口。店里的玻璃感应门已经被他和他的同伙砸出了个大窟窿,此刻这个年轻人手里正夹着一截烟屁股,待在原地不停抖脚,贼头贼脑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目光四处乱溜,才隔了两三秒,他就再次忍不住回头催促他的同伴:“你他妈倒是利索点儿!”   “死猴子,叫屁啊!你行你上,不然别瞎比比!”尖嘴猴腮的年轻人身后,‘阿六’翻了翻白眼,边忙着撬开自动收款机坚硬的金属罩壳,一边嘴里还不闲着,“条子们在上城区都忙不过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现场,瞧你那怂样,切——!”   被他这么一说,外号‘猴子’的年轻人这才不抖脚了,他一张嘴,露出满口黄牙,嘿嘿笑道:“还不是因为这几天咱俩跟耗子似的东躲西藏,吃不饱睡不香的,都快变成条件反射了嘛!”   “滚你的,看着点外面!”阿六粗鲁地呸了一句,又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试图用手里的撬棍把收款机逐渐松动的外壳撬开。他露出来的手背皮肤上,黑一块灰一块的满是脏污,身上那件破破烂烂、脏兮兮的披风也因为他的动作而晃动着。   他们两个,正是机器人AR006血洗南极星研究所的那天夜里,由于中央电脑‘女娲’出现系统故障,混入长安城的那批流民中的两人。   七天来,和他们一起进来的大部分同伴都已被抓获。一直东躲西藏、逃避着追捕的阿六和猴子两个人,能够在茫茫人海中碰上,可以说纯属意外。   于是没用多久,他们就决定一起行动。这倒不是因为两个人的情谊有多么深厚,在墙外的时候,他们仅仅是说过几句话,一起排过队的关系而已。会决定共同行动,纯粹是两人逐渐意识到,对于未获得许可入境的他们而言,长安城——这座被保护墙外的人视作乐土的超级城市,并非什么人间天堂。   没有身份证明,哪怕想用身上那点微薄可怜的积蓄去贩卖机买瓶水都做不到。他们是黑户,对这座城市来说,是不存在的幽灵。   七天的时间,一边要小心翼翼不让那些随处可见的电子眼和空中巡警找到,一边像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翻垃圾堆里的残羹剩饭吃或者干脆借着夜色庇护实施偷窃。   即便这样提心吊胆,冒着随时被抓的风险,这两个从外面来的年轻人,却谁都没有想过要回去,回到那动荡、没落、看不到希望的墙外世界去。   哐当一声,收款机的外壳终于被撬开了一个面。阿六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奋,充满野性的黑色眼睛也更亮了。他手脚并用,微弯下腰,将变形的金属板赶紧拆下来,然后伸手进去,摸到了装纸币的收款匣。   “哈哈!”摸出厚厚一叠大钞时,阿六捧着钱,得意激动之色溢于言表。这笔横财,足够让他和猴子两个人在黑市里买个新身份,从此改头换面,在这座城市安定下来。想到这里,阿六很快就把钱大把大把地囫囵塞进一边的两个旅行包。   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早已塞满了他和猴子之前一路搜刮的食物和一些乱七八糟、可以换钱的东西。把包里的东西收拾妥当,阿六一面背起其中的一个包,一面回头吩咐在门口把风的同伙:“猴子,过来帮把手,这下我们真该脚底抹油了!”   哪知话出口后,像烤鸭般伸长了脖子,正朝外看的猴子却跟没听见一样。忙了半天的阿六心头火起,吼道:“死猴子,你他妈的刚才还催催催,这会儿是聋了还是怎么的?!”   门口瘦不拉几的猴子一个激灵,赶紧回身,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随后打哑谜般做着动作,示意他过来。   怎么了?背上背着一个包,手里还拖着一个,阿六靠近猴子,以眼神询问。   “你看对面。”脸上没几两肉,活像个瘾君子的猴子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指了指斜对面的一家店。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阿六看得眼睛都直了,嘴里忍不住道:“那是什么东西?!”   “谁知道……不过管它的!”猴子咧开嘴,搓着手兴奋不已,“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刚才我们不是还在伤脑筋吗?你看那东西,就帮咱俩解决了!这下别说新身份,我们要发大财了,阿六!”   隔开一条崎岖不平、处处开裂积水的路面,两人的斜对面,是一间装饰气派奢华的珠宝店,这也是森酒街附近唯一一家珠宝店。无论时代如何发展,人类对于稀有贵重宝石的狂热似乎从未改变过。   明明经历了一轮剧烈地震,周围一片狼藉,这间珠宝店却依然固若金汤。那层看似脆弱透明的玻璃,砸下去根本纹丝不动,之前猴子和阿六两个人绞尽脑汁,都不得其门而入,才迫不得已,把目标转向了自助售货商店。   而眼下,珠宝店的玻璃幕墙被撞出了一个大洞,临街橱窗中,佩戴着耀眼的红宝石项链、耳环和戒指的机器人模特,身穿一袭哥特式黑色长裙,每隔一段时间,就优雅地自动变换动作,以最佳角度,展示着这些珍宝最为楚楚动人的一面。   光这些,当然不至于叫人目瞪口呆,最让猴子和阿六两人难以置信的是,眼下正蹲在模特肩膀上的某只黑色生物。   它看上去黑不溜秋,脑袋扁平,一根尾巴又细又长,浑身光秃秃,肥滚滚,简直快丑哭了。可就是这么丑兮兮的生物,它正以一种快得难以分辨的速度,灵活的长尾一放一钩,就把模特身上的红宝石项链套在了它自个的脖子上。   黑色小怪物甩动着尾巴,样子颇为欢快。   它浑身挂满了五颜六色,简直闪瞎人眼的各色宝石,好吧——也许那些红宝石、蓝宝石、钻石、珍珠以及黄金的分量太重了,那只奇怪生物的个头又比猫大不了多少。太贪心的结果,就是它一个没稳住,顺着模特蓬松的礼服,滚啊滚,一路像个球一样,滚到了地面上。   小怪物四肢趴地,看来摔晕了。   它甩甩脑袋,脖子上剩下没飞出去的项链手串也跟着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碰撞声。大概明白它没办法把东西全带走,小怪物撑起四肢,又回头把散落在附近的那些漂亮石头给叼回来,用尾巴扫扫,将它们团成一团,然后……藏到了模特的裙子底下。   “叽叽。”这些都是它的。   “叽叽……叽叽叽叽!”等找到大眼睛,它要把这些漂亮石头全送给他!   大多时候仅凭本能行动的小怪物,还不能深刻了解名字的含义。就像凌鹿第一次见到它时,小怪物还只是颗蛋,而当它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凌鹿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对小怪物而言,所谓名字,就是第一眼看到的东西。   藏好了那堆五彩缤纷的石头,小怪物甩甩尾巴,就扭动肥嘟嘟的屁股,伏低身体,后退几步,准备再撞出去。大多数人类可以用‘门’来进出的这一点,它同样还不太明白。   嘭的一声,厚达数公分的防爆玻璃幕墙上,就出现了大片蛛网形状的裂痕和又一个窟窿。小怪物轻巧地四肢着地,甩掉身上细小的玻璃碎渣,就仰起脖子,准备继续往之前那股波动传递的方向寻找过去。   “就趁现在,快抓住它!”   恰巧在这时,珠宝店门口的灌木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叫。叫声响起,两道黑影如饿虎扑食般,举着铁棍,朝小怪物背后当头挥了过来。   发出一声短促尖鸣,黑色小怪物嗖的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让外号是猴子和阿六的两个年轻人一击落空。对于五感发达的小怪物而言,这种偷袭太小儿科了。在对方鬼鬼祟祟靠近时,它就已经察觉,不过是懒得搭理。   但既然他们发起攻击,它便直接认定对方在主动挑衅,躲开偷袭后,小怪物就以雷霆般的速度,化作一道黑影,朝两人中的其中一人扑了过去。   由于实在太快了,还傻不拉几举着撬棍东张西望的猴子,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觉得右腿一热,眼睛慢半拍地往身下瞥,看到自己的小腿上,鲜红的血像开了个泉眼一样往外涌,紧接着,才是叫人头发都要竖起来的可怕剧痛。   “啊啊……我的腿,好痛!好痛啊——!!”手中的铁棍松开,发出当的一声,猴子一下子瘫软在地,紧紧抱着缺了半个腿肚子的右小腿哀嚎起来。   完成了一击的小怪物又落回到两名偷袭者的对面,嘴里血糊糊的,它相当不高兴地甩甩尾巴,将人肉吐了出来。这个人类太弱小了,让它毫无乐趣。   另一边,目睹同伙的惨状,又被那只怪物死神般的视线给缠上,阿六同样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再怎么财迷心窍,这下都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盖脸浇了个通透。牙齿咯咯打颤,浑身直哆嗦,已经完全忘记先才的打算,他只是一遍遍求饶:“别杀我!别杀我……!”   喉咙里发出低呜,猎食者般的目光瞄准了对方喋喋不休的嘴部以下,浑身珠光宝气的小怪物威胁到一半,突然歪起脖子,像在聆听什么一样。   “叽叽叽——!”   下一秒,它就发出连串轻快的叫声,尾巴甩来甩去,然后撇下不断发出哀鸣、抖如筛糠的两人,三两下跃至高处,比之前更为迅捷地朝着某个方向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晋江独家      被反抑制剂强行激发了本处于休眠中的力量,差点酿成悲剧,当凌鹿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谭小青在整间狐狸洞俱乐部坍塌时,把凌鹿护在身下,又从一堆废墟中爬出来。也就在那时,她终于等到了博士陈素发来的新坐标,随后,谭小青就马上带着情况不佳的凌鹿转移。   在完善的医疗监护下,凌鹿仍旧昏迷了两天,这时看到他终于醒过来,两天来没怎么合眼的谭小青明显松了口气,一双红红的眼睛眯成月牙,圆脸上也由衷露出了喜色,她开口就问:“小鹿,你醒了?谢天谢地,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姐姐。”   凌鹿眨眨眼,表情懵懵懂懂,看样子还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过去久远的梦仿佛变成了现实,他看到谭小青整个人被一层光芒所笼罩。当她开口说话时,那让人感觉舒适、心情放松的绿色光芒就变成一个又一个文字,它们环绕在谭小青身边,轻盈地飞舞着。   乌黑的大眼睛跟着那些文字移动,凌鹿躺在病床上,四周一堆监护仪器围绕,几乎要把小家伙淹没了。先前的记忆也开始一点一点慢慢回笼,凌鹿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他想起了AR006对他做的那些事,比起疼痛,整个头脑不受控制,被毫不留情地挖掘、侵犯到最深处的感觉更加叫他恐惧,那时候,他好像都不是他了。   “不要……走开,不要……”周围变得阴沉黑暗,将身体缩成一团,凌鹿就像个小婴儿般试图保护自己,他摇着头,表情无助,深陷进了噩梦的泥潭里。   “小鹿,别怕,已经没事了!没事了……”谭小青一脸焦急,手忙脚乱地轻轻拍打着凌鹿的背,试图让小家伙安定镇静下来。   短时间内,反抑制剂会造成一定的后遗症,尽管知道这些幻觉、记忆回渗会慢慢消退,谭小青仍止不住自责,如果不是她太相信谭闻道,也许小鹿就不用受这么大的罪了。   通过肢体接触,谭小青的焦灼和愧疚,仿佛潮水般源源不绝传递进了凌鹿的心底,反倒使陷入恐慌的小家伙清醒过来。抬起头,凌鹿看到环绕谭小青身边的光芒变成了压抑的深蓝色,尽管脸色发白,他还是露出笑容,装作没事的样子轻声开口:“小青姐姐,我想喝水。”   “好,姐姐马上给你倒,你等等啊!”   看见凌鹿对自己笑,谭小青心里一阵发涩,她怎么会看不出小家伙是怕她担心。这么懂事的好孩子,如果他不是……在心底一声叹息,谭小青离开病床边,不久便倒了一杯水回来。她扶着凌鹿坐起来,拿着杯子,一口一口,慢慢喂他喝了半杯。   “小鹿,你饿不饿?要不要姐姐给你去拿点吃的过来?”喂完水,谭小青又问。   摇摇头,昏睡两天,凌鹿此时却没有特别饥饿的感觉。   补充水分后,他似乎有了点力气,靠坐在病床上,视线环顾周围一圈,眼下待的这间房间,既像医院病房,又像某种实验观察室。四四方方的空间,就像个透明盒子,墙壁、天花板、地面几乎全由高强度玻璃构成。通过这些透明的墙体,可以从这头看向很远的那一头,除了凌鹿和谭小青待的这间外,周围还有许多类似的房间,只不过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住着人。   “小青姐姐,我们这是在哪里?”凌鹿不由地问。   谭小青放下杯子,又回到病床边坐下,听见凌鹿这么问,她也不隐瞒,冲小家伙笑笑,回答:“这里是博士给我们安排的临时落脚点,是一座联邦安全局下属的秘密基地。”   这座对外并不存在的军事基地,原则上只对安全局内部工作人员开放。不过由于基地内,许多尖端科技和设施都由九天公司提供赞助,因为这层关系,才使得谭小青和凌鹿两人,能以相关人员的身份留在这里。   “对了,”谭小青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身t恤加牛仔热裤的她,从随身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方形的金属盒。将盒子递给凌鹿,谭小青的语调显得非常遗憾,“那时俱乐部塌了,阿源被埋在废墟底下,找到他的时候,阿源让我把他的处理核取出来……”   当时的真实情况,是谭小青搬开上层的碎石,发现机器管家阿源被压在废墟最底下,大半个身体彻底被压瘪变形,唯有头部以上还能活动。阿源记挂着他小主人的安危,没有让谭小青做无用功,这个AI机器人在当时表现出的人性,让她至今仍记忆犹新。   “小鹿,别伤心。”   看到凌鹿接过盒子打开,就露出一脸难过的表情,谭小青赶紧说道:“阿源托我转告你,他是个机器人,出生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人类服务。可小鹿你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一台机器,他想对你说声谢谢。还有,许多人认为机器人没有灵魂,但这个处理核,其实就相当于他的灵魂。他说你曾经告诉他,只要灵魂还在,只要还有人记得——”   “就不算消失。”凌鹿喃喃接下了谭小青的后半句话。   他小心捧着那个金属盒,里面是一枚仅鸡蛋大小,仍一闪一闪发出微弱电流光芒的处理核芯。撇去外在的躯壳,这颗如同心脏般的处理核,就是机器人阿源从被制造激活的那天开始,到现在为止,全部的记忆和过去。   湿润的眼睫微微抖动,原先悲切的神色一点点收敛,凌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盖上盒子,眼中流露出十分坚决之色。   谭小青吐出一口气,她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么疼爱凌鹿的博士陈素,会放心将他一个人留在长安城。这孩子外柔内刚,有时表现出的举止,甚至比一些成年人要更为稳重,看起来简直没什么能使他止步不前的样子。   “小鹿,这里很安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先好好休息。”谭小青说着,就在凌鹿床头的控制面板上一按,原先透明的天花板和墙壁。很快变成了令人感觉舒适的鹅黄色调。   她摸摸凌鹿的头,安排他重新睡下。目前小家伙还很虚弱,他似乎有心事,像是要说什么话,可没用多久,就支撑不住地闭上眼睛,在药物的作用下又昏睡了过去。   凌鹿的手腕上,邮票大小的柔性仿生触觉传感器,如同一块金色纹身般紧贴着他的皮肤,实时监测着脉搏、心跳、体温、肌肉群震动等各种生理指标。   而周围的一整套白色医疗仪器,它们接收这些反馈,并拥有高度智能化的信息处理反应能力。就像个专业的医疗团队,根据此刻凌鹿的身体健康状况,电子医生们直接打开传感器上的药物接口,将成分复杂的药剂逐一释放到了凌鹿的体内。   确认他睡着后,谭小青才离开病房。   她对这里并不陌生,退役进入南极星工作前,谭小青在这座基地接受过非常严苛的训练,掌握各项关于战斗以及杀人的技巧。   数度生命垂危时,她也曾在密切监护区待过好久。这些冷冰冰的透明病房,谭小青实在没什么好感。   由于反抑制剂的作用,被激发出的力量远远超过了凌鹿的身体负荷,后来在昏迷中,凌鹿的状况仍不时反复,好几间普通看护室都遭了殃。最后谭小青没办法,才不得不把小家伙转移到防护更为完善森严的这里来。   眼下,凌鹿的身份已然暴露。   只要一想到谭闻道离开前透露的信息,谭小青又头疼起来。她的哥哥谭闻道是个不折不扣的情报贩子、阴谋家,而派出人手进行围追堵截,根本不是他的风格,更早之前的那批追踪者,真正的幕后黑手很明显另有其人。   无论谭闻道,或是另一批人,他们的目标无疑都对准了凌鹿。   想起博士陈素的命令,谭小青压力很大。   她乘坐升降梯,刷卡往上,等到门打开,出现在她眼前的这片区域,一改刚才下面的冷清,此时人来人往。   这是个巨大的白色空间,工作人员都穿着统一的青灰色制服,或坐或立或走,显得严谨而干练。一排排的计算机屏幕闪烁着光芒,而空中,全息影像显示着整个基地的内部结构。各种数值不断交替变化,人群操作,通讯,交谈和命令的声音,汇聚成一片嗡嗡的低鸣。   穿着随便的谭小青,在这座基地的中央指挥部里,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在她前方不远处,身材魁梧高大,满脸男子气概的石磊跟部下交代完毕,回过头,看到谭小青时,他眼神一亮,接着就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   “队长!”一见谭小青,这个精悍威武的汉子,就浑然忘记了现在他才是队长,像过去那样扬声招呼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 晋江独家   《噩梦元素》   2053年6月3日——   托里诺等级(注一)为红色第8级的小行星“泰坦”撞击地球。   人类严阵以待,各国采取应对措施,决定向“泰坦”表面发射超强激光束,并最终将其成功摧毁。在那一天,北半球许多地区的人们都目睹到了极为壮观的流星雨现象。   轰击成功后,仍有多达数十吨的“泰坦”碎片降临地表。   这些后来被统称为“毁灭之石”的陨石碎片,各国的科学家们都先后对其展开研究。很快,研究结果震惊了世界,在多年的空白之后,人类终于从“毁灭之石”中发现了迄今为止最重的元素——Ubh(126)。   原子序数大于92(铀元素)的元素统称超铀元素。根据现代核物理理论的推测,超铀元素的半衰期随着原子序数的增加而急剧下降以后,还有回升的可能性。   这意味着在超铀元素之后,还存在一批很重的“超重元素”,其半衰期可能为千百年,甚至长达千万年、几十亿年。   不妨想象一下,所有已知元素的同位素构成了一个稳定性半岛,山峰和山脊表示更高的稳定性。过了稳定性半岛,就是不稳定性海洋(即原子核寿命极短或根本不可能存在原子核的区域),海中有一座孤岛,即所谓超重元素的“稳定岛”,它表示存在一些相当稳定的超重核。   超重元素的研究具有重大的理论与实际意义,一直以来都受到世界各国的普遍重视。它将给某些自然科学学科带来新的突破,为元素周期律、原子核结构、元素起源和天体演化等等,提供更加充分的科学论证。   差不多一个世纪前开始,为了登上超重元素稳定岛,许多科学家作出了巨大的努力。他们进行了两方面的尝试:一是通过人工的方法合成超重元素,二是在自然界寻找天然存在的超重元素。   科学家们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各国的实验室也耗费了巨资,可惜进展却十分缓慢。以至于“Ubh(126)”被发现后,立即引发了全球范围内一波研究探索的热潮。   人类抱着极大的热情,对蕴藏在“泰坦”陨石中的超重元素——Ubh(126),进行了长达二十年的深入研究,先后又陆续发现了Ubh(126)的十多种同位素。研究者们很快意识到,人类以为自己登上的是座海中孤岛,事实上,摆在人类面前的,却是一整片广阔的“新大陆”!   对此,某位权威学者曾发出过警告,称对于这片“新大陆”,人类的认识还仅仅处于蹒跚学步的孩童阶段。各国应当更为克制谨慎地对待这些发现,否则Ubh(126)元素很有可能会成为全体人类的噩梦!   不幸的是,从最后结果来看,这名学者显然并非杞人忧天。   21世纪中期的地球,石油、天然气等传统能源接近枯竭,世界正经历巨变。这个孕育了人类文明的星球,负载着近九十亿的人口,各国对于新型能源的需求到达了顶峰。伴随而来的,便是日益动荡不安的世界局势。   曾经石油储量最丰富的中东地区,这个世界的火药桶,恐怖主义事件越发层出不穷。由宗教信仰、小范围种族冲突而引发的区域性战争,最终又因为能源危机这一暗藏的最大矛盾点,而将整个阿拉伯世界都卷入了战争的风暴中。   【2053年5月6日】   就在小行星“泰坦”将与地球发生碰撞前的差不多一个月,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呼吁中东各国尽量保持克制,并提出召开多方会谈,以和平手段解决战争危机。   【2053年5月21日】   持续了半个月的谈判毫无进展,以色列、伊朗等国纷纷退出会谈。   【2053年6月10日】   小行星“泰坦”被成功击毁一星期后,五大常任理事国再次敦促各方重返谈判桌,这次会谈取得了一定成果。   【2053年8月30日】   巴勒斯坦、伊朗、叙利亚等伊斯兰国家与以色列达成暂时停火协议,持续了三个月的武装流血冲突终于告一段落,中东进入了短暂的和平期。   【2054年1月26日】   经过半年多的秘密研究,中国科学家率先宣布,从小行星“泰坦”碎片中,他们发现了超重元素——Ubh(126)的存在。美、俄等国紧随其后。   之后的两年间,科学家又证实了Ubh(126)许多“匪夷所思”的特性,其中的一些特性,研究人员凭现有的理论知识体系,还无法对其作出解释。   【2056年2月19日】   距离Ubh(126)元素被发现两年零八个月后,美国国会通过议案,正式批准超重元素应用于第四代核武器研制。一星期后,俄罗斯议会同样通过了一项利用Ubh(126)进行“超重元素弹”实验的法令。   美、俄两国的举动,引发了其他各国的不安,全球开始进入新一轮研发新型核武的竞赛。   以核子间的作用为基础,但性能又不同于原有核武器,第四代核武由于不会给环境带来长期的放射性污染,巧妙绕开了《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的约束范围,一些相关研究各国其实早已经在暗中展开。   而Ubh(126)的发现,则代表了一个崭新时代的来临。由于不存在临界质量,超重元素弹将可以做成一颗子弹大小,彻底实现微型化、隐蔽化,而Ubh(126)的一些性质,也决定了其威力将毫不逊于核武大家族中它的那些近亲。使用这种核武器后48小时,军队即可进入核爆地区,不会有任何放射性残留。   毫无疑问,这种突出明显的优势大大降低了核武器的门槛,美、俄两国开启了潘多拉魔盒,将战略核武器战术化的做法,使本已动荡的世界局势更加失控,慢慢滑向了混乱的深渊。   【2056年12月25日】   圣诞节当天,经过十个月筹备,美国第一枚超重元素弹“甜心”成功试爆。它的威力在全球范围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通过卫星实况直播,人们看到伴随着耀眼的白光,熊熊烈焰组成了金黄色的根系与茎杆,巨大的白色蘑菇云从内华达州沙漠无人区中升起,放射状带电粒子流喷发出绚烂夺目的光带,犹如仙女的舞裙铺满了整片天空。   那画面美得让人窒息,可这位“甜心”所造成的破坏力又同时叫人心生恐惧。   当研究人员进入核爆中心区,发现包括实验用的混凝土建筑,仿生假人,大块的岩石,植物,甚至连沙漠中的沙粒,都因爆炸产生的巨大能量而灰飞烟灭。爆炸中心点及附近方圆五公里范围内,只剩下一层银白色粉末状的残余物,整个地表物质都被融化了。   仅仅一茶匙Ubh(126)的量,人类就人为制造了一次迷你“耀斑”(当然这并非真正的耀斑现象,强度也远不及太阳释放一次耀斑的能量),这一结果,甚至超出了试爆这颗“甜心”的美军方的预料。   【2057年7月14日】   中国成功研制出世界上第一台超重元素能量发生装置。   它的核心部位只有正常成人心脏大小,同样只是数克Ubh(126)物质,通过精密计算,却预计可供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五十年的稳定用电量,是真正意义上的城市之心。而在此期间,美军方试爆第一颗超重元素弹后,许多国家也陆续成功研制并试爆了他们的超重元素弹。   【2058年1月1日】   新年的这天,全球多个地区爆发了大规模的反战游行。共计有近百万的民众自发走上街头,抗议各国接连不断的军备竞赛,和平人士称:这种越来越危险的趋势,将使整个世界步向毁灭。   颇为讽刺的是,就在同一天,签署停战协议四年零四个月后,小规模冲突不断的中东局势再起波澜——   以色列单方面撕毁暂时停火协议,向巴勒斯坦加沙地区发射了一枚配备小型超重元素弹头的新式“战锤”导弹,并成功命中了目标区域,造成5万人伤亡。   起因是巴方在此前的一个月中,先后暗杀了多名以方核子物理专家,并劫持了一辆装有“泰坦”原石的运输车。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也在之前宣布对该事件负责。以色列方面称:此举是对巴方数次挑衅以方的报复。   当时,Ubh(126)原石的黑市价格已飙升至每公斤数百万美元。由于小行星“泰坦”在外太空被成功拦截轰击后,其散落的碎片遍布北半球多个大洲,除了一部分已经被发现找到的,仍有许多陨石碎片深藏在人迹罕至的峡谷荒原或是江海湖泊中。虽然各国都加大了对Ubh(126)原石的搜寻工作,甚至颁布法令,仍有无数不法之徒愿意为此铤而走险。   Ubh(126)还无法在实验室被人工合成制造出来,因此那些散落于地球表面的“泰坦”原石,就显得格外意义重大。   【2058年1月2日】   加沙大屠杀发生一天后,联合国根据第A/RES/377(V)号决议召开紧急会议,并开始向巴勒斯坦方面提供紧急人道主义援助。   【2058年1月18日】   联合国安理会通过表决,美、英等国迫于国际压力,以15票赞成,全票通过了对以色列实施制裁的决议。   【2058年2月24日】   国际维和部队第三批驻军进入巴以冲突地区。   【2058年2月28日】   迫于国内反对派及国际社会巨大的舆论压力,以色列总理与国防部长宣布引咎辞职。次日,两人于家中自杀。   【2059年1月1日】   为纪念“加沙大屠杀一周年”,联合国降半旗默哀,世界多个地区举行悼念活动与和平集会。   【2059年2月1日】   在日益高涨的反对声浪中,各国首脑在日内瓦签署《超重元素公约》。人类对于Ubh(126)武器化研究的步伐终于稍稍缓慢下来。至少在表面上,绝大多数国家的政府部门及实验室都开始将重心转移到Ubh(126)的民用化方面。全球多个知名核子物理实验室,开始进行合作与信息共享,尝试人工合成Ubh(126)元素。   【2063年4月27日】   在长达四年多的空白与沉寂后,Ubh(126)元素研究项目组负责人宣布,人类首次成功合成了Ubh(126)的其中一种同位素。   之后的十年间,对于超重元素的各种研究和应用又进入了一个飞速发展期。全世界许多国家的主要能源供应,开始逐步由人造Ubh(126)全面替代,大到一座城市的供电,小到地面交通、飞行器、火箭燃料,人类看似正在逐渐掌握Ubh(126)这一神奇的元素。   【2073年1月1日】   距“加沙大屠杀”过去十五年后,该地区陆续出现一种被称为“蛇纹病”的特殊病例。该病好发于30-50左右年龄段的人群,男性患者多于女性。起初,由于分布地区过于分散且多是单个病例而未引起重视,加上医疗水平有限,当地医院也只把它当成普通皮肤病医治。   患者从发病到死亡,一般分为四个症状阶段。   第一阶段:表现为四肢浮现纹样状红斑,形似蟒蛇纹,但无明显不适,情况会平稳持续三到四周。   第二阶段:蛇纹蔓延至躯干,患处皮肤出现溃烂并伴有高烧和剧烈疼痛。通常该阶段只持续三至五天,病情就会迅速转入第三阶段。   第三阶段:这时的蛇纹状红斑已遍布全身,包括头面部。患者将产生严重的认知障碍,变得极具攻击性,伴有幻觉、妄想、紧张症状等。   第四阶段:在出现第三阶段症状八小时内,病人情况就会急遽恶化,出现体内、体外急性出血,低血容量休克,多发性器官衰竭,最终导致死亡。   【2073年4月15日】   美方代表向联合国提交了一份“结束对以色列制裁”的决议草案,这意味着国际社会对以色列长达十五年的经济封锁与政治制裁将有可能终结。此举立刻引发了巴勒斯坦方面以及众多伊斯兰国家的强烈抗议。   【2073年5月10日】   巴勒斯坦卫生部门正式向WHO(世界卫生组织)寻求援助。从第一例“蛇纹病”患者出现以来,过去的五个月里,这一致死率达100%的疾病突然呈爆发性增长,报告统计的人数已达到上千人。   【2073年5月12日】   WHO(世界卫生组织)派遣的一支流行病及病毒学专家团抵达巴勒斯坦。   【2073年5月25日】   联合国就结束对以色列制裁问题召开第一次会议。   巴勒斯坦、伊朗、叙利亚等国组成的伊斯兰联盟对此表示强烈不满。巴方更称此举严重伤害了巴勒斯坦人民的感情,如果美国等西方国家执意要让“屠夫”以色列提前“减刑释放”,那么巴方将会采取必要手段,来为自己讨还十五年前的那笔“血债”。   对此,美、英、法等国未发表任何回应。   【2073年5月30日】   一架由葡萄牙里斯本机场飞往美国华盛顿的美联航超音速客机在起飞后两个小时失去联系。二十四小时后,在大西洋接近格陵兰岛的洋面上,搜救人员发现了部分飞机解体后的残骸,机上248名乘客无人生还。这些不幸罹难的乘客中,绝大部分都是从葡萄牙旅游回国的美国游客。   同一时间段内,英国伦敦、法国巴黎、美国亚特兰大、旧金山、纽约各地的磁悬浮空铁及公交高峰线路上,发生了多起爆炸袭击事件,共造成数千人伤亡。各国立即做出反应,美国国土安全部发言人率先宣布全美进入红色警戒级别。   袭击事件发生四十八小时后,全球极端恐怖组织“伊斯兰圣战者”,宣布对美联航客机失事以及多国目前发生的袭击事件负责。   美英等国政府首脑及新闻发言人严厉谴责了这一行为,表示这是“人类绝不容许的严重罪行”。美方发言人更直接抨击了以伊朗、叙利亚、巴基斯坦为代表的伊斯兰国家,称这些为恐怖组织大开方便之门的异教徒国家是“助纣为虐的帮凶”。此番言行立刻引起了伊斯兰国家严重的不满,使原本在对以制裁问题上已经摩擦不断的双方关系跌破冰点。   【2073年6月12日】   联合国安理会再次举行会议进行表决,最终以2票弃权,13票赞成的结果通过了“结束对以色列实行制裁”的决议。   次日凌晨,巴勒斯坦正式宣布与以色列开战。并向以色列南部城市迪莫纳、贝尔谢巴以及中部城市特拉维夫发射了三枚超重元素弹。除射向贝尔谢巴的那枚核弹被以方防御系统拦截外,其余两枚均命中目标地区,迪莫纳伤亡人数超过一万人,一座核武基地被毁,而第二大城市特拉维夫,则有三万多人在睡梦中被夺取了生命。   消息一出,举世震惊。向巴勒斯坦提供这三枚超重元素弹的伊朗,也立即受到了多方指责。但伊朗仍公开表示支持巴勒斯坦的“合理报复”行动,并称伊斯兰联盟不惧怕任何威胁。   【2073年6月15日】   美军海军第五舰队大规模航母战斗群在波斯湾集结。   【2073年6月20日】   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多国部队直接绕开联合国,投入五万兵力,开进中东地区。中、俄等中立国家呼吁双方保持克制与冷静,并向联合国提议召开多边谈判,但遭到美、英等国的强硬拒绝。   【2073年6月23日】   伊朗向中东地区多个美军基地发射了携带超重元素弹头的“黑石”导弹,三分之二被拦截击落,但仍有三分之一命中了目标,其中包括第五舰队驻扎在巴林的司令部。   一天后,美、英、法、德等七个国家正式对伊朗宣战。   巴勒斯坦、叙利亚、伊拉克、约旦等伊斯兰联盟国家同时宣布成立伊斯兰联盟军,表示坚决与伊朗站在同一阵线,彼此消除分歧,共同对敌。   【2073年6月28日】   WHO(世界卫生组织)派遣的医疗专家团队撤离交火中的巴以冲突地区。(专家团携带大量样本撤出时,加沙地区患上“蛇纹病”的人数已突破两千大关,并仍在快速增长中。)   【2073年6月30日】   美军在波斯湾与伊朗海军发生交火。   伊朗首都德黑兰上空遭到北约空袭部队轰炸,城市陷入半瘫痪状态,死伤者逾万。   第二天,空袭部队再次轰炸了伊斯兰联盟军所在的多个城市,造成更多的伤亡。   【2073年7月30日】   战争持续一个月后,伊斯兰联盟军国家失去了对他们重要地区、城市百分之五十的控制权,但英美等国同样损失惨重。   北约七国部队遭到了伊斯兰国家前所未有的激烈抵抗,交战过程中,原先中立的沙特阿拉伯、也门共和国、阿曼、土耳其、埃及等国也先后宣布加入伊斯兰联盟军。美军第五舰队几乎全灭,第六舰队紧急开赴战区,陆军伤亡不计其数,其他北约各国也均遭受了轻重不等的损失。   【2073年10月2日】   全面中东战争爆发三个月后,战局陷入胶着。   以色列虽然有它的北约盟友从旁协助,却被周围所有伊斯兰国家的炮火环绕,成为了众矢之的。无数以色列难民被迫远离家园,通过暂时由美军第六舰队控制的地中海区域,向希腊等国寻求战争庇护。   【2073年12月28日】   以色列宣布无条件投降。   北约方面,面对日益攀升的伤亡人数及军费开支,参战国国内反对派以及民众开始施加压力,要求政府尽快撤军。   【2074年1月7日】   中、俄两国再次强烈呼吁双方进行和平谈判,而这次,北约七国与伊斯兰联盟达成共识,均同意和谈。   【2074年1月14日】   中东战争参战各国第一次多方首脑会谈在日内瓦召开。   由于双方都在这场战争中付出了太多的代价,太多人流血牺牲,谈判过程极其艰难,之后的十一个月里,会议进展缓慢。   【2074年12月8日】   伊朗总统(同时兼任伊斯兰联盟军总指挥)遇刺身亡。   伊斯兰联盟指责美国等西方国家就是这次刺杀的幕后真凶,但美、英各国均予以了否认。   【2074年12月24日】   伊朗副总统宣布继任总统一职,并正式退出和谈。   在此之后,叙利亚、沙特阿拉伯等中东国家也先后宣布退出本次谈判。   中东和谈破裂。   【2074年12月31日】   伊斯兰联盟军向美、英、法等北约部队本土发射了共计13枚洲际弹道导弹,其中8枚被拦截,剩余5枚成功命中纽约、波士顿、伦敦、里昂、慕尼黑五座人口密集的大城市,造成了上百万平民伤亡。   其中,WHO(世界卫生组织)一间位于纽约的实验室同时被毁。该实验室正在研究“蛇纹病”这一罕见新型疾病的成因。据不完全统计,中东战区巴勒斯坦境内当时患病与死亡人数已达近万人。   一位美国CDC(疾控中心)官员在纽约空袭前几天公开表示:一种人类目前还无法得知病因的致命疾病正在中东地区蔓延,我们的士兵正在这片危险的土地上作战,军队应该立刻撤出中东地区!   【2075年1月3日】   遭到本土打击三天后,中东战局又起变化。包括美军在内的北约多国部队,开始紧急撤离他们占领的多个重要地区及城市。   此举并非那名CDC官员的警告起了作用,而是美国差不多二十年前就开始部署在太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计划”准备启动的先兆。   七颗环绕地球轨道运行的“启示录”卫星,每一颗上都搭载着12枚名为“达摩克利斯之剑”的金属动能武器。这些顶端呈尖锥形的细长金属棒,由钨钛合金制成,弹头装有Ubh(126)元素引爆装置,直径35厘米、长7米、重达数吨。   依托卫星平台,它们将在太空发射,以流星的速度(39000km/h)击中目标,通过卫星制导,利用小型火箭助推和自由落体产生的巨大动能,可实现任何时间对地球上任意地点的非移动类目标实施精确打击。   “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旦发射,能毫不费力地摧毁大型建筑群和几百米深的地下掩体,就像陨石撞击地球一样,它获得的动能巨大,打击地面时所产生的破坏力可想而知,加上超重元素弹头引爆,能产生无与伦比的连锁破坏效果。   【2075年1月8日】   到达预定轨道的七颗卫星列成环状,缓缓展开了它们庞大的银白色面板,仿佛七位末日天使张开了其羽翼。   数分钟后,从太空俯瞰,整个中东地区开始被一波又一波的白色闪光所覆盖。伊斯坦布尔、安卡拉、基尔库克、巴格达、大马士革、开罗、麦加、利雅得、阿布扎比、德黑兰、喀布尔……在这一天,许多城市成为一片废墟,或从地球上永远地消失了。   【2075年1月10日】   一段长达数分钟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攻击地面城市的录像被公布,引起了中、俄等国对美国这一天基武器系统的强烈不安。   【2075年1月27日】   鉴于“达摩克利斯之剑”所造成的巨大人道主义灾难,安理会各成员国经过多番交涉,美方却始终拒绝有关立即中止“达摩克利斯之剑计划”的各项提议。   多个领域近年来正逐步被中国、俄罗斯赶超,本国经济持续低迷的美国,迫切地需要一场或多场战争重塑其世界霸主的地位。而美方表现出的强硬姿态,成功惹怒了俄罗斯方面,俄总统随后发表措辞严厉的声明,称将不惜一切代价,消除在俄罗斯人民头上的“悬顶之剑”的威胁!   【2075年2月4日】   当七颗“启示录”卫星的其中之一运行至中国境内上空时,该卫星的飞行轨道参数被中方破解,一艘代号为“重明鸟”的无人航天飞机成功将其拦截。   飞机载荷舱内携带的机械臂捕获了“启示录”卫星,这一过程被卫星摄像头拍摄下来,并传回了美国AFSPC(空军太空司令部)位于科罗拉多州的总部。随后画面中断,卫星被“重明鸟”号带回中方地面基地进行分析。   美军方发言人立即发表新闻演讲,指责中方这一行为是彻头彻尾的无赖行径,强烈要求中方立刻归还被劫持的“启示录”卫星。对此中方予以反击,称只是执行常规防卫任务,任何可能威胁本国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隐患,中方都绝不姑息!   【2075年2月17日】   美外交部长访问亚洲多国。外界普遍猜测,美方此举一是试图修复近期与中俄等国的紧张关系,二是拉拢日本、印度这两个美国在亚洲的最大盟友,为下一步的安排未雨绸缪。   【2075年2月25日】   “达摩克利斯之剑”造成的可怕打击后,剩余分散的伊斯兰联盟军开始向土耳其境内集结。作为报复,联盟军再次向美英等国发射了十余枚洲际导弹,其中有一半被拦截击落,另外五枚成功在预定城市上空引爆。   【2075年3月1日】   日本海上自卫队频频在东海海域挑衅中方舰船,双方摩擦不断,发生了多次交火,冲突渐渐升级。   【2075年3月28日】   中日正式开战。   【2075年3月30日】   美军第七舰队试图进入台湾海峡,遭中方拦截。   【2075年4月2日】   俄罗斯黑海舰队通过土耳其海峡进入地中海,声援遭“达摩克利斯之剑”轰炸袭击的伊斯兰联盟军。   【2075年4月19日】   第三次世界大战彻底爆发。   无数曾经和平发达的城市被毁,大量难民流离失所。   在二十一年前,人类首次从小行星“泰坦”原石中发现Ubh(126)元素时,大概不会想到,仅仅两年后,全球便掀起了一场大规模的军备竞赛。人们更不会想到,二十年后这些被大量制造出来的武器,在不同的地点,以不同的方式,先后被投入进了这场遥遥无期的战争中。   【2077年9月8日】   研究工作被迫中止两年零九个月后,一队由各领域顶尖科学家组成的调查团冒着极大的危险,多次深入已彻底荒芜的原加沙地区,采集了大量空气、水源、土壤和动植物样本。   【2079年11月26日】   经过两年多的研究,科学家们终于确定,造成累计数十万巴勒斯坦人死亡的“蛇纹病”,就起源于2058年1月1日,当时尚存在的以色列政权,向加沙地带发射的那枚携有Ubh(126)元素弹头的“战锤”导弹。   【2080年7月2日】   战争持续五年后,由于这一令人震惊的研究结果发布,美、英、中、俄等国先后宣布无条件停火。   被小行星“泰坦”从未知的宇宙深处带来地球的Ubh(126)元素,就像是一把打开梦想国度的钥匙,曾让人类欣喜欲狂。   文明与科技因它而飞速进步发展,与此同时,这把钥匙又俨然直通人类的末日,它像开闸的洪水般,使世界失去秩序。   人们犹如身处噩梦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其中部分专业名词及论述来源于网络。   其他不专业的脑洞,全是作者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纯属虚构。   托里诺等级(注一):是用来为新发现的彗星或小行星撞击地球的危险程度定级的方式。从1级到10级,级数越高,代表危险程度越高。也分别用白、绿、黄、橙、红五个种颜色来指代危险程度。      ☆、 晋江独家      石磊和他手下的队员们,今天都只穿着一身普通迷彩服,即便这样,当他们呼啦啦围住个子娇小的谭小青时,整个场面依旧像是一群狼围住了一只兔子。   谭小青瞪起眼,对上这群人高马大的特战队士兵,气势上竟一点都不逊色,她开口就数落起眼前的石磊:“石头,别忘了现在你才是队长,还有你们几个——”瞟了眼石磊身边的队员,“都注意点!”   原本勾肩搭背、站没站相的几个队员,在谭小青的眼风扫过来时,立刻条件反射挺直了背。作为这支精锐小队的前队长,谭小青的余威犹在,以前经常有不开眼的家伙,仅仅因为她是个女人就心存藐视,那些白痴最后的下场……不提也罢。   “都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作为曾经的‘白痴一号’,石磊这时被谭小青教训,就像回到了过去一样,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笑,眼神中更多的是怀念。   刚被选拔进入贪狼部队时,石磊的狂妄自大已经到了神憎鬼厌、令人发指的地步。他能成长为如今独当一面、顶天立地的真正男子汉,谭小青可以说居功至伟。她是一名出色的战士与领导者,亦师亦友,在一次次的危难困境中,她用行动,教会了石磊不要小看女人和‘尊重’两个字。   在石磊和许多队员的心目里,她是他们永远的队长。   “队长,之前你托我查的事,我让在警局的熟人留意了。”   石磊还是没改掉称呼,他原地解散了手下的队员,就和谭小青非常低调地离开了基地指挥部。一路上边走边谈,石磊的话锋很快转到之前谭小青委托他调查的事上。   “最近长安城不太平,警察总署上下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盯上那孩子的人……他们的背景怕是不太好查。”   石磊眉头紧锁,声音顿了顿,想着该怎么给谭小青交待。他把掌握的情报在心底过了一遍,当时追踪凌鹿他们的五辆车,其中两辆被谭小青解决掉了,问题出在剩下的三辆车上。   “我那熟人特意调出了两天前的出警记录,在警方到达现场时,那批歹徒像是遭到了伏击,都已经当场死亡!”这事十分离奇,石磊最先也有些纳闷。因为盯上谭小青的那批人,行动部署都很专业,结果最后,这些人竟然毫无反抗之力,被全部干掉了。从事故现场的记录来看,那根本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目前调查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这条线就算继续追下去,我想大概也不会有太大的突破了。”   石磊据实以告,把他掌握的情况和盘托出,谭小青听完点点头。两人都是专家,自然明白对手如果有备而来,是不可能留下太多马脚线索,供人顺藤摸瓜一路追查下去的。   “这次对方虽然失手了,我猜他们不会那么早放弃,估计之后仍会有所行动。”谭小青分析。   听她这么说,石磊笑笑,精悍的脸上显得十分豪迈,他说:“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不过这里……就凭那些不入流的货色,想都不要想!”   谭小青也笑了。石磊的语气虽狂妄,却不像早年时那样惹人生厌。这座专门培训特殊战队精锐士兵的贪狼基地,的确让石磊有这样笃定开口的底气。   基地拥有全联邦最完善的防护和攻击手段,它隶属于联邦安全局,自贪狼特殊作战部队成立以来,所有最优秀的战士,都曾在这里接受过训练和外出任务的磨砺。   可以说,它是一座彻头彻尾的钢铁堡垒。难进难出,审查严格,几乎不可能被人由外突破。   正因为这样绝佳的安全与隐蔽性,目前,由联邦安全局负责人叶舟牵头、近百位科学家组成的团队,其中的一支队伍已经秘密到达这里,展开了有关盘古病毒的研究工作。   疫苗的研发眼下仍处于保密阶段,除极少数人,拥有数千常驻人口的基地里,普通工作人员几乎都是毫不知情的。   石磊和他的小队会出现在这里,正是因为他们接到任务,负责保护基地里这批科研人员的人身安全。   而谭小青,是在后来联系上博士陈素时,才另外得知的情况。   由于盘古病毒造成的混乱与影响,各路牛鬼蛇神和一些隐于暗处的势力,都开始借机蠢蠢欲动,不安分起来。   陈素会给谭小青这里的坐标,安排她以特别研究员的身份,带着凌鹿秘密进入基地,很大原因也是由于这座戒备森严的基地,能有效防止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将触手继续伸向凌鹿。   “据说欧非共和国那边,好几座城市已经全面戒严了。”想起从博士陈素那儿得到的最新消息,谭小青的圆脸上这时也不怎么好看。   “嗯,情况是不太好。”她这么一说,旁边石磊也沉下嗓门,“除了大批人员死亡外,更棘手的是许多动物出现了变异。”   无论谭小青或石磊,都是经过血与火考验,身经百战的战士。像他们这样的人,严格来说,对死亡早已不那么多愁善感。可面对灾难一般的病毒扩散速度,就算是他们,也没法做到毫不动容。   这个可怕的病毒,它不分男女老幼,就连刚出世的婴儿,也逃不脱它的魔咒。目前为止,中华联邦、欧非共和国、美洲合众国不少城市,都陆续出现了盘古病毒的感染者。由于病毒能够在哺乳动物间传播,一些生活在城市中的动物也被感染,继而发生了变异。   和人感染后,24小时内基本达到100%的致死率不同,一些动物似乎更好地适应了病毒,原本性情温顺的家养小猫小狗,感染后很快就会发生惊人蜕变,成为残暴嗜血的怪兽。   这样类似的报告不止一两起,一旦信息叠加累积,很难让人忽略。而长安城内,付出了巨大代价才得以捕获的那头黑色生物,眼下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偶然的小概率事件。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压抑。   谭小青和石磊谁都没再开口,从基地最上层A区的指挥中心出来后,穿过作为中轴线的主干道,那是一整条以合金材料建造而成的银白色通道,除灯光以外,没有门窗,也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点缀,质感坚硬,洋溢着一种冷冰冰的距离感。   不仅这里,整座基地都是一样的硬派冷冽风格。   两人一路来到了通道尽头的圆形大厅。   这样的大厅在基地的每一层都能找到,它是整个基地的‘交通枢纽’。十二台高速升降梯以钟表刻度顺序依次排开,这些升降梯和配套相连的回廊通道,能把人快速送往基地的任意区域。   谭小青停在了位于十二点钟方向的升降梯门前。   石磊跟着她,在旁边的触控面板上一按,严丝合缝的合金门表面,很快就露出一个圆孔。从孔中射出一道激光,光芒由上至下,开始对石磊和谭小青两人进行面部扫描识别。   他们所处的位置,白色地面也转变成鲜艳的红色,就像特别醒目的警告一般。   「身份扫描完成,目标权限确认,准许通过。」   两秒后,清晰的电子女声响起,扫描孔关闭,谭小青和石磊脚下的地面恢复原状,电梯门也随之开启。   升降梯快速向下,中间没有停顿。密闭的空间,加上机械持续运行的枯燥声音,渐渐让人产生了一种简直会永远这样下降的错觉。当门再度打开时,过分洁净冰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出现在谭小青和石磊面前的,是又一条封闭的白色走廊。   途中看不到任何闲杂人员,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回荡,而周围的温度似乎越来越低。走廊没有分叉,直通尽头,在那里有一扇沉重的金属门把整条路封闭了。   再次通过面部扫描,闭合的金属门才缓缓打开,在谭小青和石磊两人进入后,又很快关闭了。   和外面不一样,门内那条走廊灯光暗红,像鲜血的颜色。   红色走廊只有十多米长,走到底,迎接两人的,是并排分开的两间透明隔离室。隔离室入口往里,还有好几道门,门上黄底黑色的生物危害标识巨大而醒目。   谭小青和石磊来到的这一层高权限区域,正是进行盘古疫苗研究的实验室所在地。   这里的前身,是安全局下属的传染病医学研究所,由联邦司法部提供经费,主要从事生物战剂医学防护和军队传染病防护等研究。它与基地内的其他建筑设施完全隔离,以最高标准建成,由主实验室、其他实验室和辅助用房等部分组成,拥有6个四级生物安全(BSL-4)实验室。   眼下这一重又一重严格而完善的程序,也就不奇怪了。因为被封存在这里的东西,不是非常重要,就是非常的危险。   按照电子提示音,谭小青和石磊一左一右,分别通过气密门进入隔离室。   在有人进入后,温感设备立即发出蜂鸣声,四周的管道开启,从里面开始喷出大量的净化剂。   气雾状的净化剂很快弥漫整个空间,透明的隔离间也转变成不透明的深色。这一设计是为了隐私考虑,因为要继续往里去的话,任何人员都必须脱光身上的衣物,张开四肢,接受全方位消毒后,隔离室的门才会解除锁定。一旦外来者或内部人员未遵照程序要求的步骤来,安全系统便会触发销毁程序。   消完毒,两个人又穿上专门的无菌防护服,一番折腾,才总算被允许离开隔离室。   隔着一层面罩,石磊和谭小青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无奈。   「这地方,我可真不想多呆。」石磊感慨。   对此,谭小青虽然表面一言不发,心底却颇为认同。不过两人都有任务在身,很快调整心态,继续往前。他们右转拐过个弯,又是一扇密闭的门,门旁的标识上,清楚写着——‘生物封存室’的字样。   输入密码,进入室内,眼前巨大的白色房间,给人的第一感觉就像是座死寂的墓穴。   一排排长两米、宽八十厘米左右的长方形金属台整齐划一,排成了几列。这些台子上,摆放着差不多同样形状的密封金属箱子,数量足有上百个。金属箱顶部一侧,连接着粗大的透明管道,里面充满了某种绿色液体,而所有的管道,又与整个天花板相连。   简直跟棺材没有什么两样。谭小青在心里暗自加上了评价。   她和石磊两人穿过这些金属棺材,来到了房间的尽头,打开另一扇门,里面又是一片新天地——   狭长的走道两侧,被分成了一个又一个全透明的小房间,这倒是和凌鹿进行静养的医疗监护室有些相似。但也仅仅只是相似罢了,它们的功能天差地别,眼前的这些房间,每一间都是由最坚固的合金及强化玻璃组成,是专门为关押某些高度危险的生物而设立的观察囚室。   这时候,因为谭小青和石磊进到这里,离他们十米开外,左侧的一间透明观察室内,冷不丁就传出了嘭的一声撞击。   紧接着,由于巨大的撞击力触发了防御系统,观察室顶部东南西北角上,四个紫色金属球体表面的探针装置,立即发出了几道明亮的青白闪光。那头想要冲出囚笼的漆黑生物,瞬间被电流击中,整个趴伏在地,飞退到了观察室的另一头。   「真够可以的……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到那头黑色生物在剧烈的电击下,竟然还在挣扎试图站起来,并且对着走近的两人凶相毕露时,谭小青不由咋舌:「这可是一百万伏的高压人工雷电! 」   对此,她身边的石磊没法回答。毕竟从捕捉这头变异生物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天,目前还没人能给出肯定的答案。   眯起眼,隔着一道防护墙,石磊注视着发出阵阵低沉咆哮的黑色巨兽。而那头生物一边压低身体继续发出威胁,那对碧绿色的眼珠一边也在观察着他。   通过几天的观察,石磊他们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头未知生物正变得越来越聪明,也越来越危险。在被捕获后,由层层的合金锁链束缚着,这东西仍凭借其恐怖的力量,挣脱锁链,突然暴起,把两名进入观察室采取血样的研究员撕成了碎片!   现在,连这怪物的外表,都和石磊第一次见到它时不太一样。   它的体型比之前又大了一圈,别说谭小青,就连人高马大的石磊,站在它面前都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   它的外表则彻底摆脱人类认知中动物该有的样子。不仅四肢尾部,大半个身体都被无数细密的金属节片取而代之。背上那层开裂突出的金属外脊椎,层层向外伸展,如同又再生了一具骨骼般,包裹住它的躯干。而这生物的头部,獠牙弯曲突出,下巴上,不时伸展出一些细小的可自由收缩的触突,就像血管或神经,却闪烁着冷冷的暗色金属光泽。   这里发生事故后,普通工作人员被禁止进入,采集DNA样本这类工作,都移交给了石磊和他的小队负责。至于谭小青,她特别研究员的身份摆在那里,可不只是装装样子的。   从走道尽头的隔离箱里取出采样工具,谭小青又折返回来,过程中那头生物一直警惕地看着她,那目光甚至会让人觉得它在思考。   见到谭小青手中的工具,那怪物烦躁地甩动尾部,发出更沉的低吼。谭小青没有继续动作,只是举着工具和那怪物对视,时间一长,那怪物就似乎明白它被耍了,于是愤怒咆哮了一声。   今天谭小青和石磊的真正目的,就是进行这样的试探,通过观察,来记录判定这头未知生物的行为模式,以及它的智能究竟到达了何种程度。   目睹怪物一连串的反应,防护面罩下,谭小青递给石磊一个眼神,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石磊目光若有所思,沉声回答道:「比预想的时间要短得多,这东西进化的速度太快了。」   要知道石磊上次进行同样的试探时,里面那头生物反复过了好几遍,才意识到上当了。但今天,它第一次就识破了谭小青的意图,并表现出了对此明显的愤怒。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如果哪天这怪物变得比人还聪明,石磊也不会感到太过意外。   问题在于这种进化,究竟是生命本身的奇迹,抑或是这头怪物体内的病毒在持续演化呢?   此时的谭小青和石磊,头脑中都浮现出相同的疑问。   ……   而另一边,在病房里安静沉睡的凌鹿突然睁开了眼睛。   大大的黑色双眼虽然睁着,凌鹿的目光却没有焦距,他的意识仍陷在一个又一个梦境中。在他的额头上,靠近发际线的位置,这时扭动着冒出一截细细的‘发丝’,如果那东西静止不动,那么它几乎就跟头发毫无差别。但很显然,这并非什么普通的头发丝,而是AR006在与凌鹿脱离时,留在他身上的一点小小的纪念品。   即使这样一小段残余的生物电极丝,只要条件合适,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凌鹿陷入熟睡时,继续操控他的部分潜意识。   这时,凌鹿的梦里面,他正踩在许多像彩色棉花糖一样的云朵上,身后黑色的小怪物一直不停叽叽叫唤,追着他在跑。凌鹿很想停下,让蛋蛋能追上来,脚底那些软绵绵的云彩却不听他的话,它们越飘越快,越飘越远,渐渐把凌鹿和小怪物分开了。   凌鹿急得要命,想要往回跑,可后面云彩一朵接着一朵消失,突然什么都没了,只剩一大片空白,连他的小怪物都不见了。   心里变得空空落落,随即在一阵监护仪器的嘀嘀声中,凌鹿猛地惊醒——   他发现自己正光着脚站在地上。   眨眨眼,有些震惊,恢复意识的凌鹿十分疑惑,他根本想不起来他在干什么,好像刚刚还在做梦,下一秒就突然醒了。望望四周,似乎没什么不妥,只是身体感到非常的疲倦。   凌鹿揉揉眼睛,没有再想下去,他重新爬上床,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差不多是八个小时后,已经到了这天的傍晚。感觉只是消失了一会儿的谭小青,又笑眯眯出现。在她身后,还站着几位基地的医护人员。   “小鹿,我是王医师。”中年女医生看着凌鹿,笑容十分和蔼,她又指指身边的两名年轻护士,继续介绍,“这是林护士和秦护士,现在我们要为你做一些检查,放心,一点都不痛的。”   在这座基地工作多年,很少能见到这么小的孩子,此时这位王医师的嗓音分外轻柔,似乎生怕吓到了凌鹿。   “医生好,护士姐姐好。”凌鹿是个安静的孩子,但并不内向,别人主动和他打招呼,而且这些人的身体周围都洋溢着友善的浅绿光芒,小家伙也立刻礼貌地回以问候。   “真乖。”   在场的三人,都几乎立刻被凌鹿可爱的模样治愈了。她们为他做完一些必要的身体检查,询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就离开了。而之前出去的谭小青像算准时间一样,给凌鹿带来了新鲜清淡的食物。   在这座封闭基地里,看不出白天夜晚的区别,不过饥肠辘辘的感觉,让凌鹿把这顿好消化的晚餐吃得干干净净。看到他终于恢复食欲,谭小青的脸色又更放心了些。   接下来的时间,凌鹿恢复得很快。过了两天,他就不再需要医疗设备的全天监护,搬到了基地的普通病房。   不过,凌鹿依旧能看到别人说话时,那些由语言转化成的文字,它们不时飘在每个人的头顶和身边,微微发出光芒。即使闭上了眼,那些字也会直接浮现在他的头脑里。   一开始他很困扰,因为通过这些色彩各异的文字,凌鹿能轻易分辨出人们是高兴还是难过,说的是实话还是在撒谎。   当逐步适应这种奇异的联感后,渐渐的,凌鹿就没那么容易混乱了。他也发现,问题不在眼睛看到什么,而在于耳朵听到了什么。一旦听不见别人说话的声音,那些文字也就消失了。   最近,谭小青在照看凌鹿外也越来越忙。而躺在病房里休养的凌鹿,每天的生活单调而规律,他只想快点好起来。几乎与世隔绝,对外界正发生着什么还浑然不知,凌鹿心心念念,只想找回他走失的小宠物。   ……   在凌鹿和谭小青进入基地后的第六天——   凌晨时分,一队全副武装的贪狼特战队士兵,押送着数只体积不一的金属箱秘密抵达基地。   这批箱子有大有小,每只表面都标有醒目的黄底黑色生物危害标识。金属箱表面散发出冰冷的反光,箱子内部不时能听到一些沉闷的吼叫或撞击声,两旁身着作战服的士兵们则缄默不语,对此全无反应。如果不是从入口直接走特殊通道,这诡异的一幕,绝对会引起基地内部一些人的恐慌以及诸多猜测。   「今天这批目标全部移交完毕。」   押送小队进入预定的某间类似仓库或储存室的空旷建筑内部,等到最后一只金属箱安置完毕,负责这次运送任务的蜂虎小队中,队长‘蓝须’上前一步,透过贪狼战服外置麦克风,开始向一早等候的基地工作人员进行交接手续。   几名身着白色正压通气防护服的研究人员,清点完箱子的数量,反复检查无误,就朝队长‘蓝须’和他的小队点点头。   确认完毕后,现场无论运送方还是接收方,人群很快散去。自动门一扇扇封闭,照明灯光依次熄灭,只留下红色紧急灯发出幽暗的光芒,整间空旷的仓库再度恢复成一片死寂。   四周极为安静。   连箱子里那些断断续续的沉闷声响都停止了。   但这种鸦雀无声的情况没有持续多久。   在血液般浓稠的暗红色灯光下,堆在仓库角落、某只长宽接近三米的金属箱内,被封闭在里面的东西似乎等得够久了,确定外边没有动静后,箱子内部就突然传出一阵密集刺耳的摩擦抓挠声,这声音持续了大概有一两分钟,然后停了两秒,又变成咔嚓咔嚓咀嚼东西的声音。   在这样渗人的动静下,周围的其他密封箱,不知为什么,却如同死一样的寂静。   咀嚼声和爪子的抓挠声持续数分钟后,就停止下来。伴随着喀的一声,那只位于角落的金属箱表面,完全密封、厚达十厘米的特殊合金钢板竟然裂开了!   某种发出绿色荧光的液体争先恐后涌出,下个瞬间,从裂口中就嗖地的蹿出一道影子。那黑影速度极快,犹如离弦之箭,紧贴着建筑的墙面向上,三两下便倒悬在整座仓库的天花板上。   接着,一阵‘呲啦呲啦’刨东西的声音后,坚固的合金滤网被刨开,露出窄小幽深的进气口。那团吊在天花板上的黑影一扭一扭,动作完全没有刚才的迅猛,显得吃力又笨拙。它奋力往深处钻,最后硬是把肥滚滚的半截身体都挤进了狭小的管道中。   而地面上,那只裂开一个洞的金属箱里,绿色荧光状液体慢慢渗出,在地板上不断蔓延。大概数十秒后,安全系统监测到生化泄漏危险,立即拉响警报。   「警告!G-11区发生红色等级危害,系统即将封锁该区域,所有无关人员请立即撤离!倒数计时九十秒——」   整座基地内,无论值班人员,或是已经沉沉入睡的其他大部分人,都被那突兀刺耳的警报声给惊了一跳。   基地每年都会进行定期演习,但出现真正事故警报的次数却屈指可数。起先很多人都不知所措,几秒钟后,意识到这不是演习,人群开始慌慌张张地跑到房外,想弄清发生了什么。   在这座基地里,大多数人对于G区都非常陌生。那里据说是联邦安全局传染病医学研究机构的所在地,需要相当高的内部权限才能获准进入。普通的工作人员都是只闻其名,事实上根本没机会接触到这一神秘的区域。   但今天,响彻基地的警报,似乎让关于G区的各种传闻一下子都成了真。   起初的惊恐不安之后,出于对这座基地完善防护设施的信任,其他各个区域倒是很快恢复了秩序,没发生更进一步的骚乱。小部分聚集起来的人群,也被负责基地安全的守卫又纷纷疏散。   在单人房里熟睡的谭小青也被猝不及防惊醒,等听清警报的内容时,她脸色都变了,而这时,放在床头的通讯器也恰巧响了起来。   “喂,我谭小青……什么?!好,我马上到!”一边保持通话状态,一边从床上跳起来,谭小青随手抓了件衣服穿上后,就心急火燎地冲出房间。   这时候,不止谭小青,其他所有参与盘古疫苗研究的相关人员,差不多都接到了紧急通知。在往G区赶的一路上,乘坐同一趟电梯,谭小青遇到了不少熟面孔。   她的左侧,那个身材微胖、其貌不扬的中年谢顶男人姓王,是整个病毒研究项目的主要骨干之一,此刻他正不停擦拭着脑门上的汗,嘴里叽里咕噜念念有词。   谭小青的右手边,法医杨玉弓一脸冷若冰霜,她身穿白色实验服,衣物整洁,头发扎成发髻,粗看一丝不苟,再仔细一瞅,却能发现她没有梳头,只是把长发随意一把扎起,白色实验服底下,衬衣的扣子也扣错了一个。   杨玉弓的身旁,那位总和她形影不离的医生徐皎不见踪影。   徐皎是个美人,笑起来就像火焰般热烈明艳,经常能看到她跟杨玉弓同进同出,两个人一看就是关系非常密切的挚友。而且徐皎她还是这项研究计划的另一个主要负责人,谭小青对她的印象自然颇深。   眼下没看到徐皎和杨玉弓在一块,简直像少了点什么,谭小青先是纳闷,再一回想又突然记起今天轮值的夜班表上,似乎有排到徐皎的名字。   此时电梯里的人或肃穆或忐忑,杨玉弓很快察觉到谭小青的注目,侧转过头,她朝谭小青颔首。   “谭小姐。”   “杨法医。”   彼此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杨玉弓和谭小青都明白,眼下毕竟不是深谈的好时机。   不过看杨玉弓脸色不太好,从一些小细节和肢体动作上,都多少表现得心神不宁,谭小青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句:“杨法医,你还好吧?”   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一问,杨玉弓先是愣了愣,随后才吐了口气,回道:“谢谢,我没事。”   她刚在徐皎之前轮完一班,回来才睡下不到两个小时,就被警报声惊醒了。G-11区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不清楚,现在她担心的,是徐皎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行人气氛凝重,匆匆来到事故现场外围。   此时,所有进出G-11区的入口和通道,都已被安全系统锁死。谭小青他们进不去,同时也意味着,里面没有及时逃脱的人,也永远无法再出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情况严重吗?”作为项目负责人之一,博士王海的脸色焦急,在封锁区域外还没站定,就追问起了比他们提前一步到达的石磊。   一面安排人手,一面把命令交待下去,石磊抽出空,转身冲王博士和谭小青他们点点头,答复道:“是凌晨被运送进G-11区储存仓的那批实验体出了问题。目前损害程度评估还没出来,事故区域有五个人没有及时撤离,估计里面已经……”   石磊没再继续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很明显。一旦被安全系统判定高风险等级,销毁程序就会自动进入倒计时,所有可能受污染的区域和目标,将经历真空、强紫外线辐射及高温等多重净化灭活手段,以保证将威胁最大限度扼杀在萌芽状态。   “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王博士又急出一脑门汗,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这才几天工夫,都出了多少意外啦?就凭我们这些临时拼凑到一起的人,短时间里要做出些成果,太难了!实在太难了!”   作为一个悲观主义者,王博士又开始摇头叹气,这让石磊听得眉头一皱。   “王博士,现在外面情况有多糟,咱们这批临时凑起来的人心里都清楚!”先是自嘲了一句,接着石磊脸色一肃,又沉声道,“可我更清楚——无论有多难,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都不该妄自菲薄!如果连你这样的专家都灰心放弃了,外面的人,那些还在等着病毒疫苗的普通人又该去指望谁?”   此时,这条原本通向G-11区的走道上,最近压力都很大的研究人员们听石磊这么一说,脸上都不由得动容。   “石磊说的没错。”   另一边拐角处,从刚才就让杨玉弓十分担心的徐皎,她随意披了件实验服,一双眼睛明亮非常,和身后的另外几个研究员一起走近。   而杨玉弓看到她出现,明显松了口气。   “王博士,还有在场的各位——”徐皎目光平视众人,语调平稳而清晰,“目前研究确实没什么进展,可不会永远这样下去。想想我们起初都是为了什么,才决定加入这个计划的?”   徐皎是个漂亮女人,但比起美貌或智慧,她的顽固更加令人印象深刻。一旦决定了什么,即便最亲密的人也无法改变她。这一点,从她瞒着杨玉弓辞职,跑去联邦边境的污染区进行自费调研,便已可见一斑。   在研究盘古病毒的这个项目上,当初举棋不定的博士王海,就是在她的大力游说下,才最终决定参加。   这时,王海听到徐皎这样发问,一度动摇的情绪竟慢慢平复了。他想到一直支持他、陪伴他度过了快二十个年头的结发妻子,还有他们的两个宝贝女儿,脸上露出一丝愧色,眼神却逐步坚定起来。   “还有,我们为什么要称自己为科学家?”   徐皎微微一笑,就像红色的牡丹盛放,她将视线从王海身上移开,转向其他的人——   “人类活在未知之中,而科学这玩意儿,就是引领我们的好奇心,去探索、解开那些未知之谜而存在的,它从不会轻易就把答案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编编,终于把入V申请通过了 ( >﹏<。) 本来是想1号入V,顺便祝大家元旦快乐的,那啥……虽然迟了一天,还是希望妹子们在新的一年里顺顺利利,么么哒~! (*'▽'*)?   ☆、 晋江独家      “对了,还有件事——”   说到这里,徐皎收起笑意,神情格外严肃,她转过视线,向跟在她身边一道过来的几位研究员微微点头示意。   只见那几人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的研究员壮着胆子上前了一步,他环顾四周,见这时的博士王海、杨玉弓、石磊及谭小青等人都在看着他,终于清清嗓子,说道:“是这样的,我们当时正在G-11区,负责接收凌晨那批抵达基地的实验体,清点确认无误后,是由我封闭的储存仓。本来一切很顺利,但负责这次运送的那队士兵,在交接完毕后没有按规定离开,他们突然毫无预兆地袭击了我们!”   “你说什么?!”   听到这个年轻研究员的话,和在场的其他人相比,最震惊的莫过于石磊。负责这次押送任务的蜂虎小队,还有他们的队长‘蓝须’,石磊都是知道的,毕竟双方同在贪狼特殊部队服役。   “你能确定是‘蓝须’和他的小队袭击了你们吗?”石磊忍不住确认了一遍,他只觉得荒谬,也完全想不出蜂虎小队有什么理由,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   “我能确定。”那名年轻的研究员点点头,语气非常肯定地回答,“那些人都身穿贪狼战服,在进入基地时,他们的信息也经过了几重关卡扫描认证。不止是我一个,我的同事们也都遭到了袭击!那些袭击者把我们关进联络室里,我差点以为自己会被杀!但他们只是用电击枪击晕了我们。”   他一说,站在他身边的其他几个人也纷纷点头。这些平时只顾着埋头做实验搞研究的人员,大概都从未经历过类似的暴力胁迫事件,此刻全都一脸后怕。   “等等……”石磊看着这些人,越看越觉得眼熟,他拿起手里的电子纸,扫了眼上面的失联人员名单和照片,再仔细比对了眼前这几个研究员的长相,终于弄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么莫名眼熟的原因。   “你是李亮?”石磊问那个年轻研究员。   年轻人愣了愣,然后点头:“我是。”   接着,石磊又逐一念出报告上另外四个名字,都一一找到了对应的人。   眼前的这五人,模样尽管都有些狼狈,但从照片和本人的对比来看,正是那五个失去了联系,一度被怀疑没来得及撤离事故区域的失踪人员!   “是我在联络室发现的他们。”   站到杨玉弓身边低声交流几句,徐皎这才抬头补充:“事故发生前,我正巧临时去了一趟G-11区,袭击者收走了李亮他们几个的通行卡和联络设备,人已经不知所踪,之后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不管那些人受命于谁,我个人倒不认为他们是贪狼的人,很有可能只是些冒牌的家伙。”说着,徐皎就和身旁的杨玉弓交换了个眼神,这一点上,她们两人的观点趋于一致。   “各位——”看了眼对此神色各异的众人,尤其是那五名研究人员,石磊收起不可置信的表情,倒是快人快语,很快恢复一脸公事公办,“这事我会直接向局长报告,相信很快会调查清楚,给大家一个明确的交代。”   他的意思很明白,在没有确凿证据证实蜂虎小队与此事无关前,他们仍是最大的嫌疑人。哪怕石磊打心底里认为蜂虎小队完全没理由叛变,尤其是做出这样愚蠢的事。   “那批人没立即对李亮他们下手,大概是想安排成一场意外事故,因为我还发现了这个——”徐皎听了石磊的话后,自然是没有异议,她从实验服口袋中掏出她的可视通讯器,屏幕上很快就出现了一段全息画面,那是徐皎在警报突然拉响后,一边把李亮等人叫醒,一边抽出时间抓紧拍摄的。   “这是——”旁边的王博士不愧是专家,一眼就盯上了画面中那几支被安装在某种起爆装置上的密封透明试管,里面装的金色液体,让他感觉非常眼熟和可疑。   “没错,王博士。”对上中年人询问的目光,徐皎点点头,将画面拉近放大,“这些试管里装的,恐怕正是某种病毒菌株。”   徐皎甚至怀疑,那就是盘古病毒。   博士王海那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也让徐皎确信,产生怀疑的显然不止她一个。   这些被封闭在试管内的金色液体,和南极星方面交到他们手上的那批原始菌株样本,实在太过相似了。不过作为一名科研人员,没有经过严格检测,这样的怀疑更接近于一种鲁莽的直觉,确实太过武断了。可惜眼下G-11区全面封锁,徐皎若要证实她的猜测,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了。   “这几支试管都被安装在起爆装置上,我发现它们时,引爆倒计时只剩三分钟。不过中间可能是出了什么差错,基地的警报提前响了。”   事故警报拉响后,安全系统便自动进入强制销毁净化程序,所有在G-11区的人员,必须在一分半钟之内撤离。徐皎当时不得不用了些暴力手段,才把昏迷中的五人在最短时间内给叫醒。   大难不死逃过一劫,李亮他们这些研究人员,这时都对徐皎充满了感激。   徐皎放缓神色,语气中也透出一丝侥幸:“幸亏是这样,整个G-11区才能被提前彻底封锁,否则让爆炸就那样发生,后果才真是不堪设想!”   由于警报提前拉响,让滞留的人员都撤空了,倒计时结束后,生化炸弹即使在重重封锁的G-11区内引爆,也不会造成更多的伤亡和污染。   “关于这次的袭击,我们还不能下定论,也不能肯定对方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他们或许仍潜伏在基地内伺机而动。”石磊神情严肃,他的目光一一从徐皎,杨玉弓,王博士和谭小青他们的脸上掠过,开门见山地坦承,“对方可能携带着非常危险的生化战剂,这对我们不是好消息。”   “怎么会……”   这下在场许多人脸上都变了色。   “现在的基地也无法百分百确保安全无虞,我们必须马上行动!另外,我会加派人手,尽力保证各位的安全,也希望各位能够彼此互相照应。”   石磊沉声发话后,尽管一群人都忧心忡忡,但也明白事已至此,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赶快揪出那些袭击者。彼此商讨几句后,石磊、徐皎、王海等人明确分工,开始进行人员安排等各项事宜。   谭小青抽了个空,悄悄退到一边,她记挂着凌鹿,从警报响起到现在,小家伙一个人待在病房里大概正害怕呢。拿出通讯器,迅速拨通了凌鹿房间的号码,没多久,谭小青就听到那头凌鹿软糯如棉花糖般的声音清晰传来——   「小青姐姐?」   “嗳,是我。”谭小青弯起眼角答应了一声,“小鹿,你是不是睡不着?别害怕啊,姐姐现在有事暂时走不开,你乖乖待在房间里不要出门,记得把门锁上啊!对了,要不要我叫王医师来陪陪你?”   医疗区那边保卫措施严密,谭小青倒暂时不担心,不过碰上凌鹿的事,她总忍不住絮絮叨叨,那边的小家伙却已经乖乖回答她:「不用了,小青姐姐,我不害怕。季叔叔刚才告诉我是有地方着火了,对了,你要小心啊!」   没想到言谈间凌鹿反倒关心起她来,把个谭小青简直快感动哭了。这没出息的样可不能让人瞧见,谭小青赶紧又走远了些,对着通讯器里谆谆教诲:“小鹿乖啊,你早点睡。还有,没事别听那不靠谱的季大嘴瞎扯,他会教坏你!”   谭小青指的季大嘴,也是凌鹿口中的季叔叔,是住在小家伙隔壁病房的病友。那人大名叫做季乐天,人如其名,谭小青真没见过哪个刚截掉了一条腿的,还能每天乐呵呵满嘴跑火车、到处找人八卦聊天,实在是奇葩!季乐天因为太嘴碎了,故人送外号‘季大嘴’。   「可是……」凌鹿小小声辩驳了一下,语气似乎又开始紧张起来,「季叔叔说是火灾,难道不是吗?」   这下轮到谭小青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幸好凌鹿虽聪明,但性情纯良,不会轻易怀疑别人,特别对他信任的人说的话,往往更是深信不疑。谭小青嗯嗯啊啊,竟也勉强应付了过去。   另一头,凌鹿收了线,尽管心里有些疑惑,又觉得谭小青不会骗自己,而且什么人真心对他好,为他着想,凌鹿其实都能分辨得出来。   听谭小青的嘱咐,凌鹿把门设置好密码锁,接着打了个哈欠,瞳仁又黑又亮的眼睛这下更是水汪汪的,他躺下准备睡觉了。   最初的那波骚动后,基地医疗部门所在的D-4区早已恢复平静,就连坐着轮椅跑来和他瞎侃的季乐天,最后都被凶悍的护士长瞪得灰溜溜回去了。   只剩床头一盏小夜灯的房间里很安静。   凌鹿刚闭上眼没多久,伴随着一阵卡里卡里的磨爪子声,头顶上方,中央空调送风口的金属滤板突然咔嗒掉落,被吓得坐起来的小不点凌鹿,就那么傻乎乎看着那坨发出绿色荧光的东西从天而降——   “叽,叽叽!”      ☆、 30晋江独家      “……蛋蛋?”   听到那熟悉的叽叽叫唤声,凌鹿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冲进他怀里的生物。   “叽叽叽!”黑色的小怪物这时变成了绿色,一被抱在怀里,它的尾巴就咻的一下卷住了凌鹿的身体,并紧紧霸住了凌鹿胸口的整个位置,撕都撕不下来。   这时的小怪物无论四肢、尾巴、脑袋还是身上,到处都脏兮兮的,一些粘在它身上的液体已经逐渐干燥,发出微弱的绿光。那对亮如银币的眼睛却格外清澈明净,倒映着凌鹿此刻由惊到喜的表情,如同夜空中最美的星光。   “乖、乖……”凌鹿一点也不嫌脏,把他的小宠物浑身从头到尾摸了一遍。这座基地的方位,凌鹿自己都不清楚,他不知道这些天里他的小怪物去了哪儿、都遇到了什么,凌鹿也完全想象不出,蛋蛋究竟是凭着什么,才能一路找到这里。   但这些眼下都不重要,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凌鹿高兴得有些想要哭,才五岁的他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他紧紧抱着自家的小宠物,这只在别人眼中定然十分丑陋的古怪生物,凌鹿却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好半天,凌鹿才故意板起小脸,又摸摸小怪物的脑袋,低头轻轻道:“蛋蛋,你乖乖的,以后不要再随便乱跑了好不好?因为这样我会担心的。”   “叽叽,叽叽叽!”小怪物扒在凌鹿的睡衣上,连连发出尖细的鸣叫。   随着它的叫声,一层浅绿色的光芒开始环绕在小怪物的周围,凌鹿知道,他的联觉又在发挥作用了。   对此并不知情的小怪物扭了扭肥墩墩的屁股,刚才死死缠住凌鹿不放的机械尾部,这时终于松开了一个尾巴尖,左晃一下,右晃一下,看样子开心极了。   小怪物对自己这副黑中透绿、绿中反光的尊容,大概没有一丁点会吓坏别人的意识,细短的前爪支撑着身体,它伸长脖子,光秃秃的脑袋亲昵地蹭蹭凌鹿,就像回应他的话语一样,把凌鹿的胸口和下巴都蹭上了绿色的荧光。   “不要这样,好痒啊……”凌鹿怕痒,又不舍得把亲近他的小怪物丢开,只能尽力抬高头,边笑边躲。   看见凌鹿笑得露出了小酒窝,小怪物眨眨眼,叽叽叽欢快叫着,蹭得更起劲了。   等到小怪物终于蹭够了,凌鹿一脸苦恼,看着眼前简直一团糟的床铺被单,还有那块从天花板掉下来的扭曲金属板,喃喃道:“糟了……”   带着挂在他身上的小怪物一起,凌鹿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他站在和他差不多高的病床前,看了看地面,又抬头望望离天花板的距离,白嫩的包子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气馁。   以他的个头,就算站到床上,再搬个凳子垫上去,还是不够把那块过滤板装回去。可要是装不回去的话,通风口就那样暴露着,别人一进来就会发觉。   弯腰捡起地上的金属板,小不点凌鹿有些伤脑筋,这时候,挂在他身上的蛋蛋甩甩尾巴,一下就卷跑了他手里那块滤板。小怪物叽叽叫着,松开扒住凌鹿衣服的小爪子,随后,顺着墙壁没几下就蹿到了天花板顶。   “蛋蛋!”凌鹿只觉眼前一花,他的小宠物就从这头转移到了天花板那头,速度快得来不及看清楚。   壁虎游行般倒悬在凌鹿头顶,聪明异常的小怪物不用凌鹿开口出声,就仿佛知道他刚才在烦恼什么,灵活的尾巴一卷一送,它就稳稳当当,把那块金属板塞回通风口。   “……”凌鹿简直看呆了,尽管翘起一角的金属板有些不平整,但因为是在角落,灯光下不是刻意观察的话,基本看不出异样。   “叽。”发出短促的叫声,下一秒,黏人的小怪物就像块揭不走的膏药一样,又重新黏到了凌鹿身上。   “好厉害啊,蛋蛋。”摸摸它的扁圆脑袋,凌鹿不吝赞美。   这下小怪物更开心了,它仿佛完全听懂了凌鹿的夸赞,发出欢快至极的叽咕声。   “还有床单……也得藏起来才行。”这么说着,凌鹿又很快把弄脏的被单揭了,团成团塞进房间储藏柜的角落里,又拿出了干净的铺上。   做完这些,身体还在恢复中的凌鹿,额头上就冒出了汗。不甚在意地擦了擦,他就抱起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后头团团转的小怪物,走近了隔壁的浴室。   在浴缸里接好水,将浑身脏兮兮的蛋蛋放进去,刚才还神气活现的小怪物,短小的四肢在水里划拉了几下,就咕嘟咕嘟,直接冒着气泡沉底了……沉底了……   凌鹿一愣,随后扑哧一下笑出声。他倒是没想过蛋蛋不会游泳,连忙动手,把像块石头一样沉在水底的小怪物捞起来。一离开水面,浑身湿哒哒的小怪物就抖了抖身体,冲凌鹿叽叽叫着,看样子似乎颇为不满。   “好啦好啦,是我不好。”凌鹿揉揉小怪物的肚皮安抚它,“蛋蛋你乖乖的,不要动。”即使被溅了一身水,凌鹿依然笑容满面,这是他从进入基地后,最高兴的一刻。   让他的小宠物趴在浴池边缘,探出一个脑袋,凌鹿卷起袖子,露出细白的胳膊,然后一手托着小怪物的肚子,一手舀水,替它一寸寸仔细地洗干净身体。   “叽……叽……”   在凌鹿软软的声音中,被温暖水流冲刷着身体,小怪物也就顾不上再闹脾气了。它有一声没一声叽咕叽咕叫着,两只眼睛也渐渐舒服地眯起来,随着上下微微起伏晃动的水流,在寻找凌鹿的一路上,其实已消耗了大量体力的这只幼体,在令它倍感安心的波动中,就这么渐渐睡着了。   看见它这样,凌鹿稚嫩的脸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他将熟睡的小怪物从水里捞出来,用柔软的毛巾包好,收拾干净,便轻手轻脚走出了浴室。   把蛋蛋放到枕头上,凌鹿自己也重新换上干净的衣物,然后爬上床。忙了大半夜,小家伙其实很累了。   “晚安。”   摸摸这只团成球,在他枕边沉沉入睡的黑色生物,确定它是真的,并不是自己在做梦,小家伙才躺下来,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   清晨六点,比往常提前一个小时,凌鹿就醒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身边的黑色小怪物还在打呼噜时,才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凌鹿下床,洗漱好,就等在门口,心里默默估算着时间。很快,当房间墙上的电子时钟指向六点十五分,他踮起脚尖,输入密码打开门,不到十五秒的误差,一台圆滚滚的清洁收纳机器人就经过凌鹿所在的病房门前。看到门打开着,机器人便调转方向,驱动着底盘滚轮进入房间。   「早上好。WS2873竭诚为您服务。」   色调银灰、外形就像是一个邮筒的清洁机器人发出平板的电子音,停在了凌鹿面前。   这一系列的清洁机器人,在日常生活中应用非常普遍,为了替代一部分清洁人员的工作,各种大型机构和场所,几乎都能看到它们来去的身影。   只要打开位于清洁机器人前部面板的收集箱盖,人们就可以把需要换洗的衣物床单等放进去,然后由机器人带回洗衣房,进行全面的消毒及自动洗涤。   凌鹿不想让人发现小怪物的存在,所以特地一大早起床,专门等到清洁机器人经过时开门,他很快就把脏被单和衣服塞进WS2873的收纳箱,盖上盖子,在操作面板上按下确定。   「谢谢。再见。祝您有个愉快的一天。」   圆滚滚的WS2873收到指令,很快又转动底盘滚轮,晃晃悠悠离开了。   由于时间还早,凌鹿房间外的走廊上完全没什么行人。小家伙朝外看了一眼,就缩回身体,关上门回到床边,这时的小怪物也从床单里钻出脑袋,像是怕凌鹿不见了一样,刺溜一下又黏到了他身上。   “蛋蛋,早啊。”挠挠小怪物的下巴,凌鹿不知道这些天他的小宠物在外面有没有好好吃东西,“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叽叽。”听见‘吃东西’,小怪物立刻大幅摆动尾巴,蹭蹭凌鹿的身体。   尽管听不懂它发出的声音,凌鹿却大概能明白蛋蛋那些肢体动作代表的意思,于是他打开柜子,把谭小青为他准备的一大堆零食都捧了出来。   对着一堆食物,黑色的小怪物专挑肉食,吃得不亦乐乎,整个脑袋都几乎快埋进包装袋子里,只留下一个黑不溜秋的屁屁露在外边。看它吃得这么高兴,凌鹿不知怎么的,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叽叽。”吃完东西,小怪物又爬到凌鹿身上,态度十分亲昵,磨蹭了一下凌鹿的脸颊。   “叽叽叽。”它刚才太饿了,如果凌鹿能听懂它的话,那么就会明白小怪物这是在对他表示感谢。甩甩金属尾巴,又冲凌鹿叫了一声,黑色的小怪物就张嘴打了个嗝。   随着响亮的打嗝声,一枚闪烁着光芒的红宝石戒指,就被小怪物从嘴里吐了出来。   凌鹿:“……”   “叽叽叽,叽叽——”尾巴尖灵巧地卷起戒指,黑色小怪物神气活现,把这枚沾满它口水的戒指,献宝一样放进了凌鹿手掌心。   “叽叽叽!”   ※   【以下是作者不负责任翻译——】   蛋蛋:叽叽。(大眼睛。)   蛋蛋:叽叽叽。(肉干很好次。)   吐戒指。   蛋蛋:叽叽叽,叽叽——(这块红石头,送给你——)   递戒指。   蛋蛋:叽叽叽!(长大就嫁我吧!)   凌鹿:……   《蛋蛋求婚记》完。╮(╯_╰)╭      ☆、 晋江独家      同一时刻,基地另一边,G区BSL-4级隔离监护病房内——   屏幕上心电图已彻底变成一条直线,围满各式各样医疗仪器的治疗舱两边,一群穿戴气密式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停止了抢救,病人生命征象已经完全消失,他们纷纷都看向负责这次治疗及抢救的医生徐皎。   一夜未眠的徐皎长长吐了口气,防护面罩下的脸色难掩失望,她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最终沉重宣布:「病人死亡时间——上午六点四十三分。」   一时间,在场的医护人员中,许多人也跟着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一个多星期以来,这已经是第十五例在最高等级医疗监护下,被宣布抢救无效的病人了。   通过安全局介入,在得知自己可能已经染上致命的病毒后,这些自愿签署协议,参加盘古研究项目的患者,同样被秘密送入这座基地。他们中有的只是普通人,有的本身就是医生,也有警察和军人,无论何种身份地位,这些人本不应该就这样死去,但在强大的病毒面前,却没有谁得以侥幸逃脱。   徐皎带领的这支顶尖医疗团队,试验了各种先进疗法,但非常可惜,他们到目前为止,仅仅只能将病人的存活时间从感染后的24小时,勉强延长到了48小时而已。   拉起白色被单,将变得面目全非的死者身体盖住,徐皎亲自封闭了透明医疗舱。   病毒的天性是自我复制,而人类也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一天性,使用基因药物来改写病毒DNA,一步步削弱它,最终达到消灭病毒的目的。   徐皎和她的团队仍坚持这条思路,但面对又一次挫败,如果说完全不气馁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至少这么多次尝试换来的经验并非全无用处,对于盘古病毒了解得越多,也许离真相就越来越近。   调整好情绪,徐皎对身边的人吩咐:「将死者送往G-6区生物封存室,然后通知杨法医,告诉她可以进行尸检了。」   「明白。」   「对了,你们多去几个人,互相有个照应。」徐皎又向她身后的助手补充了一句。   离凌晨发生事故到现在过去几个小时,基地内部虽然已经开始大规模搜索和排查,但事情仍悬而未决。那些袭击李亮他们,甚至试图炸毁G-11区释放生化病毒的人还未抓获,小心一些总归是没错的。   徐皎才刚离开病房,门外一名同样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就匆匆而至,他向徐皎挥手示意,嘴里同时道:「徐医生,王博士派我通知你,G-11区的封锁已经确定三小时后就会解除,到时他想抽调一支专门的调查小组,让你和杨法医带头,一起进入事故区域进行调查。」   「没问题,我知道了。」徐皎点点头,确认自己这边一切安排妥当。   博士王海和他的小组对病毒的研究仍在进行中,想来是抽不出更多的人力来调查这次G-11区的事故。出了这么大的事,把调查的重任完全扔给石磊他们也说不过去,毕竟后续一些检测和评估仍然需要专业人士才能搞定。   这次突发事件,虽然把所有人都弄了个措手不及,但也让徐皎他们这支七拼八凑的团队,从起先散漫的状态下慢慢凝聚了起来。   ……   “嗯,好,我这边也没问题。”   接到徐皎的来电时,谭小青正坐在D-3区的餐厅里,忙了一个凌晨,她刚刚才有时间解决早饭。   谭小青的对面,身材魁梧的大个子石磊只抬了抬头,很快又专心致志解决起他的第三碗牛肉面。作为力量系新人类,身体消耗越大,他的食量就越惊人。   事故发生后,谭小青和石磊两个人就不眠不休追查到现在。   从联邦安全局负责人叶舟那里得到的答复,使得这次的袭击事件更加扑朔迷离——失踪的蜂虎小队最后一次向安全局总部汇报,时间是在凌晨一点零六分,报告的内容显示他们即将抵达基地,之后,这支精锐小队就彻底失去了联络。   这个时间点,到G-11区事故警报拉响,中间只相隔了不到一个小时。这段空白显然是个关键。‘蓝须’带领的蜂虎小队,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遭到了什么变故?目前掌握的线索还判断不出具体情况。   至于‘消失’的蜂虎小队,他们是否仍潜伏在这座基地里或者已经离开?这些都还完全不得而知。   “石头,你先慢慢吃,我得去看看小鹿。”心里有事,谭小青三两口解决完手里的包子,又拎起边上原封未动的餐盒,边说边站起了身。   “队长,要不要我多派几个人给你?”见谭小青这么紧张,石磊仍改不了口,他西里呼噜吞了一大口面条,抬头就对谭小青这样问道。   “没事。”摆摆手,谭小青倒是直接,“接下来有你们忙的,别在我这浪费人手。”   “那行。”石磊也不罗嗦,回头继续吃他的面。   谭小青招呼一声,走了。   经过生死考验,放心把后背托付,彼此之间的默契让他们两个完全不需要多费口舌。   D区是整座基地的生活区域,餐厅、宿舍、医疗机构以及一些娱乐设施,差不多都汇聚于在这里。谭小青从D-3区赶到D-4区,一推开小家伙凌鹿的病房,从门内传出的嘻嘻哈哈声就让她磨了磨后槽牙。   “……季叔叔,那然后呢?”这个糯糯的声音,叫人一听心就软了,无疑是小家伙凌鹿。   “然后?然后那只冷不丁从树林里蹿出来的熊瞎子,它就直立站起来,好家伙!那东西比我们的车还高,就像一座黑塔杵在那里,它……嗷——!”坐在轮椅上唾沫横飞,正举起两只手张牙舞爪做怪脸的季乐天怪叫了一声,捧着被砸中的脑袋,如果不是没了一条腿,他估计都能跳起来。   谭小青拎着早餐盒,出现在凌鹿和季乐天面前。她亲切的圆脸上这时似笑非笑,盯着季乐天,嘴里问道:“季大嘴,你继续啊,怎么不说了?”   国字脸,络腮胡,自称二十七,看模样非常沧桑三十七都不止的季乐天,这时见了谭小青,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摸摸鼻子不出声了。   “小青姐姐!”看见谭小青进门,坐在病床边的凌鹿马上招呼出声。听季乐天描述他在城外的历险经历,凌鹿听得津津有味,又黑又圆的大眼睛此刻更是亮晶晶的。   “小青姐姐,季叔叔说南边的滇州有好多野生动物,黑熊有一座塔那么高——”似乎被季乐天叙述中的世界所影响,一向安静的凌鹿这时伸手边说边比划,大概因为激动,白净的包子脸这时像红彤彤的苹果一样,让人想咬一口。   “是吗?”看小家伙精神不错,谭小青揉揉他的脑袋,把食物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随后趁凌鹿不注意,瞟了一眼身后的季乐天。那意思是看在小鹿这么开心的份上,饶了你这次。   轮椅上的季乐天嘿嘿一笑,眨眼挥了挥谭小青砸他的餐盒盖子,顺便行了个军礼。   谭小青暗自摇头,对于这个莫名其妙自来熟的男人,无论对方多么插科打诨、死皮赖脸,她始终没有放松警惕。   虽然背景调查显示季乐天没什么问题,他是联邦安全局特别调查处的一名特工,由于执行任务途中遭到野兽袭击,不幸失去了一条腿,还好算他命大,在失血过多之前,季乐天就被搜救小队发现,进入基地的目的也是为了治疗复健,所有审核手续都非常齐备完整。   “小鹿,肚子饿了吧?来——”把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和豆乳拿出来,忙着招呼凌鹿吃东西,谭小青不再搭理一边的季大嘴。   凌鹿接过早餐盒,从一堆白白胖胖、圆滚滚的包子里挑了个豆沙包咬了一口,看到季乐天眼巴巴盯着他……手里的豆沙包,大方的小家伙立马递过盒子,礼貌征询:“季叔叔,你吃——”   下一秒,谭小青的眼刀再度嗖嗖射过来,季乐天即使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伸手,他连连摇头,说:“不了不了,小鹿还是你吃吧,季叔不是那种没品的男人,怎么好抢小孩子的东西吃呢?啊哈、啊哈哈哈……”   无耻!   谭小青抽抽嘴角,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前天还有大前天,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就偷夹小鹿饭菜的男人,现在竟有脸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正在这时,谭小青随时携带的通讯器又响了。   “喂,是我。”走到一边,谭小青接通来电,通讯器另一头,是徐皎手下的助手特意来通知她,等一下要集合的时间。   收了线,谭小青脸上恢复笑意,她看着像只松鼠般一口一口啃包子的凌鹿,这时的小家伙似乎也注意到谭小青的目光,他抬起头,善解人意地对她说道:“小青姐姐,你有事就去忙吧,不要担心我。”   谭小青所有的行动,都与凌鹿有关,她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凌鹿不受伤害。当这座基地出现了潜在的不安全因素,她才比谁都焦虑,急于要解决目前可能的威胁。   摸摸凌鹿的头,谭小青也不废话,凌鹿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根本不需要她绕什么圈子。她过转身,一手一边,握住季乐天轮椅后的推手,出声道:“小鹿需要休息,我看你也累了,我送你出门。”   说着,不等精神抖擞的季乐天哼出半个字,谭小青就推着他快步离开了。   而病床上的凌鹿吃掉最后一口豆沙包,就拍拍手,爬下床。他径直来到门口,确认谭小青和季乐天真的已经离开了,才踮起脚,把门重新设置了密码。   做完这一切,小家伙回过身,清澈湿润的眼睛看向角落的通风口,嘴里轻声呼唤:“蛋蛋,你出来吧。”   没两秒,咔嗒一声后,某只黑影一阵风似的黏到了小家伙怀里。   “叽叽叽!”脑袋顶着凌鹿的脸颊,黑色的小怪物一脸委屈样,对于凌鹿要它躲起来的要求,小怪物很不情愿。   “乖,乖,不生气了。”凌鹿笑眯眯的,捏捏小怪物的细爪子,摸摸它的脑袋,没一会儿,就像凌鹿说的那样,摇头晃脑蹭蹭蹭的小怪物就完全忘记闹别扭了。   拿过一边还有余温的餐盒,从里面挑出特意剩下的肉包,把皮掰开,将里面鲜嫩多汁的肉喂给他的小宠物,看蛋蛋吃得尾巴一卷一卷,凌鹿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 晋江独家      上午十点,G-11区长达八小时的封锁暂时解除。   徐皎、杨玉弓、谭小青还有石磊等人组成的调查队伍,在通往事故区域的南部入口处集结。随着坚固的合金气密门开启,门内一条长长的走廊出现在众人面前。此时,走廊上及更深处的设施内,所有电源已被全部切断关闭,只有事故警报的暗红色灯光仍在规律闪烁。   石磊手下的两名队员拿出成像球,这些仅有网球大小的智能机器人很快飘浮到空中,发射出一排绿色扫描激光开始尽职工作,同时机体内置光源也打开,为后面的石磊等人开道。   「安全系统评估风险已降至无害等级,不过为了避免再出现什么意外,进去后希望大家务必要小心。」身着贪狼战服的石磊嗓音低沉,回头向他身旁的同行人员叮嘱。   徐皎他们听了,自然没有异议点头答应。携带着各种便携监测仪及设备的调查小组,一行共十二人,他们没再多耽搁,依次进入到了寂静无声的G-11区深处。   手动开启一重又一重紧闭的合金门,队伍的第一个目的地,是之前五名研究人员遭到袭击的G-11区联络室。随着越来越接近目标区域,在打开又一道金属门时,看到厚重的合金门板出现凹凸不平的变形痕迹,不用多说,一群人就知道他们快到了。   由于变形而卡住的门,最后不得不动用激光切割,强行开辟出了一个供人员出入的进出口。穿过这道门,前面不远又是一扇合金门,不过这扇门不用石磊他们费力去切开,因为它的表面本身就已经被轰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   站在这道已完全变形炸裂的门前,一行人面面相觑。虽然有所准备,等真的看到爆炸造成的破坏时,大部分人心里还是一凛,单纯的想象和亲眼目睹,还是有相当的不同。   继续往里深入,冲击波造成的损坏比比皆是,众人的面前只剩下一片爆炸后残留的遗迹,根本看不出原貌。站在本来应该是联络室的地方,徐皎和杨玉弓等人只能看到许多向纸张一样被轻易撕碎的金属板七零八落散落在地,各种暴露出的金属管线也被高温和火焰炙烤得焦黑扭曲,有些只剩残余的一小截垂落在众人头顶。   眼前的惨状,不难想象爆炸发生时的剧烈程度。   这时在场每个人的心里都不由得庆幸,要不是警报提前拉响,整个G-11区像只金属盒般,被全面隔离封闭,那么也许就真的如徐皎先前说的那样——后果不堪设想。   爆炸十分彻底,四下检查了一遍,发现基本找不出更多有价值的线索,这次行动的负责人石磊,很快指挥人员开始分工。他让手下的四名队员和另外两个研究员留在这里继续调查,剩下他、徐皎、杨玉弓和谭小青等六人组成第二小队,去这次生化泄漏事故源头的储存仓那边,查明情况。   离开爆炸现场,石磊他们的队伍每遇上一道紧急隔离门,都不得不重复着手动输入解锁口令、确定、再开门的步骤,可以说是异常严格和繁琐。   好不容易抵达储存仓所在的区域。这里和联络室那边的情况大不相同,如果不是警示灯光仍在频频闪烁,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和不妥。   「到了,这里就是最后一道关卡。」   徐皎手持柔性平板计算机,一边对照屏幕上的G-11区地图,一边看了眼面前那扇巨大而厚重的正方形金属门。   在智能成像球射出的照明光源下,银白色、呈X型的合金门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周遭暗红的灯光更让气氛有些诡异莫名。   众人非常安静,石磊上前一步,来到门口右侧。他伸手,在一块十五厘米左右见方的金属面板上按下,金属板表面亮起微光,俨然是一个智能触控面板。   把复杂的三道口令依次输入,面板上方发出嘀的一声清脆提示音,随后,由电子合成的一个女性嗓音就询问:「认证通过,是否确认开启储存仓?」   看着屏幕上跳出的两个选项,石磊按下了确定。   金属门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随即解除了锁定。由于走的是紧急状态下的解锁程序,金属门没有直接开启,还需要人力手动将它拉开。   「等等!」   看到他手下的两个队员想要上前,作为这次行动指挥的的石磊叫住了他们:「还是我来吧。你们两个负责保护杨法医和徐医生她们,小心戒备。」   还不知道门那边是怎么个情况,石磊非常谨慎。   「是,队长!」   石磊来到门中央,两掌紧贴住金属门的左右两边,通过内置AI系统快速分析判定,贪狼战服表层立即改变形态,生长出无数肉眼看不见的钩刺,形成与壁虎吸盘类似的结构,大大加强了黏附力。接着,伴随石磊的一声低吼,重达数吨的合金隔离门受到外力驱动,很快向上下左右四个方向打开了。   门内一片漆黑。   连紧急避险灯光都不见了。   「……情况不太对,大家小心。」   石磊压低声音说完,就转头朝谭小青的方向颔首,尽管看不到他的表情,谭小青却显得胸有成竹,在防护服下比了个了解的手势。   两个人默契十足,一左一右,同时闪进了此刻黑漆漆的仓库内。   大概只过了五六秒,嘭的一声巨响传来,就像有什么重物被狠狠砸向结实的墙壁发出的那种动静。门外边的徐皎、杨玉弓以及两名贪狼特战队队员,一下就急了,他们作势就要冲进去一看究竟。   「别进来!」几乎在同一时刻,从漆黑的门里就传出谭小青拔高的厉喝。   门外的徐皎他们一愣,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黑暗中浮现出一对纵置的血色瞳孔,那是属于野兽的眼睛!那道嗜血的目光紧紧盯着隔开一道门的徐皎、杨玉弓他们,危险的低吼声一阵接着一阵,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   「大巫小巫,你们俩快带着杨法医和徐皎医生走!」   眨眼之间,谭小青白色的身影再度出现。她似乎骑在了那只大半隐于黑暗中的野兽身上,防护服下的两手发出微微的红色光芒,一边死死扼住了野兽的脖颈,一边不忘朝着门外两个石磊手下的队员迭声命令。   「这里交给我们,快离开!那几只实验体逃出来了!」   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的四个人,很快清醒过来,不过和谭小青盼望的情况不同,徐皎等人没有转身逃走,而是纷纷拿出随身携带的武器,对准了那头野兽,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留在这里。   「别开玩笑了……」谭小青来不及阻止这些人,一脚狠狠踢中那只红眼睛的怪物,将它踢回黑暗中。   随后,在门外的徐皎和杨玉弓他们四个冲进来之前,刚刚受到突袭,一度不见人影的石磊也出现了,他魁梧的身影挺拔如松,伸手毫不犹豫地长按住门内的紧急按钮,把门从里面封锁了。   「快走!」在大门闭合前,石磊只留下言简意赅的几个字,「这是命令。」   合金门很快合拢,最后留给徐皎他们的,只有某种兽群齐声爆发出的可怕嘶吼。但紧接着,就连这点声音都消失在沉重的门后,再也听不见了。   伸手重重拍打了几下,面前的金属门却纹丝不动。徐皎败下阵来,变生肘腋,猝不及防,令她也彻底乱了阵脚。   倒是杨玉弓比徐皎冷静一些,权衡利弊,她立即向另外三人建议:「门已经从里面被锁死,我们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干着急。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把这个消息通知其他人,让基地增援更多的人手过来。」   石磊手下那两名外号大巫小巫的队员也点点头,他们迅速拿出通讯器,试图联系这座基地的负责人。奇怪的是,信号拨出去却迟迟无人接听,这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怎么会这样?」   四个人都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出去!」这下不用谭小青催赶,心里隐隐产生不详预感的徐皎当机立断。   不过很可惜,他们还是迟了一步。   伴随着不停闪烁的晦暗红色灯光,G-11区通往外界的所有通道和入口处,那些刚才由徐皎他们手动开启的紧急隔离门,眨眼之间,就在徐皎、杨玉弓四人的面前,一扇接着一扇扇关闭、合拢,时机巧合得简直如同一早就计算好的那般。   与此同时,基地A-1区指挥部内——   “尹上校,大家都是聪明人,打打杀杀多不好。您说对么?”   基地指挥中心最高的那层平台上,坐在指挥官位置上的中年男人手指紧紧扣住座椅扶手,面对身前人的提问,作为基地的最高负责人,一身笔挺军服的上校尹一峰沉默不语,只有微微抽搐的脸颊肌肉,才显示出此刻他震怒又紧绷的情绪。   前方的桌面上,出声说话的那人身边,尹一峰的通讯器正不断闪烁着光芒,此时身为基地最高指挥官的尹一峰却身体僵硬,额上渗出一层薄汗,不敢轻易移动分毫。   随便换做谁,被人用一枪能轰掉整个头的杀伤性武器指着脑袋,相信也会同他一样。   负责他人身安全的卫兵此刻横七竖八躺在地面上,已经全军覆没。对上这些装备了贪狼战服,精于掩藏及格杀技巧的突袭者,基地的守卫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虽然真相总是格外残酷,但明显的事实却摆在了尹上校面前——   这座号称永不沉没的钢铁堡垒,眼下竟被一支十余人的小队,从内部渗透瓦解,进而攻破了!      ☆、 晋江独家      “你们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深吸一口气,尽管装作镇定自若,尹一峰的脸色还是透出了些许灰败。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呵呵一笑,他中等身材,五官普通,不过一对眼睛却精光四射,显得十分机警狡诈,他此时摘下了战服头部的复眼式传感探测仪,露出完整的五官,似乎并不在意被人看到真容。   整个指挥部内,还活着的人噤若寒蝉,他们大多数都只是内勤人员,虽然配备了武器,战斗力却完全不是那些攻击者的对手。眼下,人质们被集中赶到一处空地,被迫双手抱头,趴躺在地上。从袭击者发动攻击到现在,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试图反抗的人都已被就地处决,可怕的屠戮过后,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烈血腥气。   从指挥台望去,现场惨不忍睹。   上校尹一峰看了片刻,便移转目光,他紧蹙眉峰,再度对上面前的男人。   那张脸,尹一峰一点也不陌生,此时用枪指着他脑袋的这个男人,正是之前袭击了研究员李亮他们,疑似叛变的蜂虎小队队长——‘蓝须’!   还有周围那些手持武器,监视着他一举一动的贪狼特战队士兵,尹一峰几乎已经可以断定,他们都是‘蓝须’手下的小队成员们。   “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见‘蓝须’不出声,上校尹一峰微微抬头,环顾周围一圈,声音暗含怒火,“蜂虎小队,你们现在的行为,是彻头彻尾的叛变!谁给你们的命令这样做?!身为军人,你们——”   砰!   一声枪响,打断了尹一峰的话语。他身后的金属墙壁被轰出一个大坑,仿佛在警告着他。而尹一峰对面,‘蓝须’转动着手里的枪,似笑非笑地向他强调:“尹上校,您忘了吗?贪狼的行动准则——‘永远不问为什么’。”   见尹一峰的脸色实在难看,‘蓝须’眼神微闪,顿了顿放缓语气:“不过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次行动,自然是有人向我们下达了命令。”   他们最先的计划,是在进入基地后,引发爆炸,加上那些被动过手脚的实验体,足够让蜂虎小队趁乱一举控制A-1区指挥部。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连他们也没弄清楚的变故之下,基地的警报提前拉响,整个计划也被打乱了。G-11区造成的混乱,显然不如预料中的大,他们不得不临时潜伏,再做安排。   随着大规模的搜查展开,队伍不可能永远躲下去,趁石磊他们进入G-11区展开调查,‘蓝须’率领蜂虎小队,走了一招险棋——他们挟持了上校尹一峰及一干工作人员,试图将整个基地的控制权夺取到手中。   尹一峰在基地指挥官的位置上一坐多年,当然也不是吃干饭的。听‘蓝须’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他在心里快速分析着每一种可能,加上最近隐隐传到他耳中的风声,尹一峰的神色开始阴晴不定。   “尹上校,刚才我就说了,大家都是聪明人。”   见他默不作声,‘蓝须’轻笑一声,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将他们真正的目的吐露出来:“尹上校,识时务者为俊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希望您能保持沉默,将这座基地的指挥权暂时移交给我们。”   似乎担心他反对,‘蓝须’紧接着又补充:“当然,我们会保证您的人身安全,在这整件事中,您不会有任何损失。”   ‘蓝须’的口气可以说相当的客气,但对于尹一峰来说,无论语气多么谦逊,也掩盖不了对方正以武力胁迫他的事实。许诺再动听,也不过是张嘴就来,‘蓝须’和他的人没在第一时间解决他的真正原因,只有一个——   “想让我交出权限?”   年近四十的尹一峰冷笑了一声,盯着眼前的蜂虎小队,像看着一群疯子。   “你们可得掂量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光叛国罪这一条,就是永远洗不掉的污点!难道这就是你们加入贪狼的初衷?你们还记得自己当初立下的誓言吗?!”   此时此刻,尹一峰的神色不怒自威,他的责问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周围人的心上。   ‘蓝须’原先一直从容不迫,这时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狼狈,不过他马上以更激烈的言辞反击道:“你还在做梦么,尹上校?你知道外头现在什么情况?长安城快要完了!普通的民众风声鹤唳,士兵和警察在外流血卖命,想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可那些大人物呢?那帮狗娘养的杂种,他们一早就登上专机,扔下城里那么多人跑了!”   怒吼声响彻整个指挥部,‘蓝须’激动下爆出的这个消息,就像平地一声惊雷,把许多人都炸懵了。此时此刻,不少被迫抱头趴在地上的基地工作人员都不顾一切地抬头,满脸震惊。   “住口!”   上校尹一峰也大吃了一惊,不过他惊讶的是‘蓝须’竟直接把这个对基地内人员保密的消息给抖了出来。要知道,这座拥有数千人口的基地里,许多服役人员的家属亲人都居住在长安城,这事一旦处理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   “大总统本人仍留在长安,其他一些部门和机构只是暂时进行转移,你们别在这里危言耸听!”   “哼……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被尹一峰当面驳斥,‘蓝须’眼神讥讽,不过他并没在这上面过多纠缠,而是又问,“尹上校,倒是你……不如跟其他人解释一下,这些天G区都在秘密进行什么研究?”   “你……!”   尹一峰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他刚想站起来,却被身后两名蜂虎小队的成员拿枪指着,不得不又坐了回去。   “现在我已经知道是谁给你们下达的命令。”尹一峰勉强压下怒气,改变策略,开始劝说‘蓝须’和他的小队,“叶局长对那位的小动作也早有察觉,相信我,那人不值得你们这样做。”   “你不明白,上校。”没想到‘蓝须’却摇摇头,对尹一峰的试探,他既没否认也没有承认,语气淡淡的,“没有什么值不值得,这一次,我们是为了自己而战。”   安全局那位没什么存在感的副局长,他与局长叶舟之间的龃龉早有传闻,当他找上‘蓝须’他们的时候,也把某个重要情报带给了蜂虎小队。   这个消息成为了这次事件的起因与导火索。   曾经为了抓捕那头如今被关在G-6区封存室的半机械怪物,‘蓝须’带领的蜂虎小队损失惨重,他和他的队员对此从未有过怨言。当局势一步步恶化,联邦高层一些人将他们视作炮灰,随时准备丢弃的做法,却让他们彻底寒了心。   “没有人应该白白去送死。”   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流血牺牲,而他们背后的官僚们,却一个个临阵脱逃,连直面死亡的勇气都没有。为了不让病毒继续扩散下去,这些懦夫又反过来要求他们,阻止惊慌不安的市民离开长安城。   “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战斗到现在的?难道就是为了听那些懦夫的命令,向无辜的民众开枪吗?”   “上校,你大概还不清楚,这些天,长安城每天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暴动,除了少数打砸抢的暴徒,其他的都只是些普通人。里面有男有女,有带着小孩的母亲,也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又有什么错?他们只是想要活命而已!”   ‘蓝须’转过身,面朝指挥台下方,对那些身着青灰色制服,正抬头看向这边的基地工作人员大声喊:“那些人里,也许有你们的父母,孩子,伴侣或亲人,他们正在受苦,而你们还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蓝须’的喊声在指挥部上空回荡,趴在地上的一堆人质中间,心理脆弱些的已经忍不住啜泣起来。而‘蓝须’身后,上校尹一峰的表情愈加难看,如果继续让他煽动下去,天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现在,上校,请你交出基地的指挥权。”   ‘蓝须’说着,便朝下面点点头,看守人质的一名蜂虎小队成员立即会意。他上前拉起其中一个人质,让他双手向后抱头跪在地上,然后用枪指住了那名年轻基地工作人员的后脑勺。   见状,‘蓝须’才满意地收回目光,他很快又转过视线,看向脸色铁青的基地指挥官尹一峰,装模作样道:“这样吧,上校,我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现在我给您六十秒的时间考虑,要不要把权限密令告诉我们。每多耽搁一分钟,我就杀一个人质,您看如何?”   “你、休、想!”   这一刻,尹一峰几乎咬牙切齿地蹦出了那么几个字。   目前蜂虎小队仅仅只控制了A-1区的指挥部,时间一长,外面的人迟早会发现不对劲。到时就算是这些战斗精英,也难以抗衡一整个基地的火力。而一旦尹一峰交出指挥权限,则意味着蜂虎小队名正言顺地接管了这座军事基地。各个部门间哪怕有疑问,但在一切以权限为准的基地内,最高指挥权旁落,就真的是无力回天了。   “您还有五十秒钟。”   对尹一峰的反应,‘蓝须’似乎早有预料,他脸上带笑,丝毫不为所动。   事实上,这是一场意志与耐心的角力,双方只要有一方率先露出破绽和可乘之机,那就输了。   不过从外表来看,‘蓝须’比尹一峰至少要轻松多了。相比这位尹上校走投无路的困境,蜂虎小队这边至少还有第二备选方案。   ‘蓝须’的左手边,一个蜂虎小队成员坐在计算机操作台前,十指不停,在基地系统中持续搜索着。‘蓝须’开口后不久,那名蜂虎小队成员就转过头,向他开口报告——   「队长,我们找到那个孩子了。」      ☆、 晋江独家      基地D-4区,一早忙碌的查房过去之后,病房外面的走廊上这时格外安静。   一位中年女医生从拐角处远远出现,她青灰色制服外面披着件医疗白大褂,目不斜视,行色匆匆,由走廊的那头径直走来。   按照设置路线,每个钟头定时经过的清洁机器人,在走道上与她擦身而过,但没有引起女医生的注意,她的目标似乎非常明确,很快停在小家伙凌鹿的病房门外。   伸手拉了拉门,发现被锁上了,她没敲门或按门口的通讯器,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专供医生使用的紧急门卡,看样子准备直接进去。   智能扫描面板发出嘀的一声,就完成了识别,刚搭住门把手,女医生的左边,隔壁一间病房的门恰恰打开了。   “王医师?”   一脸络腮胡子的季乐天坐着轮椅从门内出现。由于轮椅的扶手上横架着一条仿生机械腿,他伸长脖子,身体前倾,一见那位中年女医生,季乐天的表情就似乎颇为意外。   生性八卦的他,很快操控着自动轮椅靠近女医生,嘴里也不闲着:“哎哎,王医师,你不是刚查过房吗,怎么又过来了?”说着,季乐天还兴致勃勃地朝王医生身边特意望了望,“林护士和秦护士没一起来啊,我还怪想她们的……”   被他这么一问,手搭在门上的女医生才笑了笑,轻斥道:“看看你,没个正经!我要带小鹿去做一次例行检查,其他没别的事。”   季乐天笑嘻嘻拉长语调‘哦’了一声,见他这样,中年女医生摇了摇头,她伸手又想拉开凌鹿病房的门,说时迟那时快,没料到一边的季乐天却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这是做什么?放手!”王医师气急,语调不自觉升高。   而她质问的对象,那个平常总是嬉皮笑脸的季乐天,此刻的脸上一派严肃,完全没了一点玩世不恭的迹象、两人一个坐一个站,僵持在病房门口。   手上继续加大力气,季乐天审视的目光犹如利剑,直直刺向面前又惊又怒的中年女医生,他沉声道:“真正的王医师今天轮休,她根本没过来查房,你究竟是谁?!”   见事情败露,被季乐天死死攥住手腕的‘王医师’闷哼出声,她的表情满是不可置信,似乎想不通她竟然摆脱不了一个残废的控制,急怒攻心下,她直接从背后的白大褂底下掏出枪,对准季乐天,连扣了两下扳机。   而对面的季乐天早有防备,看到那个冒牌医生从背后掏枪的动作,就迅速抬起他那条好腿,踢中了对方的膝盖后侧,动作全无拖泥带水,精准至极。女人一下子失去平衡,手中粒子枪的蓝色光束发出噗噗两声,将走廊的金属墙壁融蚀出了两个洞。   眼看对方要置他于死地,情况不容季乐天多迟疑,在女人跪倒的瞬间,季乐天同时举起他膝盖上那条仿生机械腿,狠狠砸向了女人的后脑勺。   由微型计算机芯片控制的机械腿,外壳是一层轻盈却坚固的纳米记忆合金,它与女人的脑袋一相接触,就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这个倒霉催的冒牌货,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她竟然会被一条机械腿放倒。也是她大意了,见季乐天是个残疾,她从一开始心里就放松了警惕,这时的女人眼神中透出明显不甘,她两眼一翻白,最终昏了过去。   季乐天把面朝下侧躺的女人用脚踢了踢,见她确实昏了,这才俯下身,伸手把对方扳正过来。他面沉似水,在冒牌王医师的脸上摸索了片刻,手指最后停在对方下巴与脖子的交界处,用力一撕,女人的脸闪过一阵网格状的红色电流,那层伪装的‘脸皮’就被整个揭了下来。   季乐天的掌心里,薄如蝉翼的电子皮肤就像丝绸般柔软,再看看躺在地上的那个完全不认识的女人,他弯下腰,继续在对方身上仔细搜查。   很快的,就有不少枪械刀具手雷和绳索被搜了出来,让季乐天啧啧称奇。凭着对方的反应身手,他就知道对方的来头不简单,当看到女人手臂上的狼图腾刺青以及士兵编号时,他终于确认他的判断没错。   “竟然是贪狼的人——”摸摸胡子拉碴的下巴,季乐天一个人自言自语着,“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把搜出来的武器都装备在身上,又用绳索把那个冒牌货绑了起来,最后拿过他的机械假腿,对准右腿截肢面装上。季乐天的右腿只剩下大腿根往下的十多厘米,属于高位截肢,不过幸亏如今的医疗技术十分发达,人工仿生关节和假肢几乎能达到乱真的地步。   将机械假肢快速地校准完毕,紧接着,季乐天便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直到这时才能发觉这个男人其实十分高大,身高将近达到了一米九,像只毛熊一样。连他本人的气质也一下发生了改变,在落拓不羁之余,变得压迫感十足。   穿着花花绿绿衬衣和沙滩裤的季乐天左右打量了一下,就顺势推开面前的房门,他的模样十分鬼祟,探头进去问:“小鹿?你睡着了吗?外头现在有坏人,让季叔带你去——”   去字说了一半,季乐天的声音就像被谁掐着脖子,戛然而止。   病房里一目了然,床单平整洁净,物品码放得整整齐齐,一点不像隔壁季乐天住的那个狗窝,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一眼望去,房间的主人,凌鹿这个小娃娃不见了!   “糟了……!”季乐天一个激灵,他立马冲进房,动作比见了鹰的兔子还快,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是位残疾人士。   一边嘴里‘完了完了’念叨个不停,一边打开柜子、隔壁洗手间的门,季乐天甚至还逗比地掀开了马桶盖,找了一圈,都没发现凌鹿的踪迹。   堂堂联邦安全局探员,竟让这么个小不点,从他的眼皮底下不见了。季乐天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他一脸凌乱,好几秒后才算反应过来,回头把还在昏迷中的假冒者拖进房间,顺便拿走对方身上的门卡,把人反锁在室内,便火烧眉毛一样消失了。   ……   另一边,某个黑暗狭小的空间内,机械发出咔哒咔哒的运行声,那声音细小而规律,凌鹿紧张地抱着他的小宠物,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这一刻,除了面前那条细缝中透进微弱的光外,他的四周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出什么。凌鹿好像回到了那个遥远的梦境里,不过脸上痒痒的,他怀里的小怪物一下一下舔着他的手指和脸颊,像是在安慰他,让凌鹿忘记了害怕。   在心里仔细数着时间,谭小青不久前的警告仍回响在凌鹿耳边,她让他躲起来,不要相信任何人,之后信号就像被屏蔽一般彻底中断了。任凭凌鹿再拨回去,谭小青那头始终是一片沉默。   有什么事发生了——   自从经历之前那次被人追踪、下药的风波后,凌鹿对危险的直觉似乎就敏锐了许多。   这时,在一阵轻微的颠簸后,咔哒咔哒声便停了下来。长长地舒出口气,凌鹿下意识看了眼他怀里的小宠物,轻声嘱咐:“蛋蛋,等下你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我们悄悄出去好不好?”   与黑暗融成一体的小怪物,此时正安静地待在凌鹿怀里,它那对银色的眼睛,看着凌鹿,就像剔透的宝石一样微微散发着光芒。黑暗并不能影响它什么,见到凌鹿的开口,小怪物轻轻收紧卷住凌鹿身体的尾巴,用脑袋蹭蹭他的脸,“叽叽……”   顺势摸摸小怪物的脑袋,凌鹿听见那声音,就知道他的小宠物已经明白了。这么说有些奇怪,但凌鹿时常觉得,他和蛋蛋之间似乎有种奇妙的联系和感应。   蜷缩在窄小的空间内,凌鹿摸索着向前伸手,找到正确的位置时,他微微用力向前一推,手底下某块冰冷的金属板就咔嗒一声,被打开了。   顶开一堆衣物,从自动清洁机器人的收集箱里,先是钻出一个黑乎乎的怪脑袋,那个扁扁圆圆的脑袋左右移动打量一番,随后又很快缩回去,在一阵叽叽叽叽的细微声音中,接着就是凌鹿从收集箱内爬了出来。   要藏进清洁机器人那不到一米高、五十厘米宽的圆筒形金属箱里,大概也只有凌鹿这样体型细小的孩子才能办到。   以这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离开了D-4区,凌鹿打量周围,发现他和蛋蛋藏身的那台清洁机器人,和其他同型号的机器人一样,这时已自动靠近充电插座,在进行充电。   凌鹿来到的这个地方,通常被叫做机器人之家,或者简单点说,这里是一间充电室,专供基地内的智能机器人进行充电。而通过估算清洁机器人行进的路线,凌鹿很容易就能得出它们的电量使用情况,以及需要多久补充一次能量。   盯上凌鹿的人,因为他小孩的身份而心存轻视,却最终吃了个闷亏。   “叽叽!”小怪物卷起尾巴,细短的爪子挂在凌鹿身上,它当是出来放风玩耍的,缠着凌鹿兴奋得不得了。   凌鹿拍拍小怪物的圆脑袋,示意它安静。   眼下,这个长方形的密闭房间里,金属墙壁上一排排的管道整齐排列,除了中间一条走道,两边都是平缓的斜坡,而斜坡之上,就是机器人充电的平台。室内的灯光昏暗,凌鹿头顶上有两盏灯已经坏了,灯光一跳一跳,明明灭灭的。甚至角落还堆放着不少看起来已经报废的机器人残骸。由于这里平时根本不会有人类进来,这个机器人之家和基地的其他地方相比,显然简陋破旧了许多。   这里的景象,就和许多人对待机器人的态度一样,简单又粗暴。   盯着那堆机器人残骸定定看了一会儿,直到挂在他身上的蛋蛋又开始叽叽叽舔他,凌鹿才像惊醒一样。   “小青姐姐她可能出事了,蛋蛋,我们要想想办法找到她。”摸摸小怪物的脑袋,凌鹿似乎有了主意。   “叽?”黑色的小怪物甩甩尾巴,歪着脑袋,继续霸在凌鹿身上。   “嗯……没什么,你乖乖的不要乱跑。”凌鹿卸下背后的熊猫包包,从里面掏出装有阿源处理芯片的金属盒,随后,一步步走近了那堆废弃的机器人残骸。      ☆、 晋江独家      上午十一点,基地G-11区——   在联系基地负责人上校尹一峰无果后,事故区域的紧急隔离门突然毫无预兆地再次封锁。被困在通道里面的徐皎、杨玉弓和另外两名贪狼队员,从短暂的怔愣中清醒,他们立刻开始想办法,尝试解除锁定,把门重新打开。   「不行。」石磊的手下之一,外号‘大巫’的战队成员连续数次在触控面板上输入先前的解锁口令,结果却无一例外出现了错误提示。   「怎么会这样?」在一边焦急等待结果的徐皎听后,和杨玉弓面面相觑,两人在透明防护面罩下的脸色都同样惊疑不定。   「安全程序都是直接由基地的中央电脑控制运行。」另一位石磊手下的队员——‘小巫’,这时向徐皎和杨玉弓两人解释,「而这台中央电脑,又是‘女娲’系统的一部分,为了确保G区的安全性,程序会在每一次紧急隔离门启动后变换解锁口令。」   「简单来说,就是我们之前使用的口令,现在已经作废了。」大巫语气无奈地补充。   几个人一时间都没了声音。   徐皎身旁的杨玉弓面露沉思,她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在脑袋里快速过了一遍,然后问:「我们谁都没听到警报响,紧急隔离门又是怎么会突然启动的?」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   在场的四个人,眼下还不知道A-1区指挥部已被‘蓝须’带领的蜂虎小队占领,但整件事只要稍加联想,其实并不难得出答案。   「这事我看八成是袭击李亮他们的同一批人做的!」这时的徐皎,隐隐有种跳入了陷阱的感觉。   「信号也全被屏蔽了。」大巫手持通讯器,朝其他三个人摇了摇头。   徐皎皱着眉,她抬起左手手腕,看了看绑定在防护服外层的便携式计算机,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和阿玉身上的防护服,大概只能够再提供一个小时左右的氧气。我们得想办法尽快脱身!大家手边还剩多少工具?」   不同于大巫小巫身上的贪狼战服,徐皎和杨玉弓所穿的气密式防护服,并不具备持续过滤外界空气的功能,一旦防护服自带的氧气被消耗完,她们两人就得面临在G-11区直接暴露的风险。   徐皎这么一问,几个人都纷纷把随身携带的仪器和工具放到一起清点了一遍,发现除了几颗智能成像球,一些监测仪,机械扳手,液压钳之外,并没有剩下多少能够派上用场的东西。目前徐皎他们最需要的激光切割器,偏偏留在了联络室那边,如今只能希望另一队人马能尽快赶来与他们会合。   无论处境如何糟糕,四人还是积极地开始自救。这不仅是为了他们自己,也是为了基地里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其他人。   「紧急隔离门都是由直流无碳刷电机驱动,使用的是备用电源,我们可以试试看找到消防板,一般消防板下面都是重要线路,只要把电机线路弄短路,切断供电,也许就能想办法把门打开。」小巫向另外三个人征求意见。   徐皎他们商量了下,认为这是个可行方案,四人马上行动,开始按照计算机提供的G-11区内部结构地图,在这段十多米长的封闭通道两侧,寻找紧急消防板。   他们的身后,通往储存仓库的金属门此刻紧闭无声。门的另一侧,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谭小青气喘吁吁,背靠一堆货箱直接坐倒在地。她的一双眼睛,犹如熔岩余烬般闪烁着暗红的光芒,借着地面上斑斑驳驳的微弱绿色荧光,可以看到她此时身上的防护服早已破破烂烂。谭小青的右前臂整个暴露在外,同样像是火山熔岩一样散发出红光。   “石头,你怎么样?”谭小青干脆扔掉了防护服头罩,她稍微撑坐起来,扭头往右边的一堆货箱后面发问。   另一边,在谭小青看不见的地方,石磊捂着被撕开了两道大口子的腹部,伤口血流如注,他费力低咳了两声,哑着嗓子回答:「队长,我没事。」   “笨蛋,别叫我队长了!”谭小青的眼睛发酸,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骗不了人,这要是没事才见鬼了!石磊估计伤得不轻。   谭小青身体灵活,她的能力足以让她快速应变,而力量系的石磊,更擅长硬碰硬的正面交锋,在黑暗的环境下,虽然有贪狼战服弥补视野不足,但还是吃了很大的亏。   “石头,你撑着点,只剩下最后两只了。”谭小青喘着气,给另一头的石磊打气。   她指的,自然是从密封箱内逃出来的那批变异兽。盘古病毒正在联邦首都和世界许多城市中蔓延,和最初那只受到感染的变异生物一样,越来越多的动物身上,开始陆续出现这种可怕的转变。   而这批被捕获的感染体,以研究用途被秘密运送进基地,除了叛变的蜂虎小队,大概谁都不曾想到事情竟会演变成如今的局面。   这些变异体的行动完全不受黑暗的影响,它们的力量无匹,动作快如闪电,从谭小青和石磊两人一进入仓库,伺机潜伏在暗处的野兽便发起了进攻。石磊一时不备,差点遭了暗算。   当初一只变异兽,就让长安城警察总署和蜂虎小队损失惨重,而石磊和谭小青面对的,则是一群怪兽。   更加让两人心惊的是,这些东西狡诈至极,它们甚至学会了彼此协作。一轮围攻下来,好几次谭小青和石磊都是险象环生。如果不是一起出生入死磨练出来的配合与默契,换做其他普通人,估计早死了有十七八回了。   「队长,它们来了。」石磊再次发声。   破损的战服已经自我修复得差不多了,这时的空气里传来微微的扰动,还伴随着某种更加轻微的低沉呼吸声,复眼也捕捉到两团紫色等级的不明能量体,正朝他与谭小青藏身的货箱处快速袭来。   「六点钟方向和九点钟方向。」   石磊预报完,就深吸一口气,从货箱后站立起来。   有了先前同伴的教训,这最后两只变异生物,变得更加谨慎与狡猾。它们似乎也明白谭小青和石磊这两个人类不好应付,距离上一次正面交锋过后,又耐心蛰伏了好久,才发动突袭。   石磊开口没两秒,黑暗中猛地传出一声嘶吼,九点钟方向的那头变异兽,眨眼之间就从石磊藏身的货箱堆顶部扑了下来!   石磊就地滚了一圈,随即两手撑地,朝落地的怪物猛地撞了过去——   哐啷、哗啦几下连响,石磊魁梧的身形死死压着那头嚎叫的野兽,一人一兽几乎扭打在一起,巨大的惯性将堆叠在一起的沉重货箱撞得四散凌乱,纷纷歪斜倾倒。   而谭小青这边,她右前臂红色的光芒愈来愈明亮,简直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般,把她的圆脸都映照得通红。她压低身体,手掌与地面接触的部分呲呲作响,热度烫得能将鸡蛋立刻煎熟。从另一个方向蹿来的那头变异野兽,显然已经吃过一次苦头,在看到光芒亮起的时候,它冲谭小青的方向发出一声咆哮,与此同时却突然一蹬腿,踩着货箱壁,身体凌空,将矛头转向了另一边背对着它的石磊!   “石头,小心——!”发声警告的同时,谭小青的身体也跟着动了。   骑在另一头变异兽身上,暂时占据上风的石磊,照着怪物的脑袋,一拳一拳,发出咚咚咚的可怖声响,将那只怪兽连带着它身下的地面,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凹坑。   听到谭小青警告的时候,借助微弱的生物荧光,那团只能看出模糊轮廓的影子,已经朝石磊当头罩落。   没办法,石磊只能放开身下的那头变异野兽,迅速侧身,避过从头顶上方袭来的怪物锋利的一抓。野兽轻巧落地,反光的红色眼珠就像浸透了鲜血,直盯着石磊躲避开的方向,发出一声吼叫。   另一头被石磊深砸进地面的怪物,这时四肢挣动,竟很快重新站直了身体,爆发出咆哮。石磊的重拳,能让坚硬的花岗岩粉碎,而这么多拳打在这头怪物身上,似乎只是让它更加愤怒。   紧随那头红眼珠怪物而来的谭小青,此时半蹲在一只货箱箱顶,她居高临下,石磊就像得到信号般迅速后退,怒吼连连的另一头变异生物急着跟进,朝石磊追去。就在那一瞬间,谭小青如同一只蝙蝠,悄无声息地向下滑落,挥起她如岩浆般炙热的右臂,而留在原地的那只红眼睛怪物,猛地转过头,两眼急速映照出那团火红,下一秒,便发出一长串尖利的惨叫。   本来对着石磊紧追不舍的那只变异兽,听到同伴凄厉的嚎叫时,竟马上调转方向,喉咙里紧接着就是一连串又急又密的低沉吼叫,向谭小青的方向重新冲了过来。   见那怪物顾此失彼,石磊立即抓住这难得的良机,他拔出腰间枪套里的枪,借助复眼侦测仪锁定目标,砰的一声,将最后一枚装有金属脆化剂的子弹,射入了前方怪物的体内。   随着嘀嘀嘀的数值警报声,石磊眼前的全息屏幕上,紫色等级生物能量数值急遽下降,变成蓝色后,又由蓝转绿,最终成为白色。   也就在这时,一片漆黑的头顶上空,突然传来咔嗒咔嗒的连响。紧接着,一排排的照明灯接连亮起光芒,把整个空荡广阔的储存仓库,从漆黑的暗夜变成光耀的白昼。   几乎精疲力竭的谭小青和石磊两人,站在仓库空地的中央。身上的防护服破烂不堪的谭小青眯着眼,起先她脸上的神情恍惚,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几秒钟后,她才意识到周围这一片狼藉,正是她和石磊两个刚刚经历一场恶战的地方。   一眼望去,随处可见翻倒倾斜的货箱,斑驳血迹和一些稀奇古怪的残肢。这时谭小青的脚下,那只红色眼珠的变异生物,也终于显露出了它的部分真容——   怪物的大半个身体几乎被融毁,它深褐的毛发上遍布铜钱形的花纹,看上去很像狼,但狼不会有一截机械尾部,更不会有一段凸出隆起的黑色外脊椎。它哀鸣着,挣扎着,那对通红的眼珠里,仿佛正在流泪,它正拼命想要用剩下的一只前肢从谭小青脚边,往同伴的方向爬去。   在不远处,被石磊一枪命中的另一只怪物,从外表看应该是那只红眼睛的同类,只是体型稍小,它的全身已经因为脆化剂的缘故而在快速腐烂,灰白色的眼眸半开半闭,望着红眼睛的方向,发出低呜声。   诡异的一幕,让石磊和谭小青均感觉到头皮发炸,丝毫没了喜悦放松的心情。这两只变异生物之间,显然彼此互有交流,甚至会产生情绪共鸣,它们是一对!   那只腐烂怪物的胸腹部,那些褪色般的森森白骨和融化的血肉之间,渐渐露出了一点灰白。   起先惊异莫名的谭小青和石磊谁都没有在意,等到那灰白越来越大,越来越完整时,目睹那颗如同心脏般跳动蠕缩的‘蛋’慢慢滑出怪物的身体,那一刻,无论是谭小青还是石磊,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 晋江独家      “成功了!”   被周围一堆散落的机械部件围着,小家伙凌鹿这时直接坐在地上,原先白净的包子脸上多了几道黑乎乎的手指印,不过眼神亮晶晶,神色十分开心。   “蛋蛋,谢谢你。”凌鹿笑眯眯地转过头,才伸出手,一边正自己咬自己尾巴玩的小怪物立刻抬起脑袋,不容分说地贴到他身上。   “叽叽叽!”黑色的小怪物亲亲热热地拿脑袋蹭凌鹿的花脸。   “别这样,哈哈……好痒……”之前发现小宠物脑袋上的毛毛不见了,凌鹿还担心了一阵,如今蛋蛋光秃秃的脑门上又重新长出了一撮头毛,不过却又短又扎人,害得凌鹿扭着脸边笑边躲。   “蛋蛋,你看——”把还想往他脖子上蹭的小怪物拎到膝盖上,凌鹿乐呵呵指着前面,“这是新的阿源,是我们两个一起造出来的。”   凌鹿的身前,阿源、哦不,也许该说是用AI机器管家阿源的处理核创造出的阿源二代,此刻只有一台十分简陋粗糙的原型机。   “叽?”小怪物歪歪头,对这坨其貌不扬的铁疙瘩显然没什么兴趣,它转眼又在凌鹿的腿上蹭来蹭去,打滚求抚摸。   “好啦,不要撒娇。”话是这么说,笑容可掬的小家伙还是伸出手,摸摸小怪物的脑袋又揉揉它的肚皮。   从角落堆积成小山的报废机器人中间,凌鹿挑出了一些勉强还能用的部件,因为是就地取材,条件有限,勉强拼凑起来的阿源二代、嗯……目前长得十分抽象。   它的外形短又圆,就像只灰头土脸的煲饭锅,看上去十分老旧,有些地方干脆锈迹斑斑,机身外壳上,两粒圆圆的豆豆眼一闪一闪,发出橘黄的信号亮光,才证明它并非一堆破铜烂铁,而是正在正常运作中。   凌鹿人小力气也小,搬动那堆沉重的机器人残骸,打开金属外壳,把里面可用的部件取出来这些活,都多亏了小怪物帮忙。蛋蛋的好牙口,啃钢板如同嚼豆腐,让凌鹿都惊叹不已。   将复杂的管线互相连接,各部件安装到位,又把闪烁着脉冲信号的处理核小心安放进卡槽插|入固定,最后将这台原型机与斜坡上的能量插座连接。当电源接通,阿源二代的豆豆眼亮起光芒,期盼又紧张的凌鹿知道他成功了。   咔吱咔吱的机械摩擦转动声后,捕捉到凌鹿和小怪物的影像,电子眼球开始将信号传入中央处理核,就和人类睡过一觉后再睁眼醒来差不多,阿源二代的系统当即开始运作。   「……少……爷,%&@¥……*%#W#T……」   凌鹿:“……”   鼓起包子脸,大眼里露出苦恼的神色,凌鹿没想到,他挑选的声音信号输出设备看来不大好用,也可能是与系统不兼容,总之除了少爷两个字,阿源二代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这时听在凌鹿的耳里,只是一堆叽里咕噜毫无意义的杂音。   他有些抱歉:“阿源,对不起,以后我会帮你把零件全部换成新的,现在你能不能帮我先连上基地的中央计算机,小青姐姐她也许遇上麻烦了。”   「&%¥@¥……」依旧是一堆火星语,不过从二代的豆豆眼里,橘黄信号灯光变化成为了闪烁的红色,看来它已经接收到了凌鹿的指令,并且正在处理中。    与周围正在充电的清洁机器人不同,阿源的AI系统定期会进行升级,为了向人类家庭提供良好全面的服务,机器人管家阿源的处理核,比一些市面上的个人电子设备都要先进强大许多。   没过多久,阿源二代的豆豆眼里就射出两道绿色光芒,光芒在凌鹿面前的空中交汇,成为虚拟投影屏和键盘。不能用声音交流,AI系统还是很好地执行了凌鹿的命令,只要抬抬手,小家伙就能立即开始在虚拟键盘上进行操作。   “谢谢你,阿源。”道了谢,凌鹿立即开始在虚拟键盘上敲打起来。   基地中央电脑的系统防火墙并不能难倒凌鹿,这个看起来文静乖巧的小不点,不仅是个动手能力强、行动值爆表的技术宅,他的智商也让他在三岁时,就能把某位教授多年研究成果的著作阅读完毕。(那位学者,正是创造出超级生物计算机‘女娲’的科学家之一。)   这是迄今为止发现的脑域系新人类的一个共通点,极高的智商,让这些人要么成为天才,要么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叽叽,叽叽叽!”本来在凌鹿腿上打滚的小怪物,这时无聊地把尾巴甩来甩去。   “乖啊,别吵,很快就好了。”凌鹿的注意力还在眼前的虚拟投影屏幕上。   见大眼睛不理它,小怪物眨了眨银色的圆眼,也不甩尾巴了。它扭着肥嘟嘟的屁股,耷拉着翅膀,从凌鹿身上一寸寸蹭下来,撑起四条小短腿,竖直尾巴,开始绕着阿源二代跑来跑去……挑衅。   “叽叽,叽叽!”丑八怪,铁疙瘩!   “叽叽叽,叽叽叽——”识相的快滚,不然次掉你——   “叽叽叽叽!”大眼睛是我哒!   简直是乌鸦笑猪黑,黑不溜秋、丑兮兮的小怪物一跳一跳瞎蹦跶,充分显示了它的玻璃心和独占欲。在一连串叽叽叽的伴奏里,凌鹿则专心致志,很快进入到了基地的主机系统,开始搜索谭小青的踪迹。又黑又亮的双眼,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浏览默记着投影屏上不断刷新的数据。   “咦……”看着看着,小家伙就发现不对了。似乎有人比他更早一步入侵到了基地中央计算机的系统中,篡改了部分数据。   凌鹿同时也发现了谭小青和季乐天对他隐瞒的事——凌晨的警报,根本不是什么火灾事故,而是一次生化泄漏事故!不过这点,他倒没有多纠结,让凌鹿不安的是系统被篡改的数据,他试着将这部分数据逐一修复。   做这些的时候,小家伙并不知道,他已经帮了徐皎还有谭小青、石磊他们这些被困的人一个大忙。   随着G-11区的主电力系统恢复,通讯屏蔽也紧接着解除了。没过多久,凌鹿携带的通讯器就嘀嘀发出震动声响。小家伙暂时停下数据恢复,从背包里翻出通讯器一看,立即迫不及待地接通了。   “小青姐姐,你没事吧?”   「小鹿,我没事。你现在人在哪里?有没有遇到坏人?」谭小青的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些焦急。   凌鹿摇摇头,又意识到谭小青看不见,马上开口回答:“没有没有,我听你的话躲起来了,现在正在——”   凌鹿很快把他的大概位置告诉谭小青,然后着急地问:“小青姐姐,你是不是在G-11区?有人篡改了那里的安全系统数据,我正在修复它们……”   「小鹿,原来刚才是你帮了我们?」谭小青这时的语气意外极了,甚至没等凌鹿说完,就打断了他。   “嗯……”   听见凌鹿承认,通讯器那头先是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谭小青就和身边的什么人快速交谈着,过了有两三秒,才又听到她的声音:「谢谢你,小鹿。你能不能再帮姐姐一个忙,把锁定的紧急隔离门打开?」   抬头望了眼投影屏,调出G-11区的建筑结构图,看到那一重重显示为红色的隔离门,凌鹿白嫩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下几个指令,很快就对着通讯器那边回道:“小青姐姐,已经打开了。”   「……」大概没想到一个五岁孩子,能这么快解决让一群大人都感到棘手的问题,那头的谭小青显然都愣了。   又过去一会儿,更多人声和脚步从凌鹿的通讯器内传出,这样约莫过了有几分钟,小家伙尽管忐忑,仍安安静静等着,直到谭小青再次开口。   「多亏你了,小鹿。姐姐和其他人已经安全撤出来了。」   听见她这么说,凌鹿紧张的神色一下子放松了。   「现在,姐姐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通讯器另一边,谭小青的语气迅速郑重起来,在她的声音下,凌鹿边听边点头,直至通话结束。转过头,把注意力又放回到即将修复完毕的系统上,凌鹿重新开始忙碌起来。   随着他的双手不断点击操作,这座基地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封锁事件便拉开了序幕。   「系统警告!B区发生红色等级危害,即将对该区域进行全面隔离,所有无关人员请立即撤离!倒数计时五分钟——」   「警告!D区发生红色等级危害,即将对该区域进行全面隔离,所有无关人员请立即撤离!倒数计时五分钟——」   「系统警告!E区……」   高亢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响彻基地。   这声音简直就像是欢乐大合唱——还得是荒腔走板跑调的那种,把基地内所有人都快搞成神经病了。B区的人跑去C区避难,C区的人跑D区,但人们很快发现,无论他们跑去哪里,警报声都像肚子上的赘肉或恼人的头皮屑那样缠着你阴魂不散。   最后,一批又一批进行紧急避险的人员,都不得不往基地外涌去。   在倒计时警报中,造成了这一切的小家伙凌鹿,手指头敲下最后一道指令,也赶紧站起身。   “蛋蛋,我们要赶快带阿源一起……”剩下的话消失在凌鹿嘴边,眨巴着眼睛,他一脸的震惊。   绕着阿源二代跑来跑去,喉咙间发出威胁的咕噜声,凶残的小怪物眨眼就蹿上了那坨铁疙瘩的‘脑袋’,张大嘴,嗷呜就是一口。幸亏凌鹿及时出声,听见召唤,小怪物光速松开嘴,把多出一圈整齐牙印的阿源二代抛在脑后,欢乐地朝凌鹿叽叽叽飞扑了过来。      ☆、 晋江独家      11点13分,基地A-1区指挥部——   计算机屏幕上,不断跳动闪烁的红色警告图标,让蜂虎小队队长‘蓝须’神色越来越难看。原先的笃定已经从他脸上消失,而他手下的队员,正不断向系统重新输入指令,试图挽回局面,但那位神秘对手,却如同深不可测的黑洞般,将他们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   「队长,不行了!对方已经把我们修改的数据全部恢复了!」那名坐在计算机前的操作人员语气颓丧又震惊。他不敢相信有人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从这么庞大的中央系统数据库里,过滤并精确定位出所有被他们改动过的地方!而在这边想要反击回去的时候,接连跳出的错误代码更像是无声的嘲笑般让人难堪。   “之前留的系统后门呢?”恶狠狠拍了下身旁的桌面,身为队长的‘蓝须’这话几乎是用吼出来的。   「也被关闭了!」   听到这个结果,‘蓝须’迅速转过身,向旁边另一名手下语速极快地问:“绿喉那边呢?”   被他问到的那名队员,很快摇头:「还是联系不上她!」   一瞬间,‘蓝须’气得只想破口大骂,可他又清楚,自己一旦乱了阵脚,手下的人就更别提了。找到那个孩子,把他带过来,这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任务,‘蓝须’不相信他派出的人竟然会失手,眼下的情况,却又显然没朝着他们预计的方向发展。   坏事总是接二连三的来,基地到处响起警报,人员大批撤离,各个区域被逐一封锁,成为了独立封闭的空间,而在A-1区指挥部的蜂虎小队,此刻骑虎难下,未达目的他们当然不可能撤离,但留下来的结果,也让蜂虎小队彻底成了笼中之鸟。   眼下‘蓝须’几乎能够肯定,基地里的大批守卫,估计已接到消息,正在往指挥部这边赶来。   只是稍微迟疑,‘蓝须’便当机立断,作出命令:“把人带上来!”   撕下了伪装,此时‘蓝须’的眼神变得有几分险恶,他转身盯向身后座位上的指挥官尹一峰,冷笑道:“尹上校,您还没考虑好吗?”说着,不等尹一峰回答,他就一把拽过被手下人押解过来的一名基地工作人员,拿枪指住那人的脑袋,继续威胁,“看清楚了,这是第十六个!”   “别杀我,求求你们,别——”   砰!   一声枪响过后,高速射击飞溅出的鲜血,把上校尹一峰身上雪白的军服都染红了一大片。而那名涕泪交加的基地工作人员,瞪大了眼,惊恐欲绝的神情定格在脸上,他的身体像一滩烂泥般倒向地面,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大滩的血迹迅速在金属地板上蔓延。   上校尹一峰被迫待在座位上,他紧握扶手,指关节泛白,几乎咬碎了牙关,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额角蹦出的青筋,都昭示着他极度愤怒的情绪。   “你们这群疯子!”他咆哮,“就算你们不想对平民开枪,可这些人,这些被你们处决的人,他们一样是无辜的!”   见他如此失态,‘蓝须’又露出笑容,他点点头,竟然十分赞同地说道:“没错,他们都是无辜的。”   “是你——”他将枪口对准尹一峰,缓缓出声,“因为你的冷血和顽固,这些本不该死的人却死了。真该庆幸刚才的意外又为你拖延了十分钟,否则死在你手上的就不止这个数了。所以尹上校,何不痛快点,把我们想要的东西交给我们呢?”   “做梦!”   尹一峰是个铁血的军人,同样出身贪狼特战部队的他,曾受过严格的反逼供训练,对‘蓝须’这套颠倒黑白、试图击溃他心理防线的说辞,自然格外警惕,不会轻易受到迷惑影响。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面对又是另一回事,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人质在他眼前被杀,许多甚至是他能叫上名的熟面孔,尹上校又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受害者们绝望惊恐的表情和无助的哀求声,犹如沉重的锁链一般,扼住了尹上校的脖子。可一旦交出权限,造成的后果将可能比现在严重成百上千倍,在少数与多数的选择题前,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尹一峰无论如何都不能松口。   见他打定了主意,‘蓝须’眼神连闪,他面露烦躁,在原地绕了一圈。思忖再三,‘蓝须’认为也许是时候该联系副局长吴永都了。   蜂虎小队的这次行动,从一开始就是出自那位吴副局长的授意。吴永都与局长叶舟,前者当初是空降安全局,而后者则是部长罗睺那派的嫡系,这两位正副局长之间不和的传闻,在联邦安全局上下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但最近的一两年,相比锋芒日盛的叶舟,吴永都越来越沉寂,存在感也日益稀薄。当外界纷纷认定这位副局长已经被架空,甚至许多人都忘了安全局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时,对方却趁着这次盘古病毒引发的动荡,突然有了动作。   贪狼部队的指挥权,一直牢牢掌握在局长叶舟手里,作为第二把手的吴永都,根本插不进来。这一次的病毒流行,却被一直伺机而动的吴永都认定是动手扳倒叶舟的大好时机,于是他策动了‘蓝须’带领的蜂虎小队,趁着此次押送任务,试图控制贪狼基地。   两方准备里应外合,在蜂虎小队夺取基地指挥权的同时,吴永都负责对叶舟发起刺杀。   表面上来看,这只是一次单纯的武装劫持事件,若往更深层追究,却牵涉到了联邦内部高层派系间激烈的权力争夺。   所以当‘蓝须’一脸意外,从通讯器那头听到局长叶舟的声音时,他的心一下沉到谷底,明白他们这次的行动彻底失败了。   「郑融,吴永都现在已经畏罪自杀,你们的计划已经败露了,投降吧。」   如果不是情况不对,叶舟那如同情人呢喃般的声线,准保会让所有男人听得腿软。他直呼‘蓝须’的真名,话语飘荡在空气中,却造成一片凛冽肃杀的氛围。   而‘蓝须’——也就是郑融,在最初的怔愣后却很快笑了起来,他咧开嘴角,双眼精光闪烁,冲通讯器回道:“叶局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投降就是个死,即使我愿意,我的兄弟们也不愿意!我们过去为联邦也算出生入死,卖了这么多年的命,结果我们得到了什么?”   「郑融,你是不是……」   另一头的叶舟还想继续说什么,但‘蓝须’却已经毫不迟疑地切断了通讯。他抬头,朝周围默不作声的小队成员们道:“大家都跟着我这么多年了,每次我做决定下命令前,都告诉自己不要后悔,这次也是。目前情况对我们不利,但也不是毫无转机,这里我不强求大家,谁愿意继续跟着我的,就——”   “队长,你别说了,我们都愿意听你的!”   摘下贪狼战服面罩,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庞,蜂虎小队代号‘栗头’的狙击手张成第一个站出来。   “对,我们都听你的!”   更多的队员发声响应,在一片血腥的指挥部里,这声音显得格外肃杀。   ……   当基地这边的人马攻破坚固的合金门,进入A-1区指挥部内的时候,面对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一些新兵都忍不住呕吐了起来。而冲在最前面的贪狼特战队越过一具具尸体,很快搜索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几位幸存者。   这十来个幸存者几乎都是女性,此刻她们浑身颤抖,吓得花容失色,连话都说不利索。被赶来的救援人员接连询问了好几遍,这些劫后余生的幸存者里,一位年长些的中年女性才结结巴巴开口道:“他们、那些人劫持了尹上校,他们往紧急避险通道走了……!”   由于凌鹿按照谭小青的要求,修改系统,造成了基地内大规模的警报,目前各区间的通道差不多都已经被封锁,基地的各大区域被划分成为了一座座互不关联的孤岛。这次换成蜂虎小队被困在A-1区,他们几乎无处可逃,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顺着凌鹿给他们预留的路线撤离,然后绝望地意识到这是条死胡同。   不过蜂虎小队也同样留了底牌,他们挟持了基地的指挥官上校尹一峰作为人质,看来准备顽抗到底。   两方人马你追我赶,短短十分钟内,就在A-1区发生了多次交火。尽管基地守卫人数占优,但因为指挥官尹一峰在对方手上,不免有些投鼠忌器,这样的结果让双方一时间谁也没占到上风。   在回字形的紧急避险楼梯通道上,‘蓝须’带领的蜂虎小队且战且走,不断往上,由于A区已经是整个基地的最上层,楼梯的尽头只有一片全封闭的观景瞭望平台,他们的行为无疑是自寻死路。   至少在前一秒,许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但下个瞬间,巨大的爆炸声猝不及防响起,它带起的冲击波、火焰及热浪,让地板剧烈震动、双层强化玻璃纷纷裂成碎片,向着回字形通道中央的空中散落,犹如一场银色的暴风雨。   紧接着,飞行器低沉的引擎轰鸣在人们头顶炸响。   巨大的观景窗只剩下框架,而透过这些歪斜断裂的金属框架,视线投向平台外,看到那一排犹如幽灵般突兀出现的黑色战机时,许多人都被惊呆了。   蜂虎小队的队长‘蓝须’,脸上被玻璃划出了一道深刻的血痕,这时却露出了明显的笑意,因为他终于等来了他口里的‘转机’。      ☆、 晋江独家      将闹腾的小怪物塞进背包里,凌鹿又抱起顶着一圈牙印的阿源二代,之后就跟随因为警报撤离的人群,穿行过紧急避难通道,一路来到了基地外。   进入这座基地六天来,这是凌鹿第一次来到外面。不同于室内灯光的午间日照,让小家伙一下眯起眼,紧接着,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又惊讶地瞪大了——   通过一层透明的防护罩,外面苍灰色的天空如同巨人的怀抱,向着此时所有渺小的人类压迫而来。一团团积云像蓬松的棉花团,距离或远或近,从人们头顶、身边两侧不时飘过。而透过防护罩以及云层往下看,起伏延绵的褐色大地,就仿佛迷你沙盘一样。   直到这时,这些天里都搞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的小家伙凌鹿,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在天上……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他待的这个基地本身,就是一座恢弘的天空堡垒。   神秘的贪狼空中基地,它还拥有一个联邦民众耳熟能详的优美别称——‘雨龙’号。   作为中华联邦军事力量重要一环的四艘空天母舰之一,‘雨龙’号是以舰载机、动能武器、导弹、激光炮等为主要武器并作为其空中活动基地的巨大飞行器,它替代了过去的航空母舰,令其活动范围从海上扩展到了可去往任意地点的空中。   从外观来看,此时处于低速航行中的‘雨龙’号,舰身外浮动着一道道银色的流云纹,其流畅圆润的外形整体酷似一头白鲸。这头拥有美丽花纹的钢铁巨兽,仿佛游弋深海一般,徜徉于广袤无垠的天空之中。   凌鹿仰得脖子都酸了,婴儿肥的包子脸上满是惊叹。   ‘雨龙’号空天母舰的体积,从龙骨到最上层防护罩高95米,可媲美一幢30层的楼房,眼下从基地内涌出的人群站在飞行甲板上,甲板光长度就超过300米,宽近100米,比三个标准足球场还大。   飞行甲板向下,还有封闭式机库等共计十层甲板,内部实施分隔式密封处理。‘雨龙’号不仅是空中运输平台,也是宇宙飞船,必要时它能在离地约3.6万千米的太空与地球同步飞行。   由于上层甲板空间够大,凌鹿东张西望,简直看什么都稀奇,他边走边看,独自身处陌生环境的不安都被他抛到了脑后。殊不知他瞪大眼惊奇的模样别提有多可爱了,一群身着青灰制服的基地人员里,混进了这么个用力一挤都能挤没了的小不点,凌鹿周围经过的一群大人,此时都以一种分外怜爱的目光看着他。   有几位女性工作人员,甚至干脆蹲下身,摸摸他的头,捏捏他的脸开始逗他——   “小盆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乖乖,你迷路了吗?你家大人呢?”   “哎呀,脸红了,真可爱……”   虽然是严肃的紧急撤离事件,但以凌鹿为圆心的一小圈范围内,还是迅速荡漾起某种粉红色、软绵绵的氛围。   凌鹿抱着阿源二代,他想开口,却被一群人像捏糯米团子一样捏来捏去,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更是把小家伙给绕晕了。而他身后的背包里,小怪物不干了,它顶开拉链,露出半个黑乎乎的脑袋,冲着周围人群发出了尖细的威胁声——   几乎在同时,爆炸的巨响瞬间让整个飞行甲板都颤抖了下。许多人发出惊叫,下意识抱住头蹲了下来。被那恐怖的声响引开注意,没人察觉从凌鹿身后探出头的黑色异形生物。   发现他的小宠物一只爪子已经攀着他的肩,正努力挤啊挤,想从背包里挤出来,凌鹿来不及想发生了什么,他慌里慌张地放下机器人阿源二代,把熊猫包包换到身前,然后伸手整个捂住。   “叽叽?”顶着小家伙的手指,已钻出了大半个脑袋的小怪物歪着头,似乎对凌鹿紧张兮兮的样子有些不解。   “嘘……蛋蛋,别出声。”凌鹿放轻声音,也学其他人一样蹲在地上,然后对他怀里的小宠物安抚地拍拍。   小怪物非常好收买,凌鹿只要摸摸它,它就开心得不得了,蹭蹭凌鹿的手,小怪物又乖乖把圆脑袋缩回了背包里。   凌鹿松了口气,紧接着,他就听到附近有人在喊——   “噢,天呐!快看那儿——!”   “我们受到了攻击!”   此时,‘雨龙’号空天母舰的舰尾中部,流线型浮起的某座岛型建筑外,位于右舷的一侧正冒出熊熊的火光与浓烟。   凌鹿闻声扭过脸,只消一眼就明白了,那里是‘雨龙’号的舰桥,也就是A-1区,包括指挥部,飞行甲板控制室等都设立在那里。由于它的重要性,说A-1区是这座空中堡垒的大脑中枢也不为过。   而那几架盘旋在舰桥一侧的黑色战机,没有信号标识,也没有亮出任何可以证明它们身份的信息,就像一群挥赶不去的秃鹫般,紧随着‘雨龙’号,正是它们刚才朝舰桥的位置开火。   “敌袭敌袭!”   “那些不是联邦正规军的战机,快找掩蔽!”   一时间,傻愣着的人群反应过来,不少内勤人员都发出惊慌失措的声音,但也有一些人迅速恢复冷静,开始指挥甲板上的人流疏散。   毕竟都是专业人员,最初的慌乱过去之后,聚集的人群大部分都开始向位于舰桥下方的紧急通道返回。   这时真要庆幸,从安排人员撤离的倒计时五分钟开始算起,凌鹿设置的封锁时间只有短短的十五分钟。许多人员重返基地内,没多久,就发现各个区域都开始逐一解除封锁。   听从谭小青的指示,凌鹿修改中央计算机系统,造成基地大规模事故警报,也单向封闭了A-1区进入基地其他区域的通道。按照石磊和谭小青他们先前的估算,在十五分钟里,足够让基地的武装力量,把挟持指挥官尹一峰的蜂虎小队逼到绝境。   原本确实应该如此。   但由于之前A-1区指挥部被‘蓝须’和他的人手控制,中央计算机的运行数据被篡改,连那几架非正规武装的隐形战机,它们究竟是什么时候接近的,基地内的大部分人都还茫然不知,就不用提及时在舰桥周围升起防御护盾了。   换作平时,即使战机进入隐形模式,但在这么近的距离内,‘雨龙’号的反隐形侦测系统,一早就应该能发现对方的踪迹。   连串的失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情况,偏偏都出现了。   世事总是一环扣着一环,这些从表面看几乎不可能发生的极小概率事件,若继续深究,就会发现一切都早有预谋,并不是偶然。   在飞行甲板上的人员开始疏散的同时,和‘雨龙’号保持几乎相同的速度,那几架黑色战机的机身下方,很快垂下了长长的绳索。顺着绳索往下,十余个身穿全黑战斗服的武装人员手持大火力武器,一边不断扫射,一边趁着火力压制,快速通过被炸开的观景嘹望平台,进入到‘蓝须’他们占领的回字型走廊东侧。   而在走廊对面的平台西侧,透过金属栏杆,基地的武装很快同这批闯入者展开了新一轮激烈的交火。   枪林弹雨中,一个身着红色紧身皮风衣的男人大步穿行在其间,他白发飘扬,犹如一团行走的烈火,最终停在蜂虎小队队长‘蓝须’的身前。   眼角勾勒着细细红色眼线的男人弯下腰,笑眯眯地向半跪在地、正朝对面开火的‘蓝须’直接讨问:“郑融,我要的东西呢?”   收回架在栏杆空隙间的粒子束步枪,堪堪躲过一发射来的子弹,听见那毫不客气的声音时,‘蓝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啧了一声,他朝队伍后边的角落努了努嘴:“东西没到手,不过我们把唯一拥有权限的人绑来了。”   瞥了一眼处于昏迷中的基地指挥官尹一峰,算是勉强满意,红衣男人又问:“我要的那孩子呢?”   “谭闻道,你他妈有完没完!”   ‘蓝须’忍无可忍,在震天响的交火声中直呼对方的全名,他回头冲着红衣男,也就是谭闻道咆哮道:“绿喉到现在还没联系上,谁他妈关心你的孩子!”   怒火攻心的‘蓝须’一时口快,让出口的话似乎有了歧义,不过此时双方都没空计较这个,‘蓝须’是忙得来不及计较,而谭闻道则眯起眼似乎在思索什么。   在狐狸洞俱乐部时,把反抑制剂喂给凌鹿吃下去,差点酿成惨剧的这个男人,无论是作为他妹妹的谭小青,抑或是凌鹿,大概都不会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快又出现在了他们的附近。   而且这次的事件,峰回路转,竟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片刻之后,谭闻道那张雌雄莫辩的脸上再度显露笑容,他又低头朝‘蓝须’吩咐了几句,随后纵身一跃,在交火双方诧异的眼神中,如同一片凋零的红色花瓣,从回字形平台中央几十米的空中,向着下方急速坠落。   “对面的人听着——”   ‘蓝须’提高嗓门的喊叫,压过一片密集的枪火声,几乎在谭闻道纵身跳下的同时响了起来。   “尹上校在我们的手里,如果希望他平安,从现在开始最好认真考虑我们的要求!”   听到‘蓝须’的声音后,交火声渐渐稀稀拉拉地停止下来,约莫过了五六秒,从平台西侧的合金栏杆后,传出另外一个人声:“说说你们的要求。” 作者有话要说: ※ 雨龙号的设定部分参考乔治·华盛顿号航空母舰以及其他一些网络资料。   ☆、 晋江独家      11点30分,由于腹部严重受伤,脱困后,石磊不得不在G区BSL-4级病房内接受了一次紧急手术。   而A-1区指挥部在受到袭击后,除了上校尹一峰被挟持,已经能够确定另有多名高级士官丧生。按照应急预案规定的上任程序,目前这座基地,也就是‘雨龙’号上,石磊的军衔最高,在局长叶舟派遣的负责人赶到或者上校尹一峰平安被释放前,由他暂时担负起了临时指挥的重任。   从两方僵持的观景平台那儿传回的反馈信息,让病房中的石磊,能够实时掌握情况变化。   ‘蓝须’提出的要求很明确:第一,他需要知道他小队成员‘绿喉’的下落,如果她被俘虏,基地这边必须立即释放她;第二,‘雨龙’号放弃之后所有可能的追捕行动,让他们全员安全离开。   关于第一点,起先石磊也一头雾水,不过‘蓝须’很快给他们指明了大致方向,基地卫兵已经赶往D-4区进行搜寻。而第二点要求,犯下谋杀、叛国等数项重罪的蜂虎小队,就算今天基地暂时放过他们,接下来联邦也不可能坐视不管。考虑到人质尹上校的平安,也并非不能答应。   似乎是预料到基地这边的反应,‘蓝须’很快提出了最关键的第三点——   「我们要求带走‘雨龙’号动力系统的原始设计图纸。」   从虚拟投影屏上,听到‘蓝须’的这点要求时,拒绝使用麻醉剂,腹部正被两只以上医用机械臂快速进行创口缝合的石磊,原本一皱不皱的眉头终于跳了跳。   在今天之前,石磊从没插手过基地的日常运作管理,即便如此,他也明白‘蓝须’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有多么危险。蜂虎小队这次行动的最终极目的,似乎也终于浮出了水面。   作为中华联邦四艘龙级空天母舰之一,‘雨龙’号的动力系统,是由一座核动力主发电站,两座小型备用核发电机,四座大风力发动机,两座大喷气式助升发动机,后两座中型加速推进器构成。母舰内部结构的所有设计图纸,一直以来都被视作联邦的军事机密。   在试图逼迫上校尹一峰交出基地指挥权未果后,原本打着主意要劫持整艘母舰的蜂虎小队,不得不调整策略,提出了这一非分要求。   虽然说就算得到图纸,也不代表‘蓝须’他们能立即复制出另一艘‘雨龙’号,可其中埋藏的巨大隐患却不言而喻。   毕竟母舰动力系统的核心,即主发电站的能量发生装置,使用的原料是现今世界三个超级大国均严格控制、被人们称作‘噩梦元素’的Ubh(126)元素!   一旦该技术被滥用,潘多拉的魔盒再度打开,迎接人类的,可能就将是彻底覆灭的结局。   ‘蓝须’没有直接要求得到整艘母舰的结构图,而只要求带走其中的一部分,但这部分又至关重要,连作为基地临时负责人的石磊,以他的军衔(联邦上尉),也没有权限做任何回应。   整个基地里,唯一能够对此做出决定的人,只有此时身为人质的上校尹一峰本人。   显然‘蓝须’早已考虑到这点,或者说,他正是看准了这一点。透过虚拟投影屏,只听他的声音很快又说道:「我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联系能够代替尹上校做决定的人,十分钟后,希望我的三个条件都能被满足。」   ‘蓝须’列出要求的同时,病房里的石磊就已经示意手下人立刻联系局长叶舟。不过石磊心里却明明白白,对方的第三点要求,其实不用十分钟,无论叶舟或他的顶头上司总检察长罗睺,都根本不会予以考虑。   现实很残酷,在大局面前,一个人或者说少数人的利益与安危,总是注定会被舍弃。   石磊能看明白,他不相信同在贪狼部队服役多年的‘蓝须’会看不破,那么对方提出第三个交换条件,显然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仰面半躺在全透明的隔离手术舱内,大量失血后,此刻石磊开口的声音沙哑,他通过语音设备,向外面他的手下问道:「大巫小巫,查出来那四架战机的来源了没?」   扶着负伤的石磊从G-11区脱困后,大巫小巫两个人就一直守在病房寸步不离。这时听见队长石磊发问,小巫很快端起平板计算机,遥控放大虚拟投影屏上的图像。   「战机不属于联邦空军,尽管原型和‘钩蛇’系列非常相似,但经过了大量改装,它们既是歼击机,又具备一定的运输能力。目前为止,这类改装战斗机……只有北部边境的非政府武装在使用。」   画面中出现的,是那几架黑色战机的外形结构图,由基地中央计算机分析得出的结论,不仅让身着贪狼战服的小巫出口有些犹豫,就连石磊的两道浓眉中间也一下挤成了个‘川’字。   「能确定这批人是抵抗军吗?」石磊沉声又问。   小巫低着头,再次调出了另外一段画面。这次画面中的主角,正是那批身着全黑作战服、突然出现支援蜂虎小队的的袭击者。把画面放大拉近,能看到那些人的手臂上都扎着鲜红的袖章。那代表浸透鲜血的红色袖章,正是抵抗军的标识。   目前的中华联邦、欧非共和国、美洲合众国,都称这一非政府武装组织为抵抗军,而该组织对外则自称‘新人类独立联合革命军’,光从名字就能看出,这支武装力量最终寻求的目标为何物。   从2086年第一位新人类出现以来,随着时光变迁,几乎全世界都遍布他们的拥趸。抵抗军接纳的对象也并不局限新人类,不少对旧体制感到失望不满的普通人,也直接参与到了这场颠覆旧世界秩序的变革中。   不同于各座城市对抵抗军的深恶痛绝,通过抢夺政府及军方物资,将之分发给城外民众的行为,在保护墙外,这支似乎代表了自由与平等意志的军队,迅速积累了一大批的追随者。近年来,更是呈越来越壮大的趋势。   这次蜂虎小队的叛变事件,越往下发展,牵扯到的人员及势力似乎就越广、越深。而那位畏罪自戕的安全局副局长吴永都,由于他再也无法开口,这整件事当中,他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如今也似乎成了一个永远的谜。   「那个白发男人呢?」   石磊指的,自然是之前从平台一跃而下的谭闻道。思忖过后,直觉让他把关注点放到了对方的身上。那个一身红衣满头白发的男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除非脑子被门夹过,普通人不会连眼都不带眨一下,就好端端的从几十米高的地方往下跳。   对石磊的这个问题,小巫有些吞吞吐吐的,最后还是他旁边的大巫代替他回答:「谭队长负责去追捕他了。」   曾经也在谭小青手下的大巫小巫他们两个,和石磊一样没改掉习惯,仍直接称呼谭小青为队长。   石磊听完点点头,犹如坚硬花岗岩的古铜色腹部,机械手术臂这时已经将那两道狰狞的伤口基本处理完毕,缝合线就像两条大蜈蚣,横贯了他的整个腹部。   被几头变异兽同时围攻,石磊的肠子都差点被那些畜生的利爪勾出来。大巫和小巫看他为了保持头脑清醒,坚持不用麻药,整个手术过程中连哼都不哼一声的硬汉样,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时他和谭小青两个,那可是身陷一群变异兽的包围,大巫小巫几乎对两人的生还都不抱希望了,但偏偏在这样的绝境中,两个人都活着出来了。   这边大巫小巫还在庆幸,那边石磊很快又抬头,他锐利的目光穿过透明隔离舱,望向两个人:「你们两个兔崽子,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那目光有如实质,大巫小巫两个硬着头皮没撑了一会儿,就顶不住了。   「哎哟队长,你饶了我们吧!」小巫第一个先招了,「那白毛似乎是谭队长的熟人,一见他,谭队长就从隔壁房气冲冲杀过去了。她让我们暂时别告诉你,说你还在手术,这些小事她会解决的。」   能让那个谭小青怒气冲冲的,想想也不会是小事。   可既然她已经撂下话,不让人插手,凭着多年的默契与信任,石磊自然也不再多问。拔掉一堆连在身上的管线,拿过一边的战服面罩,直接戴面具般覆盖到脸上,具备生物活性的纳米流体材料,犹如滑过皮肤的液体,很快从脸部开始,由上而下,包裹住了石磊全身。   按下按钮,打开手术舱,石磊站起身,透过战服内置联机系统,朝大巫小巫两个命令:「那我们就专心应付‘蓝须’他们那边,把尹上校从那些叛徒手里给救出来!」   「是!」   ……   另一边,紧邻BSL-4级病房的G-4区病毒实验室内,博士王海捏着由医生徐皎递过来的一份对比检测报告,防护面罩下的神色和徐皎一样,又是激动又是震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些、这些数值……老天爷啊,它是被制造出来的!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可谁会这么干?那人肯定是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 40晋江独家      第三次世界大战,地球九十亿人口中有超过二十亿直接死于战火。   在战争后期,研究‘蛇纹病’成因的科学家团队通过深入探索,终于找到了发病源头,确认是由于被释放到地球环境内的Ubh(126)元素造成了人类染色体的畸形突变,简单来说,‘蛇纹病’是一种基因病。   研究这一疾病的科学家,最终给出的患病人群数字,令全世界都倍感绝望。被战火波及的地球版图上,超过90%的人类已经通过空气,水源,食物等,直接或间接受到了这一致命元素的侵袭。而且,Ubh(126)所造成的染色体畸变,已经镌刻在了人类的基因中,它将一代代地传下去。   战争虽然结束了,悲剧却远未停止。   就如科学家们所预言的那样,大批人类开始死亡。一亿、两亿、十亿、二十亿……只有极少数人,从这种突变中受益,他们开始进化,成为了后来人们口中的‘新人类’。   这一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种族浩劫,一直持续到了2100年,距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的二十年后。当时,共计有四十亿地球人口已经由于‘蛇纹病’而丧生。通过日以继夜研究‘新人类’的DNA,试图攻克‘蛇纹病’的科学家团队,终于在那一年首度研制出了对抗蛇纹病的基因制剂,来抑制这一致命疾病的发病。   现今世界上,所有普通人类婴儿一出生,就会被要求注射这种预防药剂,之后每隔三到五年,都必须重复注射一次。这和新人类婴儿从出生就要使用抑制剂的情况看着类似,却又截然不同。   完美适应了Ubh(126)造成的改变,新人类的智力体魄等各方面都变得更加强大,相关的研究也证实:无论是鼠疫病菌、埃博拉病毒、天花病毒还是杆状炭疽热病菌,地球上许多对普通人来说致命的细菌和病毒,都无法对他们造成太大影响。   即使是眼下人人谈之色变的盘古病毒也一样。   病毒开始在外界蔓延后,就陆续有信息显示新人类不受它的影响,这些信息却并未引起太大的重视。毕竟新人类强悍的生命力,已经一次次刷新了人们的认知极限,大多数人对这些反馈都抱持着果然如此的想法。   过去的许多年中,不是没有人试图破解新人类基因的秘密,来复制这一生命进化史上的奇迹,但结果却都不尽如人意。   而此时此刻,因为石磊、谭小青在与那些感染变异生物搏斗的过程中,长时间暴露于病毒活跃的环境中,石磊更是因此负伤,徐皎为了以防万一,抽取了两人的血样。她的无心之举,却让本来陷入胶着的病毒研究进度一下子峰回路转。   匆匆将石磊与谭小青两人的血液检测报告带到实验室,博士王海和徐皎各自带领手下的团队,又经过一系列对比测序,最终得到的结果,就是他们手上的这份报告。   「看看这些,还有这些!」   博士王海语气激动异常,他指着电子纸报告上的几组数值,其中有两组是谭小青与石磊的基因测序结果,一组是盘古病毒的。两相一对比,在一些特定的DNA片段上,部分数值表现出了惊人的相似性。   向身边的徐皎以及他的助手们看了一眼,王博士快速地说着:「病毒的这十多个基因,都被锁定成为了一个‘超基因’,它们将作为一个整体遗传!难怪它会这么稳定,作为烈性病毒,盘古应该具有极强的变异性才对,原来如此,原来是有人人为改写了病毒的基因结构。」   不仅如此,一旦把被整合锁定的病毒‘超基因’拆分开来,一些原先王博士和徐皎他们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也浮出了水面——   过去的研究与基因测序都表明,新人类的染色体DNA中,与他们的特异能力息息相关的,一共大概有19个基因,正是这些基因,造就了新人类异于常人的力量、速度、智能等优势。而眼下的盘古病毒,就像是一盘大杂烩一样,将所有这些新人类突变基因重新整合到了一起。   「制造出盘古病毒的人,把病毒原有的大部分DNA片段都剪切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插入了这个新人类的异能超基因。我敢肯定,对方是想借助病毒超强的感染力以及自我复制的特性,进入人体达到彻底改造普通人类基因组的目的。真是、真是……疯子一样的冒险举动!」   博士王海连连‘疯了、疯了’地念个不停,关于他提到的这一设想,许多年前就有人提出过。   只不过由于存在许多不确定性,这样整体将人类向上提升一个台阶,提前使人类迈入新纪元的基因改造工程,充满了难以预料的巨大风险。其复杂程度,可不是稍微变一变头发眼珠的颜色,或者对鼻子再加工让它变得更挺之类的小打小闹。   王博士何尝能够想到,竟然真的已经有人把无法确定后果的理论付之实践!   「这种可怕的东西,它应该被封存起来,最好永远埋藏在地底不见天日……!」   王博士喘着气,他想起当初邀请他们加入病毒疫苗研究计划时,局长叶舟提及过在许多年前,对病毒的研究就已被叫停,所有相关资料也全数被销毁,尽管不知道是谁下的决定,但在这一刻,王海对此是无比赞同。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九天科技下属的南极星研究所,竟然仍保留着病毒的原始菌株。如果一早就将这危险的致命菌株抹杀,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呢?人类永不满足的贪欲及傲慢,制造出了如今这样一场灾难!   「王博士,现在不是气愤的时候,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徐皎的声音通过防护服麦克风传了出来,「既然病毒的DNA中被加入了人类基因,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进一步改写它?」   博士王海听到徐皎发言,才勉强冷静下来,他一边思考,一边回答道:「这在理论上是可行的,可一旦将病毒的稳定性打破,它可能会立即发生变异。」   这简直比如今的局面还要糟糕,因为人们无法预测病毒最终会变异成什么样子。   病毒实验室里,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这时终于有所突破的徐皎等人,听到博士王海的话,都陷入了又一轮的沉默中。   ……   另一边,由于舰桥受到攻击,凌鹿这个小不点,又跟随着人流回到了基地内。随着警报解除,准备回D-4区病房去等谭小青的他,没走两步,就被人捂住嘴,像拎一代土豆似的拎到了一个拐角。   “嘘,别出声。”罪魁祸首的季乐天朝他挤眉弄眼。   “季叔叔……”小家伙见是认识的人,才惊魂未定地眨眨眼。紧跟着,凌鹿发现,一直坐在轮椅上的这个季叔叔突然变高了。   见他吃了一惊的模样,季乐天哈哈一笑,用手指关节敲了敲他那条机械义肢,发出叩叩声,几乎能以假乱真的仿生皮肤表面也出现了一群波纹,才对凌鹿解释道:“假的。”   伸出一个手指头,凌鹿好奇地戳了戳季乐天的义肢,对小家伙毫无恶意的举动,满脸络腮胡的季乐天笑呵呵的,一点都不介意地任他戳。   “小鹿,你怎么跑出来了?季叔刚才一直在找你。”大力揉揉凌鹿一头卷毛的脑袋,季乐天一边问,一边看上去颇为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圈。最后,他的视线又回到背着熊猫背包,怀里还抱着一个灰扑扑铁疙瘩的凌鹿身上。一把抱起没什么分量的小家伙,季乐天继续往前走。   “小青姐姐说基地里面有坏人,她让我躲起来。”凌鹿是个老实孩子,季乐天一问,他就把之前谭小青的嘱咐都说了。虽然谭小青让他不要相信任何人,从季乐天身体周围散发出的柔和光芒来看,凌鹿却能非常肯定他没有恶意。   “季叔叔,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凌鹿安安静静被季乐天抱在怀里,直到看他们不像是回病房的样子,他才问。   “嗯,那个……季叔带你去个更安全的地方。”季乐天有些吞吞吐吐,再缺心眼,他也不能告诉凌鹿说有个想抓你的冒牌货医生还被锁在病房里吧。   在长长的走廊通道里越走越快,转过个弯,季乐天没刹住车,差点和迎面而来的谭小青撞成一团。   “对不住,对不住!哎,怎么是你……!”季乐天的‘你’字才说到一半,身高仅仅只到他胸口的谭小青,突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从季乐天手里夺过凌鹿 ,随后一抬脚,狠狠将几乎有她两个大的季乐天踢飞了出去。   “小青姐姐?!”凌鹿惊呆了,连被他抱在怀里的阿源二代,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从凌鹿手里飞了出去。   而谭小青的圆脸上只是笑笑,她捏捏凌鹿的脸蛋,用一种气定神闲的口气说道:“小鹿,我们又见面了。”   凌鹿这才恍惚意识到不对。   这个‘谭小青’的眼神冷冰冰的,她的身体周围更飘荡着某种让凌鹿不安的气息。挣扎着想要下地,‘谭小青’的手臂却像钢条一样坚固,凌鹿吓坏了,小家伙扭过头,就朝被踢飞出去好几米后,又撞到墙壁上,最后滑倒在地的季乐天那边喊了起来:“季叔叔!季叔叔!”   原本低垂着头生死不知的季乐天,仿佛听到了凌鹿惊慌失措的呼唤,他低低咳嗽两声,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然后一只手扶住墙壁,就这么摇摇晃晃站起身。   “长安城的第一号情报贩子,抵抗军的智囊,咳咳……!”抬起目光,看向就这么漠然盯着他的‘谭小青’,季乐天咧开嘴,边咳边笑,“我追查你追查了这么久,你终于肯现身了,谭闻道——”      ☆、 晋江独家      对季乐天直呼的这个名字,凌鹿当然不陌生,他回过头,看了看顶着谭小青脸的这个人,小家伙有些畏惧地喃喃喊出声:“哥哥?”   在狐狸洞俱乐部时的经历,凌鹿现在只要一回想起来,都会害怕得发抖,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可怕的哥哥又会出现在这里。   “别怕,哥哥不会伤害你。”听见凌鹿紧张得连声音都变了,谭小青、或者说刻意变成他妹妹模样的谭闻道眯起眼,恢复男性嗓音后,他摸了摸小家伙的额头,“小鹿,你忘了吗?是你指引我们来到这里,哥哥还把你的小宠物带来送给了你。”   凌鹿先是疑惑,紧接着,在谭闻道的接触抚摸下,一幕幕画面如同电影般从凌鹿眼前闪过——混乱的街道,路面上惊慌失措的人影,城市到处冒起了黑烟与火光,他的小宠物在一群身着贪狼战服的士兵围攻下,终于被捉住然后塞进密封的金属箱,接着满头白发的谭闻道出现了,他对着那批士兵说了些什么……   “呜……!”看到这里时,凌鹿的头像被针扎了一下,突然刺痛不已。之后,就是一些更加零碎的画面,他看见自己光脚从病床上爬下来,下一瞬已经站到床边的医疗设备前,通过内部联网的监护仪器,他很快直接进入了中央主系统中。   凌鹿的眼睛越瞪越大,满是惶恐,他不敢相信是他修改了系统数据,留出后门,甚至将‘雨龙’号的航行坐标发送了出去,更叫凌鹿害怕的是,他对这些事根本毫无印象!   “小鹿,你看——”谭闻道放轻声音,拍了拍凌鹿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他,“根本没什么能困住你,你真不应该一直待在限制你的笼子里,让哥哥带你去一个更广阔自由的世界,好不好?”   谭闻道此时的语气越轻柔,凌鹿反而更惊恐。   “不要,我不……!”凌鹿不断摇头,急着想要掰开谭闻道的手臂。此时被吓坏的小家伙,一点也不想去谭闻道嘴里的什么新世界,只想从他的怀里逃走。   “没关系的,小鹿。一开始可能会不习惯,但你最终会喜欢的。”谭闻道对凌鹿的抗拒并不在意,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骨骼爆响中,他的手脚迅即拉长,肌肉五官微妙调节变化着位置,黑色的短发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然后变成了雪一样的白色。   连那身伪装用的宽大实验服,这时穿在谭闻道身上都有些变紧了。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解决掉碍事的家伙。”直到这时,谭闻道才又将目光转移到不远处,正费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季乐天身上。   刚才他那一脚,可把季乐天踹得不轻,季乐天觉得自己的肋骨肯定断了几根。哪怕受过训,季乐天仍然是个普通人,碰上超级进化版的新人类作为对手,几乎可以想见接下来的发展。不过输人不输阵,好歹他可是联邦安全局特别调查处的金牌探员,抖着手从花衬衣的胸前口袋里掏出警徽,季乐天特别义正辞严地说道:“谭闻道,我以联邦安全局探员的身份宣布——你被捕了!”   哪知谭闻道听后,立即不可自遏地笑出了声。这个叫做季乐天的男人,实在是太逗了。谭闻道对他其实也算熟悉,毕竟要是有那么一个人,他曾天南地北、风雨无阻地对你紧追不舍好几年,相信无论是谁都会对此印象深刻。   如果他们不是对头,谭闻道简直都要以为对方爱上他了。   “傻大个,你每次都来这套累不累?”谭闻道勉强止住笑意,并不是他轻敌,面对这个每次说要逮捕他,却没一次成功过的男人,他实在是严肃不起来。   即使有络腮胡遮挡着,季乐天还是老脸一红,他提高嗓门,嚷嚷道:“喂喂,这回我可是得到可靠情报,知道你盯上了这孩子!”说着,季乐天就顺势看了眼凌鹿,见小家伙脸色发白,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他当即眉头一皱,“谭闻道,欺负一个小娃娃算得什么英雄好汉?是男人的就把小鹿给放了,你我堂堂正正地干一架!”   谭闻道挑挑眉,嗤笑了一声:“就凭你?”   哪知季乐天还没来得及回答,双方头顶的那层天花板,突然就传出一声巨响。天花板的金属表面被融出了一个大洞,从圆形的洞口紧接着就蹿下来一道人影,一只手如火山熔岩般发出红光,另一只手拿着通讯器,通过定位系统发现凌鹿所在的谭小青,如矫捷的山猫般出现在几人的面前。   “加上我。”她说道,不等谭闻道反应,就迅速朝他猛冲过去。   这下谭闻道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和谭小青同是变形系,即便亲生兄妹,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也微乎其微,最重要的是,两人的力量几乎相差无几。只是应付一个季乐天,凭谭闻道的能力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但再多一个谭小青,结局就不那么好说了。   “青青,你就非要和哥哥作对吗?”谭闻道一脸无奈,语气就像在对待一个坏脾气的小孩子,他抱着凌鹿侧身一让,就避开了朝他冲过来的谭小青。   “谭闻道,放开小鹿。我不会让你带走他的!”一拳砸穿了走廊墙壁,谭小青转过身,面向谭闻道,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现在局势已经够乱了,看见那么多人遭殃,你就开心了吗?”   中途收到医生徐皎发来的信息,谭小青简直恨得牙痒痒,病毒蔓延出去,无数人因此丧命,无论谭闻道跟这整件事有直接还是间接的关联,身为他唯一的亲人,她都必须阻止他。   面对谭小青的质问,谭闻道叹了口气,回:“青青,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成就大事总会伴随牺牲,这和我开不开心高不高兴并没有关系。”   “少拿这套!”谭小青打断他,“这话你有本事对那些失去了至亲的人说去。哥哥,我不能再放任你在错误的方向上越走越远了。”   听了她的话,谭闻道的眼里闪过一丝哀伤,他们兄妹曾经也是相依为命彼此生命里最亲近的人,为什么两人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仅仅一眨眼的工夫,谭闻道的这点情绪就仿佛幻觉般消散不见,只有离他最近的凌鹿注意到了。   “青青,如果我是错的,你能保证你所选择的道路,在将来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不,我不能预言未来。”谭小青摇摇头,她微微移过视线,坚硬的目光柔软下来,她朝受惊的凌鹿笑了下,“我只知道,小鹿他是个好孩子,他的力量也许注定会受到许多人的觊觎,但在他长大成人前,我们谁都不该替他决定未来的路。”   谭小青的笑容带着一股奇妙的力量,让凌鹿从惊慌中渐渐镇静,他动了动身体,让背后的熊猫包包从谭闻道手臂的桎梏中脱离出来,还想继续时,单手抱着他的谭闻道却像是察觉了,他收紧手臂,不让凌鹿再动了。   “喂喂,我说——”   另一边,目睹兄妹两人针锋相对,彻底沦为路人甲背景板的季乐天不甘寂寞,扯着嗓门嚷嚷起来:“你们两个是不是都把我无视了?”   谭小青立即瞪了他一眼:“季大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而谭闻道则真的无视了这个聒噪的男人,他弯下腰,把凌鹿放到地上,说:“小鹿,你要乖乖的。”   随后,为了防止他逃跑,谭闻道左右手指的指甲猛地增长变厚弯曲,就像尖锐的弧形钩子般,直直交叉着刺入墙壁,随后,这些坚硬可媲美钢铁的白色指甲的另一端,就从根部整齐断开,将凌鹿整个困在了墙壁与指甲构筑成的狭小空间里面。   谭闻道身后,季乐天的手摸向腰间,把从冒牌医生‘绿喉’那里收缴的枪掏了出来,他与谭小青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稍稍点头,就分别从两个方向冲谭闻道发起了攻击。   三人都特意避开了小家伙凌鹿,从通道的一头打到另一头。在砰砰乓乓的激烈交战声中,凌鹿满头大汗,肉肉的包子脸都憋红了,他努力想从指甲的包围中脱困。比起人类指甲,这些东西此时的外观和触感其实都更接近骨骼,凭凌鹿那点力气,无论想要推开或者掰断它们,根本都是白费力气。   “蛋蛋,快帮帮我!”踮着脚尖,手上因为用力割出了许多红道道,凌鹿吸吸鼻子,声音里已经带出了哭音。巨大的挫败感袭来,让小家伙觉得自己实在太没用了。   凌鹿的话音刚落,一直听话地躲在包包里的黑色小怪物,立刻按捺不住顶开拉链,一下蹿了出来。   “叽叽叽!”蹲在凌鹿肩膀上,威风凛凛地甩甩尾巴,紧接着小怪物又用脑袋蹭蹭凌鹿的脸颊,那意思好像在说:别害怕,有我在!   四个细爪子踩到了最上面的一根半月形指甲上,小怪物低下脑袋,嗷呜一口啃了下去。伴随着喀的磕碰声,小怪物本来晃来晃去的尾巴也不动了,抬起圆脑袋,看见大眼睛正一脸期待眼巴巴望着它,小怪物又叽叽叫了两声,再次啃起了它爪子下面那十分难啃的强化指甲,这白白的东西可比它咬过的其他东西都要硬多了。   在喀里喀里的咀嚼声中,一根、两根、三根……由上至下,从一边啃到另一边,坚固的牢笼终于破出了一个缺口,凌鹿侧着身,试了几次,终于从小怪物替他咬开的缺口中成功挤了出来。   “蛋蛋,谢谢你。”小家伙喘着气,把顺势钻进他怀里的小宠物抱住了,之后凌鹿就马上察觉到了不对劲,“蛋蛋,你怎么了?”   举起他的小宠物,平时最喜欢亲近他、和他玩闹的小怪物却一反常态,把脑袋甩来甩去,就是不肯正眼看他。   而且小怪物黑乎乎的嘴巴下面,还出现了一些可疑的金色液体,凌鹿这下更着急了,他完全不顾小怪物的挣扎,一下掰开了它的嘴巴,随即凌鹿就瞪大眼睛,一脸震惊:“蛋蛋,你受伤了?”   小怪物的嘴巴里,到处都是一道道被划开的口子,伤口里正不断渗出某种金色的液体,那应该是蛋蛋的血。因为嘴巴被凌鹿掰开了,这些金色血液没了遮挡,立即从小怪物的嘴里流到了外面。   “叽咕……叽咕……”一些血液顺势倒流进入小怪物的喉咙里,让它的叽叽声变成了含糊的叽咕声。总是缠着凌鹿打滚求抚摸的小怪物,现在却非常努力地想把自己卷成一团,不让大眼睛看见。   凌鹿愣愣看了一会儿,意识到蛋蛋是因为他才受的伤,他的心口就像被一把小刀子在戳一样,刚才那么害怕都忍着没哭的凌鹿,眼泪突然止不住一样,扑簌扑簌从眼眶里滚落了出来。   “对不起,蛋蛋,都是因为我……你是不是很疼?呜……”凌鹿抽抽噎噎,语无伦次。   从刚才起就一直试图装死的小怪物,看到凌鹿哭了,这下彻底炸了毛(虽然它并没有多少毛),被凌鹿抱在怀里,小怪物张开血肉模糊的嘴巴叽叽直叫,它用受伤的舌头舔舔凌鹿的脸,舔完一边不够还要舔另一边,似乎是要把小家伙脸上那些咸咸的液体都舔光光。   虽然小怪物还不能理解,这些从凌鹿眼里流出来的水是什么,但它的大眼睛不开心,它就更不开心了!      ☆、 晋江独家      看到蛋蛋因为他着急得直叫,凌鹿擦擦眼泪,难过归难过,他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摸摸他的小宠物道:“蛋蛋,我不难过了,不要担心我。我们要赶紧找人来帮忙,还有你的伤口也需要用药。”   年纪虽小,凌鹿做事情却条理清晰得很,哪怕一时慌了神,也知道什么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叽叽!”见凌鹿破涕为笑,紧紧扒着他的小怪物立即翘起尾巴,叫声也一下跟着欢快起来。   凌鹿转过身,朝前走了几步,想把滚落到一边的阿源二代捡起来。在他弯下腰的同时,一个黑色的阴影同时笼罩了他,挂在凌鹿手臂上的黑色小怪物几乎在一瞬间抬头,爆发出一声尖细古怪的鸣叫。   属于次声的声波,瞬间直达脑海,让凌鹿吓了一跳,他能清晰感受到蛋蛋的突然变得狂暴的情绪。下一秒抬起头,凌鹿手一抖,刚捡起来的阿源二代又被他吓得滚到了地上。   刚才与谭小青、季乐天爆发激烈战斗,消失在走廊另一头的谭闻道,再次出现在凌鹿的面前。   而此时的谭闻道,外表完全犹如一些古代志怪话本里的地狱罗刹,他的手肘,肩部,背后等浑身上下的关节处,长出了无数巨大雪白的骨刺。这些如同象牙般的骨质尖刺上,有些血迹斑斑,凌鹿不敢想这些血都是谁的。而谭闻道的右上臂接近肩膀处,也被射穿了一个血洞,身上还多处轻重不等的伤口。   “小鹿,青青为了你,可是一点也没对我这个哥哥手下留情啊。”谭闻道显然没留意小怪物警告般的鸣叫,也不在意它摆出的威胁姿态,他朝凌鹿笑笑,看见小家伙一脸惧怕地往后直躲,才皱着眉,打量了一眼自己身上。   “对不起,哥哥吓到你了?”   在谭闻道温柔的声音下,很快的,一部分吓人的白色巨大骨刺开始往回收缩,而一些伤口则以肉眼可辨的速度逐渐愈合,就像谭小青曾经在凌鹿面前向他展示过的那样。   可惜无论对待凌鹿的态度再怎么温和,刚才谭闻道仿佛恶鬼阿修罗化身一般的模样,已经深深印在了小家伙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何况刺眼的血迹仍留在他的身上,把谭闻道那身白色的实验服几乎都染成了红色。   看谭闻道一步步朝自己走近,凌鹿抱着小怪物不断往后退,背后撞到墙壁时,凌鹿的惊恐也达到了极点。   “走开,走开……!”   “小鹿,哥哥真的有那么吓人吗?”谭闻道改变策略,做出一脸受伤的表情,然后他才仿佛注意到凌鹿怀中,那只正对他虎视眈眈的异形生物,“比你手里的小宠物还要可怕?”   凌鹿摇着头,他想回答‘蛋蛋一点都不可怕’,可他吓坏了,因为谭闻道周身的光芒,和环绕他飘荡的那些文字,都变成了压抑的黑色。   在小家伙慌张惶恐的眼神中,浑身漆黑不透光,只有白银般的双瞳里闪过光辉的小怪物,立即明白对面的白毛在说它坏话,故意变来变去的白毛还吓它的大眼睛,稍微开心一点的小怪物这下又很不开心啦!   它一下子从凌鹿怀抱里蹿出来,化作一道黑影,向谭闻道猛扑过去。   电光火石间,喀的一声,小怪物位置精准地一口咬中谭闻道的脖颈。   但可惜的是,和曾经轻易撕掉猎物半个脖子的血管肌肉组织不同,尽管表现得像是毫不在意,对于这只危险的幼体,谭闻道暗地里显然早有防备。拥有新人类中少见的变形系异能,谭闻道本身就是一个顶级猎手而非猎物。   小怪物足以洞穿坚固合金的钢牙利齿,此时咬在谭闻道的颈部皮肤上,只造成了一些浅浅的白色印记。一击不成,在谭闻道刀锋般的指甲向它挥落之前,小怪物瞬间就变换了位置,它软耷耷的翅膀这时完全展开、竖立起来,凭着快如闪电的速度,贴着走廊一侧的墙壁,它再一次对谭闻道发出古怪的鸣叫,阻止他向凌鹿继续靠近。   声波穿透一层层甲板,直达整座基地的深处。在谭闻道以及凌鹿看不见的G区,小怪物无意识的行为传递着某种信息,让G-6区生物封存室内,所有被看管的变异生物都发出了共鸣,连G-4区病毒实验室内,那颗被石磊及谭小青带出储存仓的‘蛋’,都在温控暖箱内不断震颤,表面开始布满裂纹。   人类还毫无察觉,小怪物的行为,就在瞬间引发了一次同类间的群体行为。   叫了两声后,黑色的小怪物再度发起攻击,这次它伸展着机械的尾部,直直向谭闻道的眼睛刺来。   “叽!”   黑色的细小金属节片犹如花朵张开,在机械尾尖几乎碰触到谭闻道的眼睫时,他雪白的长发瞬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死死缠住了小怪物的大半根尾巴,这些看似脆弱柔软的发丝,此时却比刀刃更锋利坚硬,它们一点点切割着,最后彻底把小怪物的尾巴给割断了一截!   “蛋蛋——!”被小怪物护在后面的凌鹿,这时连声音都变了。他眼眶通红,看着他的小宠物痛得在地上滚了几圈,拖着受伤的尾巴蹒跚了几步后,它才勉强站稳了,从断口处流出的金色血液也随之蜿蜒了一地。   即使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可小怪物仍然挡在谭闻道前进的路上,喉间发出源源不绝的鸣叫,看来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   凌鹿再也忍不住,他冲上前一边抱住了他的小宠物,大而黑的双眼里爆发出清晰而猛烈的怒火,冲谭闻道大喊:“你走开!”   皱着眉头,谭闻道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随后身体仿佛就开始不受控制,不止挪不动步,甚至心底涌起了一股荒谬的紧张感,莫名就想要照着凌鹿的话语,彻底‘走开’。   谭闻道眼中满是意外,他没想到脑域系的力量不止能对普通人产生巨大影响,连同是新人类的他都逃不过。只不过这次,谭闻道并没有对凌鹿使用反抑制剂,一切完全是出于这孩子本人的意志,看来凌鹿和这头被他豢养的怪物之间,内在的联系远远超过了预料。   在凌鹿的心目中,这时的谭闻道,已经从可怕的哥哥上升到讨厌的人。   谭闻道有些伤脑筋。   在他头疼地考虑该怎么稍作挽回时,偏偏身后,刚被他用麻醉弹放到的谭小青,已经暴怒地追赶过来。恰巧同时,地面突然发出猛烈的震动,连灯光都跳了两跳,隐约不清的巨响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听到那声音,谭闻道眼神闪了闪,他意识到蜂虎小队那边已经开始准备撤离。而凌鹿终归还是太幼小,没多久谭闻道的身体就恢复了行动自由,他上前一步,又停下来,隔开一段距离对凌鹿叹气道:“小鹿,虽然很想带你走,不过很遗憾,这一次没有时间了。”   接着,他又向朝他怒目而视的谭小青无奈地笑笑。他这偏心的妹妹啊,才赶到就挡在他和凌鹿之间,一副生怕他迫害这孩子的护犊样子。   “青青,也许你说的对,小鹿他还太小,我们都该耐心等他长大。”谭闻道尽量放软语气,试图不让他们兄妹两人每一次的碰面都这么火花四溅。   可惜谭小青根本不领情,仍旧一脸防备地盯着他。   “为了证明我没有恶意,这个送给你小鹿——”谭闻道说着,就将一个类似魔方的黑色金属正方体仍给凌鹿,在中途却被谭小青给警惕地截了下来。   “这是什么?”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金属魔方,通体乌黑,仿佛连光线都能吸收,谭小青捉摸不透她这个哥哥的用意,总觉得他不安好心。   谭闻道微微一顿,才苦笑回:“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看见谭小青更加狐疑的神色,谭闻道不是不想解释,只是确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总不能告诉他亲爱的妹妹,这是他们口中的疯狂机器人AR006从‘黑匣’出来时,就在他身上的东西吧。但怪就怪在连AR006本身,对这东西是怎么到身上的都毫无记忆。   视线越过谭小青,看向注意力已完全不在他这边的凌鹿,又望了一眼窝在小家伙怀里的那只黑色小怪物,谭闻道缓缓补充:“小鹿,这东西……也许终有一天你会发现它的奥秘。”   “这种连你自己都搞不清楚来历的东西,你也好意思把它当成‘礼物’随随便便送人?谭闻道,你是把小鹿当成试验品吗?!”谭小青都想用手里的魔方砸他了,她就知道她这个比狐狸还狡猾的哥哥没那么好心,果不其然。   “青青,你别那么生气——”   “你干的那些好事,我怎么能不生气!”谭小青神色决然,一脸没得商量,“总之今天,东西留下,你人也得留下!”   “青青,留下以后呢?你知道为了逼问出革命军的情报,他们会怎么对付哥哥,你难道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哥哥被那些人百般折磨吗?”谭闻道试图动之以情。   而他这招总是百试百灵。   在刚才的激战中,就被哥哥谭闻道处处避让,谭小青几乎没受什么伤。反而是她和季乐天两个人试图制服谭闻道时,在他身上弄出了不少伤口。此时谭闻道身上的血迹,有一半是季乐天的,还有一半,差不多都是谭闻道自己的。   哥哥对她的回护,谭小青如何感受不到。他一示弱,谭小青又如何能不矛盾?毕竟人不是冷冰冰的石头,公义和亲情,似乎选择哪一边,谭小青都会后悔。她抿紧嘴唇,最终越来越恼怒,只能撒气般冲谭闻道大喊:“你为什么要来?你好好当你的情报贩子,为什么非要趟进这淌浑水里?”   “青青,你知道的,你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哥哥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谭闻道绽放出一个美丽虚幻的微笑,他眼神从未有过的温柔,看着气呼呼的谭小青,就像看着多年前那个要不糖吃就耍赖的小女孩。   “其实这次,哥哥只是来取回寄放在小鹿那里的东西。”   为了证明他的话,谭闻道扬起手,对面的谭小青和为此抬头的凌鹿才发现,他右手的无名指上,缠着几圈黑色头发丝般的细丝,乍看像个戒指,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些黑色细丝正像一条漆黑小蛇般,绕着谭闻道手指游动。   那东西凌鹿和谭小青自然都不陌生,尤其是谭小青,她曾亲自从凌鹿的体内把它们拔出来。那是机器人AR006与凌鹿进行意识共享连接时,使用的生物神经电极!再把谭闻道的话稍微一联系,谭小青万万没想到,这些由纳米材料构成的生物电极丝,竟然还有漏网之鱼,一直残留在小鹿的身体里。   “这些纳米级的生物材料,它们就像一个个记忆体,仅仅一小段,就能储存人类难以想象的海量信息。”   不敢想谭闻道口中的‘海量信息’都是什么,谭小青肺都快被气炸了,刚才的那点感性又像小火苗般噗嗤一声熄灭了:“谭闻道,你个无耻的狐狸!把东西还来——!!”   无耻的狐狸——谭闻道,摇摇手指,笑眯眯回:“这可不行,不过为了公平起见,哥哥可以给你一份机密情报作为交换——48小时候后,联邦即将对沦为盘古病毒疫区的长安城东部,还有其他一些城市进行核清洗。”   “什……”谭小青愣了,随后就是更大的愤怒席卷而至,“混蛋,这种玩笑你也敢随便开?!”   “青青,哥哥除了一些不能告诉你的事,什么时候骗过你?”谭闻道收敛了笑意,“为了避免更大的混乱和暴动,这次行动是绝对的机密,只有高层少部分人知道详细情况。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还是被我知道了,你以为蜂虎小队是因为什么突然叛变?他们只是看透了无能的联邦——”   “你住口!”看谭闻道在言谈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谭小青一片混乱的脑海里想不出更多反驳,可这一切的源头又究竟该怪谁呢?   “青青,听哥哥的话,即使你不相信哥哥,这48小时里,除非是你能信任的人,千万不要向任何人求证情报的真实性,更不要试图回长安城!”   话落,谭闻道悄悄安装在背后墙壁上的某个金属圆形吸盘表面,就发出嘀嘀声,蓝色的光芒变成了红色,随后噗的一声,以半个手掌大的金属吸盘为圆心,牢固的合金墙上,就整齐地出现了一个直径达一米的大洞。   巨大的吸力瞬时传来,谭闻道就在那股力量中,快速弓身穿过洞口,向着‘雨龙’号外的广阔天地自由落体下坠。谭小青已经顾不上痛骂谭闻道这坑爹的逃跑方式了,她在看清定向炸弹的一瞬间,就抱起完全呆住的凌鹿,另一只手嘭地击穿墙面,牢牢固定。   谭小青的反应只要慢上半秒钟,小家伙凌鹿就会像根羽毛一般,被巨大的吸力给吸出基地了。   「警报!失压,失压!」   走廊上,冰冷的机械警报声又一次响起。   数千米的高空,空气冰冷而稀薄,凌鹿一瞬间就感觉到呼吸困难,小扇子一样湿漉漉的睫毛上甚至开始凝结起冰晶。   小鹿,你撑着点——   在狂暴的气流与风声掩盖下,谭小青只能用口型对怀里的凌鹿示意。此时她就算看见了那只被凌鹿死死抱在怀里的奇怪黑色生物,也完全没余暇顾及,只想尽快带小家伙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 晋江独家      谭闻道再一次从谭小青的眼皮底下溜了。   而A-1区舰桥平台那边,狮子大开口的‘蓝须’就如石磊之前预料的一样,在局长叶舟明确表示拒绝交出‘雨龙’号动力系统的设计图纸后,刻意拖延时间的他又立时改口,表示愿意‘再谈谈’。   一番讨价还价,对峙双方最终达成了协议:基地这边接受‘蓝须’提出的前两条要求,放弃后续追捕行动,释放叛变的蜂虎小队成员之一‘绿喉’。与此相对的,‘蓝须’也必须交出他们手上的人质即上校尹一峰。   双方顺利地互相交换了人质。   不过紧接着,基地内多个区域就发生了爆炸。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绝对是‘蓝须’他们为了避免基地这边出尔反尔而提前做下的布置。毕竟释放尹上校后,石磊他们如果真打算撕毁协定,面对一艘龙级空天母舰的力量,光凭‘蓝须’他们这点人还是根本不够看的。   最后,趁着爆炸制造的混乱,那几架改装战机带着蜂虎小队迅速地从‘雨龙’号撤离。   不到一小时,因药物陷入短暂昏迷的指挥官尹一峰苏醒过来,在他的命令调度下,对‘雨龙’号的损坏评估及修复也随即展开。   ‘蓝须’他们制造的小规模连锁爆炸,大概由于布置时间较为匆忙,并未对这艘庞然巨物造成什么毁灭性的后果。尽管如此,还是有七名基地工作人员在爆炸中身亡,多达近百人受伤。伤情轻重不一的受害者们被陆续送至D-4区,医疗部的病房内一下子人满为患。   而整个事件中,加上被击毙的三名抵抗军成员,死者累计共达六十七人。   哪怕在这样一艘空中军舰上,这也仍然是个令人心情沉重的数字。   对谭小青而言,她的哥哥谭闻道利用凌鹿,从‘雨龙’号上究竟带走了哪些情报和信息,眼下暂时是无法求证了。带着小家伙脱险后,谭小青第一件事,就是安排凌鹿进行了一次更加严格的全身性医学扫描。确定在凌鹿身体里,没有任何异物存在后,她才放了心。   幸好这一结果还不算太糟,也让谭小青有了时间,去处理眼下更棘手的问题。   无论谭闻道是出于何种原因,才将联邦准备实施核清洗这样一个可怕的消息知会了谭小青,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如果这事是真的,现在我们该怎么阻止悲剧发生?”她出声发问。   此时此刻,完全独立于基地其他部门的G-1区小型会议室里,谭小青使用紧急联络,将石磊、杨玉弓、徐皎、王海四人召集过来。这几个人,都是参与盘古病毒疫苗研究计划的核心成员,也是谭小青目前能相信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当她把谭闻道透露的这一情报告诉他们后,室内先是陷入了一种诡异吓人的沉默。随后,博士王海第一个难以置信地站起来,再三向谭小青确认后,又近似虚脱一样摇摇晃晃坐了回去。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呢?”王博士喃喃自语,眼神失焦,看来是彻底乱了方寸。   石磊皱着眉,线条硬朗阳刚的脸上也一片阴沉晦暗。由于刚缝合伤口,石磊就跑去亲自与蜂虎小队交涉谈判,他腹部的伤势又一次加重,此时他难看的脸色,一半是由于失血,一半才是因为谭小青的情报。   过了好半天,对上谭小青征询的目光,他清清嗓子,才向其他三人朗声说明:“事态如果坏到难以干预控制的地步,高层必须考虑十五亿联邦民众的整体利益,及时防止损害进一步扩大,所以核清洗是完全有可能的。”   石磊这话听着冷硬又不近人情,但在场的人研究盘古病毒这些日子以来,又怎么会不明白情况严重的程度?打个简单比方,一个人的手脚出现痈疽坏死,没有治疗药物的情况下,斩断一手或一足能保住性命,你砍还是不砍?   盘古病毒,目前就是这样一个毒疮。它没有任何有效治疗方法,也没有预防疫苗。任由病毒蔓延下去,熬过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熬过了蛇纹病侵袭肆虐的人类文明,也许将彻底落下帷幕,步入终结。   “我们来这里究竟是为的什么?如果高层已经决定要进行所谓的清洗,又何必让我们这些人来研究什么疫苗?!”胸膛剧烈起伏着,王博士越说越激动,理智上理解是一码事,情感要接受却是另一码事。他哗啦一声推开座椅又站起来,不过这一次,他是直接往会议室外走,“不行,我得回去!阿芬和笑笑她们俩还在长安,我不能把她们扔在那里!”   王博士嘴里的‘阿芬和笑笑’,当然是他的妻子女儿的爱称小名。   “王博士,你冷静点!”离得最近的石磊和徐皎,这时赶紧站起来拦住他。   “你们叫我怎么冷静?!那是核武器,可不是什么焰火表演!它不会长眼睛,分辨谁感染了病毒谁没有,一个炸弹下去,不知道多少人会遭殃,我怎么能安心待在这,而把自己的亲人留在那种危险的地方!”   “王博士!着急的人不是只有你一个,大家都一样!”   对于王海的怒吼,徐皎同样提高声音吼了一句。直到对面的中年男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瞪着眼,但终于不再大叫大嚷,她才又缓和语气:“我们一样有亲人有朋友留在长安城,正因为这样,才更需要我们冷静。”   “如果情报真实可靠,这是一次最高机密的行动,那么王博士,你这样急着赶回去,非但救不了你的妻子女儿,只怕反倒会给她们惹来灾祸!”   徐皎身后不远,一直坐在位子上的法医杨玉弓抬起头,冷静的目光注视着博士王海,逐字逐句为他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现在这个当口,你以为在基地里,会没有耳目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这秘密我们只能彼此知晓,走出会议室门口,谁都不能再对其他人提及,否则——”   杨玉弓不轻不重的语气,却让博士王海一下子出了身冷汗。   “……那我们又该怎么办?这该死的病毒,该死的……!”王海一脸颓丧,总算被劝回来坐下。他人到中年,虽然在生物病毒学方面有不小建树,人情处事方面,反倒没有徐皎他们这些比他年轻的人通透练达,遇事总容易慌,拿不定大主意。以他的性格,确实更适合一头扎进实验室,不问俗事,埋头搞研究。   “王博士,你和徐医生不是刚刚有所突破,在病毒的DNA中发现了新人类的超基因吗?”眼看在座的徐皎他们撑过最初的动摇期,开始逐渐接受这个叫人难以消化的情报,谭小青站出来重新开口。   将19个异能基因一股脑锁定成为‘超基因’,加入病毒的DNA链中,还真是只有疯子才能干得出来的事。这等于是让一个普通人,在短时间内,变成拥有全部新人类能力的进化进化再进化版。就算是谭小青和石磊这些新人类,他们的能力也受到自身异能基因表达个数的限制,不可能出现类似的情况。   听她问起,徐皎点点头,回道:“是的。而且如果通过改写病毒的DNA,削弱降低病毒的致死性,或者将病原的毒力相关基因删除掉,彻底把它无害化,在此基础上再制作出疫苗,这个方向是可行的。”   “但我们只有48、不,现在只剩47小时了!”听到徐皎这么说,博士王海忍不住提醒,“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要成功研制出疫苗,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王博士——”会议桌另一边的石磊插话打断他,“如果想要阻止接下来的悲剧发生,那无论可能还是不可能,我们必须在这段时间里尽一切努力去做!”   在石磊掷地有声的话语中,在场的人都沉默了。每个人心底其实都明白,放手一搏,恐怕机会也十分渺茫,但在知道会有无数人因此丧生的前提下,又怎么可能真的什么也不做。   “也许……我只是说也许,我们可以寻找或制造出另一个同样稳定但相对温和的超基因,来替代盘古病毒DNA中的新人类超基因。”   绞尽脑汁考虑了一会儿,王博士才谨慎开口:“这个超基因,得含有某些与正常序列方向相反的逆序DNA片段。这些大块的逆序片段能避免超基因内部发生重组,使之作为整体稳定遗传。”   徐皎等人很快加入讨论,唯一一个发现根本插不进话、一头雾水的人,大概就是石磊了。什么质粒,什么真核表达系统,什么诱导机体免疫应答……博士王海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可偏偏组合起来却无异于听天书一样。   “各位,我说各位——”石磊没想到他刚开口,一下子齐刷刷几道目光就向他投来,他咳嗽一声,“那个毕竟时间不等人,除了第一实验室,其他的几间实验室目前都可以正常使用,不如你们回实验室继续讨论?”   “石磊说的对,时间不等人。实验室的仪器能进行更完善的理论推导、模拟,帮助我们更快找到答案。”   博士王海说话间,徐皎、杨玉弓等人就都先后站起来,每个人都清楚此时已没有多少时间可供他们挥霍浪费。   “王博士还有徐医生你们只管专心研究,剩下其他的事就都交给石头和我。”这一次,刚才一直在参与讨论的谭小青倒没有加入徐皎他们这边,而是和石磊站到一起。   “好,我们都尽自己的所能。”人比较冷,向来也不多话的杨玉弓点点头。   徐皎和博士王海也分别应声,随后就都匆匆离开了会议室。   人一旦有了明确目标,那么即使情况不容乐观,也自会生出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与勇气来。此时的徐皎谭小青他们,并不想扮演什么救世主,只是想到长安城还有其他城市里,那些仍一无所知的普通民众,想到会有多少人将因为代表更大基数的国家利益而被牺牲掉,任何一个正直的人,拥有基本人性良知的人,有能力尽力挽回做些什么的人,都无法坐视惨剧发生。   就如杨玉弓所说,他们只是尽自己所能罢了。   “石头,大巫小巫他们查到什么了没?”谭小青目送徐皎他们离开后,很快重起话头,问她旁边的石磊。   除了蜂虎小队叛变造成的骚乱余波,还有另一件让石磊、谭小青他们头痛的事。   ‘蓝须’他们制造的爆炸事故发生的同时,G区也再次出了极大的变故。G-6区生物封存室内严密看管的一批变异兽,以及G-4区第一病毒实验室内,由谭、石两人从储存仓带出的那颗‘蛋’,竟然都失踪了!   那些变异的半机械生物,突然陷入了某种歇斯底里的状态,连特意为关押它们而打造的坚固牢笼,都再也困不住这群狂暴的异兽。在造成可怕的破坏后,它们就那么消失了。   “在G-6区的一条走道尽头,大巫他们发现了一个破洞,洞口直通母舰外,从洞口边缘采集到了一些生物组织样本,已经送交实验室检测了。”石磊沉着嗓音回道。   谭小青挑挑眉毛,惊讶道:“这么说,那些变异生物真的逃出去了?从几千米的高空?石头,你觉得它们还可能活着么?”   对她的最后一个问题,石磊苦笑一声:“队长,这你问我,我可没辙!而且这些东西……”他顿了顿,目光中似乎一言难尽,“我也说不准,总觉得它们精得很,不会明知是死路还往外闯。先前我们都以为这事和‘蓝须’他们脱不了干系,不过大巫小巫的调查却发现,那个通往母舰外的洞口,是被爪子和牙齿撕咬出来的,观察室那边,双层强化墙也都被那些变异生物自己给硬生生撞碎了!”   多亏小家伙凌鹿弄出的警报,在变异兽暴走时,G区内的大部分人员都集中在G-1区避难,还没来得及分散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博士王海和徐皎带领的团队,则在第四病毒实验室里埋头研究,结果所有人都奇迹般避开了这次变异兽狂潮肆虐的路线,竟无一人伤亡。   “那颗‘蛋’呢?”谭小青又想起从那头变异生物体内滑出的蛋形物。说实话,她可不认为那是一颗普通的蛋,比起蛋,那东西倒更像是某种活物。   “放置它的暖箱也被撞碎了。”石磊啧了一声,“只留下一些黏液和碎片,看样子是和它的那些同类会合了。”   “石头,你真的认为那颗‘蛋’和那些变异机械兽是同一种东西?”谭小青听石磊连考虑都不考虑就脱口而出,表情有些意外。   石磊也是一愣,道:“呃,不然呢队长?那东西……我们可是看着它从那怪物肚子里出来的。”   谭小青沉默了,她过了好几秒,才像是自言自语般低语:“如果那东西已经能够繁殖,人类才真的麻烦大了。”   “队长……”   “不,也许是我想多了。”谭小青摆摆手,终止了这个话题。她也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石头,快一个小时了,我得回去看看小鹿。”   “好,队长你去吧。”石磊点头。   “还有那件事——”走到一半,谭小青又回头,“本来说要由我一个人解决的,结果却让人跑了,石头,这次算我欠你一份人情。”   早已退役的谭小青,这次进入基地,身份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特别研究员。关于蜂虎小队的叛变,如果有人成心想找麻烦,质问一个研究员为什么能支开基地守卫,独自对反抗军的危险人物进行搜捕,当时作为负责人的石磊是要担责任的。   石磊不甚在意地挥手,阳刚的脸上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当他得知那个白发男人也姓谭的时候,心里大概就有了些底。对当时做下的决定,石磊可一点都没担心后悔过。况且,如果对方真是那个神秘莫测的‘九尾狐’谭闻道,就算再多派十个二十人,只怕也未必能抓到他。   ……   谭小青告别石磊后,就一路来到D-4区凌鹿待的那间病房,小家伙身体倒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加上稍稍有些缺氧。比起凌鹿,隔壁的季乐天,在混战时,差点被谭闻道打得生活不能自理,鼻青脸肿之余,肋骨手臂等多处骨折,此时只能躺在病床上哼哼。   谭小青敲敲凌鹿的病房门,又按下门口的通讯器,出声问:“小鹿,是我。姐姐可以进来吗?”   里面很快就传来小家伙礼貌软糯的声音:“小青姐姐,门已经解锁了,请进。”   谭小青在进门之前,深吸了口气,努力摆出笑脸。她多么希望之前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都是一场梦,一进门,残酷的现实却摆在面前。谭小青的脸色,就像六月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一下黑成了锅底。   不为别的,一切都只是因为那只丑不拉几的,圆滚滚看不到脚的,又黑得像碳一样的奇怪变异生物,它该死的还是牢牢扒在凌鹿身上!   是的,没错。在小家伙凌鹿眼里,应当是非常和善可亲的谭小青,此时此刻,忍不住想要爆粗口。   “叽叽叽——!”   黑色的小怪物和她大眼瞪小眼,随后,小怪物甩了甩它包着纱布、被重新接起来的机械尾巴,一看就非常得瑟的,在凌鹿怀里冲谭小青叽叽叫个不停。      ☆、 晋江独家      谭小青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将视线转向凌鹿,硬挤出了个笑脸说:“小鹿,这东西——”谭小青指了指他怀里的小怪物,“嗯,它非常的危险,也许我们应该把它带到实验室,做进一步的检测,等到确认没问题后,再……”   嘴上是这么说,谭小青心里想的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凌鹿怀里的这只变异生物,个头虽然比她见过的那些变异兽要小得多,外形也更加奇特,但许多地方,特别是那条机械尾部和泛着金属光泽的细小锋利的爪子,却与那些感染病毒后,变异成半野兽半机械形态的怪物们十分相似。要说这两者间没关系,谭小青第一个就不信。   而且,这只小怪物凶暴的程度,也一点不逊色于它的同类。   带着凌鹿脱险后,谭小青就想把它与凌鹿分开。察觉她的意图,叼着自己断尾的黑色小怪物,立即向她发出了警告。它的速度堪比闪电,谭小青一个没防备,手上就被它抓出了血痕。之前在桐花社区时被莫名其妙抓伤,还有好几次眼前一闪而过的黑影,这下都真相大白了。   其实仔细回想起来,还是有不少蛛丝马迹可寻的,但凌鹿一直是个乖宝宝,这让谭小青从没怀疑过他。结果真的应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平时听话的乖孩子,竟然不声不响,不动声色的,把如此危险的东西当随身宠物养了这么久!   因为谭闻道的那个情报,忙着和石磊、徐皎他们通气,谭小青之前都没来得及处理凌鹿身边的这个定时炸弹。这时赶回到小家伙身边,她耐着性子,试图尽快说服凌鹿,放弃这只怪物。   “小鹿,你看它那么丑,啊……它竟然还对我呲牙!脾气那么坏,一点也不可爱!你如果喜欢小动物,姐姐可以给你找别的,小猫咪?小狗?还是小兔纸?告诉姐姐你喜欢什么?”   谭小青苦口婆心,说得口干舌燥,对面的凌鹿却始终沉默以对。最后她实在没词了,想不通平时相当好说话的孩子,这一次怎么会那么倔呢?她每讲一句,被凌鹿抱在怀里的那只小怪物,倒是叽叽叽必定回应一句。谭小青觉得这世道简直不能再好了。   最后,谭小青咬咬牙,只能使出杀手锏:“小鹿,最近有许多人都患上了很可怕的病,这种疾病会在人和人、人和其他哺乳动物之间相互传播,而你的小宠物它很可能也携带着病毒。姐姐知道你最听话了,基地里有那么多人,如果病毒一旦传播开就糟了,小鹿你一定不希望谁生病的对不对?现在,姐姐需要你把宠物交给我,姐姐保证不会伤害它,只是把它暂时隔离起来——”   “不要。”   坐在沙发椅上,一直当鸵鸟,快把脑袋埋起来的小家伙凌鹿,听到谭小青要把蛋蛋送走关起来,立即就下意识地把小怪物抱得更紧。他终于肯正视谭小青的目光,对着她连连摇头,眼泪汪汪的,可以看得出是真的急了。   “蛋蛋……蛋蛋很乖的,它总是和我在一起……小青姐姐,对不起,蛋蛋它不该抓伤你,对不起!求求你不要带走它!”凌鹿单纯地以为,是小怪物先前的攻击行为,才让谭小青急着要送它走。   “小鹿,姐姐没为这事生气,真的。”听了凌鹿的话,谭小青叹息一声,想摸摸他的脑袋,又碍于那只小怪物而作罢,“我的身体对病毒免疫,小鹿你也是,因为我们都是新人类。可基地里还有许多普通人,他们不能像我们这样,一旦你的小宠物跑出去,它很可能会把病毒传染给那些人。”   其实风险还远不止这些,所有受到感染的变异生物和人,身上携带的盘古病毒都可以经由空气传播,这才是最大的威胁。基地每间房间、每个区域的空气过滤系统一旦出现任何问题,数千人就有可能面临着被感染的风险!   凌鹿偷藏了这只小怪物这么久还没出问题,才真是让谭小青不可思议。   “我可以看着蛋蛋,保证它不会到处乱跑!或者让我们一起搬到隔离房都可以!我不要和它分开,也不要其他的宠物,只要蛋蛋一个就够了,求求你,小青姐姐……”凌鹿语无伦次地哀求着。   他知道最近许多城市出现了一种叫‘盘古病毒’的可怕感染,可小家伙原先并不知道这些和他的蛋蛋有什么关系。这时听了谭小青的话,凌鹿又是急又是怕,他想不通——蛋蛋明明好好的,除了失散的几天,它一直和他在一起,怎么会感染携带病毒呢?   可蛋蛋它究竟是什么?它从哪儿来?这些问题,凌鹿确实一直都心里没底。所以尽管他一点都不相信他的小宠物身上会携带着什么致命病毒,却又没法反驳谭小青此时的忧虑。而凌鹿怀里,黑色的小怪物这时也跟着急得不得了,它一边叽叽叫唤,一边不时地舔舔凌鹿的脸,像在安慰他一样。   谭小青一脸凌乱,这都叫什么事!弄到最后,怎么她好像成了那个专门拆散恩爱情侣的恶霸一样?   再次长叹了一口气,谭小青真的彻底没辙了。   换成别的人,说话说不通,她一早就已经毫不犹豫直接动手了。可这次的对象偏偏是凌鹿,是那个总用软软糯糯的童音甜甜叫她‘小青姐姐’的孩子啊!   见他一脸忐忑又期盼地看着自己,那对惹人怜爱的大眼睛里,仿佛只要谭小青说个‘不’字,就会有眼泪滚落下来。这叫她如何是好。   “这样,小鹿——”谭小青思来想去,她总不能拿‘雨龙’号上的所有人做赌注,但残忍地把凌鹿心爱的东西从他身边夺走,谭小青又实在狠不下那个心,“姐姐答应你,不把这东西……呃,不把蛋蛋从你身边带走,但它必须待在隔离箱里,你可以随时带着它,直到姐姐弄清楚它到底有没有危险为止。”   “嗯!”用力点点头,知道不用和蛋蛋分开,要凌鹿答应什么他都愿意。   “乖——”谭小青终于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对她敌意颇深的小怪物,之前只要谭小青一试图接近触碰凌鹿,就跟踩了它的尾巴一样。但这次,小怪物却像是知道它为凌鹿惹了麻烦,静静窝在他怀里安安分分的。   谭小青一通联系,石磊手下的大巫小巫就什么都不多问,从G区将隔离箱亲自送到了。   关上门,谭小青就拎着箱子又回到凌鹿病房。   这只小型隔离箱的外观,和凌鹿最早用来装蛋蛋的温控暖箱几乎没什么差别。凌鹿刚打开箱盖,即使明知道这是困住它的牢笼,但不用凌鹿多说一句,肥滚滚像个球的小怪物,就拖着一截受伤的尾巴,自觉地爬了进去。   “蛋蛋……”凌鹿觉得自己委屈了他的小宠物,眨着湿润的大眼睛,伸出手贴住透明的箱壁。   「叽叽。」被关在里面的小怪物,这时也搭起细小的前爪,碰了碰凌鹿手掌贴住的位置。   谭小青:“……”   眼皮跳了跳,谭小青简直又想骂人了。她分明看见,在凌鹿面前不停卖乖装可怜的那只怪物,一转眼,就用某种极为蔑视的眼神,示威一般,冲她甩了甩尾巴。   ……   谭小青离开了,有许多事还等着她去做。   动荡不安的一上午过去后,平息蜂虎小队造成的骚乱与破坏仍需要时间,而面对迫在眉睫的核清洗倒计时,王博士、徐皎他们这些人,也迫切地需要更多时间。   但时间又是这世间最无情之物,它不会顾及前方将有多少人的生命在那个要命的点终止,仍旧循规蹈矩,一分一秒朝前推进着。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十个小时,二十个……   G-4区bsl-4级生物隔离病房内,刚刚于十二小时前从联邦医院被紧急运送进入‘雨龙’号的赵风柔挣扎在死亡线上。   这位年轻的女老师,如果凌鹿此时在场,也绝对无法将眼前躺在透明治疗舱里的她,和曾经记忆中的青涩教师模样重叠了。   她就和所有不幸感染盘古病毒的病人一样,浑身通红肿胀,皮肤出现大面积水疱,原本清秀的五官也被挤得面目全非。她已经无法开口说话,意识也时断时续,许多黑色的液体从她的眼耳口鼻不停渗出,如果不是微弱起伏的胸口,那么赵风柔眼下就跟一具尸体几乎没什么差别!   我不想死——   救救我——   我还不想死——   意识恢复清醒时,她在心底一遍遍呼喊着,向治疗她的医生,甚至是老天爷及无常的命运乞求着,乞求这些冥冥中的意志不要将她抛弃。   顽强的求生意志,让赵风柔坚持过了发病后的三十个小时,过去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是她与死神战斗争夺来的。也许是上苍真的听到了她的声音,病房的门被打开,从外急匆匆涌进了一群身着防护服的医疗人员。   「赵小姐!赵小姐!我是徐皎,是你的主治医生,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医疗舱的通讯器被摁响,从肿胀的眼皮底下,赵风柔微微转动眼珠,竭力示意她能够听到。   「很好。」徐皎语速非常快,几乎没有停顿地接着说了下去,毕竟留给赵风柔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是这样的,我们的实验室最新研制出了一种可能对抗病毒的基因制剂,但这药只经过了计算机模拟,没有通过任何人体试验,成功几率也只有百分之十左右,你愿意——」   愿意!   我愿意!   赵风柔黯淡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了亮光,那是对生命、对活下去的渴望。   「赵小姐,如果你愿意,请你左右移动一下眼睛,如果不愿意,就动两次。」   听到徐皎的这个声音,躺在医疗舱内的赵风柔,拼尽全力,慢慢将眼珠转动了一圈——      ☆、 晋江独家      核清洗倒计时20小时,基地G-4区——   BSL-4级病房里,医生徐皎等人围着医疗舱忙成一团,他们在竭力挽救着赵风柔的生命。   「赵小姐,坚持住!坚持住啊——!」   而此时躺在医疗舱病床上的赵风柔,已经听不到徐皎的呼唤声了。   在注射基因制剂两个小时后,她的情况一度趋于稳定,甚至有所好转。这让徐皎和王博士等人满怀鼓舞,差点以为药物开始起作用了。但事实却像是病毒和他们开了一个无比恶意的玩笑,仅仅又过去五个小时,赵风柔的情况再次急转直下。   或者说,比之前还要更糟糕了。   她的体温蹿升到四十度,出现了幻觉和攻击行为,在使用大量镇静剂后,开始浑身剧烈抽搐,整个人已经意识不清,身上的皮肤也开始大面积溃烂。   医疗舱的透明面板向两边上升打开,以方便医生徐皎他们进行紧急救治,但在一群人的努力下,赵风柔还是抽搐个不停,   「汇报体征!」   「抽搐近三分钟了,体温仍然在40度,血氧浓度降低到80%!」   「镇静剂不起作用,按住她,快拿冰水来!」徐皎指挥着手下医护人员,光是约束带,已经不足以压制处于剧烈癫痫中的赵风柔了,「我们必须给她立即进行体内降温!」   拿着助手递过来的大号针筒,从胃管直接向赵风柔体内注入了近300毫升冰水,有时最简单原始的办法,往往反倒最有效果,好几个成年人都快按不住的赵风柔,终于像被耗光力气,渐渐停止了抽搐。   「39度……38度,病人的体温降下来了!」徐皎身旁,一直盯着监护仪屏幕的另一位助手开始汇报。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长出了一口气,他们刚才就像打了一场仗一样。   但这也仅仅只是片刻的放松罢了,赵风柔的情况不容乐观,她仍然命悬一线,全身器官正在衰竭,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更严重更致命的反应。   「怎么会这样?我还以为这药成功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计算机的模拟结果明明……」   相隔不远的病毒实验室里,博士王海接到徐皎的消息,就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他一脸迷茫,紧接着开始在试验台前不断踱步,搜肠刮肚,苦思冥想,试图寻找失败的原因。   很快徐皎也亲自赶过来,与他碰头。   「王博士。」   「徐医生,你来得正好——」博士王海看到徐皎,立即忙不迭招呼着她,「基因药剂对病人最初明明是起效的,血液化验也显示我们制作的这个诱饵它成功与病毒连接了,为什么不能维持效果,为什么病人的情况突然又恶化了呢?」   这毕竟关系到一条人命,王博士当然不能不急。而且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场只许胜不许败的战役。如果他们错了,不止赵风柔会死,20小时后,更多人也将跟着无望地死去。   「王博士,别急。没有人比你更了解病毒,一定有哪里是我们还没考虑到或注意到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这个盲点。」徐皎安慰他,但她心里其实也同样忧心如焚。   无论赵风柔还是他们,都快没有时间了。   「好好好,让我想想,让我冷静想想……」博士王海又开始在原地踱步,防护服下,汗水不断从他的额际渗出。   徐皎看他这样,忍不住开口建议:「王博士,不如我们再去进行一次计算机模拟,看看是不是我们漏掉了什么?」   现代科学技术不断发展,实验室研发一种新型药品,已经很少再需要动物实验。完善的计算机模拟系统,能将一种药物进入人体后将发挥的作用,对生命体征的各种影响,都极为详尽地推导出来。但系统也并非万能的,生命的复杂与多变,远非一个电脑系统可以全部包罗,它仍需要经验丰富的研究者和医生在旁,将各种意外参数考虑进去。   两小时后,将计算机模拟结果又推翻重来了数次,王博士和徐皎他们眼看又要陷入困局。这时他们的团队里,王博士的一位研究助手突然灵光一现,让研究再次乍现了曙光。   ……   「我们所看到的,像这些黑色疱疹,组织坏死,器官衰竭等等,都是我们的身体在面对病毒时的自体免疫反应。」   桌面式计算机的台面前,一群人这时围成一圈,都盯着操作面板上方,不断在空中交错变化的全息画面。画面模拟的,是盘古病毒感染人体后,对人类血管、肌肉、神经及骨骼组织造成的病变。   人群非常安静,聆听着博士王海的说明。参与到这项病毒研究计划中来的每个人都知道,这可能将是一个决定历史的伟大时刻。   「可以说,感染盘古病毒的患者死亡,是因为他们自己的身体袭击了自身。而病毒一旦跟作为诱饵的基因制剂成功结合后,就会发生形变,它会暴露出其中的新人类超基因。」   「这又会给我们自身的免疫系统发出信号,向所有受感染的细胞发起攻击。尤其当我们给病人注射干扰素,使病人的免疫能力进一步增强后,为什么药物最初有效,之后病人的情况却更严重了?这就是原因,这就是我们忽略的地方!」   说到这里,王博士语气急促,甚至激动地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手臂。他喘了口气,马上接着道:「我们需要立即对诱导药剂进行一些改造,使病毒专注在它身上,同时还要隐藏新人类的基因,如果骗过免疫系统,它‘看’不到敌人,那么自然就不存在攻击反应。」   「可是博士,该怎么修改?」一位年轻研究员听完王博士的话,这时已经忍不住跃跃欲试发问。   向周围环顾了一圈,博士王海与徐皎点点头,又道:「关于这个,我跟徐医生已经有了初步的设想,所以才把大家集中叫到一起。现在最关键的是时间,我们必须抓紧每分每秒!我们的一号观察病人,从感染病毒到发病目前已经撑过了39个小时,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而此时,被谭小青、徐皎、博士王海等人当做秘密保守的核清洗倒计时,也只剩下18个小时。   「何天文,还有朱静你们跟我一组。」王博士很快安排起来。他最先喊到的人名,是他的学生,正是这个叫做何天文的年轻人,最先注意到了王博士他们都忽略的地方。   当前的时间是下午17点30分,博士王海把二十多个人分成了两组,一组由他亲自带头,一组由徐皎带领。在接下来的将近八个小时里,所有人为了攻克病毒,阻止它继续蔓延,都几乎不眠不休。   他们的努力并非毫无回报,凌晨一点刚过不久,G-4区的第四病毒实验室内,便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而九个小时后,上午10点30分,又是新的一天。   由于两天前的那场骚乱,目前基地处于最高警戒状态。袭击和爆炸造成的‘雨龙’号舰体的损伤,指挥官尹一峰也已派出了大量机械工程车、抢修机器人,开始在各个事故现场实施修补。   因为劫持事件,医生建议尽量待在房里多静养的尹上校,操劳了两天后,才终于有空遵照医嘱多休息。但不幸的是,他似乎再一次面临着被挟持的危机。   “石磊,小谭,你们这是干什么?!”   尹上校气得眉毛直抖,他瞪着眼,看了看一人一边守住他房间门口的石磊和谭小青,两人的意图很明显——不让他出去的同时,也保证不会有人进来。   “尹上校,我们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现在请您冷静点听我说。”没等石磊、谭小青回答,和他俩一起进来的徐皎倒先上前一步,她很快开口,把前因后果向尹一峰解释了一遍。   “什么?核清洗?然后你们要我直接联系叶局长和罗总长,让他们阻止或者中止发射?简直荒谬!你们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显然也并没有得到任何风声的尹上校,这下都快气笑了。   可在场的三个人仍然一脸严肃,石磊更是直接回答:“报告上校,是抵抗军的智囊,号称‘九尾狐’的谭闻道透露的消息。”   “是他!”尹上校的表情也一下肃穆起来,大名鼎鼎的‘九尾狐’,那是让安全局特调处的探员都自愧弗如的情报贩子,只要出得起价钱,几乎没有他到不了手的秘密。   这么多年,局长叶舟一直想抓到他的狐狸尾巴,有几次甚至险些要成功了,可惜都被他在最后关头逃脱。连叶局长都头痛不已,可见这个人究竟有多么难缠。   如果情报是出自谭闻道之口,那么这事的真实性,几乎就有了八成。   尹上校在心底思虑再三,事关重大,他不得不谨慎以对。过了有一两分钟,他才将目光重新放到徐皎身上,沉声问起了另一个十分要紧的问题:“徐医生,你说你们已经找出应付盘古病毒的方法,这是不是真的?”   “当然,作为一名医生,我不会拿病人的情况开玩笑。”徐皎点头,从实验服口袋里,她将卷成筒状的电子纸报告递给了尹一峰,“尹上校,这是我们的志愿者,一位感染了病毒的年轻女性患者,她最近几次的检测报告。这上面的每一项数值,都显示她正在逐步痊愈。”   “经过改良,实验室研制出的基因药剂,成功率在第一次10%的基础上,目前已经上升到了50%左右。这已经是个很高的数字,只要有人能够战胜病毒康复,那么进一步研制出病毒疫苗,也是迟早的事。”   上校尹一峰盯着报告,沉默不语,徐皎停下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不再浪费时间——   “尹上校,对疫区进行核清洗,现在已经完全不是必要的行动了。为了避免成千上万的人无辜遭殃,请你帮帮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查了不少资料,不过作者毕竟不是专业人士,除了一些专业名词,其他基本都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必当真。 关于凌晨4点的那章更新,因为之前说过要尽量日更的,无奈时间它是个磨人的小妖精,昨天夜里码到一半实在撑不住,趴键盘上竟然睡着了,半夜醒过来顶着半张脸的键盘印,还是把剩下的码完发出来了。 作者是冷评体质,但上一章有妹子让我注意身体的留言我都看了,真的很感动,别的漂亮话也不会说,就是谢谢大家,谢谢。只要还有妹子支持作者,支持正版,我会努力更新,把坑填完。 至于这一章,是因为看完霍比特人3回来更的晚了。之后会尽量调整时间,早点更新,大家能早点看,我也能早点困觉,么么哒!   ☆、46 晋江独家      上校尹一峰又沉寂了一会儿,他想到不久前蜂虎小队的叛变,显然‘蓝须’他们也是得到了什么风声,尹上校又想起基地里那些因为爆炸而无辜丧命的人,还有那些在他面前被处决的人,整件事犹如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他的心口,让身为指挥官的尹一峰这两天都辗转难眠,鬓边甚至有了白发。   如今,徐皎他们带来的消息,又是一副更加沉重千百倍的担子,一个弄不好,担任‘雨龙’号空天母舰最高指挥官(即舰长)多年的尹一峰,他的军人生涯也许就将走到尽头。可比起无数人的性命,他的前途又算不得什么了。   “唉,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四十了,在这座基地里也快满第十个年头,也许是时候退下来,像个普通人那样平平淡淡过完下半辈子了。”   上校尹一峰最终长叹一声,脸上感慨万千,他把检测报告递还给医生徐皎,凝重的目光先是看向石磊,接着又看了看谭小青,“石磊,还有小谭,你俩都是我看着你们加入贪狼的,我相信你们。这事干系重大,我会尽力而为,但需要一点时间。”   “上校……”   “谢谢你,尹上校!”   听到他的话,在场的石磊、谭小青和徐皎三人,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对尹上校的决定,心底都油然而生了一股敬意。当一个人愿意用他的前途冒险,来帮助另一些人的时候,那么他无疑是一个品格高尚无私的人。   把联邦最高机密的行动部署,摆到明处进行阻止,所需的勇气与要承担的风险,并非常人能够想象承受。无论内在究竟有什么复杂的成因,让正值盛年的上校尹一峰突然萌生了急流勇退的想法,但决定插手这件事,显然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   尹上校摆摆手,转身拿过摆在床头柜上的通讯器,他很快拨出了一组号码,随后便听他开口沉声道:“喂,我是‘雨龙’号指挥官尹一峰。请立即帮我接通叶局长,对,紧急通讯线路,密码是……”   此时是上午10点45分,距离联邦实施核清洗计划,还剩不到45分钟——   等在一边的徐皎他们,还有将情况向局长叶舟汇报的尹上校本人,额头、鼻尖和手心里都因为紧张而渗出了汗水。   一分钟,两分钟,接着是五分钟过去了。   时间太快,时间又太慢,它一分一秒流逝,等待是如此煎熬,而要命的核清洗倒计时,又如同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利刃般,让徐皎他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尹上校将通讯器切换为可视状态,从另一头很快传来实时全息画面。   那位拥有惊人美貌的安全局局长叶舟,静静地看了在场的几人一会儿。最后,像等待判决的犯人一样竖着耳朵的谭小青他们,才终于听到叶舟开口:「不管你们究竟是怎么得到的消息,既然已经找到针对盘古病毒的治疗方法,我已经替各位联系上了部长罗睺他们,请诸位直接向他们解释吧。」   叶舟的意思很明白,他知道这事,但能做决定的人不是他,要阻止事态继续发展,徐皎他们必须要说服真正的决策者。   徐皎立刻拿出通讯器,把在外等候消息的博士王海也叫到了尹上校的房间。没过多久,尹一峰的通讯器屏幕上空,又接连亮起数道光芒,司法部部长罗睺,国防部部长杨定国杨上将,甚至连联邦最高元首,大总统谢兰本人都出现在了画面中。   这间不起眼的房间,一下子俨然成了中华联邦几位高层当权者的会议室,那些经常在新闻画面中出现的脸孔,在场的石磊他们每个人都不陌生。   匆匆带着更详细资料赶到的博士王海,做了几下深呼吸。对画面中显然在等待他们开口的几位大人物,一向谨小慎微的王博士一反常态,表现得非常镇定从容,他向一旁的徐皎点点头,便道:“徐医生,我们开始吧!”   徐皎和王博士两人,又用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深入浅出地将他们的研究成果,向眼下的几位联邦高层详细作了说明。而画面中,罗睺、杨定国以及大总统谢兰等人听完后,又彼此通过全息影像交流了一下意见。   之后,身着藏青色旗袍,满头银发盘成发髻,神态既祥和又端庄的大总统谢兰本人,她的笑容含蓄,向房间里的徐皎和博士王海等人郑重点头:「我代表联邦感谢各位!是诸位的努力,才让千千万万的民众在这场病毒危机中看到了一线希望。」   这一刻,心中犹如绷了一根弦的徐皎他们,不由得脸色一松,眼神里都泄露出了欢欣。博士王海更是喜上眉梢,忍不住问道:“那是不是就……”   「但有一个很遗憾的消息要告诉各位——」   王博士还没来得及说完,大总统谢兰话锋一转,她收起笑意,一脸沉重地缓缓道:「由于北部几座城市和周边定居点的情况恶化得太快,清洗计划已经提前,就在半个小时前,核弹头已经在预定位置上空引爆。真的是非常遗憾……」   笑容凝固在嘴角,博士王海听到这个消息时,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一片惨白,而尹上校、石磊、谭小青和徐皎几个人,也同样一脸无法接受的震惊神色。   当他们竭尽全力,试图阻止一切发生,并以为胜利在望时,残酷的现实却告诉他们,悲剧已经提前上演。这是何等的讽刺!   “天呐天呐……”频频摇头,王博士的表情和声音都极为纠结憾恨,他翻来覆去似乎只会说一句话,“不,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不不——!”   ……   而这时,基地另一边,凌鹿正待在病房里,由于铺了毯子,他直接坐到了地板上。身边就是装着蛋蛋的透明隔离箱,团成一团的小怪物趴在里面,银色的眼睛隔了一层屏障,正跟随凌鹿的动作而转来转去。   周围散落着一些零件和工具,凌鹿正在给机器人阿源二代替换掉那些损坏故障的部件。   由于那次失压事故,阿源二代在当时差点被巨大的瞬间吸力给吸出‘雨龙’号,多亏圆头圆脑的外形,让它奇迹般地卡在了谭闻道之前用来困住凌鹿的牢笼中间。之后它又被事故抢修队发现,经历过一番波折,才终于回到凌鹿手里,不过那时,它已经变得更加破旧不堪。   修修补补,这里敲敲,那里拧拧,再用布擦一擦,一个添加了悬浮式底盘,能自由行动,银灰色外壳锃亮的阿源二代就诞生了!   “阿源,阿源,你能听到我吗?”小家伙抱起阿源二代,把它放到了膝盖上。   阿源二代的豆豆眼一闪一闪,AI内核正在与新装入的语音设备进行匹配,过了一会儿,清晰的电子合成音就传了出来:「少爷……少爷,阿源听到了……阿源能说话了?」   “嗯。”凌鹿点点头,摸了摸阿源二代的铁脑壳。   谁知道箱子里面那只爱拈酸吃醋的小怪物抓狂了,它一边叽叽叽直叫,一边伸出爪子照着箱壁挠了起来。   “蛋蛋,你怎么了。”凌鹿只得放开阿源二代,把注意力放到了小怪物身上。   「叽。」小怪物露出屁屁后面受伤的尾巴。   凌鹿见状,立即露出了心疼的神情,轻声细语地问:“你的尾巴疼吗?”   「叽叽。」还不知道无耻两个字怎么写的小怪物,这下感受到凌鹿的关爱,又开心了。它快活地甩甩尾巴,其实伤口早就愈合,它就是故意的。   才没高兴多久,对小怪物来说,碍事的家伙又多出来一个。   “小青姐姐,你怎么了?”   凌鹿一看到谭小青进门,就吃了一惊,平时和善可亲的小青姐姐,此时浑身笼罩在一股深蓝色的光芒中,那是让人感觉到非常难过和悲伤的颜色。   谭小青似乎想对凌鹿笑一下,不知为什么,却最终没能笑出来。   她走近凌鹿,弯腰把他从地上抱起来,坐到了一边的沙发椅上。怀里多了一个软软的温热的幼小生命,谭小青糟糕的心情才似乎开始慢慢平复。   听到北部城市已经提前实施核清洗的消息时,对谭小青他们而言,无疑是沉重的一击。走到今天这一步,人类和盘古病毒的这场战役,没有输家,也没有赢家。   如今,她只能安慰自己:至少还有希望,至少东部、南部,还有首都长安的核清洗行动都被中止了。即使没能挽救所有人,但至少……至少事情还没走到彻底绝望的那一步。   凌鹿安静地任谭小青抱着。他还是个孩子,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直受到谭小青照顾,凌鹿真希望他能像大人一样,替小青姐姐分担她的烦恼。   小家伙的心声仿佛传递了出去,谭小青揉揉他的脑袋,轻声叹道:“小鹿,谢谢你。”   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谭小青道谢,凌鹿还在迷惑,就在这时候,他待的病房里,乃至整个基地各区域,都统一响起了某个声音。   「全体人员请注意,我是指挥官尹一峰。现在进行全舰广播——」   「这些天以来,尤其是最近这两天,我知道各位和我一样,都经历了很多。在外面蔓延的盘古病毒,也让大家都很担心亲人的安危。但我们却仍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为什么?因为我们是效忠联邦的军人!我们的职责让我们做正确的事。」   「这里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各位。」   「好消息是,针对盘古病毒的研究目前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而坏消息,则是联邦北部的多个城市,由于病毒蔓延速度迅猛,几乎超出了控制,今天早些时候,联邦不得不动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对沦陷区实施核清洗……」   「我的心情和各位一样沉重,这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悲剧。目前我接到了最新命令,‘雨龙’号将立即结束巡航,开赴北部的这些城市,向幸存者们提供援助。以及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协助各座城市进行重建。」   「在此,我希望各位都能做好心理准备,不会有掌声和鲜花来迎接我们,各位要面对的,将是一趟漫长而艰巨的任务!」   「而现在,让我们暂时抛开一切,为死难者默哀——」   此时的‘雨龙’号,钢铁巨兽以它巨大无匹的力量,穿梭进入了荒凉的宇宙,而它身后,只余一片静默。   《黄金鸟笼》完      ☆、 48晋江独家      地球历2192年, 北纬:46.60 东经:124.88,中华联邦青州境内明湖城——   十二年前,接到命令,赶赴联邦北部多个地区的‘雨龙’号全体成员,他们中大概不会有人能想到,这竟然是一趟比预料中还要漫长得多的旅程。   从甘州酒泉城,到晋州的晋阳城,蒙古自治州的赤峰、通辽、呼伦贝尔城,最后一路再到青州朝阳城、白城、明湖城(注一),为了协助各座受到核清洗的城市进行重建,人们付出了比想象中还要艰辛的努力及汗水。   许多在‘雨龙’号上服役的工作人员,在退役后,甚至直接留在当地组建家庭,安身立命。   而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无论是‘雨龙’号或其他由联邦派遣的援助组织,都受到了难以计数的敌视及迁怒。很多当地民众的家属亲人在那场清洗当中丧生,他们伤心欲绝,愤怒无处发泄,在碰上前来救援的联邦军队时,积累酝酿的憎恨就犹如火山一般爆发。   这些幸存者中,有许多人因此转身加入了抵抗军,这也使得联邦北部的局势愈加动荡不安。   十二年光阴,犹如白驹过隙,悄然而逝。不管怎么样,活着的人总得继续把日子过下去,而时间是一剂良药,它让大部分普通民众渐渐从伤痛中走了出来,开始重新抬头向前看。   又是一年‘和平月’到来,‘雨龙’号的任务路线图上,东北部最后一座城市——明湖城的重建改造工作,也正式展开。   此时,阳光明媚的明湖城东,高达百米的保护墙顶上,正站着一群人。这些人望着他们面前的断墙,原本环绕城市的保护墙,由于十二年前的核爆冲击,被炸出了数个巨大的缺口。其中最大的一个缺口呈V型,从人群的脚下开始,到对面得以留存下来的墙体,中间距离差不多有两百米宽。   断裂扭曲的钢筋如同巨人裸露在外的内脏,无数碎裂的大块混凝土岩石,就像小山般被堆叠在缺口之上,垒成了一道临时的缓冲墙。   但就是这道临时墙,不久前却差点被从外攻破。   “内政部批准的物资还没到吗?”城墙上起风了,顶着大太阳,把四处乱飞的头发拢在脑后一把扎起,谭小青扭过脸,问站在她身后的人。   季乐天抓抓头,胡子拉渣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他回:“‘雨龙’号那边还没消息,如果他们快到了,应该会联络咱们的。”   时间一晃而过,岁月却似乎没有在这两个人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谭小青还是一张圆圆脸,她已经三十五岁,却显得非常年轻。而旁边身高接近一米九、像只熊一样的的季乐天人高马大,和娇小苗条的谭小青反差强烈,他的国字脸上一把络腮胡,依然自称只有二十七,也许因为长得本来就沧桑,这么多年过去,同样看不出什么大变化。   由于抵抗军在北方活动非常频繁,两个人为了追捕谭闻道,一直跟随着‘雨龙’号在北部各座城市间辗转迁移。经过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谁都想不到,他们两人最后会走到一起,成了一对。五年前,谭小青顺利诞下一女,宝宝取名谭季嘉,如今是夫妻两人的掌上明珠。   世事难料,不得不令人感慨唏嘘不已。   “你再去催催他们。”听到季乐天的解释,谭小青似乎不太满意,说着她又回过头,皱眉朝墙外空旷的大片荒野望去,“天气现在渐渐热起来了,外边那些东西刚经过发情期,为了产崽,它们马上就会进入狩猎高峰,临时墙不知道还能挡住几波兽潮攻击。”   季乐天看了一眼此时的断墙,明白谭小青这话不假,于是他当即也点头:“那我马上去办。实在不行,就先把城里的人手和物资都抽调过来,先修墙再考虑其他。”   首都长安城里那些没事只会打嘴炮的内政部官员,一道手续批准下来,唧唧歪歪拖了起码大半个月,现在不知道又是哪里出了问题,本该在今天送达明湖城的重建物资,却迟迟没有消息。   对季乐天的建议,谭小青心里倒十分赞同。   为了接应运输这批重要物资,眼下‘雨龙’号上的其他人员都登舰返回了长安,明湖城只留下了谭小青、季乐天等一批人,而早已辞去研究员工作的谭小青,目前就是明湖城重建项目的临时负责人之一。   不过她没有立即拍板,而是转过头,征求身边其他人的意见:“李市长,还有各位,你们看呢?”   站她右手边的,就是明湖城现任市长李梅。这位眼神干练的中年女性,能带领着城内人员在恶劣的条件下坚持这么多年,谭小青对她是非常佩服和尊敬的。   由于明湖城地处联邦边境,它的东部、南部以及北边的西伯利亚平原,虽然也属于联邦领土,但却是几大片被划为污染区的‘废土’。目前尚有人类活动的区域,主要都集中在青州以西,蒙古自治州以东的狭长地带。近年来,抵抗军势力不断在各个北部城市及定居点内渗透,为此每日殚精竭虑的李市长,今年刚满四十五岁,看起来却比她的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   李梅很快与身边的人进行商讨,她和她的班子都十分务实,没有那么多虚的,对眼前的保护墙指点比划一番后,很快讨论结果就出来了。   “谭小姐,我们的意见和两位一样,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尽快加固保护墙。”李梅冲着谭小青点点头,语气神态都非常平易近人,“对了,以防万一,我会再抽调一批警署的警力,对这些缺口加强巡逻。”   “李市长,您考虑得比我们更周到。”   对李梅如此周详的安排,谭小青和季乐天两个自然都没有异议。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下去吧。”李市长又笑着提议,“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先吃饱饭才能干活,等吃过午饭,再尽快安排人员调动。”   一行人很快就从城墙顶端乘坐升降梯到达了地面。此时的保护墙内,明湖城东部的大片城区,都因为当初的核爆而处于半毁状态。道路消失,大量建筑坍塌,湖面整个蒸发,树木燃烧得只留下了一层余烬。在那之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许多地方荒草丛生,由民众自发搭建的临时建筑和楼房毫无规划可言,四散在近六十平方公里的土地内。   加上最后的核清洗,共计有十五万七千余人在这片曾经的疫区内死亡。   谭小青和季乐天两夫妇回到位于明湖城东南的临时指挥部。这里的前身曾经是一家医院,由于结构坚实,这幢建筑竟承受住了核爆的震荡波而得以保存下来。吃过饭,刚把安排交待下去,谭小青就接到了一通来电。   讲完电话 ,谭小青整个人的状态,简直可以用欢天喜地、眉飞色舞来形容,她把餐盘一甩,连女儿都不要了,就急匆匆地往外冲去。   临时食堂里,五岁的谭季嘉宝宝,正握着小勺子,一勺一勺从她的专属碗里挖饭吃。看到谭小青拔腿就走,连每天吃完饭的奖励亲亲都没有,眨着她那对圆眼睛,小家伙一脸无辜地朝季爸爸发问:“爸爸,妈妈她是不是又不要我们了?”   季乐天苦着脸,他一把抱起宝贝女儿,用大胡子扎得小家伙咯咯直笑,才亲亲女儿沾着饭粒的小脸,回道:“你凌哥哥要来了,你妈妈她啊,就不管咱们父女两人的死活啰!”   哪知谭季嘉小盆友听完一脸嫌弃,对着愁眉苦脸的季爸爸就吐槽:“爸爸,你好幼稚哦!”   季乐天差点一口血。他这宝贝女儿,不止长得和她妈妈像,连性格也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对他这个爸爸,总是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随后,不管季乐天碎了一地的玻璃心,谭季嘉小盆友关注的重点也马上转移,她拉着季乐天的衣角便催促:“爸爸,我也要去看凌哥哥,快点快点!”   不过没等父女两人行动,刚刚离开的谭小青又折回来了。   “孩儿他妈……”才说了谭小青坏话的季乐天做贼心虚,语调颤巍巍的,“你不是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妈妈,凌哥哥呢?”谭季嘉小盆友也来凑热闹。   谭小青拿眼角扫了季乐天一眼,越过餐桌,伸手把宝贝女儿抱在自己怀里,吧唧亲了一口,回她:“宝贝儿乖,凌哥哥刚刚准备出发,妈妈算了一下,他还要再过几个小时才能到。”   “喔……”小家伙一脸失望。   从谭季嘉宝宝记事以来,每年的假期,凌哥哥就会赶来和他们一家团聚,她可喜欢这个温柔的大哥哥了!   ……   而远在1914公里以外,此时的联邦首都长安城,中央基地的某处机库内,前方的机库大门缓缓升起。几架霸下6系军用运输机同样打开了位于机身后方的舱门,而步伐整齐、行动干净利落的贪狼特战队士兵们,正在将一箱箱的货物运送装入运输机内。   「那个……凌博士?」   等到货物装得差不多时,此次运输任务的负责人,啄木鸟小队的队长‘斑姬’清清嗓子,在几步开外站定,试图出声提醒那名正背对着她的护送目标。   ‘斑姬’的心里其实有些犯嘀咕,如果她没听错的话,这位据说拥有九个博士头衔,被誉为联邦‘黄金大脑’的天才,刚刚似乎正在对一只箱子讲话?   没错,就是他面前那只几乎有一人高、上面贴着生物危害标识的巨大黑色金属箱。   「时间差不多了,凌博士。」尽管心里有些犯疑,‘斑姬’还是非常尽忠职守地提醒,「我们该出发了!」   拥有一头黑色卷发的青年、哦不,应该说是少年回过头,他的身形挺拔而纤细,如同一株尚在抽枝的青翠松柏,他的眼神又是那样纯净明亮,就像春日的湖水一般闪闪发光,当然,最令人吃惊的还属他的年纪。   这人竟然如此年轻。   他有满十八吗?‘斑姬’想象中怎么也得是个中年人的刻板印象,这下彻底碎成了渣渣。不管战服面罩下她的脸色是如何震惊,对面的少年露出脸颊边的酒窝,整个人也仿佛因为那有些害羞的笑容而开始发光,他对她以及她身后的队员点头:“好的,麻烦各位了。”   少年人特有的温和嗓音,仿佛一只手轻轻抚过,让此时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涌起了一股奇异的暖流。   在众人准备搬动那只黑色大箱子前,他摸了摸冰冷的金属表面,又轻声叮咛——   “箱子里装的是十分贵重的易碎品,请各位小心搬运。”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避免大家混乱,我把地名设定放出一部分,内容还会增添。其实不看当全架空也没影响,作者的设定癖又犯了。 秦州(前陕西省) - 长安城(中华联邦首都)北纬:34.28 东经:108.94 -上城 -下城 甘州(前甘肃省、宁夏自治区合并) - 酒泉城 - 天水城 - 银川城 晋州(前山西省) - 晋阳城(太原) 冀州(前河北省)污染区 蒙古自治州(前内蒙古自治区和蒙古国合并而成)中部属于污染区 - 赤峰城 - 通辽城 - 呼伦贝尔城 青州(前辽宁省、吉林省、黑龙江省合并)东南大部属于污染区 - 朝阳城 - 白城 - 明湖城(前大庆市)北纬:46.60 东经:124.88 滇州(前云南省) - 大理城 北纬25.57 东经100.21 - 春城(原昆明) 越南自治州(原越南)南部沦陷,人类活动集中在北部 - 大罗城(原河内市) 大罗城西南红河下游3.5公里,越南自治州第013号人类定居点(‘十三号定居点清洗事件’事发地)   ☆、 晋江独家      运输机缓缓滑行出机库,‘斑姬’等人劝阻无效,那位年轻得惊人的凌博士,仍坚持要和他的箱子一起待在机舱后段货物区。温和的语气也没能掩盖他那异常坚定的态度,‘斑姬’他们没办法,她和她的小队确实接到了保护对方的命令,可命令的内容,并不包括必须像看管犯人一样看着这位。   「凌博士,我和我的队员就在前面机舱。」‘斑姬’点点头,最终放弃了继续劝说,她接着补充,「有任何情况,你都可以马上联络我们。」   “好,”今年已年满十七岁,正准备赶往明湖城和谭小青等人会面的凌鹿,这时也松了口气,他又露出笑容,“多谢你,呃……”   “我姓赵,赵明蔚。”代号‘斑姬’的啄木鸟小队队长赵明蔚,摘下了贪狼战服面罩。原应姣好的面庞,却被两道从额头太阳穴开始,一直向下延伸到下巴的骇人伤疤给毁了。呈X型交错的白色伤口,完全可以想见受伤时的惨烈,赵明蔚也因此丧失了双眼的全部视力,后期不得不依靠植入人工玻璃体,来代替她已经坏死的眼球,但赵明蔚还是活了下来。   在看到那样破碎的脸时,凌鹿不可避免一愣,但他很快伸出手与赵明蔚相握,双眼平视着对方,说道:“凌鹿。很高兴认识你,赵队长。”   他的目光中没有厌恶,没有轻视,犹如阳光照射下清澈见底的湖水,连最初的一点惊愕都很快消散了。和其他人一见到她的真容时,那种看怪物一样的惊恐眼神完全不同,那目光充满了安定人心的力量,仿佛正透过赵明蔚丑陋的外表直视她的灵魂。   “也很高兴认识你,凌博士。”赵明蔚微微垂下眼皮,将那一刻她脸上的触动隐去了,“我想这会是一趟愉快的旅程。”   “希望如此。”凌鹿也笑着回。   赵明蔚离开了。   凌鹿坐到机舱左侧的那排座位上,系上保险带。   一分钟后,停机坪上几架运输机就先后起飞。当飞机爬升到稳定的高度时,凌鹿解开了保险带,他走到固定那只黑色金属箱的位置,伸手叩叩箱子表面,又仔细听了听,发现没得到任何回应时,凌鹿那张已褪去婴儿肥,五官轮廓渐渐长开的脸上,又露出孩子气的苦恼神情。   “别生气了,好不好?”   如果此时赵明蔚在场,那么她一定又会十分惊讶,因为凌鹿竟然再一次开始对着那只箱子自言自语。   “如果不这样做,妈妈她根本不同意我带你一起去明湖城。再忍耐一下,等到了目的地,我马上就让你出来。”凌鹿抚摸着金属箱表面,语气又轻又软,就像在安抚闹别扭的情人一般,只不过他安抚的对象却是他的宠物。   尽管起先没有回应,凌鹿却知道箱子里的某只一定竖直耳朵在听,证据就是当他最后作出承诺的时候,金属箱内部马上就传出一阵低沉的呼噜声。   那一刻,凌鹿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又轻声但郑重地补充:“嗯,我保证。”   十二年的时光,足够让一个懵懂的孩子长成如今温和的少年。起初的三年,凌鹿一直跟随着‘雨龙’号辗转于北方各座城市和定居点间,那几年的生活,不仅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谭小青他们这些成年人,连对凌鹿这样的孩子,都产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影响。   后来即便博士陈素将凌鹿接回长安,但安定的生活,优越的物质条件,显然也无法扭转小家伙脑袋里一些已经根深蒂固的念头。   核清洗事件过去没多久,针对盘古病毒的基因制剂就很快被大批量生产,并无偿向每一位联邦公民发放。随着越来越多人痊愈,用这些人的血清制备的预防用疫苗也很快问世。   盘古病毒蔓延的速度看似被成功遏制,人类也以为终于战胜了这一可怕的恶魔。事实上,病毒却仍然如同幽灵般,在人类看不到或无暇顾及的地方扩张着它的疆域。   由于人类活动,被带往世界各个角落的盘古病毒,它不仅感染人类,也感染其他哺乳动物。   先是城市定居点里的猫狗宠物和啮齿动物,在人类的捕杀行动中,那些存活下来的,都先后向着远离人类的地区逃逸。然后,荒野上的狼群,密林中的虎豹,越来越多的动物不断被感染、变异。和人类不同,动物们并不需要解药和疫苗,它们良好地适应了盘古病毒带来的改变,双方似乎建立了一种和谐共生的关系。   当人类逐渐意识到的时候,地球版图上,大片大片不适宜人类居住的污染区,俨然成了这些怪物们栖息繁衍的乐土伊甸。   而凌鹿的小怪物,从一开始就和他待在一起,大概它也是世界上唯一一头生活在人类身边的变异生物。回到长安城后,为了他的宠物,凌鹿离群索居,远离大众的视线,甚至搬到了长安下城区居住。   在这点上,连博士陈素都非常不解,母子两人产生了很大分歧。面对凌鹿异乎寻常的坚持,最后陈博士不得不妥协,她同意凌鹿饲养这头对于人类而言极度危险的宠物,同时也提出了非常严苛的要求。   回想起今天出发动身前,陈素交待的那些话,凌鹿的脸上浮现出了无奈。不管是陈素或谭小青,所有关心着他的人,似乎都认为总有一天他的宠物会对他不利,只有凌鹿自己清楚知道,他的小怪物永远不会伤害他,除非哪一天,它再也不认得自己。   飞行途中难免有些枯燥乏味,不过凌鹿从小就耐性颇佳,加上不时对着箱子说说话,也就不觉得时间有多么难熬。   没多久,通往机舱前段的舱门就自动打开,身穿战服的赵明蔚又走了进来。   「凌博士,运输机马上将接近污染区核心地带,你真的确定要下去吗?」面对凌鹿,赵明蔚的态度有了微妙的转变,无论有多少头衔和光环落到他身上,在赵明蔚眼中,一脸单纯、眼神温和又干净的凌鹿,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罢了。   而就是这么一个孩子,听了她的话后,却果断地点点头,回答她:“嗯,现在是那些变异动物的繁殖高峰,如果能近距离记录观察,我们可以掌握它们更多的习性,确定它们进化的程度。”   短短十多年,这些变异兽就成为了地球上除人类以外,立于生物链顶端的存在。而它们的进化速度,更是匪夷所思,令所有研究者都瞠目结舌,甚至有学者断言,这些生物已经拥有它们自己的语言及社会结构。   见凌鹿态度坚决,任务就是协助保护他的赵明蔚颔首表示她明白了,她朝凌鹿进一步说明:「两分钟后,运输机会从隐形状态切换成普通飞行模式,然后进行降落,到时我会带着其他三名队员从旁协助你。凌博士,请记住,我们最多只能停留半个小时。」   “好的。”   趁着这两分钟,凌鹿也开始忙碌准备起来。他将需要用到的微型记录仪等一些便携设备都放进一个挎包里,背到身上后,又对着那只黑色金属箱轻声说了几句话,才坐回座位,扣上了保险带。   等到由于下降而造成的持续颠簸停止后,运输机后部舱门打开,凌鹿和赵明蔚等共计五人,坐上地面装甲越野车。解除卡住固定车身的拦阻装置后,这台被放置在一堆货箱隔壁的黑色越野车,就发出了一阵轰鸣,沿机舱甲板,向外面的世界快速驶去。   ……   那是一片白色的沙漠。   其实说沙漠也并不准确,因为这片茫茫沙海并非天然形成。凌鹿他们此时正身处冀州污染区的中央核心地带,远在一个多世纪以前,这里曾是一个国家的心脏首都。它拥有世界上最壮观最美轮美奂的古老宫殿群,每天有无数民众排队等待参观,但一切都随着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而终止了。   数枚自美国西海岸发射的大当量超重元素导弹,在瞬间就将这座古老的城市从地球上抹去。爆心数十公里内一切熔化,只余下一层白色沙粉状物质。年复一年,沙漠连成一片,不断向外扩张,已远远超出了曾经的面积。   装甲越野车行驶在白色沙海中,偶尔能看到一些成片生长的低矮灌木和动物出没。沿途植物的叶片上都长有奇怪的条纹,动物一样出现了异常变化,表明它们正深受Ubh(126)元素的影响。   一百年间,人类彻底放弃了遭到Ubh(126)元素严重污染的土地,他们把这些地区称为‘废土’。一些动植物却顽强地活了下来,但多数人对此知之甚少,或者说,漠不关心。只有最不要命、最胆大包天的亡命徒,才敢于深入污染区去碰运气。   如果不是因为十多年前,盘古病毒造就了大批变异生物,而它们,似乎正在逐渐成为这些土地的主人,也许再过上一百年,人们也不会将太多的目光放到这些交叠着死亡与悲伤记忆的‘废土’上。   而这时,以运输机降落的地点为起点,越野车开始按照凌鹿的要求,在数公里范围内绕圈行驶。每隔五百米左右,凌鹿都会跳下车,寻找合适的地点,来亲自放置伪装成树枝石块的记录设备。   他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所以动作必须干净利落。来来回回跑了十来次后,凌鹿的额头上就渗出了汗水,他坐上车,顾不得擦汗,就一边手持微型平板计算机,一边注意着从各个记录仪那里发回的信号反馈是否正常。   「凌博士,等到下个点,需不需要我们帮你把记录仪放到适宜地点?」跟着上车的队长赵明蔚关好车门,等到车子启动,出于关心问了一句。   凌鹿人长得瘦瘦的,因为皮肤白,五官轮廓漂亮,即使满头大汗的样子也不难看,以他这个年纪来说,他的个子算得上挺高了,但见他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的样子,赵明蔚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体力不行。   正在查看平板电脑上信息的凌鹿听得一愣,他抬起头,听出她是关心自己,凌鹿的神情有些羞赧,对赵明蔚道:“赵队长,谢谢你。不过还剩下最后两个点,我想我可以的。”   赵明蔚点点头,也不说话了。毕竟两人还没熟悉到无话不谈的程度。   越野车又一次停了下来,凌鹿打开车门准备下车,除司机以外,赵明蔚和她的两个队员也亦步亦趋跟着下了车。布置完成这个记录点后,兜了一个大圈的凌鹿一行五人,离他们乘坐的霸下6系运输机也越来越接近。   等到放置好最后一个记录仪,离半小时的起飞时间只剩最后三分钟。几个人正往回走,凌鹿手中接受信号的平板却发出嘀嘀声,提示信号超出有效距离。   “等等,最后一个记录设备好像出了问题。赵队长,我马上就回来!”   说着,凌鹿就急匆匆地沿原路半道折返。赵明蔚怎么可能真放他一个人折回去,即使他们很幸运,过程中没有碰上任何变异兽的踪迹,可不代表会永远幸运下去。   这样的谨慎让赵明蔚渡过了许多次险境,而这一次,就像验证她的担忧一样,一阵唰唰声从远处传来,就像是沙粒被什么东西快速翻动踏过。顺着声音抬头远望,就见在他们前方不到半公里的地方出现了一条黑线,仅仅两三秒后,黑线就变得清晰可辨——   十几只身长达一米多,脊背上包覆着金属外脊椎和粗短机械尾部,拥有灰黑色坚硬金属皮毛的变异田鼠,正在追捕一群狼。   是的,一群狼。   这诡异的景象,在如今的地球上却并不鲜见,就连狮子老虎这样顶级的捕猎者,在一头变异兽的面前,也只能悲惨地沦为猎物。而自诩万物之灵长的人类,同样也在这些变异生物的菜单之上。   「凌博士,我们必须赶快离开!」   看着那群变异鼠一拥而上,迅速把几头狼先后扑倒,其中的一头狼发出凄厉的惨叫,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很快又被扑倒,然后再也没了声息。差点看呆了的赵明蔚三两步追上前面的凌鹿,她的语气十分急促。   躲在一丛灌木后调试着出问题的设备,凌鹿也急得不行,看到屏幕上显示异常的红点变成绿色,他才松了口气,赶紧站起身,被赵明蔚直接拖着手臂往回跑。   而这时,那群享受着大餐的变异田鼠也发现了凌鹿等人。它们竟放弃了到嘴的食物,转而发出一阵古怪的尖叫,像黑色潮水般穿过沙地,向凌鹿逃跑的方向紧追不舍。   「开枪!」赵明蔚朝装甲越野车外原地待命的两名队员大喊。   这时,赵明蔚和凌鹿离越野车大概有二十米左右,而追在他们身后的那群变异田鼠,速度极快,才几秒钟就从百米开外,把和凌鹿他们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三十米!   砰砰砰几声枪响,打破了这片沙漠的平静。   枪声没有吓退捕食者,金属子弹打在这些变异鼠身上也毫无作用,赵明蔚小队的两名队员赶紧将手里的武器调整为冰冻弹模式,这一次,他们击中了几只变异田鼠,成功让它们的速度慢了下来。但对方数量太多,剩下的近十只变异田鼠,一眨眼,已经再次把距离拉近了!   不过幸好赵明蔚拉着凌鹿及时赶回装甲越野车,她顾不上下手轻重,一把先将凌鹿推进了车,随后她的两个队员也赶紧钻进车子。而就在这一两秒之间,后面紧追不放的变异田鼠就像是知道猎物要逃跑了,其中的一只变异鼠竟然直接高高跳起,看似粗笨的身体却像弹簧一样灵活,从几米开外的地方向没来得及钻进车里的赵明蔚当头扑下!   看到那东西闪着寒光的细长门牙,这时再要完成弯腰,抬腿,钻进车内的一连串动作肯定来不及了,赵明蔚暗自咬牙,当机立断地甩上车门,同时就地滚了一圈。   「走!」躲过那只变异鼠一扑的赵明蔚,从沙地上翻滚起身,立即向身后车里的手下发令。   被她推进车里的凌鹿,这时拍打着防爆玻璃,用嘴型喊着赵明蔚的名字。充当司机的队员发动车子,黑色沉重的车身甩出一个圆弧,扬起一圈纷纷扬扬的白色沙尘。   赵明蔚的队员没有丢下她离开,而是把车打了个转,横在她和那群变异田鼠中间。   砰砰砰——   车里的啄木鸟小队成员不断向变异鼠的方向射击着,赵明蔚则趁机迅速从另一边钻入车内。她这时来不及骂人,同样掏出了武器,朝车外连续开枪。   那群可怕的变异田鼠,仿佛也陷入了暴怒状态,不断乒乒乓乓像砸冰雹一样,朝凌鹿他们坐的车子撞击过来。在那巨大、连续的冲撞下,由坚固合金钢板制成的装甲越野车,甚至都开始摇晃震动。   「快开车!」赵明蔚再次下命令。   越野车迅速启动,撞开了几只变异鼠,剩下更多的却死死抓住车身不放,即使越野车呈蛇形摆动,也没能把它们甩下来。被撞飞后的那几只,随即在车后穷追不舍。恐怕就算进入运输机内,也没法摆脱这些怪物。   而接连不断的枪声,似乎把更麻烦的东西给吸引了过来。就在短短的十来秒内,刚刚还紧抓着车身,试图咬开装甲车外壳的凶残变异鼠们,突然齐齐停止了动作。它们再度发出古怪的尖叫,一只接一只,从凌鹿他们的越野车车顶或车身两侧,像下饺子一样跳进沙海里,迅速打洞逃跑,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车厢里的凌鹿、赵明蔚以及她的三名小队成员,便听到了一声极为低沉骇人的吼声。赵明蔚等人脑袋嗡的一声,只觉得头晕目眩,甚至有些恶心想吐,莫名的恐怖感席卷而至。作为驾驶员的那名队员,手里的方向盘甚至没握住一滑,整部车就朝一旁的灌木丛冲了过去。   “是次声。”凌鹿的反应没有赵明蔚他们那么大,但脸也白了。   在车辆与灌木发出的冲击中稳住身体,凌鹿下意识往外看去,就见某个巨大的黑影,在前方一大片杂乱的树影中凸显了出来。   那东西开始朝凌鹿他们的车靠近,它沉重庞大的身躯踏出每一步,都让车轮下的沙粒都跟着发出震动。随着它越接近,凌鹿透过车窗,也能越来越清晰地看清它的模样——   凌鹿一时说不清那是什么生物。   它的外形似野猪,却比野猪要大上好几倍,头部及四肢也更为细长。此时那东西站在离越野车几米开外的地方,目测差不多有两米高,三、不,四米长,就像座移动的小山一样,甚至比凌鹿他们的车还要庞大。它浑身漆黑,脊椎拱起,除了颈部与背脊上坚硬的鬃毛反射出金属光泽外,其他部位没有毛发,疣状的凸起物如同斑点,均匀分布在它的躯干两侧。   那生物的前齿异常突出,向上弯曲,犹如两把钢镰。那对褐红的眼睛,几乎与越野车的两个前大灯一般大,正凶相毕露瞪着车内的凌鹿他们。   大概是注意到凌鹿的视线,怪物的嘴里又流淌出连串似牛非牛、似猪非猪的叫声。除了可听声,那声音中再次夹杂了次声波,赵明蔚和她的队员们,在那恐怖吼叫中又闷哼一声,他们不约而同感觉到心悸,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不清。   脸色发白的凌鹿不敢移开视线,他深知一旦他转开目光,恐怕车外那东西就会直接冲上来。和刚才的那群变异田鼠不同,眼前这头巨猪恐怕已完成初级变异进入了第二阶段。   证据就是变异兽在初级进化阶段,一般都会暴露在外的那段金属外脊椎,在它身上完全已看不到了。那段脊椎与变异兽的神经大脑相连,控制着它们无与伦比的力量、速度和敏捷反应。而之后,外部脊椎甚至会渐渐取代原先的脑部功能,到了这一阶段,裸露在外的金属外脊椎就会与变异兽的身体融合成为一体。   至于在第二阶段之后,还会不会第三、第四阶段的变异,目前人类对这些新生命体的了解实在太少,暂时还没有人能够断言。   凌鹿一边继续与那头巨兽对视,一边将身体慢慢前倾,他伸出手,试图把越野车切换成自动驾驶模式。下个瞬间,对面的那头大家伙却立刻注意到了,它四蹄刨地,不容分说,猛地向车子冲撞过来。   嘭的一声巨响,黑色的装甲越野车车头被撞歪向一边,怪物镰刀般锋利的一对尖牙,噗嗤就刺入了车身前盖,随着巨兽一甩头,以吨计的整台装甲车前轮部分,被它用獠牙给拱起了半边。   凌鹿惊呼一声,整个人因为惯性向一侧倒去,脑袋撞上车窗玻璃,一时摔得头晕眼花。而这一刻,赵明蔚已经忍着恶心爬起来,她打开车顶天窗,钻出半个身体,两手架住配置在车身顶部的重机枪,对准了那头怪兽开火不断扫射。   由于獠牙和车身连在一起来不及脱身,所有子弹都结结实实打在了那头变异兽身上,它吃痛下再次甩头,这回把整台车的车头又调转方向,给甩向了另一边。   哐当声中,车子几乎快要翻了,体重尤其轻的凌鹿,如果不是被赵明蔚手下的一名队员拉住,差点就在巨大的惯性下,从车厢的左边被甩到右边去。   就在这个时候,离越野车百米开外,凌鹿他们搭乘的那架霸下军用运输机那边,也传来了轰然巨响。一道黑影,快若星火,紧贴着白色的沙漠地面,向凌鹿这边疾驰而来。   雷鸣般的啸吼声瞬间几乎传遍天地之间,赵明蔚等人耳朵里轰隆隆作响,一时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而那头变异巨猪,它小山般庞然的身躯,竟然在那吼声中直接摇摇晃晃地瘫软在地,它似乎竭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无法成功,它似牛非牛、似猪非猪的嗥叫越来越急促,尖锐,最后猛地拉长变成了一串凄切的惨叫。   它似乎被攻击了。但七晕八素的赵明蔚等人什么也没看清,一晃眼,只见有道黑影一闪即逝,袭击那头巨猪的东西,速度快得连贪狼战服的复眼侦测仪都无法捕捉。   而对面那头巨兽的惨嚎一声紧接着一声,它庞大的身体不断抽搐,普通动能金属子弹无法穿透的表皮上,每次黑影蹿过,就会出现一个伤口,从伤口内部喷溅出大量应该是血液的黑色液体,在白色沙地上十分醒目。   最终,那头巨兽的哀嚎声低弱下来,它垂下头颅,夹紧尾巴,四肢连同身躯整个贴向地面,竟彻底摆出了臣服的姿态。巨大的身躯做出这样的动作,实在是既可笑又让人心惊莫名。   在它摆出臣服姿态的同时,攻击也停止了。   装甲车里,啄木鸟小队的队长赵明蔚和她的队员们,才得以看清袭击巨猪的那东西的真面目——那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那竟然又是一头变异生物!   那东西通体墨黑,除粗长的机械尾部尖端有一圈金色的环形印记外,全身几乎没有一丝杂色。比起那头笨重的变异巨猪,它的体型要‘正常’得多,大概一米高,两米不到的长度。它的脑袋扁圆,似虎又似豹,浑身上下仿佛经过了精密计算,没有任何赘余线条。无数细小的‘鳞片’覆盖在它身上,随着动作,在阳光下折射出金属般的光泽。   当然,最让人吃惊的还是它背上那对巨大的‘翅膀’。翅膀的形状就像蝠翼,但翼展宽度却达到了两米,这大概就是它速度惊人的一大原因。此时那对巨大蝠翼表面,同样反射着金属光泽,下一秒,赵明蔚眼睁睁看着翅膀收拢在那怪物背上,就像溶解一般,与它身体表面那层起伏的金属鳞片渐渐融为一体。   在它的攻击停下来后,那头四肢跪地的变异巨猪,就颤颤巍巍地撑起笨重而庞大的身躯,带着满身伤口,掉头落荒而逃。   后来出现的黑色怪物又怒吼一声,看样子似乎跃跃欲试,还想追上去。车厢里的凌鹿,这时却手忙脚乱地打开车门,捂着磕破皮的额头,他跌跌撞撞边走边喊:“不要……蛋蛋,回来!”   听到凌鹿的声音时,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那头黑色怪物的两耳微微抽动,作势往前冲的动作也停顿下来,它扭过头,面朝凌鹿和越野车里的赵明蔚他们。那对冷冰冰毫无感情可言的银色双眼,倒映着此刻凌鹿的身影,怪物甩了甩尾巴,喉咙间爆发出一阵低沉的咕噜声,下个瞬间,就朝凌鹿直扑过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   从凌鹿意外推开车门跑下车,到那头怪物转身扑来,不过是两三秒的时间,赵明蔚和她的队员就是想要有所行动,却已来不及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怪物将凌鹿扑倒在地,下意识转开视线,都不忍再看。   然而,想象当中血溅五步的场景没有出现。   那头通体漆黑的变异生物,只是单纯扑倒了凌鹿,然后将半个身体压在他身上,不停地舔着凌鹿脸、脖子以及额头上的伤口。   “哈哈哈,好痒啊……不要舔了……”凌鹿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怕痒地把脸扭来扭去,还是躲不过,他的小宠物——曾经可以挂在凌鹿腿上,躺进他背包里被带来带去的蛋蛋,这时也已经长大。   它就像是要报复凌鹿一样,对他舔个不停。   殊不知,这一幕却让赵明蔚他们看得心惊胆战。他们纷纷举起武器,试图在不伤及凌鹿的前提下,对压在他身上的那头变异怪物进行攻击。   搂着蛋蛋的脖子,凌鹿从沙地上坐起身,才回头,就见赵明蔚等人将枪口对准了他的宠物。   “不,住手——!”   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凌鹿只凭本能,就伸开双手,挡在了前面。      ☆、 50晋江独家      由于凌鹿的制止,赵明蔚和她的队员不得不暂时放弃了攻击那头变异生物的打算。紧接着,运输机那边留守的啄木鸟小队其余成员也紧急赶到。在几乎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下,凌鹿反复再三解释,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强调,他的宠物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但很显然,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从这些变异生物出现伊始,人类和它们的关系,冥冥中仿佛早已注定,双方互为天敌,势同水火,一朝狭路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请你们相信我!”   面对周围将他和他的宠物包围的贪狼战队士兵,凌鹿说得口干舌燥,又急出了满头汗。这一刻,语言是如此无力,类似的情况,尤其近几年来凌鹿遇到的太多了,他该怎么样才能让一群充满敌意的人放下戒备和怀疑,来相信他的话呢?   “蛋蛋从小和我生活在一起,它不会对各位造成伤害。它的身上有追踪定位芯片,任何试图对人类不利的行为都会受到限制,所以请你们不要伤害它。”   紧紧抱着他的宠物,凌鹿把它脖子上黑色的项圈给在场的所有人看到。由智能芯片控制的项圈,并不仅仅只是普通的项圈而已,这也是当初为了让蛋蛋能留在自己身边,凌鹿不得不答应博士陈素的交换条件之一。   这么多年过去,如今整个项圈已经随着蛋蛋越长越大,而几乎与它融为一体。   作为队长的赵明蔚,听到这里,才勉强自己试着接受凌鹿的说法。虽然她常听说天才总与普通人不同,甚至会有些常人难以理解的怪癖,但饲养一头极度危险的变异兽做宠物?无论怎么说,这都已经远远超出了怪癖的范畴。   看着凌鹿一脸的着急,对他印象不错的赵明蔚,不知为什么,又有些心软起来。   「凌博士,这么说,这东西——」赵明蔚指指凌鹿身边的黑色怪物,那东西的尾巴正像鞭子般在沙地上抽来抽去,显然对眼下的处境非常不满,但又似乎真的在竭力压抑。凌鹿和它紧紧靠在一起,从肢体动作来看,一时倒说不清究竟是谁在守护着谁。   尽管心里仍然十分抗拒,这时候赵明蔚也不得不相信凌鹿话里的真实性,她问:「它是你饲养的宠物?而且从长安起飞时,就一直在运输机里,和我们只隔了一个机舱?」   对赵明蔚的质问,凌鹿脸上浮现出歉意,他回道:“赵队长,对不起。我应该提前知会你们的,可是……”   赵明蔚摆摆手,示意凌鹿不用再说。随后,她又命令周围她的队员放下武器,这个精锐小队立即训练有素地散开包围圈,站到了赵明蔚的身旁两侧。   「凌博士,我和我的小队接到的命令,是协助你的行动并尽力保证你的安全。无论如何,希望你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不要把自己和他人的生命置于危险的境地中。」   赵明蔚这话说得其实颇重了,在表明她会按令行事的同时,也直接强调了她本人并不赞同的立场。凌鹿松了口气,也明白这位赵队长对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好感和信任,估计已消失得差不多了。   无论曾经多么友善的邻居,亲近他的老师同学,或者后来的同事们,一旦得知他将一头变异生物养在身边,几乎无一例外,都会把他当成一个疯子。   凌鹿的眼里流露出一丝难过和苦涩,但他仍抬起头,向赵明蔚果断回应:“谢谢你的忠告,赵队长,但我没有疯,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见凌鹿如此坚决,一点都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赵明蔚点点头,也不再多言。一行人稍作休整,很快赶回运输机降落停靠的位置。   而当看到机身右侧,被凌鹿的宠物撞出来的那个大洞时,赵明蔚与她的手下队员面面相觑,久久无语。   “对不起……”凌鹿垂着头道歉,在一群身高体阔的士兵中,还未成年的他尤其显得纤细可怜。   倒没有人为难他。   一码归一码,对凌鹿的宠物虽然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疑虑,可无论赵明蔚还是刚才越野车里的其他人,都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因为它的出现,才把那头处于第二变异阶段的巨猪给赶跑了。   跟在凌鹿身边亦步亦趋的蛋蛋,这时看到自己的‘杰作’,立刻明白它又给凌鹿添麻烦了,拿脑袋蹭蹭凌鹿的手背,它发出低沉的呜声。   见它主动示好的样子,凌鹿无奈看了它一眼,从小到大,蛋蛋无数次闯了祸,都只会用这一招蒙混过关。   另一边,赵明蔚已经和她的队友商量开了。这么个大洞,甚至连一侧机翼都遭受到波及,运输机想立即再起飞是不可能了。   「修复破损需要多长时间?」   “进行损坏评估需要一两个小时,而且机上只有一台工程车,机械臂要将这些损坏的地方全部修复,起码要两天的时间。”这时,这架运输机的驾驶员也来到了飞机外,听到赵明蔚发问,立即回答。   赵明蔚沉吟不语,修复需要两天,也就意味着他们至少要被困在这片沙漠里两天,并且将随时随地处于因繁殖期而异常活跃的变异兽群的威胁之中。   她要收回之前的话,这简直是趟糟糕透顶的旅程。   “也许我们应该联络长安方面,请求支援——”   那名驾驶员的建议很快被赵明蔚制止了。混在一批执行常规运输任务的飞行小队里共同起飞,但赵明蔚他们实际执行的却是机密任务。   她又忍不住看了眼站在一边的凌鹿,他和他的宠物所待的地方,无形中与啄木鸟小队之间形成了一道很明显的分界线。没有人出声,也没人故意去找这么一个孩子的茬,但凌鹿的处境尴尬,显然他并不怎么好受。   而且,这孩子的身份不简单,除了协助他以及保护他的人身安全以外,赵明蔚接到的命令内容第三条,就是不能向任何未授权人员透露这位凌博士的行踪。   似乎察觉到赵明蔚的注视,凌鹿向她这边看来,那对清澈如水的眼睛依旧洋溢着和煦,他朝赵明蔚笑了下,那笑容里充满了奇妙的感染力,一下就令人仿佛置身暖意融融的春天。   “赵队长,我可以帮忙一起维修破损的机舱。”他说。   赵明蔚听得一愣,反问:「凌博士,你懂飞机维护?」   凌鹿点头,由于大姐陈鸢在联邦空军服役,加上‘雨龙’号上的几年生活,凌鹿特地去了解过联邦目前主流战机以及各种飞行器的结构设计。   “虽然不能说精通,但只是帮忙维修应该没问题。这么一来,我们也能争取早点离开这片危险的沙漠。”凌鹿语气和态度不卑不亢。   赵明蔚最终同意了凌鹿的主动提议。   看似纤瘦文弱,凌鹿的行动力却没话说,赵明蔚点头后,他就立即钻进了破损的机舱,开始手持平板与机载计算机系统连线。不到十分钟,凌鹿就完成了损害评估,比运输机驾驶员之前估计的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提前一大截。   接着,凌鹿一个人加上一台自动维修工程车,就开始着手修复破损的机舱。   时间飞逝,到了傍晚,啄木鸟小队已经在运输机另一边燃起篝火,搭建好临时帐篷。队长赵明蔚眼看时间不早,她回到机舱,来叫一直没停下休息过的凌鹿吃饭。   “知道了,赵队长,我马上来。”放下手里的焊接枪,摘下防护面具,凌鹿擦了擦快渗到眼睛里的汗水,却一不小心,把工作手套上的机油全给擦到了脸上。   赵明蔚见状,横亘了两道伤疤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笑意。   因为是晚饭时间,啄木鸟小队的队员们这时都摘下了脸上的战服面罩,当看到跟随赵明蔚走近的凌鹿,特别是他身后那头变异兽时,他们脸上那种不自在的神色也就怎么都藏不住了。   那些刺探疑惑的视线就像针一样扎在凌鹿身上,他接过赵明蔚递来的一瓶水、两袋面包以及一碗热汤后,就向她点头温和地道谢:“赵队长,谢谢你,我到那边去吃。”   凌鹿一个人走到了尽量远离人群的位置坐下,身边只有他的宠物跟着。赵明蔚默默目送着他走开,她回头看了看窃窃私语的队员们,不知怎么的,心里开始有些不是滋味。   凌鹿在一边坐下后,像个安静的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的蛋蛋,也缓缓趴了下来。这只危险的生物显然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反倒很享受与凌鹿的独处时光。它将硕大柔韧的身躯团成一个半圆,圈住凌鹿,让凌鹿可以像靠椅背一样依靠着它。   “谢谢你,蛋蛋。”把食物放到膝盖上,凌鹿用空出的手摸了摸蛋蛋的脑袋。随后,他就把那碗汤放到它面前,自己则拧开水瓶,就着面包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面包啃到一半,发现他的宠物根本没动那碗汤,凌鹿也没了胃口。放下手里的食物,又摸了摸蛋蛋的脑袋,凌鹿有些担忧地轻声问:“蛋蛋,你怎么了?”他把汤又往前推了推,“虽然是罐头汤,可里面有你爱吃的牛肉啊,最近你一直都不吃东西,是不是生病了?”   黑色的巨兽发出低沉的呼噜声,它把沉甸甸的脑袋整个搁到了凌鹿的膝盖上。被凌鹿一下一下抚摸着,就像小时候一样,它舒服地眯起双眼,似乎也只有在大眼睛身边,那股源自本能的躁动才能平静下来。   这时,从篝火另一边传来一阵人群的笑声。   看上去像睡着了的黑色怪物,突然就将银白的竖瞳撑开一条线,它犹如危险捕食者的目光,从远处的人群身上一一掠过,但最终,又缓缓闭合。      ☆、 晋江独家      吃过晚饭后,队长赵明蔚就开始着手安排夜里的放哨巡查。她将人手分成两组,第一组负责上半夜的警戒,第二组负责下半夜。   这片沙漠人迹罕至,危机四伏。这里没有保护墙,赵明蔚和她的小队也没有后援,这里是怪物们的乐园,它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人类反倒成了绝对的少数。   “赵队长,我也可以……”   凌鹿刚想开口帮忙,赵明蔚就阻止了他,她将战服头部的复眼侦测传感仪调整为夜视模式,对凌鹿说道:「凌博士,让我们各自负责专长的领域,值夜警戒的事就交给我们,明天运输机的维修还要你出力,我希望今晚你能好好休息。」   话都说到这份上,凌鹿也不再坚持,况且赵明蔚说的没错,和接受过专门夜间侦察训练的啄木鸟小队成员相比,凌鹿在这事上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养足精神,明天尽快将受损的机舱维修完成。   见凌鹿接受了她的建议,赵明蔚不再多言,她朝凌鹿颔首后就准备离开,转身走了几步,她又回过身,向目送她离开的凌鹿说道:「凌博士,你不必过分勉强自己,也不用非得向我们证明什么。」   这些话,换成平时,赵明蔚是绝对不会对一个不满十八岁、连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屁孩说的。不过今天发生的一连串变故,让赵明蔚对于凌鹿的观感经历了多番改变,她仍然无法理解凌鹿为何会坚持将一只怪物养在身边,但观其言行,这孩子的本性如何,赵明蔚却多少有了一些了解。   凌鹿站在原地,有些愣神,他反复琢磨了一会儿赵明蔚最后那句话的意思,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笑容。   “蛋蛋——”凌鹿回过头,语调轻快地招呼了一声。   懒洋洋趴在一堆篝火边的黑色巨兽,闻声立即蹿了起来,它绕着凌鹿不停地蹭啊蹭,神态十足亲昵。   “好啦,不要撒娇。我们去休息吧。”凌鹿蹲下来,伸手揉了揉蛋蛋的脑袋和脖子,见它精神不错,才放心站起身,向不远处分配给他的帐篷走了过去。   此时,工程车还在机舱中连夜进行抢修,修复过程中难免会发出噪音,选择离开运输机一段距离的空旷地作为临时露营地,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钻进帐篷,凌鹿伸出手,找到了帐篷角落的某个垂落下来的开关,按了一下。外形就像一个巨大蓝色气泡的帐篷外,隐形涂层立即开始发挥作用。被昏暗月色笼罩的沙漠腹地,表面幽蓝的帐篷仿佛吸收了月华,连带着帐篷内的人和物都逐渐变淡消失,最后彻底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而在隐形帐篷里,凌鹿打开睡袋,才躺进去一半,他的宠物就挤啊挤,试图和他一起钻进睡袋里。   “蛋蛋……”凌鹿哭笑不得,他拍拍蛋蛋的脑袋,让它停下,“你的个头都这么大了,进不去的。”   “咕……”喉咙里发出咕噜声,蛋蛋直接把脑袋放到凌鹿腿上,然后眨着银色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凌鹿。   对视三秒,凌鹿败下阵来,他叹着气说:“知道了,我出来就是了。”   凌鹿从躺进一半的睡袋里出来,他身边的宠物才开心了。它亲亲热热凑上去,把那只可怜无辜的睡袋坐到它的屁股底下,灵活的机械尾部一下就缠住凌鹿的腰身,而那层覆盖全身、犹如盔甲般坚硬的黑鳞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不断分化变细,片刻间,就从鳞片转变成了厚实的毛皮。   就像在变魔术一样,幸亏这是在帐篷里,否则估计又要引发其他人的不安和骚动。   凌鹿对此非常平静,即便他的小宠物如今长成了大个头,完全不能再用‘小’来形容,但在凌鹿眼里,蛋蛋还是那只喜欢黏着他撒娇,玻璃心又爱吃醋的小怪物,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乖。”捏捏它的耳朵,凌鹿靠着它躺了下来。   隐形帐篷从外看就像消失了一样,但躺在里面的凌鹿,却能清晰看到这时的整个夜空。由于暂时还没有睡意,凌鹿干脆伸出手,向蛋蛋指出天穹下的各种星座。   “看,南边这颗亮星,这是心宿二,是天蝎座的主星。诗人杜甫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因为在古代天文学里,天蝎属商星,而冬天最显眼的星座猎户座属于参星。它们此出彼没,一升一落,永远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天空上。”   “天蝎东面是人马座,它的东半部分,一、二、三……一共有六颗星,被称作南斗。”   “这是狮子座,那是室女座……”   凌鹿在说,而他的宠物则竖直耳朵静静在听。一如小时候,凌鹿耐心教蛋蛋看图认字,虽然每次教到一半,蛋蛋总会满地打滚、撒泼耍赖,求抱抱求抚摸,但这是他们双方最熟悉最自在的相处方式。一直到凌鹿说着说着睡着了,黑色的巨兽才舔了舔怀里少年的脸颊,又用脑袋拱拱,让凌鹿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入睡姿势。这才心满意足,合上了它的眼睛。   夜色渐深沉,周围没有风,除了远处工程车偶然传来的动静,还有一些听不真切、距离更加遥远的嗥叫,整片临时营地竟出奇的平静。   那些隐于黑暗中窥伺的危险生物,仿佛知道这片营地有它们无法战胜、无法超越的强大同类,它们战战兢兢,离得远远的。但与此同时,营地里又有什么强烈吸引着它们,如同最诱人的花蜜,促使它们本能地想要趋近。   负责上半夜巡逻的啄木鸟小队队长赵明蔚以及她的手下,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周遭诡异的气氛越来越浓,生物面临危险时的本能,几乎让他们的汗毛直竖。   深夜零点过后,露营地周边越来越安静,连远方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野兽嚎叫都停止了。   帐篷里,黑色的怪物猛地睁开眼。   它刚动了动身体,半张脸都埋在它皮毛里的凌鹿就发出了‘唔’的一声。为了不惊醒他,这头可怕的生物小心翼翼叼起被它压在底下的睡袋,盖到凌鹿身上。没再发出声音,它站了起来,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大眼睛还在熟睡,它才钻出帐篷,像一道闪电般迅速消失了。   它的速度太快,在附近巡逻戒备的啄木鸟小队成员,丝毫没有发现异常。   一路疾驰,穿过白天与变异巨猪发生争斗的那片灌木丛,又往前半公里,到达了另一片杂树丛,浑身上下墨黑墨黑、只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的蛋蛋,才停了下来。   它紧盯着前方的一堆树丛,而在它锐利的目光下,那堆茂密的树丛开始簌簌作响,有什么从树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如果这时凌鹿或赵明蔚他们在场,也许会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走出来的,竟然是又一头变异生物!   这只变异兽通体莹白,它的浑身覆盖着椭圆形的鳞片,而这些鳞片正在夜色中微微发光。更为奇特的是,在它的头部中央,有一只细长的角。白色的角同样闪闪发光,带着微微弯曲的弧度,呈螺旋形向上。而犹如银丝织就的睫毛下,一对海洋般的蓝眼睛正与蛋蛋对视着。   这东西的体形也和蛋蛋几乎相差无几,非要比的话,也许它要更纤细一些。这一刻,它们彼此对视,一个犹如黑夜本身,而另一个却仿佛是月光的化身。   喂,长角的,这是我的地盘,识相的快滚!   低吼一声,对于这个长角的家伙,它身上那种奇妙的气味,让一直以来都待在凌鹿身边的蛋蛋有些迷惑。所以它难得没有直接攻击,而是发出了警告。   我是白角。不叫长角的。   它对面那只白色变异生物,嘴里同样溢出一串低鸣,它在回答。   双方你一声我一声,竟毫无障碍地交流了起来。最后,白角又发出一阵鸣叫,随后转身像是要离开了。在它身后,蛋蛋想跟上去,又有些迟疑。   走到一半的白角于是又停下,它回头发出连串鸣叫,如同鼓励一样。这一次,蛋蛋不再犹疑,直接跟了上去。它们俩你追我赶,在白色的沙地上互相嬉戏着,打闹着,渐渐离开营地越来越远。   沉浸在与同类交流的喜悦中,蛋蛋暂时没有发现它正在离大眼睛越来越远。而将它吸引到身边的白角,这时不断轻咬它的脖子,或磨蹭它的身体,表现得越来越亲密。   白角在主动求欢。它是这片沙漠的王,进化速度远远凌驾于其他变异兽之上,但即便如此,它同样受本能的支配,而现在是繁殖期。对于突然出现在这片沙漠中的蛋蛋,白角自然认为,它和它一样。   但很显然,这一认知错得离谱。面对白角越来越不加掩饰的直白行为,一直跟着凌鹿生活的蛋蛋,表现得却像块木头。而当白角试图再一次将它压在身下时,蛋蛋彻底怒了。   它狠狠甩动着机械尾部,翻过身,一口咬住白角的脖子,用巨大的身体将之反压在下面,随后得意洋洋地发出一串咕噜声。   十多年前,开始研究变异生物的人类科学家们就发现,这些新生命体没有性别,或者说,在发情期找到合适的伴侣前,它们不会进化出性征。而求偶过程中,决定最终结果的,只有力量。双方只以强弱定雌雄。非常简单粗暴,但也非常高效。   这时,不断挣扎,发现无法摆脱身上重负的白角,也开始鸣叫。声调却和蛋蛋刚才发出的不一样,是一种示弱的低鸣。随后,白角就摆出了和白天那头变异巨猪几乎一般无二的臣服姿态,只是没想到,压在它之上的蛋蛋却开始索然无味起来。   在外面撒野玩够了,蛋蛋马上就想起了大眼睛,它迫不及待站起身,准备回去了。不料却被狡猾异常的白角看准了机会,朝它猛扑过来。   嗷的一声,蛋蛋被扑倒在地,白角将爪子深深刺进它皮肉里,吃痛之下,它扬起鞭子般的机械长尾,把白角直接抽飞了出去。在沙地中翻滚了几下,白角马上稳住了身体。   两只变异生物,各不相让,战斗一触即发。      ☆、 晋江独家      临时营地里,睡到一半的凌鹿这时也突然被人声惊醒。   「凌博士,你醒了?请马上跟我回机舱内!」队长赵明蔚直接拉开凌鹿休息的帐篷走了进来。   “赵队长……发生什么事了?”才坐起身,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凌鹿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发问,“我刚才好像听到很多声音……”   「来不及详细解释了,凌博士。」赵明蔚一把直接拉起凌鹿,催促他向外走,「我刚接到手下队员报告,出现了许多变异生物,它们正往营地这边来。附近都是开阔地带,为了你的安全,我们得先把你安排到运输机机舱里避一避。」   “好的,我明白了……不,请等一下!”凌鹿边答应边回头,然后他冷不丁就发现,他的宠物不见了,“蛋蛋它……蛋蛋在哪里?”   赵明蔚见凌鹿还在四处找他的宠物,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凌博士,现在你该考虑的是自己的安全,而不是担心你的宠物跑去了哪里!」   “我……!”凌鹿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赵明蔚不容分说,几乎连拉带拽地拖出了帐篷。而到了外面,凌鹿才知道情况有多糟,火光下,赵明蔚手下的队员忙成一团,他们有的正从运输机机舱内搬出成箱的武器弹药,有的似乎正在联络其他的人员,远处甚至响起了零星的枪响声。   凌鹿被赵明蔚一路拉着,他举目四顾,慌张地从这头看向另一头,但无论哪里,都没有发现蛋蛋的踪迹。   「请你待在这里,凌博士。」把凌鹿一路带进前段机舱,按着他在乘员位子上坐下,赵明蔚这才出声。   “可是,我……”刚要站起来,凌鹿又被赵明蔚重新按了下去。   「凌博士!」像是明白他在为什么担忧,赵明蔚语气严厉,「请你帮我一个忙,也算是帮你自己一个忙,乖乖待在这里。以你那只宠物的战斗力,我想你暂时不需要担心它,先让我们一起度过当前的难关,行吗?」   凌鹿听到这里,他不得不勉强压下心焦,朝赵明蔚充满歉意地点了下头:“我都听清楚了,对不起,赵队长,刚才我……”   抬手示意他不用多说,一个人心中若有牵挂,遇事难免会失去方寸,这没什么可抱歉的。重要的是,凌鹿能很快冷静下来,这点对一个正处在最易冲动、情绪化年龄段的少年人来说,才是难能可贵的。   赵明蔚又道:「凌博士,你的宠物我会尽量帮忙留意,所以请你……」   “赵队长,谢谢你。”凌鹿脸上浮现出感激之色,“我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动用武力战斗这种事他帮不了大忙,凌鹿至少能保证尽量不给赵明蔚等人添麻烦。   听到他这样说,赵明蔚也不再浪费时间,她立即转身匆匆离开了机舱,和在外面的其他队员会和。   在那之后,交火声就越来越频繁传来,凌鹿听得心都揪紧了。别的人在外面流血战斗,他总不能真的干坐着无动于衷。从随身背的挎包里掏出智能平板计算机,又拿出了一只金属盒,凌鹿打开盒盖,里面赫然躺着一排体色鲜艳,鞘翅呈红底黑斑的甲虫。   这些‘甲虫’只有指甲盖大小,外形栩栩如生,但凑近仔细看,就会发现它们只是微型机械产品。   把甲虫机器人捏到手指上,用指腹轻轻一按,它们的尾部就亮起光芒,开始拍打双翅,环绕着凌鹿飞行。在平板的虚拟键盘上快速输入一连串指令,这十来只待命的机械甲虫,先后便从机舱缺口中向外飞去。   没多久,昆虫机器人就为凌鹿带来了外面东南西北各个方位的实时画面和信息。情况比凌鹿预想的还要不妙,队长赵明蔚和她的队员一共十几个人,他们构建的防卫圈正在不断收缩,因为到处都是变异兽的踪迹。   外形硕大的变异田鼠,双耳奇大无比的变异沙狐,变异长角羚,甚至连天空中,都有变异巨蝠在拍翅飞翔。   「赵队长,请留意你们脚下的地面,有一群变异鼠正从五十米外接近。」   身着贪狼战服的赵明蔚,正与她的队伍内部联机快速交换着信息,当她冷不丁听见凌鹿的声音出现在她的队伍频道里时,惊讶自然不必说。   「凌博士?你怎么——」   「小心,五点钟方向!」   赵明蔚没来得及把话问完,凭借着多年丰富的战斗经验,就在凌鹿紧张提醒声响起的同时,她的身体便下意识举起手里的粒子束步枪,完成了确定目标方位、扣动扳机、射击的一连串动作。   步枪发出一道绚烂的蓝色光束,这种赵明蔚他们目前能用上的最大杀伤力武器,瞬间从十来米开外,击中了一只变异田鼠。那东西从沙堆底下猛地跳出来,速度极快,如果不是凌鹿提前预警,恐怕赵明蔚不一定能及时反应。在白天时,赵明蔚就见识过这些变异鼠的难缠之处,一旦被它们近身,简直就是噩梦,很难再想甩脱它们。   这时候,赵明蔚和她身旁的队员,顾不上纠结凌鹿究竟是怎么黑进他们的队伍频道的,因为他的提醒开始接连不断响起——   「二点钟方位,空中。」   「六点钟,距离十五米左右,脚下。」   「十二点钟方向——!」   ……   这一刻,凌鹿再次让赵明蔚大开眼界,印象中那个脾气温柔、在一些地方又有奇怪坚持的少年,俨然成了他们背后无所不知的上帝之眼。他甚至能早于贪狼战服复眼侦测仪的反应时间,在半秒钟或更短的时间里,作出预测性的危险提示,并且百发百中,这是何等可怕的信息整合处理能力!   伴随一阵连续不断的噗噗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变异田鼠尖利的惨叫,赵明蔚和她身边的三名队员简直如有神助,一举干掉了那波向他们偷袭而来的变异田鼠。看着附近七零八落、一地焦黑的变异鼠尸体,刚经历一轮紧张战斗的他们剧烈喘息着,一瞬间都忘了该说些什么。   「赵队长,变异生物们都集中到了北部,那边的小组马上要被围攻了,他们需要增援!」没等赵明蔚等人开口,凌鹿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   「好,明白了。我和其他人马上过去!」   无论赵明蔚他们的心底多么诧异、惊愕,当前可没多少时间留给他们,一群人立即依照凌鹿发出的警示,向北边赶去。   迫击炮施放的照明闪光弹在夜空中犹如耀眼的恒星,粒子光束又像转瞬即逝的焰火般在夜色中乱窜闪烁。随着时间推移,哪怕凌鹿竭力帮忙,但变异生物实在太多了,它们一波接着一波,就像潮水,击退一批马上又会出现另一批。   啄木鸟小队的防守范围正被迫越收越紧,赵明蔚和她整个队伍节节后退,最后不得不在运输机周围筑起最后的防线。   「队长,步枪的能量快耗尽了!」   粒子束武器虽然杀伤效果惊人,但需要耗费巨大的能源,一旦战斗陷入长时间的胶着,它的缺点也就越明显。这时,连身为队长的赵明蔚手里的枪,也出现了低能量红色警报。   这些源源不绝的变异生物,它们坚韧的金属化外皮或鳞甲,普通金属子弹根本无法有效杀伤穿透,而急冻弹更是只能延缓它们的行动,一旦粒子束步枪的能量完全耗尽,赵明蔚和她的小队就真的要陷进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三十米、二十米、十五米……赵明蔚等人不断后退,他们渐渐离整架霸下运输机的降落地点越来越近。   在变异兽大潮绝对数量的压制下,机舱内,凌鹿似乎同样也已经无计可施。他双眉皱起,沉默地盯着计算机投影屏上密密麻麻的的红色光点。每一个光点,都代表了一头变异生物,数量粗略估计足有上百个,它们正向着代表运输机的绿色光点持续靠拢。   蛋蛋,你在哪里——?   在心里不断呼唤着,凌鹿是真的怕再也见不到它了。最近这几年,看着蛋蛋越长越大,凌鹿内心深处的矛盾与煎熬也越来越深。一方面,他想让蛋蛋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可另一方面,现实也使得凌鹿清楚意识到,他的小宠物与人类世界格格不入。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蛋蛋它是怪物,是异类,不被信任,存在即代表了危险与死亡,大概穷尽凌鹿一生,它的存在也无法被更多人接受。   也许是时候放手,让蛋蛋离开,放它自由了。世界那么大,总有人类威胁不到、到达不了的地方,可以让蛋蛋无拘无束地生活。   心底有个冷冷的声音在这样对凌鹿说。   可为什么,他会这么难过?整个胸口仿佛被紧紧堵住了一样,让凌鹿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一个更响亮的声音在说不,他不要和蛋蛋分开,他不要!就算自欺欺人也好,这十多年的朝夕相处,点点滴滴,他们几乎从没分开过。凌鹿不舍得,无论如何都不舍得。   蛋蛋,快回来,别丢下我一个人——   另一边,远方银白色的沙海之上,和妄图霸王硬上弓的白角狠狠打了一架,浑身伤痕累累的蛋蛋正在往回飞奔。   一瞬间,它仿佛感应到了凌鹿悲伤的情绪,跑得更急,黑色的双翼猛地伸展开,庞大而矫捷的身影向着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后,消失一般融进了夜色中。      ☆、 晋江独家      运输机降落点周围,情势也已间不容发。   面对如潮的变异生物大军,啄木鸟小队的队长赵明蔚和她的队员们,在粒子束步枪的能量终于耗尽后,开始分成两组,一队人马使用冰冻弹掩护,另一队人则直接使用高周波刀进行近身肉搏。   任何物体表面都是不均匀的,将数千赫兹的高频振动递加在材料上,不均匀的地方振动幅度会有很细微的差别,这能瞬间使这些微小的不均匀振动迅速累积起来达到疲劳。任何材料一旦疲劳老化,都将不堪一击,这就是高周波武器的切割原理。   理论上,高周波刀可以切开变异兽坚硬的外皮,但实际操作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哪怕是拥有最强武装的贪狼特战队队员,要想与这些在速度、力量甚至智能上,都远优于地球其他动物的变异兽抗衡,都颇为吃力。   它们不是靶子,不会一动不动傻乎乎任你攻击,如果没有使用冰冻弹迟滞它们的行动,高周波刀几乎都没办法接触到它们。而且贴身格斗,容不得一个微小的失误,尤其双方力量势均力敌时,一旦出错,在这样近的距离内,后果也往往非常严重。   赵明蔚和她的队员们,都以互相背对背的方式来尽可能减少空挡,但不可避免的是,还是有人开始陆续不断挂彩。   在柔软的沙地上快速翻滚了一圈,赵明蔚伸腿,勾住那头向她袭来的变异沙狐粗壮的脖颈,一个拧腰,反骑到了那东西的背上,再扬手一刀,就削掉了那东西的半颗脑袋。   从它背后跃下,赵明蔚甩了甩刀背上黑色的血迹。而那只足有一人高、少了半边脑袋的变异沙狐,快速抖动着它剩下的一只硕大无比的耳朵,缺了半边的嘴里尖牙毕露,流泻出叫人发憷的尖鸣,摇摇晃晃,竟仍试图向赵明蔚冲来。   赵明蔚还没做出反应,这时右手边,就传来了她的一名队员的哀嚎声。原来,那名队员几乎与赵明蔚同一时刻出手,挥刀向另一头变异长角羚头部砍去,但由于角度没掌握好,握手的刀柄被卡在了那头变异兽一米多长、犹如枝桠的叉角中。那畜生一甩头,完全金属化的长角就像把尖刀,一瞬间刺入了那名队员的腹部,将他整个人都离地挑了起来,狠狠甩出几米开外。   「‘大灰’——!」   一切发生得太快,这位代号‘大灰’的队员甚至没来得及强化战服,来抵御这次攻击。   包括队长赵明蔚在内,其他人迅速行动起来。在火力掩护下,后方的另两名队员马上上前,架起负伤的‘大灰’向后撤。   「带‘大灰’去机舱!」侧身避开那头朝她冲来的变异沙狐,赵明蔚反手又是一刀,彻底把那畜生斩首,同时提高声音,疾声向那两名队员下令。   变异沙狐的半个头颅应声滚落,可即使没了头,这只可怕的生物竟然仍屹立不倒。   「赵队长,第一阶段的变异兽,它们的弱点在尾部向上十厘米左右,那节外脊椎只要受到少量打击,就能使它们失去平衡及方向感,甚至暂时性的瘫痪。」   凌鹿的声音有些低,却及时提醒了陷于苦战的啄木鸟小队,赵明蔚更是毫不迟疑地挥刀,对准那只变异沙狐尾部上方三寸处划去。被斩首都还能站立的可怕生物,下个瞬间终于四肢跪地,轰然倒毙。   她的右边,行凶的变异长角羚也被另外一名队员上前补刀,高周波刀与金属外脊椎甫一接触,便火花四溅,那怪物长号一声,肩高达一米多的硕大身躯开始醉酒般摇晃,再一用力,刀身直入脊椎深处,一眨眼,那头凶暴异常的变异长角羚就像滩烂泥般软倒在地。   才解决了难缠的大家伙,又一群变异田鼠已经从东边疾驰而来,而西、南两边的夜空中,翼展宽达一米的变异巨蝠也发出唧唧唧连片的尖鸣声,它们如同乌压压的黑云一般,直接朝啄木鸟小队全体队员们的头顶俯冲下来!   就在这危急关头,咆哮声如平地惊雷,数十只正向赵明蔚他们俯冲的变异巨蝠,瞬间受到惊吓般在空中撞成一团,有些甚至直接从天上歪歪扭扭砸落到地面。   而地上,队长赵明蔚和她的小队目定口呆,他们望着那些前赴后继的变异田鼠以及其他变异生物,在瞬息之间就接连发出乱糟糟的怪叫,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彻底慌了。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是怎么回事,赵明蔚眼前一花,那只突然失踪,叫凌鹿十分惦记的黑色变异兽,就轻巧无声落到沙地上。它转身收拢巨大的双翼,下一秒,对准兽群最密集的方向,再度爆发出一声怒吼。   这一次,更多的变异巨蝠如陨石般掉了下来。   附近沙地上,几乎把运输机团团包围的变异兽潮,也不断向后瑟缩退去。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串奇异的鸣叫。那声音犹如号角,瑟瑟发抖、吓得几乎瘫软的变异兽群,似乎从中得到了一丝力量,它们无心恋战,齐刷刷扭头便跑,而那些摔到地上歪七扭八的巨蝠,更是狼狈不堪地扑打双翅,争先恐后向着远方天际逃逸。   没几秒钟,犹如大潮退去,乌泱泱的兽潮散得干干净净。   赵明蔚抬头远望,在复眼侦测仪的夜间加强模式下,只来得及捕捉到前方半公里开外,一团隐约模糊的白光,刹那就消失在灌木丛的影子里。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至少暂时,他们安全了。   「没受伤的原地继续戒备,其他人跟我来!」赵明蔚平复了下喘息,立刻带领着不同程度挂彩负伤的小队成员向机舱走去。   队员们刚迈步,一出现就吓退变异兽群的那只黑色怪物,就从他们的身边嗖地蹿了过去,把所有人吓了一跳。有几名队员更是条件反射地端起了枪,刚才那番激战,已经让他们都成了惊弓之鸟。   「放下。」赵明蔚出声喝止。   她此刻的心情也是非常复杂,凌鹿坚持要留在身边的危险宠物,这次再度替他们解了围。但真要她和她的队员放下戒心,去信任一头危险的怪物,答案又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   那怪物闻声回头,看了一眼赵明蔚和她的小队,那眼神令人心惊,仿佛看透一切,又毫不在乎,它一甩尾巴,漆黑的身影就蹿进了运输机内。   机舱里,凌鹿忙着协助两名啄木鸟小队成员,替腹部受到重创的队员‘大灰’进行急救,他一抬头,看到他的宠物终于回来时,乌黑的大眼里瞬间仿佛被点亮了星光。   “蛋蛋——!”   凌鹿放下急救箱,把位置让给后面进来的队长赵明蔚他们,自己则忍不住上前抱住了他的宠物。手上摸到一片湿乎乎时,凌鹿的神色就变了。   “你受伤了?”   回答他的,只有蛋蛋躲来躲去的视线,以及低沉的呜呜声。   手掌心被染成了金色,再往蛋蛋的后脖颈一看,翻开那层黑鳞,其下一道道伤口皮肉翻卷,隐隐仍有金色的血液渗出。凌鹿脸色发白,声音也严厉起来:“不准躲,把爪子给我抬起来!”   看到平时最软不过的凌鹿真的毛了,黑色巨兽耷拉着脑袋,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把受伤的前爪递到了凌鹿摊开的手心中。   那只总是充满了爆发力,轻轻一挥,就能随意撕碎钢板的左前爪,这时却软绵绵的,一不小心就从他手掌里滑了出去,把凌鹿心疼得不行。   机舱里,队长赵明蔚手下的小队成员这时忙着包扎的包扎,抢救的抢救,根本没人顾得上凌鹿和他的宠物。没办法,凌鹿只能自己找来另一只急救箱,走到一边角落,替蛋蛋处理伤口。   不同于赵明蔚他们那边的忙碌嘈杂,角落里安安静静的。黑乎乎的大脑袋抵着凌鹿雪白的额头,蛋蛋抽空偷偷瞄一眼,再瞄一眼,看到大眼睛脸白嘴唇更白,眉毛越拧越紧,可把它心虚坏了。虽然平时横行霸道,怎么看都是凌鹿在迁就它,可真正让大眼睛伤心难过的事,蛋蛋它从来不会做。   不安地甩甩尾巴,蛋蛋半趴在地,继续偷看正为它处理后背伤口的凌鹿。可怜兮兮的模样,幸亏周围赵明蔚等人无暇顾及,否则估计会惊掉他们的下巴。   包扎完毕,凌鹿心里才好受了些。他就像小时候一样,摸摸蛋蛋的脑袋,而他手下的巨兽,脑门上盔甲般的黑鳞也立刻支起来,在沙沙声中,变成了一撮厚实坚硬的头毛,样子实在有些……逗。凌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欢快地甩动尾部,舔舔凌鹿的脸颊,黑色巨兽又把整颗脑袋往凌鹿的怀里蹭去。   “好啦,不准撒娇。”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凌鹿还是伸手抱住了蛋蛋凑过来的脖子。他的宠物越长越大,单单只是做这个动作,对于凌鹿来说已经有些费力,这让他的心里又涌起伤感,“蛋蛋,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我快要抱不动你了。”   回答凌鹿的,只有蛋蛋响亮的打嗝声。   “……”   啪嗒一下,一截湿乎乎、黏答答的东西,就从蛋蛋的嘴里被放到凌鹿的手上。那东西通体莹白,闪闪发光,有十几厘米长,两指宽,微微弯曲,表面拥有非常细致的螺旋形花纹,像是某种动物的角。   “蛋蛋,这东西……你从哪儿找来的?”凌鹿有些困惑。从小到大,他的小宠物就喜欢把一些闪闪亮亮或色彩艳丽的东西当做礼物送给他。   亲昵地蹭蹭凌鹿,黑色的巨兽发出一阵低沉的咕噜声。尽管看上去语言不通,事实上,凌鹿和蛋蛋的交流完全没有障碍。蛋蛋那些叽里咕噜,常人听起来只是无意义杂音的叫声,在凌鹿的耳里,其实每个降调升调,长音或短音,都代表了丰富的信息。   “掰下来?从哪里掰下来的?”听他的宠物黏黏糊糊撒娇,凌鹿心里还是不放心,毕竟蛋蛋带了一身伤回来,平时可没什么东西能伤到它。   那个长角的,它的角亮晶晶很好看,所以我把它掰下来了!   嘴里又发出一串得意洋洋的咕噜,蛋蛋甩动它的机械长尾,把脑袋往已经呆住的凌鹿怀里蹭啊蹭,继续献宝似的咕噜噜出声——   大眼睛,这个送给你,收下吧!      ☆、 晋江独家      午夜时分的那场攻击过去后,运输机周围恢复了一片平静。栖息在这片沙漠中的变异兽们,仿佛真的销声匿迹了一样,之前,让队长赵明蔚他们后背寒毛倒立的诡异危机感,这时也彻底消散。   伤势最严重的那名队员‘大灰’,在紧急处理后情况暂时稳定了下来,赵明蔚安排了另外几名受伤较轻的队员轮流照顾看护他。而她则和其他人在运输机外彻夜警戒巡逻。   凌鹿也在机舱内眯了大概有两个多小时,因为突然发生了太多事,他完全没什么睡意,工程车机械臂咔嗒咔嗒的声音也吵得人心烦意乱。不到四点,外面的天色还暗着,凌鹿就干脆起来,开始着手继续修复受损的机舱右侧。   等到朝阳升起,新的一天开始,凌鹿和啄木鸟小队一行,被困在这片荒漠已经快十七个小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趟飞行任务为了掩人耳目,机上运载了足够的食物和饮水,否则,要在这片重度污染区里寻找到能放心入口的东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还有一个好消息,也让赵明蔚乌云密布的心情稍稍转晴。   「凌博士,你是说大概再过五个小时,飞机就能起飞了?」赵明蔚的语气里满是意外和惊喜。   原本预计需要两天时间才能完成维修的受损机身,这下只用了一天,整整缩短了一半的时间,无论对重伤的队员‘大灰’还是其他人来说,这都是个大大的好消息。   把赵明蔚递来的一瓶水拧开,咕嘟咕嘟喝了半瓶,凌鹿才擦了擦汗,点头道:“嗯,不出意外的话,运输机撑到明湖城应该没有问题。”   霸下6系运输机,作为联邦最新型的飞行器之一,内部精密复杂的构架犹如一件艺术品。为了能尽快起飞,凌鹿把一些不必要的步骤都省去了,最主要也是最耗时的,是修复运输机右机翼连接机身的缺损部位。   一直忙到中午时分,凌鹿随意啃了个面包垫了垫肚子,就将平板连接机载系统,和飞机驾驶员一起,开始对整架运输机进行最后的检验。   “ALS(自动着陆系统),检查完毕。”   “ADC(大气数据计算机),检查完毕。”   “ADCS(大气数据计算机系统),检查完毕。”   “AICS(进气控制系统),检查完毕。”   ……   一连串冗长的飞行器专业术语后,啄木鸟小队的成员已被通知全部返回机舱,后部舱门也紧接着缓缓升起合拢。   “赵队长,运输机已完成起飞准备。”   向队长赵明蔚汇报完,凌鹿就再次回到后段货舱。那只被撕开一个大洞的黑色金属箱中间,正百无聊赖躺在里面的蛋蛋,看见凌鹿出现,立即抬头十分欢快地甩甩尾巴。   “蛋蛋,你不要动。飞机马上要起飞了,可能会有些颠簸。”凌鹿说着,自己也背靠机舱壁,在固定座位上坐好,并扣上安全带。   凌鹿的话对蛋蛋一向十分有效,他让它别动,蛋蛋就真的不动了,只是一双银色的眼睛,仍然透过箱子破损的缺口,一瞬不瞬看着凌鹿。   没多久,在轻微的震动中,运输机全黑的机身便在这片白色沙海中缓缓起飞,它就像只巨大的鸟,越飞越高,渐渐把地面上的一切抛在身后。爬升到足够高度,飞行器又经历了一轮强烈的振荡,这实在令人捏了一把汗,但紧接着,一切声音全被抛在耳后,整个世界都安静极了。   凌鹿松了口气,他知道运输机已突破音障,进入了超音速飞行。   到达明湖城时,正巧是下午接近两点钟的时候。   本来应该在昨天就到的凌鹿,整整迟了快一天,才总算抵达明湖城飞行基地,这可把原本欢欢喜喜准备迎接他的谭小青一家三口人给急坏了。要不是凌鹿发来信息,向他们报了平安,心急如焚的谭小青就差点亲自上路去找他了。   一早就等候在基地,看见运输机缓缓滑入停机坪,随后机舱门开启,凌鹿终于出现,望穿秋水的谭小青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前,就一把抱住了他。   “小鹿,你这孩子,快担心死我了!”   长大成人的凌鹿,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糯米团子一样的小不点。但面对此时焦急担忧溢于言表的谭小青,凌鹿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脸上露出笑容,他伸手轻轻回抱了谭小青一下,开口就老老实实认错:“小青姐姐,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看着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凌鹿,谭小青终于放下悬了一天的心,她抬手摸摸他的脑袋,也笑道:“傻孩子。”   “凌哥哥,凌哥哥!我也要抱抱!”本来安静待在季乐天怀里的谭季嘉小盆友不依了,她像只蚕宝宝一样在季爸爸怀里扭来扭去,吵着要凌鹿抱。   季乐天心里那叫一个郁闷。   “嘉嘉,来,让凌哥哥抱。”一见这活泼的小家伙,凌鹿脸颊上的酒窝就更深了,他笑吟吟地从季乐天手里接过谭季嘉小盆友,把她抱在怀里。   作为一只颜控,五岁的谭季嘉不用父母招呼,就吧唧一声,对准凌鹿的脸颊边亲了一口。   谭小青和季乐天:“……”   “蛋蛋!大怪兽!蛋蛋——”趴在凌鹿的肩膀上,看见前肢绑着雪白绷带的黑色巨兽随后出现,谭季嘉小盆友声调拔高,喊口号似的开心嚷嚷起来。因为从小就见惯了凌鹿将他的宠物带在身边,小家伙见到蛋蛋出现,一点没有害怕,反倒兴奋不已。   一边的谭小青和季乐天两夫妇,虽然不像他们的女儿那样,但脸上也先后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要是十年前,谭小青还会尝试劝说凌鹿放弃他的宠物,但十年后,她已经明白,大概无论说什么,都没办法说动凌鹿,这孩子,平时多听话,倔起来就有多要命。   蛋蛋这时已经挨到凌鹿身边,拿脑袋蹭蹭他。虽然它不高兴大眼睛和别的人这么亲热,但圆脸、小圆脸还有大胡子,是大眼睛重视的人,蛋蛋只能勉为其难退一步,不去找这三只的麻烦。   除了凌鹿以外,在它眼里,其他人类和生物,不过是可杀不可杀的区别罢了。   看着那只狡猾阴险的生物,以划分地盘的姿态,把巨大的身体横在凌鹿与他们之间,谭小青就一脸牙疼,她咳嗽了一声,抬头看向凌鹿道:“小鹿,你累了吧?临时指挥部那边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房间,有话待会儿慢慢说,要不我们先过去?”   凌鹿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虽说这座飞行基地不向明湖城的普通民众开放,但到底还是不断有人员往来,凌鹿带着蛋蛋实在太扎眼了。   “小青姐姐,季叔叔,你们等我一下。”把怀里的谭季嘉交给她的父母,凌鹿转过身,往赵明蔚一行人走去。   正忙着联络基地医疗室,安排队员‘大灰’进行手术的队长赵明蔚,听了凌鹿的交待,知道他之后的落脚地点,她没多犹豫,就点头同意了。不过,凌鹿返身回到谭小青他们身边的时候,后面却多了两名啄木鸟小队的保镖。   对此,谭小青和季乐天两夫妇没有多说什么,一群人上了车,驶出基地,就向明湖城东南方向而去。   抵达临时指挥部,凌鹿先洗了个澡,把满身的沙尘冲洗干净。毕竟被困在污染区差不多一天时间,洗完澡,在谭小青的坚持下,凌鹿还是接受了一轮身体检查。确认暂时没问题后,他才有空将遇险的详细经过,都告诉了谭小青和季乐天他们。   “你这孩子,这样拼命做什么?”听完凌鹿的叙述,谭小青一脸不赞同,“就算要研究变异生物,也不用跑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下次可别这样了!”   听出她是出于关心,凌鹿乖乖挨训,神色一点也没有反感或不耐。   倒是季乐天沉吟了一会儿,他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道:“没想到会这样,照以前的经验,变异生物之间也有领地范围,这么大规模的兽潮,除非……”   “它们中间已经产生了王。”   接下季乐天的话,凌鹿很快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用布包住的东西。打开一看,赫然是蛋蛋从白角脑袋上掰下来,当做礼物送给他的那根角。莹白的兽角,即使离开了原主的身体,也依旧闪闪发光,随着凌鹿手指的动作,折射出宝石般美丽的光泽。   “这是……?”   对上谭小青和季乐天讶异的神情,凌鹿把他的猜测说了出来:“那片沙漠正在发生的事,应该和报告里青州东部污染区的情况一样,在第一、第二阶段变异之后,开始进化出第三阶段的变异体了。”   凌鹿这次来明湖城,除了看望谭小青一家三口,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对当地报告的异常事件进行调查。就在不久前,明湖城和不少周边定居点,都遭到了大规模变异兽潮攻击。   由各式各样的变异生物组成的大军,向人类聚居地发起冲击,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听了凌鹿的话,知道可能不止一个地方正在发生这种变化,无论谭小青还是季乐天都沉默了下来。   十几年的时间,这些突然出现在地球上的变异生物,以一种令人类惊恐的速度进化着。谭小青他们这些人,简直不敢去深想,在下一个十年、二十年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也许最该问的是,那时候的人类,还会是这颗星球的主人吗?      ☆、 晋江独家      第二天一大早,经历沙漠遇险,总算有惊无险平安抵达明湖城,又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的凌鹿准时起床。   他刷完牙洗好脸,对着镜子时,就发现额头上当初破皮的地方已经恢复如初,连一点印记都没留下。因为发生了连串变故,凌鹿也一直没怎么留意,伤口究竟什么时候痊愈的他都全无印象。   凌鹿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显得如何开心。   明年他就要正式成年了。抑制剂的摄入,最近这几个月已经完全停止。也许因为这个原因,偶尔凌鹿会突然对他的身体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时他会莫名其妙弄伤自己,但伤口很快都会痊愈。博士陈素对此的解释,是因为凌鹿的身体还需要时间,来逐步适应复苏的能力。   他的联觉也越来越严重,不只是他人说话的内容,有时一不注意,别人撒谎时心里真正在想的东西,在他眼里都会变成很具体的文字。这大概已经不能归为联觉,更像是某种心灵感应。   也许听上去很美妙,但这就像脑门上顶了根接收天线一样,随时随地窥探隐私,被迫得知许多人内心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以凌鹿的性格来说,这简直是场可怕的灾难。后来虽然渐渐能够控制这种被动接受的情况,可一到人流特别密集的地方,情况又会变得糟糕起来。   想到昨晚被嘉嘉这个小磨人精缠得实在没办法,他答应她今天要一起去明湖城的‘和平月’庆典,凌鹿就头疼起来。   这时候,原本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蛋蛋听见动静,已经跟着进到浴室,它绕着凌鹿,到处蹭蹭,喉咙间发出亲昵的招呼声。   “蛋蛋,早。”收回望向镜子的目光,凌鹿蹲下来,抱了抱蛋蛋巨大的身体,也笑眯眯回以了招呼。   大眼睛,你要出门玩吗?是不是是不是?   看见凌鹿已经换好了出门的便服,鬼精鬼精的蛋蛋立即不断示好,蹭蹭凌鹿的脸,再舔一舔,嘴里咕噜咕噜,充分表达了它迫不及待的小心思。   “你啊……”   一脸好笑地揉揉它的头毛,凌鹿拿来了蛋蛋的特制牙刷,挤上牙膏。而看见凌鹿的动作,蛋蛋立即张大嘴,把一排尖利的牙齿露出来,在智能牙刷发出的沙沙声中,被凌鹿扶着脑袋,黑色的巨兽半蹲在地,眯着眼一脸享受。等到刷柄发出嘀嘀声,提示清洁完毕,凌鹿就停了下来。   他回过身,让智能水龙头冲掉了刷头上的泡沫,又重新挤上牙膏。在这过程中,蛋蛋已经趴到洗手台前,用嘴接水,把口腔里的牙膏泡泡漱干净后,它再次蹲回凌鹿身边,张开嘴,唰唰亮出了嘴里的第二排尖牙。这排牙更加锋利也更长,光看着就让人背后直冒寒气,但凌鹿完全不以为意,再次开始仔仔细细为他的宠物清洁起来。   他们之间的互动无比熟稔默契,显然之前的每一天,凌鹿和蛋蛋都是这样过来的。   “蛋蛋,好了。”   拍拍蛋蛋的后颈,凌鹿将它的两排牙都刷的雪白闪亮。别看蛋蛋黑不溜秋像块碳,从小它就臭美得很,一天要照好几遍镜子。今天当然也不例外,对着镜子呲起牙,一会儿亮出第一排牙,一会儿亮出第二排,怎么看都怎么满意,蛋蛋陶醉不已,尾巴向两边开心地甩了甩去。   看到这样的蛋蛋时,凌鹿哪怕有天大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而就在此时,房门外边,谭季嘉小盆友雀跃的叫声已经响了起来。   “凌哥哥凌哥哥!你起床了吗?”   ……   最后凌鹿还是没有带蛋蛋一起出门,人挤人的庆典上,突然出现一头变异生物,怎么想都将引发骚乱。得知不能跟着一道出门,发脾气,闹别扭,打滚撒泼……在凌鹿面前完全没有形象可言的蛋蛋,差点没把门板给挠穿。凌鹿被闹得实在没办法,一直到他许诺晚上带它出门看焰火,才好不容易把蛋蛋勉强安抚住了。   临时指挥部外,凌鹿坐进地面车时,一回头,看到趴在二楼房间的窗口眼巴巴目送他离开的蛋蛋,他心一软,差点就要改口留下。   但司机季乐天已经发动车子,载着没来得及反悔的凌鹿,叽叽喳喳闹腾的宝贝女儿谭季嘉,以及谭小青和那两名充当凌鹿保镖的啄木鸟小队成员,开向西北方,此次‘和平月’庆典的举办地——明湖城中央广场。   到了目的地,整片广场上果然已经人山人海。为纪念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每年一度的‘和平月’庆典,成了全世界各座城市一个固定的重要节日。不同地区的庆祝内容,虽然在一些形式和细节上会有所出入,但热烈欢乐的氛围却都是如出一辙。   特别是今年,联邦终于开始着手对明湖城东城区进行全面恢复重建,这对大多数明湖城的市民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但反对质疑声也并不是没有,经过十二年前的那场核清洗后,部分民众对联邦的信任已降至谷底。为此,临时负责这事的谭小青征求了李市长的同意,特地在广场一角开辟了展台,专门向普通市民展示和讲解东城区马上将要展开的重建规划。   这十多年来,应付类似的情况,谭小青和季乐天他们都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消除人们内心迷茫和恐惧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清晰看到未来的方向。   凌鹿他们先在一家大排长龙的手工冷面摊前解决了早饭,小肚皮吃得滚圆的谭季嘉小盆友,一转眼看见特色冰棍车时,又缠着凌鹿撒娇要吃。等冰棍到嘴,小家伙终于心满意足。   人群摩肩接踵,等一行人边走边逛,来到谭小青预先布置的展台时,那里早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流围了个水泄不通。提前抵达现场的工作人员,正为每一位市民详细讲解,解答他们的疑问。   看着谭小青和季乐天已经忙开了,场面热闹无比,凌鹿笑着亲了亲怀里谭季嘉这小不点儿圆嘟嘟的脸蛋,语调和悦:“嘉嘉,帮哥哥把包里的东西摆出来,如果有人喜欢,就送给他们好不好?”   “嗯!”正所谓美色误人,小家伙都不带考虑的,眼睛眯成月牙,就点头答应。   她自己主动下来,接过凌鹿递来的包,等到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摆到一边的展台上时,小家伙圆圆的眼睛忍不住越瞪越大。   “凌哥哥,这个……还有这个,好可爱哦!”五岁的谭季嘉完全被迷住了。   凌鹿包里装的,都是一些他自己做的手工玩具,会自己荡秋千的圆滚滚熊猫,翩翩起舞的机械蝴蝶,叫声清脆悦耳的小鸟,这些栩栩如生,憨态可掬的智能小动物玩具,不仅迷住了谭季嘉,也把周围那些跟随父母大人而来、正无聊东张西望的小家伙们给迷得不行。   嘴里叽叽喳喳发出惊叹,他们呼啦一下,就把个头不高的谭季嘉包围了。小家伙毕竟才五岁,起先被吓了一跳,怯生生回头,看到凌鹿正鼓励般朝她点头时,才奶声奶气大声向周围的同龄人宣布道:“这些都是凌哥哥做的,如果喜欢的话,可以送给你们!”   “真的吗?我要小鸟!小鸟好可爱——”   “我也要,我也要!”   “还有我——!”   小家伙的话,立刻在她的同龄人中间引发了一波热烈反响。   谭季嘉一直跟在父母身边,但平时谭小青和季乐天两人都忙于工作,即使非常疼爱这个女儿,也没多少时间一直陪伴她。加上各地辗转,一些地区局势并不稳定,身边没有玩伴,经常只能一个人玩耍的孤单感觉,凌鹿同样经历过,所以他特别疼爱这孩子。   看着她这时脸蛋红扑扑,和一群孩子交流得不亦乐乎,站在边上的凌鹿也一脸笑意。   偏偏有人却似乎看不惯,一声尖利突兀的叫骂,就像不和谐的音符般,打乱了这和乐融融的氛围——   “谁要你们的臭东西,滚出明湖城!我们不稀罕你们的施舍!!”   在这刺耳拔尖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一团黑影带起破风声,就朝毫无防备、正欢欢喜喜派发礼物的谭季嘉砸了过来。离得最近的凌鹿下意识伸手挡在前面,黑影发出啪的一声,正巧砸在他手背上,把皮肤划出了道一指长的伤口。   下个瞬间,鲜红色的血液争先恐后、滴滴答答从凌鹿手背涌出,滴到了地上。这时候,伤人的凶器也骨碌碌滚在一边,赫然正是一块随处可见的石头。不同寻常的是,这块石头的边角显然被人为磨得锋利异常。   看到凌鹿受伤流血,被他护在怀里的谭季嘉吓坏了,她皱着小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而她周围,其他拿着玩具的孩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有几个小家伙见状,紧跟着害怕得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立刻惊动了周围的大人们。   “嘉嘉!”   “小鹿!”   谭小青和季乐天两夫妇,立即赶到了凌鹿和谭季嘉身边。发现宝贝女儿没事,但凌鹿却为此受伤了,谭小青皱紧眉毛,拉起他的手紧急止血,嘴里连声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凌鹿却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对总是给人温和感觉的湿润大眼睛,此刻没了笑意,并不是因为手上的伤,让凌鹿愤怒的是,那块被磨尖的石头,起初是对准了嘉嘉的眼睛砸过来的。   究竟什么样的仇怨,才能让人对一个无辜幼童下这样的狠手?   变故发生后,凌鹿附近的两名啄木鸟小队队员立即反应过来,虽然身穿便服,但他们到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一个箭步上前,没几下,两人就把砸完人便想跑的犯人给制服了。   “放开我,混蛋!去死!放开我!!”   被挟制住了两只手,那人还在尖声叫骂,踢腿蹬脚,试图摆脱桎梏。   而看到‘犯人’的真面目,无论凌鹿或者谭小青、季乐天他们,脸上都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惊讶。因为严格说起来的话,这个‘犯人’,看样子还不到十五岁,稚嫩的脸和身体,都表明了对方也不过只是个孩子!      ☆、 晋江独家      “该死的混蛋!放开我——!”   那孩子双脚离地,还在闹腾,虽然留着一头刺刺的短发,穿着打扮也像个小男孩,但从尖细的嗓音以及柔润的五官线条来看,对方俨然是个女娃。看到‘凶手’竟是这么个半大小女孩,周围的人正议论纷纷间,又一个焦急的声音从人群的包围圈外穿插了进来——   “燕燕?燕燕?!”   听到那声音时,刚才还踢蹬着双腿挣扎不已的女孩瞬间不动了。在两名啄木鸟小队队员的挟制下,她一脸惊慌地扭头往身后看,而在场的谭小青和凌鹿他们,目光也下意识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被挤开,出现了一个对于凌鹿和谭小青他们来说都非常陌生的女性。她看样子也才二十出头,非常年轻,在见到像只捣蛋闯祸的野猫一样被人拎在半空中的小女孩时,她一下子就急了。   “燕燕!”   “呜,姐姐——!”   见女人想往他们这边扑,而他们手里的那小家伙也挣动得厉害,两名啄木鸟小队的队员下意识回头往凌鹿那边看。   “凌博士,你看……?”   握着受伤的那只手,凌鹿最先也愣了。没想到在伤人的妹妹后,又出来了个姐姐,看两人的眉眼间起码有七八分相似,姐妹俩的亲缘关系显然没有疑问。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总得把原因弄清楚,他点了点头,说道:“放开她吧。”   那两名战士也是松了口气,名叫‘燕燕’的小女孩声音那叫一个凄厉,不知道事情前因后果的,估计还当是他们两个大老爷们欺负人家呢。   谁都没想到的是,刚被放开,双脚落地的小女孩就返身一脚,狠狠踢在了左边那名队员的膝盖上,实在是野性难驯。   “姐姐!”   “燕燕!”   姐妹两人抱在了一起。相较那名叫做‘燕燕’的小女孩,后来的姐姐似乎反倒更加胆小,她脸色苍白,完全被吓坏了,紧紧搂着手下唯一的亲人,她声音发抖地训斥:“燕燕,姐姐说过什么你都忘了吗?我让你不要跑这儿来捣乱,为什么不听姐姐的话?!爸爸妈妈都已经不在了,你要是再出事,你……你让姐姐一个人怎么办?”   说着说着,做姐姐的反倒先哭了起来。   这时,附近围观的人越聚越多,里面似乎也有熟人认出了这姐妹俩。   “这不是杨家那两小孩么?唉,也怪可怜的,十二年前明湖城出事那会儿,她们的父母都是医生,当时就在隔离区里,因为那杀千刀的病毒忙得都没时间回家,后来就……”   人群里,认出了姐妹俩的一个中年大姐没再说下去。后来发生的事,除了此时懵懂的孩童,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十二年前的核清洗,是所有明湖城人心头的一根刺。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由于做出这一决定,包括大总统谢兰在内的多名联邦高层,在不久后纷纷宣布引咎辞职,也掀起了联邦内部一场动荡剧烈的权力更迭风波。即便如此,许多痛失至亲所爱的人,他们的愤怒与哀伤还是无处发泄。   那场悲剧,早已变成了一团死结,人们只能尽力去淡化它带来的伤痛。   现在,凌鹿和谭小青他们不用问原因,从路人的议论唏嘘里,完全就能得出那小女孩会这么做的理由。而不少人显然也被勾起了伤心往事,他们摇头叹息着,纷纷开始离开,原本热闹拥挤的展台周围,没多久,人流就减少了将近三分之二。剩下的人里面,也大多是看谭小青他们准备怎么将事情收场。   明明受伤流血的人是凌鹿,此刻周围人同情的目光却都投向了那两姐妹,这事实在憋屈,偏偏又让人发作不得。要知道一旦处理不好,以后谭小青他们再想重获这些民众的信任,无疑会更加困难百倍。   “小青姐姐!”   凌鹿是知道谭小青脾气的,特别护犊子,看见她一脸光火,作势要上前,凌鹿马上拉住了她。   “我没事的,你看——”抬起受伤的那只手,凌鹿笑笑,“不流血了。”   在‘雨龙’号上生活的那几年,两人的关系走得非常近,看着凌鹿渐渐从一个小不点长大成人,谭小青早已把他当成家人一般,谁要是欺负凌鹿,比欺负她还更让谭小青不能忍。   “你这孩子……”看见凌鹿的笑脸,谭小青叹了声,已经明白他想怎么做了。   “请两位离开吧。”果然,凌鹿面向那两姐妹,非常干脆利落地开口。   正哭哭啼啼的杨鸽——也就是那个姐姐一愣,脸上闪过了意外。而忙着安慰她的妹妹杨燕也扭脸往凌鹿这边看来,不过无论那表情还是眼神,都恶狠狠的。   “呸,我们想待哪儿就待哪儿!你是哪根葱?管得着么?”她向凌鹿他们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   “燕燕!”姐姐杨鸽的声音又提高了,她紧张不已,向凌鹿他们迭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燕燕她还小不懂事,请你们大人大量,不要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凌鹿摇摇头,他看了眼在季爸爸怀里哭得直打嗝的小家伙谭季嘉,眼里有些心疼。随后,凌鹿尽量使自己语气平和,正色回答杨鸽道:“我们不计较,但请不要伤害无辜。嘉嘉也只是个孩子,她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那块石头如果真的伤到了她,她的父母和我都会很伤心,还有——”   面向围观的人群,凌鹿声音停顿了下,目光接着又从谭小青、季乐天还有负责解说的几名留守的‘雨龙’号工作人员身上一一掠过。   “站在各位面前的人,都是为了帮助明湖城重建,才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这一点,希望大家能明白。”   凌鹿的几句话,非常简单朴素,但也十分诚恳。本来窃窃私语的人群,这时都沉默下来。虽然心里有怨,但冷静下来想想,在场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明白,他们的迁怒确实毫无道理。   十二年的旧事如同一笔烂帐,但无论怎么算,都算不到前来帮助他们进行城市重建的谭小青他们身上。   “好人个屁!为联邦干活的没一个好东西,你们这些联邦的走狗,滚出明湖城!”   被姐姐杨鸽拉住的杨燕开始口不择言,神情也越来越激动。她完全忘记了,明湖城的存在本身,从当初建造,落成,到逐步繁荣,任何一点,都无法与联邦这一整体割裂来看。   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杨燕当然不会去想这些,她的身边,姐姐杨鸽听了凌鹿的话,又看到地上那块带血迹的尖利石头,这才似乎真正了解她这妹妹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听到杨燕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叫骂着,从小把她带大的杨鸽看样子忍无可忍,她扬起手,狠狠扇了这熊孩子一巴掌。   “姐……?!”脸上迅速浮现出五道手指印,假小子一样的杨燕捂着脸,被那一巴掌惊呆了。   同样的,周围人和凌鹿他们也都吓了一跳。   “真是对不起!”彻底让杨燕闭嘴后,杨鸽押着她的后脑勺,姐妹两人向凌鹿他们深深鞠躬道歉。   对方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两姐妹凄惨不幸的身世也摆在那里,再纠缠较真下去,恐怕又会惹在旁围观的明湖城市民心生反感。整件事到最后,谭小青虽然不忿,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受伤的凌鹿倒是看得开,他还出声安慰谭小青,让她不要在意。   两姐妹走之后,又有不少人紧接着离开,一时间,临时搭建的展示区里变得冷冷清清。   见凌鹿一脸遗憾,谭小青则余怒未消,季乐天哈哈一笑,高大的男人一手抱着哭累了的宝贝女儿,另一只手放在妻子谭小青肩上安慰地拍了拍,对凌鹿道:“小鹿,别摆出这副难过的样子!这些年,你季叔和小青姐姐,碰到比这更难堪的都还没怎样呢!”   满脸落拓沧桑的季乐天,自有他一套洒脱旷达的处世观,被他那么一说,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真的就成了一件微末不足道的小事。   谭小青反手捶了他一拳,季乐天呲牙咧嘴,故意‘哎呀’大叫一声,周围人立刻都被逗笑了。   “那姐妹两人……不,没什么。”凌鹿原本想提醒谭小青和季乐天两夫妇,但话到一半又咽了下去。见谭小青好不容易转怒为喜,他摇摇头,刚才实在太乱了,人群的各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加上人已经离开,凌鹿也没有百分百把握确定他的判断。   出了这样的事,剩下的时间里,一群人也没了继续逛庆典的心情。   一上午过去后,回到临时指挥部,凌鹿推开他房间的门,目睹那如同台风过境后的景象,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蛋蛋,你出来。”   柜子倾翻在地,花瓶变成一地碎片,里面的水培白百合花叶凋零,营养液撒的到处都是,更别提地板墙壁上到处都是的抓痕。看到一片狼藉、完全不能待人的房间,不用想,凌鹿就知道一定是正闹脾气的蛋蛋干的。   房间里静悄悄的,每次凌鹿出门回来时,必定都会热情迎接他的蛋蛋,就像心虚一样,不敢冒头。   凌鹿都不知该生气还是笑。当他瞄见侧翻在地的睡床和墙壁的夹角里,某根有一圈金色环形印记的尾巴嗖的一下,缩近阴影里不见了,凌鹿更是无奈。   虽然有乖乖听话,没偷溜出去乱跑,但他的小宠物显然对凌鹿将它独自留在这的做法很不满意。   绕开一地狼藉,凌鹿向蛋蛋隐藏的角落走去。   蹲下来,凌鹿从空隙中伸手揪揪它的尾巴。窝在墙角的蛋蛋,两只前爪抱着凌鹿睡觉的枕头,这大概是房间里少数几件幸存完好的物品。而对凌鹿主动的示好,蛋蛋却拿屁股对着他,嘴里更是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好啦,是我不好。”看它这委屈得不行的模样,凌鹿早就生不出气了,他又揪揪蛋蛋的尾巴,故意问,“晚上你不去看焰火了吗,蛋蛋?”   黑色的巨兽抖抖耳朵,也顾不得再装可怜了。在对它而言十分狭窄的角落转了个身,它嗷的一声,扔开枕头,扑倒凌鹿,把他整个人几乎从头到脚蹭了一遍。   然后它就发现了凌鹿缠着绷带的手,喉咙深处立刻发出阵阵压低的怒吼,蛋蛋生气了。   “乖,乖,已经没事了。”被压倒在地,凌鹿抚摸着蛋蛋的身体,轻声安慰它。由于体质的关系,早上的伤口此时确实已经接近愈合,凌鹿之所以仍包着绷带,只是为了不过分引人瞩目。   “蛋蛋,让我起来。”凌鹿拍拍蛋蛋的脑袋,他的宠物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重,被它扑倒一会儿还勉强,时间再长些,凌鹿就有些撑不住了。好重啊。   蛋蛋很有分寸,听见凌鹿出声,就立刻移开身体。它可是非常清楚大眼睛和它不一样,毕竟人类就是这么娇弱,没有坚硬的外皮可以阻挡伤害,冬天更没有厚实的毛毛御寒,它得让着大眼睛,不让大眼睛受伤才行。   凌鹿坐起来,对蛋蛋浑身犹如金属鳞甲般的黑色表皮仔细摸了一遍。在沙漠受的那些伤,此时已然看不出什么痕迹,蛋蛋的伤口愈合能力同样非常惊人。但让凌鹿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因为蛋蛋最近一直不怎么肯吃东西,凌鹿十分发愁,通过触摸,发现它那层本来应该充满韧性的鳞片,此时此刻却变得僵硬,凌鹿的语气才恍然大悟。   “蛋蛋,你这是……又要转变了?”他问。      ☆、 晋江独家      察觉他的宠物又要开始转变后,凌鹿就更发愁了。   变异生物们出现的时间才短短十多年,人类对它们的了解与研究,都处在起步摸索的阶段。这些生命体的身上,存在着许多人类目前还无法解释的奇特之处。   为什么盘古病毒在感染普通人类后,会迅速杀死人类?而对其他除人以外的哺乳生物,又会造成截然不同的突变进化后果?   即使有少数人类(如曾经法医杨玉弓的助手邱雅)能挺过第一阶段,但在那之后,人类的DNA无法支撑接下来的转变,机体会开始崩坏,就像被海浪冲刷侵蚀的沙堡,最终都会迎来轰然倒塌的那一瞬间。   这一人类前所未见的病毒,仿佛拥有自主意识一样,选择杀死人类,与其他生物共存,并将它们改造成为一种全新的生命形式,一种半机械半生物体。病毒彻底改写了变异体的DNA,目前仍在促使它们不断进化,变得更快、更强、更具智慧。   这场地球新物种演化的革命,看不到尽头,人类似乎彻底沦为了舞台下的陪衬,见证历史的旁观者。   变异兽有些速度惊人,有些拥有巨力,有些恢复能力异乎寻常,有些则会发出次声,对人与其他生物的神智造成影响。种种特点不一而足,但若从整体来看,被携带着新人类超基因的盘古病毒影响,变异生物们进化得正如同……如同新人类一样。   至于蛋蛋,和它的同类不同,就连凌鹿都吃不准,它这一次的转变又会发生些什么。凌鹿没有任何可以借鉴参考的先例,因为这次,已经是蛋蛋的第四次转变了。如果按照变异生物的进化阶段划分,蛋蛋目前已处在第四阶段的关键变异期。   和凌鹿一起生活的十多年里,它以差不多每三年一次的频率,在逐步进化。最让凌鹿印象深刻的,还是蛋蛋第一次转变将近的时候。他的小宠物那时变得无比暴躁,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它开始歇斯底里地进行攻击,攻击的对象不分人和物。到最后,它整天整天黏着凌鹿,只有凌鹿抱着它,才能勉强使它平静下来。   也正是因为这一次的转变,凌鹿差点失去了他的小怪物。   博士陈素将凌鹿接回长安,她认为蛋蛋太过危险,把它从凌鹿身边强行隔离。为此,凌鹿大病了一场,他整个人都烧糊涂了,只知道一遍遍叫蛋蛋的名字。博士陈素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得又把蛋蛋放回他身边,让人惊奇的是,本来虚弱至极的凌鹿和蛋蛋,之后都开始迅速好转。   经过那次后,凌鹿对蛋蛋的每次转变,都会格外紧张,甚至到了神经过敏的地步。   “蛋蛋,怎么样?现在有没有哪里难受不舒服?”   过了一个下午,将一团糟的房间重新收拾好,虽然地面墙壁甚至天花板上的一道道抓痕还是没办法消除,凌鹿却已经顾不上考虑房间的美观问题了。在指挥部一楼临时改建的餐厅吃过晚饭,凌鹿告别了其他人回到房间,见蛋蛋仍旧没动他带回来的食物,就算明知道转变不会来得那么快,凌鹿还是忍不住担心。   而蛋蛋则懒洋洋趴在被重新摆正的睡床上,尾巴一甩一甩,眼睛舒服地眯成一条线,享受着凌鹿的照顾及关怀。它喉咙里咕噜咕噜发出一串声音,稍微撑起身,舔舔正一脸担忧的凌鹿。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我不问了。”把脸扭来扭去,还是没能躲开被舔一脸口水的结果,凌鹿意识到他确实有些过分紧张了。想到晚上答应蛋蛋要去看焰火,算算时间差不多,凌鹿从床边起身,“蛋蛋,你等着,我去问问季叔叔,能不能借他的车。”   白天的‘和平月’庆典后,晚八点,明湖城中央广场还将举行盛大的焰火表演。热爱一切亮晶晶、色彩艳丽事物的蛋蛋,饭可以不吃,焰火表演却不能错过。   重新返回楼下,凌鹿找到季乐天,两个人躲着谭小青,跑到外面交头接耳了一会儿,之后季乐天拍拍凌鹿的肩膀,就干脆地将作为钥匙的车卡交给了他。   “别让你小青姐姐知道了。”季乐天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冲凌鹿眨眨眼。   凌鹿点点头,表示明白。他还没满十八岁,联邦法律规定,十八岁以下的未成年人,不允许考核获取车辆行驶驾照,哪怕凌鹿连飞机都能修,谭小青对他仍然看得很严。   拿着车卡,凌鹿直接来到临时指挥部外面的停车场,找到了季乐天的越野车。凌鹿准备把车开到僻静点的地方,再摸回去叫上蛋蛋离开。没想到他刚拉开车门,一道黑影就从他身侧悄无声息地蹿过,回过神时,已经趴到车座上的蛋蛋抬起头,眨着它那对银色眼睛,冲凌鹿开心不已地甩甩尾巴。   凌鹿:“……”   ……   将近八点时,明湖城中央广场上人潮汹涌,到处都是赶来观赏焰火的民众,热闹的场面一点不比白天的时候逊色。就算是晚上,凌鹿也不想冒险,由于焰火是在紧邻广场的湖岸边燃放,所以他干脆把车停到了湖对岸。这里虽然也聚集了一些人,但要比对面广场上人挤人的情况好很多。   八点整,焰火庆典准时开始。   隔着车窗,红色、绿色、蓝色、黄色的焰火像花朵接连绽放,又似璀璨的宝石被巨人之手抛洒向夜空,一波接着一波,源源不绝。平静的明湖如同一面镜子,将这绚丽的一幕幕倒映在湖面上。天上,水面,中间又隔着人们犹如潮水般的欢呼赞叹,极致的美景令人沉醉其间,甚至暂时忘记了城市外如今严峻的形势。   车厢里,蛋蛋目不转睛,几乎快把整个脑袋贴到车玻璃上,见它这样,凌鹿神情放松,眼里满是笑意。   持续半小时的焰火表演结束后,蛋蛋似乎仍意犹未尽,以它的个头在车厢里有些施展不开,但它还是挤啊挤,费力挤到凌鹿身边紧紧挨着他,嘴里流出一连串轻快的咕噜声。   大眼睛,烟花真好看!   凌鹿笑眯眯摸摸它的脑袋,点头回答:“嗯,真好看。”   人们畏惧着变异生物的力量,但在凌鹿眼里,蛋蛋其实比许多人类要更纯粹,它拥有一些最简单的快乐。   明天还能看不?蛋蛋得寸进尺,又咕噜噜问。   凌鹿忍不住发笑,但还是耐心地解释:“嗯……明天恐怕不行。要到明年的今天,明湖城才会再举行庆祝典礼,到时才能再看到。”   那我们明年再来看!   不知为什么,只是一个简单的约定,却触动了凌鹿内心深处柔软的部分。他眨了眨眼睛,酒窝加深,对着身边的蛋蛋郑重回道:“……好,我们明年再来。”   得到凌鹿肯定的答复,蛋蛋心满意足。它要赶快变得更厉害,保护大眼睛不被欺负,把讨厌的家伙都赶跑。明年,还有明年的明年,它都要和大眼睛一起看好看的烟花。   越想越开心,蛋蛋简直想要转圈圈了,无奈车里空间太小只能作罢。   而凌鹿看到到周围人散的差不多了,也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才发动车子,准备离开。在湖岸稀疏的树丛掩映下,把车从树林里开上地面公路,这时,一阵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尖叫声,却把焰火庆典后逐渐沉淀平静的明湖城夜晚再次搅乱了。   凌鹿心里咯噔一下,那尖叫让他有了种非常不好的感觉。这声音还在继续,紧接着又有几声零星的惊叫,从湖面的另一端传入凌鹿的耳朵里。   尽管很想立即去看个究竟,凌鹿一扭头,看到一动不动支起双耳也在倾听的蛋蛋时,又打消了念头。对岸广场那边很快响起警笛声,再待下去恐怕会有麻烦,凌鹿匆匆开车,回到了临时指挥部。   安抚好蛋蛋,凌鹿还在考虑要不要找谭小青和季乐天问问刚才的事,他的房门就被敲响了。站在门外的两个人,正是谭小青与季乐天。   “小鹿,太好了。”看到凌鹿和他的宠物都在时,脸色焦急的谭小青才松了口气,像是放心了一样。   “出什么事了,小青姐姐?”见后面的季乐天频频在向他使眼色,凌鹿开始还有些莫名所以。   谭小青没直接回答他,又追问了一句:“小鹿,你实话告诉姐姐,之前你和蛋蛋都待在房间里没出去吧?”   “我……”凌鹿刚想回答,季乐天就大声咳嗽了起来。   凌鹿从小到大都是个好孩子,他此时欲言又止,表情和眼神都透露着心虚,加上在身后频频做怪表情的季乐天,见多识广的谭小青哪里还不清楚。   而眼看瞒不了她,凌鹿也干脆大大方方承认:“对不起,小青姐姐。刚才我借了季叔的车,带着蛋蛋去看焰火表演了。”   季乐天忍不住扶额,这孩子,明明智商极高,人怎么就那么老实呢!   “小青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看到谭小青因为他的话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凌鹿刚刚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更浓了。   “小鹿,你听我说——”谭小青走进凌鹿的房间,看到满地满墙的抓痕时,她愣了愣,但很快她就回过神,示意后面进来的季乐天把门关上,“我们也是刚刚接到的消息,就在焰火庆典结束后不久,大批人流开始从明湖城中央广场离开时,那里就发生了命案,有大概五人死亡!”   “什么?!”凌鹿失声惊呼,他确实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但没想到情况竟然这么严重。   谭小青抬头,她看着凌鹿的眼睛,紧接着又抛出了另一个重磅炸弹,她缓缓说道:“有人目击到了行凶者,是一头体长达两米,浑身漆黑,银色眼睛的变异兽!”   因为她的话,凌鹿整个人都呆住了,他这时终于明白,谭小青反复向他确认刚才是否有出去过的言下之意。   脑袋里乱哄哄的,像有许多声音在吵一样,凌鹿回过神,下意识就摇起头,他想开口反驳,告诉谭小青和季乐天两人事情不是那样的,从头到尾蛋蛋都跟他在一起,它不可能是那个造成五人死亡的凶手。   而不等他开口,一直蜷成一团,静悄悄待在房间里的蛋蛋,突然抬头,冲谭小青发出了一声怒吼。      ☆、 晋江独家      被圆脸怀疑了,蛋蛋很不开心,还好大眼睛马上就为它洗清了嫌疑。   凌鹿从蛋蛋脖子上的项圈里,直接导出了事发当时他们所在的具体坐标,时间也精确到了秒,证明它与在明湖城中央广场行凶的变异兽毫无关系。加上凌鹿再三强调,焰火表演前后他一直跟蛋蛋在一起,没有分开过,才使谭小青的最后一点疑虑也消失了。   “这么说来,明湖城里混进了另一头变异生物?”虽说蛋蛋的嫌疑算是暂时洗清了,季乐天这时开口的话,却又让凌鹿和谭小青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本应相对安全的城市内,突然出现了一头变异生物,在夺取了五个人的性命后,它还在四处流窜,随时可能造成更多人的伤亡。这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为此,谭小青和季乐天很快就告别凌鹿,准备通知临时指挥部内的其他人员,加派人手,进行夜间巡逻警戒。   “小鹿,这几天你要格外小心,千万别让蛋蛋出现在人前。”在离开房间前,谭小青又扭头不放心地叮嘱凌鹿,和身旁的季乐天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她又指了指蹲在凌鹿左手边的蛋蛋,提醒道,“我们两个都相信你。但明湖城里的其他人,他们一旦发现它的存在,是不会管那么多的。到那时,恐怕你和蛋蛋都会有麻烦!”   对谭小青的谨慎,凌鹿无声点点头。他当然也明白,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变异生物的存在即是恐怖的代名词,尤其在发生了这样的血案之后,人们一旦觉察到蛋蛋的存在,愤怒与恐惧驱使下,只怕不会有任何人会听他的解释。   谭小青和季乐天离去后,凌鹿又出了一会儿神。直到蛋蛋不停拿脑袋拱他,催促他去休息,心神不定的凌鹿才蹲下来,他抱着蛋蛋的脖颈,心里已暗暗决定:无论怎么样,他都要保护蛋蛋,让它平安度过这次转变期。   ……   第二天一早,昨夜明湖城中央广场的惨剧已经传开了。整个临时指挥部里,人们都在谈论这件不幸又可怕的事。   起床后没多久,凌鹿就接到了啄木鸟小队队长赵明蔚的来电。对方显然也听到了风声,凌鹿为此不得不又耐心说明了一遍情况。沙漠脱险后,这位赵队长对凌鹿的态度有所缓和。听完他的解释,赵明蔚的反应和谭小青出奇一致,也是让凌鹿注意安全,小心看好他的宠物。这一点,让凌鹿在意外之余又有些感动。   「凌博士,‘大灰’的伤势在手术后目前已经稳定了,我留下了一名队员负责照看他。其他人都已经准备妥当,如果你这边没问题,我们今天中午就能出发,你看——?」   通讯器另一头的赵明蔚声音微顿,之后话题就转到了他们的任务上。这次飞抵明湖城,凌鹿和啄木鸟小队当然不仅仅是来游玩的。他们身负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调查不久前明湖城周边的多起变异兽潮袭击事件。   而要查清楚这事,他们必须沿着变异兽潮来去的路线,进行详细的追踪,寻找线索。凌鹿又想了想,觉得明湖城昨晚发生的惨剧,行凶的变异兽出现的时机有些凑巧,也许和不久前的那次兽潮事件有关。   这仅限于他个人的推测,为了证实这一怀疑,对赵明蔚的提议凌鹿十分干脆地回道:“我没有问题,赵队长。”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约定好碰头的时间,两人就结束了通话。   之后,得知凌鹿这么快就准备动身前往城外进行调查,谭小青与季乐天两夫妇都颇为意外。   “唔……这样也好。”点点头,谭小青虽然意外,但很快对凌鹿的决定表示赞同,“现在全城上下都在搜捕那头变异兽,小鹿你暂时出城避一避风头,也免得要是出现什么万一,到时候有理也说不清。”   “我们刚刚接到‘雨龙’号传来的消息,重建物资马上就快抵达明湖城,真可惜啊,不能陪你一块出城了。”谭小青身边的季乐天挠了挠头,“你要照顾好自己,小鹿。”   看到夫妇两人都是一脸遗憾,凌鹿忍不住微笑起来,对着谭小青和季乐天两人回道:“我会的。季叔叔,小青姐姐,你们不要记挂我。”   到了中午,凌鹿和两名负责保护他的啄木鸟小队成员,还有装着蛋蛋的金属箱,就准时到达了明湖城飞行基地。   很快运输机起飞,按照报告中变异兽潮来袭及退去的路线,一行人离开明湖城,前往140公里以外,青州东南污染区的边缘地带。   「这片地区目前形势非常复杂,除了联邦掌握的二十五、二十六和二十七号定居点,剩下二十二号、二十三号定居点目前已被抵抗军控制,双方正在争夺中的二十四号定居点,是我们最需要避开的地方。」   机舱内,凌鹿通过平板,连线母眼卫星,调出这片地区的地图,赵明蔚则在一旁负责出声说明。   「另外,除了留意抵抗军的动向,我们更要小心黑龙城的势力。那些亡命徒可比抵抗军更麻烦,大家要做好准备!」   以明湖城这座超级城市为核心,它的周边呈辐射状又分散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联邦定居点。而凌鹿他们的目的地,接近东南部污染区的那片狭长地带,由南至北,沿着表示轻度污染的淡粉色边界线,附近依次分布着七个人类定居点。   虚拟地图上,这七个定居点有三个呈绿色,表示在联邦控制下。两个为红色,代表抵抗军势力。其中,位于二十三号和二十五号定居点之间的二十四号定居点,则是橙色,表示正处于争夺中。而队长赵明蔚口中的黑龙城,也就是第二十八号定居点,标记却是黑色的。   「青州第二十八号定居点,早在建成之初,就被一批武装分子侵占,并改名黑龙城。他们承认联邦政府,又完全忽视国家的法律秩序,是真正的不法之徒。目前联邦境内,特别是边境地带,像这样的军阀势力还有很多……」   第三次世界大战后,整个地球满目疮痍,许多遭受重创的国家与政权,开始接连宣布解散消亡。广袤的亚洲版图上,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超级大国。中华联邦在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先后接纳了包括东南亚、日韩、俄罗斯等国在内的共计五亿难民。   而在整个联邦百废待兴之际,某些已成为过去式的掌权者却不甘沉寂,借着手里的部分残余武装力量,趁势崛起,割据一方。他们名义上接受联邦的管辖,以保留并扩张自身的权力,事实上,却尽是些完全无视联邦律令,对占领地区少有建树,只知掠夺的贪婪之辈。   简单说明完情况后,霸下6系运输机载着赵明蔚的小队和凌鹿,共十一人,很快抵达了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青州第二十五号人类定居点。   早就接到消息的定居点负责人,已经率人等候在停机坪上。说是停机坪,其实只是一片坑坑洼洼的空旷地。毕竟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远离联邦中央,甚至离明湖城都有很长一段距离,从这儿出发再往前,就只有大片废土和凶残无比的变异生物了。   作为这里的负责人,周成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远千里,特地从首都长安跑来,但既然接到了上头的命令(那是周成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的级别),周成自然十分乐意配合。说不准,和那位从长安来的重要人物搞好关系,他周成也能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呢!   今年四十有二的周成,是一位身材普通,面目更普通的中年男人,绝对是那种扔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普通。出生就在这个定居点的周成,拥有的也只是小人物的市侩以及小聪明。   所以当黑色的运输机发出轰鸣,缓缓降落后,穿着最简单白衬衣的凌鹿,在队长赵明蔚的陪同下,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周成却还在东张西望,试图寻找上头命令里那位‘凌博士’的踪影。   “……”凌鹿白皙的脸上浮起了轻微的尴尬。这种情况,时不时就会发生,所以没多久,凌鹿就淡定了,“请问是周局长吗?你好,我是凌鹿。”   伸出手,凌鹿率先做了自我介绍。   “凌、凌博士……!”周成惊讶无比,张大了嘴差点忘记合上。眼前这个他以为只是助手或学生的少年人,竟然就是那位‘凌博士’本人。意识到刚才他还在伸长脖子左顾右盼,周成涨红了脸,脑门上汗都出来了。   他连忙握住凌鹿伸来的手,干笑道:“凌博士,你好你好!真是,真是……”真是了半天,词穷的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看他这副样子,凌鹿笑了一下,十分善解人意地替他解围:“我们这次是来调查不久前的变异兽潮事件,有许多地方还需要周局长你的协助帮忙。”   “哦,当然当然。”眼前这位年轻的凌博士,他的声音和笑容似乎都有种奇妙的力量,让周成紧张局促的情绪立刻平静了下来。   「周局长,我是赵明蔚,隶属于贪狼特殊部队第三军团。这些是我手下的队员,这次由我们负责凌博士的安全。」紧接着,赵明蔚抬手行了个军礼,向周成介绍了她以及她的小队。   “赵队长,我是青州第二十五号定居点保障局局长——周成。”名头听起来很拉风,手下其实只管着小猫两三只,周成这回倒没再结巴,立马回以了自我介绍。   “各位需要的资料我已经准备好,凌博士,请你们跟我来。”      ☆、 晋江独家      同一时刻,由抵抗军(即新人类独立联合革命军)控制的青州第二十二号定居点——   “我们刚刚接到的消息,明湖城那边马上会有大批物资抵达。”会议室里,十二年前发起叛变,脱离了贪狼特殊部队的蜂虎小队队长,代号‘蓝须’的郑融,此时坐在会议桌前。   他的手臂上,系着代表抵抗军标识的红色袖章,身上的全黑战斗服与贪狼战服十分相似。当年在‘雨龙’号上时,谭闻道利用凌鹿,从母舰主系统中窃取了诸多军方机密情报和数据信息。眼下郑融穿的这身作战服,正是以贪狼战服的原始数据为参考,改造并设计出来的。经过这些年,如今已普遍应用于抵抗军的精锐战斗部队中。   “怎么样?那咱们有机会动手吗?”听完郑融的报告,坐在他左手边的一名身材高大的壮汉出声问。   “恐怕不行。”郑融犹如鹰隼般精光四射的眼微微低垂,语气里不无遗憾,“联邦为了这次运送,动用了贪狼第三军团将近三分之二的武装,物资是直接由‘雨龙’号空天母舰战斗群负责押运,我们不可能再像上次那么好运了。”   郑融嘴里的‘上次’,正站在他身后的几名蜂虎小队成员都清楚,他指的是十二年前对‘雨龙’号发起的奇袭。那次的行动,可以说汇集了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也几乎就要成功了,可惜还是功亏一篑。虽然最后能侥幸逃脱,但这些年里,联邦对郑融以及他小队的追捕就没有停止过。   眼下他一说,其他在座的人就都清楚了,除非他们有另一艘龙级空天母舰,才有可能和‘雨龙’号以及护卫它的战斗编队一争高下。否则,想要从正面突破这座钢铁堡垒,简直是痴人说梦。   “郑融,你小子既然知道没戏,又把我们叫到一起是为的什么?”旁边的壮汉一看就是个没耐心的,他声如洪钟,粗着嗓门又问。   “张伟你大爷的,急个屁啊!”郑融笑骂了一句,看得出他和这个叫张伟的彪形大汉关系不错。随后,面朝在座的其他十余人,郑融环顾一圈,伸手在桌面上一按,椭圆会议桌的中央,就亮起光芒,“这次我把大家聚到一起,是为了让各位小心留意照片里的这个人。他姓凌名鹿,是联邦的一名科学家,他——”   “我艹,郑融你小子不会是让我们干掉这么个小鬼吧?”张伟看到虚拟投影屏幕上的照片时,忍不住又瞪着眼睛嚷嚷起来。   这张照片显然是偷拍的,而画面中的主要人物,正是明湖城庆典当天,和谭小青他们一道出现的凌鹿。人群中,黑发少年嘴角带笑,一脸稚气。张伟觉得他简直一根指头就能把对方摁死,也就格外想不通,郑融竟然会兴师动众,就为了这么个小家伙,专程把他们这些人召集到一起。   “我什么时候说要干掉他了,你他妈的闭嘴听我说完!”郑融双眉跳了跳,对着张伟猛拍桌子,喘了口气,他才清清嗓子恢复冷静,“大家都知道人类曙光计划吧?”   在座的人都一愣,随后纷纷点头,虽然搞不清楚为什么郑融话锋一转,突然问起了这个,但关于人类曙光计划,整个联邦乃至全世界,除非有人与世隔绝,所有能接触到日常资讯的人,几乎都曾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个计划。   “简单来说,这位凌博士,是这一研究新人类的计划中,第八个被确定为拥有脑域系异能的人!”   郑融的话,让整个会议室里安静了两秒。随后人群就像被捅了马蜂窝,他们不断交头接耳,嗡嗡出声,显然被这个消息震惊了。   “郑融,你的情报从哪儿来的?可靠吗?”有人这样问。   郑融露出了早就有所预料的笑容,他面朝发问的女人,回道:“这是谭闻道亲口对我透露的消息。当时我也很震惊,但‘九尾狐’的情报,相信你应该也没什么疑问吧,张妙?”   被郑融这样反问,张妙的眼神连闪,她似乎有些恍惚,嘴里喃喃道:“这么说,这孩子就是……”   她的声音太轻,很快就被身边张伟的大嗓门压了过去,以至于没人注意到她失态的样子。   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郑融接着又说道:“他的重要性,现在相信不用我再多说,大家都能明白了。这位凌博士平日深居简出,几乎没有任何影像或图片资料外流,这张照片,是我们安排在明湖城的眼线无意中拍下的,后来经过证实,才确定对方真的来到了北部边境。诸位手下的队伍,都是革命军的精锐,总指挥官的命令,是让我们留意他的动向,可能的话,最好将他毫发无损地带回总部。”   “了解。”   “没问题。”   眼见这次会议的参与者们纷纷回应,郑融满意地点点头,说:“经过初步推断,这位凌博士极有可能是来调查前段时间发生的变异兽潮事件,受到袭击的几个定居点,以及东南部污染区那里,我们都需要重点关注。”   “好,散会。”   把事情都交代完,郑融的声音落下,围绕会议桌而坐的一群人,他们的身影便一点点黯淡下去,越来越透明,最终一一消失了。   ……   而在三百多公里外,青州第二十五号定居点内,凌鹿和队长赵明蔚他们,这时也从那位周局长的手里,拿到了一个多星期前那次变异兽潮的详细资料。   资料中,包括了人员伤亡报告、设施损毁评估以及兽潮来袭时的一些影像和图片资料。不过由于事发时是夜晚,加上定居点的监控设备老化落后,一些图像的画面都十分模糊,只能看到密密麻麻、多达数百头的变异兽群的大致轮廓。   直到翻到一份幸存者的目击报告,才让凌鹿的神色变得有些激动。   “周局长,这个……这个叫做曾六枝的目击者,他现在在哪里?我能见见他吗?”凌鹿会这样情绪激昂的原因,是因为在报告里,他看到了目击者对某只变异兽的形容。在一些细节上,曾六枝的描述与明湖城中央广场惨剧发生时目击者们的证词十分接近。他们共同描摹了一头全身漆黑、背生双翼、银色眼睛,极度冷酷凶残的嗜血变异怪兽。   周成脸上的表情起先一片茫然,接过凌鹿递来的报告,看到电子纸报告上那人的脸时,他才恍然大悟,说道:“噢,凌博士,你说的是这个阿六啊,你等等,我马上就派人把他叫来!”   说着,周成正准备从他那间寒酸的局长办公室起身到外面去就叫人,凌鹿却忙制止了他:“周局长,别麻烦了。我和赵队长可以直接去见对方,也节省了来回的时间。”   见凌鹿似乎挺急的,察言观色的周成灵机一动,直接道:“那地方不太好找。凌博士,不如这样吧,由我直接带着你们去,一来节省时间,二来也免得各位多走冤枉路。”   “那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周成摆着手,心里乐滋滋的。在他看来,对于这位从长安城远道而来的重要人士,能够多多接触,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周成带凌鹿和赵明蔚他们去的,是位于第二十五号定居点外,大概十公里车程的一处采石场。在起伏连绵的灰白色山丘间兜兜转转,明明不长的路程,却花掉了凌鹿他们大半个钟头的时间。一群人也总算明白,周成所说的‘不太好找’确实并非虚言。   一路扬沙,等到了目的地,经过周成的解释说明,凌鹿他们也得知这座采石场,其实关押看守着一批联邦罪犯。而那位目击者——阿六,正是其中之一。   当然,和那些老电影中被看守监督,犯人们挥汗如雨、人间炼狱的情形不同,会出现在这里的罪犯都是为了获得减刑,而自愿申请服役的。他们每天工作十个小时,没有薪酬,日常的任务,基本上只是操作采石机甲,维护检修传送带和其他机械设备这类的杂活。   被从工地现场叫到调度中心,阿六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凌鹿。   十二年前,他和一批城外的流民混入长安城。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当时的他为了躲避追捕,不小心在集市里撞倒了一个孩子。阳光下,鲜红色的草莓滚落了一地,那孩子瞪大眼睛惊讶看着他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在之后这么多年里,阿六却总也忘不了。   后来他逃到了长安下城区,碰上了同是难兄难弟的猴子,两个人干脆一起躲避城内机器警察们的追捕。紧接着,盘古病毒就开始蔓延,被某只怪物袭击后,猴子的运气走到尽头,他死了。再后来,用偷来的那些钱,阿六给自己买了个假身份,开始在长安城内定居生活。就这样一直过了十年,正当他以为人生即将走上正轨的时候,他的假身份却被戳穿了。   他锒铛入狱,受到了抢劫、偷窃、伤人、伪造身份、诈骗等多项指控,被被判处长达二十年的刑期。   他从曾六枝,再次变成了十年前那个一文不名的阿六。   如今,就像某种奇妙的轮回一样,阿六再次见到了凌鹿。眼前的情景,也仍然如同十二年前的再现——他灰头土脸像只耗子,而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凌鹿,从孩子长成少年,眼神依然清澈如初。   凌鹿已经不记得他了,在一群人的陪伴下,他露出笑容,只是礼貌地出声:“请问,是曾先生吗?”      ☆、 60晋江独家      沉默片刻,阿六点点头。   凌鹿松了口气。他原本还担心对方不会那么好相处,但此时站在他面前的青年,看起来老实又温顺,一点也不像个囚犯。他穿着一身灰色连体工作服,低着头,过长的黑发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到这里服刑的犯人,看来不需要像在监狱里一样,处处受到限制。   也正是阿六这副乖顺的模样,让记忆力极佳的凌鹿都没能认出他。   “长官,叫我阿六就可以了。”一边垂着头开口,阿六一边已经在暗地里盘算开了。   “啊,我不是什么长官。”凌鹿立即摇头否认。   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阿六当然知道他不是。他今年二十四,看上去比他还要小六七岁的凌鹿,外表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少爷公子哥,一时间,阿六倒真有些吃不准,对方来这鬼地方是干嘛的。   对阿六尖锐的腹诽,凌鹿愣了一下。透过他那双眼睛,凌鹿看到环绕在阿六周围的光芒,从白色很快变成带有轻微挑衅感的橙红。很显然,他对面的阿六还没意识到凌鹿已经看破了他的把戏,仍在一面精分扮老实人一面暗暗吐槽。   凌鹿只能尴尬地别开视线,然后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把与对方内心世界的联系掐断。毕竟这么多年,凌鹿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人都有两面,一面是对外展示给人看的,另一面有时则不会那么美好。   至于阿六对他的评判,也完全大错特错。凌鹿并非什么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温室花朵,他时不时会被迫窥探到人心中最糟糕的瞬间,即便如此,凌鹿仍用善意看待这个世界,信任他人,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心里为自己和阿六划出一道‘安全线’,将对方的精神反馈屏蔽在外,凌鹿才又转回目光,解释道:“阿六,我是凌鹿,这位是赵明蔚赵队长。我们这次来,是为了了解一个多星期前的那次袭击。”   凌鹿的那双眼睛仿佛已经洞察一切,阿六莫名有些心慌,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故作惊讶道:“你是说那场变异兽潮袭击?”没等凌鹿回答,他很快又点头自顾自接了下去,“我记得我记得!这辈子我都忘不了那么可怕的事!”   最后这句话,阿六确实发自肺腑。   为了缩短二十年的刑期,阿六主动来到这片鸟不生蛋的荒凉采石场。像他一样申请自我流放的犯人,刑期都在十至二十年以内,没有杀人、强奸等恶性罪名在身,联邦才会准予通过他们的申请。   犯人们的手上都戴有特殊合金制成的追踪手环,加上都是出于自愿,几乎不会发生逃跑的事。而且,这个采石场再往前,就只剩下更为萧条荒芜的大片废土,除非活腻了,没有谁会傻到跑进污染区去自寻死路。   这里的工作没有报酬,几乎与世隔绝,但好歹管一日三餐,日子枯燥却没到苦不堪言的地步。阿六和其他犯人每天七点准时上工,中午休息一小时,到傍晚六点结束,全天工作十个小时,之后回到囚犯宿舍,吃饭,洗澡,睡觉。作息非常规律。   但一个多星期前的某个夜晚,这一规律却被打破了。   从渺无人迹的污染区深处,大批的变异兽源源不绝涌现,这座采石场当时正处于兽潮行进的路线上。可以说,躲在宿舍窗后的阿六,是眼睁睁看着那些变异生物从离他极近的距离经过的。他也亲眼目睹了两名看守因为察觉情况不对,来到室外一探究竟,结果被兽群撕成碎片的血腥场景。   唯一让几乎吓破胆的阿六庆幸的是,这次兽群的目标显然不是这座采石场,黑压压的变异生物们如同飓风过境,很快朝着第二十五号定居点的方向去了。   “当时我躲在窗后,那只畜生看起来应该是头领,它浑身漆黑,眼睛是像冰一样的银白色,就隔了一堵墙,离我不到五米!我觉得它应该看到了我……”阿六心有余悸,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事实上,与那头生物对视不超过三秒,阿六就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两股战战失禁了。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噩梦中,被那只凶残的银眼怪物盯住,猴子在他身旁哀嚎惨叫,而他却吓得一动都不能动。   凌鹿听完他的描述,就和身边的队长赵明蔚低声交流了几句。   「凌博士,看来我们有必要通知明湖城方面。那东西很可能是在兽潮袭击后,不知怎么混进了城里。」赵明蔚低声道。   点点头,凌鹿表示同意。这个曾六枝的证词,从侧面再度洗刷了蛋蛋的嫌疑。确实出现了一头和蛋蛋外形非常相似的变异生物,它于一个多星期前就被人目击到,又在明湖城焰火庆典当晚引发了血案。   “多谢你,阿六。”就算对方是一名在押犯人,凌鹿还是认真地道了谢。   “你们要走了吗?”眼看凌鹿他们准备动身,阿六急了,他连忙出声说道,“我知道那些变异兽经常活动的一个区域,如果你们要调查,我可以帮忙带路!”   这片采石场占地规模极大,它的东、南两边,都直通污染区。有时为了完成勘探标记任务,阿六常会驾驶机甲,接近甚至到达污染区的外缘地带。而有那么几次,阿六会在定位手环允许的范围内,故意走得更远一些,通过载具的探测系统,好几次他都发现了零星的变异兽活动的迹象。   虽然冒了风险,但现在看来绝对是值得的。   原本采石场的囚犯们与污染区的变异兽都各自待在他们的地盘上,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那次大规模的兽潮之后,采石场显然已经不再那么安全。比起减刑,阿六更珍惜自己的性命,他可不想莫名其妙死在这鬼地方,他得为自己打算,尽快离开这儿。   凌鹿他们的到来,正是一个契机。   对于自告奋勇的阿六,凌鹿和赵明蔚他们向陪同前来的局长周成征求了意见。考虑到附近山地众多,地形复杂,如果能有熟悉这带的人引路,确实事半功倍。急着套近乎的周成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将一名囚犯带离看押地,依据联邦法律,必须经过严格的审批手续,或者由一名当地政府官员担保并陪同随行。凌鹿他们当然没时间等待审核批准,于是这位周局长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阿六的担保人。   原本在定居点待命的霸下运输机,收到队长赵明蔚的命令后,很快抵达采石场上空。飞机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上降落,除了凌鹿和啄木鸟小队以外,曾六枝与周成也跟着上了运输机。   以最低巡航速度飞行,在运输机几次改变调整航线后,一行人总算抵达了阿六指出的坐标点附近。引擎发出轰鸣,运输机缓缓降落在一片湖泊旁某块向阳的平地上。   这里四面环山,人迹罕至,深绿的湖泊如同一块上好的翡翠镶嵌在群山之中。视线所及,周围的荒岭上都被茂密的植被所覆盖。和普通树木不同,这些位于污染区中的繁茂植被,若仔细留意,都能发现许多不同寻常之处。   “顺着这座湖再往东,还有另外一片更大的湖泊,湖泊往前又有个山谷,许多栖息在山谷里的变异生物会到那座大湖边饮水。”下了运输机,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阿六立即向同行的凌鹿卖力解说起来。   虽然信誓旦旦,其实阿六心里有些打鼓,因为严格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以前的几次,都是他爬上了采石场某座山的顶部,透过观测设备,远远观察到了有变异生物活动的迹象。   “小心。”   正忐忑呢,凌鹿就伸手拉住了他。再往前两步,阿六差点要撞进他右手边的一丛灌木里。   对上阿六不明所以的目光,凌鹿笑了下,伸手指了指那株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灌木,解释道:“这是东北茶藨,也叫山麻子,灯笼果,不过现在这株是变种,你看到它叶片和果实上的红色网纹了没?”   从地上捡了根枯枝,凌鹿捂住口鼻,示意阿六和周成他们后退,随后就用手里的树枝去捅了捅那丛一米多高的植物。枝叶沙沙作响,那些像一串串青色小灯笼般的果实,在震动中啪啪接连破裂,爆出一团团血红色的烟雾。   那烟雾带有恶臭,即使被凌鹿提醒着后退,还是闻到了味道的阿六和周成,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这东西有毒?!”十分胆小怕事的局长周成脸色苍白,边吐边抖着嗓子惊呼。他开始后悔,好端端的他干嘛要脑抽来趟这浑水。   凌鹿声音里带着笑意,他马上安慰两人:“没事的,这种烟雾闻到一点只会让人恶心,症状很快就会缓解。除非是瞬间大量吸入或直接误食,才有可能造成中毒昏迷。”   果然,凌鹿的话说完没多久,刚才还反胃不已的阿六和周成,这时呼哧呼哧喘着气,已经感觉好多了。两人都有些惊奇,凌鹿小小年纪,也不像是那种会跑污染区里碰运气的亡命徒,他怎么会对这些偏门冷僻的知识如此了解?   队长赵明蔚这时也走了过来,她将两瓶水递给了周成和阿六两人,开口道:「两位还是先回机舱去休息吧。等查明了附近的情况,我们再考虑是不是继续往东深入。」   为了避免出现之前沙漠时的情况,赵明蔚和她的小队这次有备而来,也更加小心谨慎。他们放出了自动探测器,开始对附近方圆数公里内的情况进行初步探测扫描。   「这需要花一点时间。」赵明蔚解释。   刚刚吐得死去活来,周成和阿六两人心有余悸,当然点头称是。剩下凌鹿又粗略查看了一遍周围环境,确定没有问题,记挂着蛋蛋的他才匆匆返回机舱。   装着蛋蛋的金属箱仍然被放置在机舱货物区,凌鹿蹲下来,在触控板上输入密码,箱子一侧的门就打开了。   “蛋蛋,你感觉怎么样?”   跟上回的闹腾不一样,这次蛋蛋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箱子里,微微眯着眼,看样子在闭目养神。越临近转变期,平常横行霸道的蛋蛋就会越衰弱。每一次的变异,都是它最脆弱的时候,当然,也是最狂暴危险的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被蛋蛋视为威胁,运输机从明湖城起飞开始,凌鹿就向队长赵明蔚再三强调,让任何人都不要靠近货物舱。   蛋蛋的眼皮撑开一条缝,见是凌鹿,喉咙里立即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向凌鹿诉说委屈并撒娇。   大眼睛,骨头疼。   呜呜,翅膀也很难受。   本来可以收拢在背后的巨大双翼,这时无力地耷拉在两边,知道蛋蛋非常不好受,凌鹿不由一阵心疼。箱子的空间足够大,凌鹿干脆钻了进去,他抱着蛋蛋的脑袋,摸摸它的耳朵、下巴和脖颈两侧,这些都是平时最让蛋蛋感觉舒服的部位。   触手所及,蛋蛋原本光滑的外层鳞片,这时变得粗糙僵硬。再过不久,这层逐渐硬化的金属化外壳就会变成一个茧,把蛋蛋完全包裹住。根据前几次的经验,凌鹿知道,那将是蛋蛋最不设防的时候。   大眼睛,我要听小美人鱼的故事。   被凌鹿抱着,蛋蛋觉得舒服了些,浑身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它低低发出呼噜声,用脑袋蹭蹭凌鹿,理直气壮提出要求。就像小时候一样。   为了心爱的王子,小美人鱼用漂亮的鱼尾交换了人类的双腿,行走的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舞蹈。   第一次转变时,凌鹿为了转移蛋蛋的注意力,让它不那么难受,就一遍遍和它讲各种故事。大概因为转变的过程同样充满疼痛,蛋蛋最喜欢的,就是小美人鱼的童话。这个习惯一直延续至今。   凌鹿失笑,他摸摸怀里宠物的脑袋,将早已能倒背如流的故事娓娓道来。讲到一半时,蛋蛋就睡着了。转变需要消耗它大量的体力,见它睡着,凌鹿松了口气,放轻动作,他尽量小心翼翼地离开。   到机舱外时,凌鹿抬头一望天色,发现时间已经快到傍晚。   「凌博士,看来今天我们又得在野外过夜了。」队长赵明蔚走上前,出声说道。   “赵队长,情况如何?”凌鹿算算时间,自动飞行探测器也应该将数据传输回来了。   「再往东不到七公里,确实还有另一座湖泊和山谷,也探测到了相当密集的紫色生物能量反应。」赵明蔚回答。   凌鹿神色一振,直接道:“这么说,那边有很大可能,就是变异生物的一处栖息地了。”   「是这样没错。」赵明蔚点点头,又开口,「为了安全起见,凌博士,今晚就要委屈你在机舱里过夜了。一旦布置在附近的探测器发现异常,飞机可以直接起飞。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天一早我会派一队人先去探探情况。」   “好,明白了。”   这时,在一边鬼鬼祟祟偷听到两人谈话的阿六,开始后悔了。天知道这些家伙所谓的调查竟然是来真的。不仅要在危机四伏的污染区里过夜,明天他们还打算深入变异生物的老巢!碰上一群不要命的疯子,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感觉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阿六,在心底碎碎念个不停,已经开始思考着是不是该直接开溜了。      ☆、 晋江独家      一夜风平浪静,第二天早上,在队长赵明蔚的安排下,由五名啄木鸟小队的士兵组成的队伍,沿着湖岸,开始向东进发。   湖面上此时飘荡着乳白色的雾气,周围的针阔叶混交林中,无论草本植物或者树木的叶片上,都由于氤氲的晨雾而凝结起了露珠。犹如缥缈仙境一般的美景,一不注意,甚至会叫人忘记他们正身处污染区。   现实却往往并不那么美好。   这些雾气中含有大量对普通人体有害的Ubh(126)元素,就算定期注射对抗蛇纹病的基因制剂,在短时间内接触摄入高浓度的Ubh(126)元素,仍有极大可能使预防药剂提前失效,从而诱发蛇纹病。   尽管许多人类还不愿意承认,但世界已然改变。   目前,只有最顽强的生命,一部分受盘古病毒感染而变异的动物,以及仅占地球总人口0.01%的新人类,才能在被噩梦元素污染过的土地上生存。   站在湖边,凌鹿默默目送着五人小队离去。沙沙的草叶声中,士兵们的身影由于贪狼战服的作用影响,如黯淡的墨印,在晨霭中逐渐变得稀薄,最终彻底消失在密林掩映的湖岸尽头。   凌鹿身边,周成和曾六枝两个人都戴上了防毒面具,用来隔离周围的雾气。从他们的肢体动作中,透露出了忐忑和迷茫。再往东深入,对于此时所有人来说,仍然是件冒风险的事,哪怕暂时不用他们亲自涉险,可谁知道之后会发生点什么。   「凌博士,周局长,不如我们先回机舱等待联络,相信‘白背’他们很快就会有消息传给我们。」五人小队离开后,另一边的赵明蔚看了眼周成他们,出声建议道。   周成和阿六两人忙不迭点头,而凌鹿收回目光,心里却有些遗憾。   为了避免出现上次沙漠时的险情,赵明蔚今番特别小心,她没有同意凌鹿跟随先遣小队一起出发的要求,认为太过冒险。不得已,凌鹿只能将一些记录和探测设备,交给了那五名队员,让他们去操作。   之前的自动探测器捕捉到了紫色生物能量反应,但由于地形复杂,山深林密,加上夜晚污染区内危险重重,运输机附近更需要这些机器协助巡视。对东边那座大湖和山谷的调查,入夜后就停止了。   到今天早上,为了搜集更加详细的数据信息,赵明蔚派出五人小队,配合着空中探测器,开始了进行新一轮的探索。   回到运输机内,凌鹿和赵明蔚说了两句话,就突然停下,像在聆听什么一样。之后,他就匆匆告别了赵明蔚,又打开另一扇舱门,往后边的货物舱去了。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干这种傻事。」   赵明蔚的声线冷冷的,就像一根直冒寒气的冰棱,把正往货舱那边探头探脑的阿六定在原地。与待人温和客气的凌鹿不同,赵明蔚是一个军人,对曾六枝这个囚犯,她的态度相当严厉谨慎。   阿六缩回脖子,也把好奇心咽回了肚里,开始老老实实装孙子。   他的心里却忍不住直犯嘀咕:从昨天开始,那位凌鹿凌博士就神神秘秘的,吃饭睡觉都不和他们一起,刚才说话到一半就急匆匆走了,不知道他究竟在后面的机舱里捣鼓些什么。   不单阿六满腹疑问牢骚,这点,连他的担保人周成也一样。   “赵队长,凌博士这是怎么了?”摘下面罩,周成喘了口气,就问起队长赵明蔚。   赵明蔚当然不会直接告诉周成,有一头变异兽正在他们的飞机里。如果她这么说了,在污染区过了一夜,本来就已经快成惊弓之鸟的周成和阿六两人,估计非得吓疯不可。   「凌博士正在进行一项危险的研究,后边的货物舱是他的临时研究室,两位没事的话,最好不要靠近那里。」   赵明蔚的话也不算吓他们,那头变异生物,确实是个危险的定时炸弹。而目前看来,能阻止炸弹引爆的,只有凌鹿一人。她可不希望周成或曾六枝中的任何一个冒冒失失闯进去,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哈哈……当然当然。”听了赵明蔚的话,周成五官平凡无奇的脸上渗出了汗,他干笑两声,心里更后悔了。唉,早知如此,当初他就不该跟来!这前程,也得有命才能挣。   没多久,凌鹿又返回了赵明蔚他们所在的中段机舱,大概半小时后,先前离开的五名队员,开始陆续传回图像和声音资料,表明他们正在往那座大湖接近。   随着探索渐渐深入,穿过茂密的树林,先是一阵阵潺潺的流水声,接着,水流的撞击声越来越大,变成轰隆隆的巨响,一道道银白色的细长瀑布,出现在隐身中的先遣队面前。   瀑布从一侧的山崖上倾泻而下,注入了队员们眼前的巨大湖泊中。   和这座大湖比起来,运输机降落的湖泊完全成了小水塘,寒酸无比。   此时已接近上午九点,飘荡在林中和湖面上的雾气开始渐渐散去。先遣小队那边传回来的图像,让凌鹿心里有了六七分把握,他们真的找到了一处变异生物的栖息地。   “太不可思议了,你们看那个窝!”盯着投射到空中的虚拟画面,凌鹿一双眼睛乌黑晶亮,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画面中,是一个搭建在湖岸边的高地上,用某种白色树枝筑成的巢穴。它的外围铺满了同色的卵石,似乎是用作装饰的洁白卵石并非胡乱摆放,它们以某种规律,被摆成了各种花纹和几何图形,圆形、三角形、菱形……甚至是叶片花朵的形状。   而那个白色巢穴本身,更是精细异常。它建在一片凸出的山崖下,呈半圆形,高宽两米左右,正面有一个圆形的出入口,整个巢造型流畅优美,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赘余的线条。   如果说这是一座风格大胆前卫的人类建筑,反倒不会叫人感到意外。可偏偏……和凌鹿的激动振奋不同,他身边的赵明蔚等人,随着越来越多确凿的图像资料传来,只觉越来越胆寒。   沿湖岸继续前行,搜索一番后,五名先遣队成员就找到了那座山谷。山谷的入口和想象中不太一样,被茂盛的植被重重掩盖,显得狭小而隐蔽。   “现在这个时间,通常是变异生物外出捕猎的时间,再过上一小时左右,它们就会陆续回来了。各位要小心,抓紧时间。”面对这样难得的机会,可以深入研究变异生物们的种群习性,凌鹿只恨自己没在现场。他一边提醒那五名队员不要贸然进入山谷,一边向他们提醒交待各项注意事项。   探测器确定没有危险后,五名队员小心穿过那个隐蔽的入口,深入谷内,发现里面豁然开朗。   而此时,正屏息凝神关注着他们行动的凌鹿等人,透过先遣小队成员们用复眼传感器传递回来的实时图像,目睹到谷内的情形,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座隐蔽而宽广的山谷里,从地面到高高的山崖上,像刚才那样的白色巢穴,大小不一,密密麻麻,足有数百个!它们的外观虽然相似,但巢穴外的装饰物却形式各异,石头,花瓣,树叶,艳丽的羽毛……赤橙黄绿青蓝紫,如同彩虹一般,被规律而严密地沿巢穴摆成一个个环形。   更加令人惊奇的是,这些巢穴错落有致,并不显得杂乱,巢穴与巢穴之间还留出了可供通行的走道。而在进入峡谷一段距离后,兽巢与外部的峡谷之间,甚至出现了一道同样用树枝垒成的高耸白墙!   眼前的景象,赫然如同走进了一个异国的城镇或部落,就连凌鹿,都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在那之后,先遣小队开始迅速放置微型记录仪。上次在冀州污染区的沙漠里安放的那批记录仪,凌鹿他们冒了风险,却几乎没什么收获。这次不同,凌鹿能肯定,山谷里栖息着大量变异生物。对于研究它们的凌鹿而言,这里简直就是座宝库。   放置完记录仪器后,先遣队开始对各个巢穴开始搜索。处于战服隐身状态下的五人小队,如同幽灵般,穿梭在一个个兽巢之间。有些奇怪的是,偌大的一片山谷此时静悄悄的,而那些巢穴中也空空荡荡,什么都没留下。   “好像不太对劲。”望着传输回来的画面,凌鹿的眉毛不由得皱了起来,“现在是繁殖期,就算幼崽跟着成兽外出捕猎,但那些还没破壳的幼体,它们应该会被留下由父母中的一方照顾。”   以人类眼下对变异兽浅薄的了解,变异生物在发情期前,不会进化出性征。一旦确定伴侣,交配后的三至四个月内,雌兽就会产下幼崽。曾经研究者误以为变异生物是卵生,但那层蛋壳状物质更接近某种胎膜。从母体内排出时,幼崽已经成型,那层充满韧性的胎膜应该只是为了进一步保证幼体的存活,令其发育得更为完善成熟。   因此,几乎每一头幼体在破壳时,都已进化得相当完美,同时也相当可怕,它们是天生的杀手。   但眼下,从山谷中传回到凌鹿他们这边的影像资料明显不大对头,处于活跃繁殖期的变异生物栖息地里,众多巢穴竟然都空空如也,这似乎怎么都说不通。   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眼看先遣小队仍在搜索,凌鹿更加不安,他抓起通讯器,连声催促道:“大家快退出山谷,这也许是——呜……!”   猝不及防间,猛烈的爆破声就在凌鹿耳边炸裂,整个运输机机舱发出一阵轰响,刺眼的白光过后,熊熊的火焰和烟雾便包围了整架飞机残破的机身。   凌鹿感觉自己仿佛被高高抛到天上,在转了三百六十度的弯后,身体又重重砸落到机舱的地面上。他浑身剧痛,除了耳鸣,什么也听不见。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很热,很痛,脸上黏糊糊的,不清楚是汗水还是血液渗到了眼睛里,让视野都变得一片模糊。   每一秒似乎都格外漫长。   不知是一分钟还是十分钟过去后,运输机燃烧的巨大缺口外,出现了许多模糊的人影。凌鹿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想开口呼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呻吟。   耳鸣依然严重,他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然后,凌鹿就感觉有个人影从他身旁过去了,那个背影走到了那群人中间,对话断断续续的,开始伴随着耳内的嗡鸣声传来——   “情报……任务……完成……”   “黑龙城……”   “还有……目标带着……箱子……”   蛋蛋,蛋蛋。   凌鹿浑浑噩噩躺在一片凌乱的机舱里,他伤得太重了,就算拼命想移动身体,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蛋蛋,快跑。   在心底一遍遍呼喊着,凌鹿心急如焚,比起自己的处境,他开始更加担心蛋蛋的安危。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浑身越来越痛,意识却越来越轻,凌鹿模模糊糊知道,他就快要休克了。   这时,一只手用力捏住了他的下巴。不知为什么,即使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凌鹿仍能感觉到对方冰冷的眼神,像在翻来覆去查看一件货物那样,毫无感情可言。   下一秒,凌鹿撑到了极限,他终于昏了过去。      ☆、 晋江独家      凌鹿失踪了。   收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明湖城负责重建物资分派的谭小青二话不说,她把手头的事交给季乐天,就急匆匆登上了搜救的飞机。   事发三小时后,救援机在湖边降落。   之前凌鹿他们乘坐的那架霸下运输机,因为大火的原因,几乎只剩下了一具焦黑的骨架。只有被炸裂的机尾部分,由于倾斜伸进了湖里而得以保存完整。现场一片狼藉,显然凌鹿他们受到了未知的攻击,通过探测装置,运输机残骸内共发现了四具被烧焦发黑的遗体。   初步判断,其中一具相对完整的遗体是运输机驾驶员,另外三名遇害者,尸体残缺不全,通过DNA比对,才分别被确认是啄木鸟小队的三名队员。他们此次的任务,就是负责协助并保护凌鹿的安全,但眼下,凌鹿和包括队长赵明蔚在内的另外三名特战队成员都不知所踪。   DNA比对结果一出来,谭小青一点也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心情反倒更加沉重了。   运输机残骸附近发现了大量交火的痕迹,尽管事发突然,但赵明蔚和她的小队看来仍竭力试图挽回局面。可惜袭击者明显是有备而来,并且人多势众。周围草地上凌乱纷繁的足印,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有多少人知道你们这次的行动?”在附近搜索了一圈,没发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谭小青回到了运输机残骸边,向那五名先遣小队成员发问。   被赵明蔚派往那座大湖和山谷一带进行调查的五人,由于凌鹿的怀疑,也很快意识到这极可能是一个陷阱。但没想到的是,对方针对的人并不是他们,而是后方的凌鹿等人。敌人专门等到他们力量分散的时候,才发起突然袭击,也许早就已经盯上了他们。   出事后,先遣小队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回运输机降落地点,可惜他们仍迟了一步。   「运输机降落的具体方位,我们没向任何人透露过。按理来说,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的行踪,除了——」五人中,代号‘白背’的队员上前一步,作为副队长,在赵明蔚失踪的当下,暂时由他来负责指挥剩余的小队成员。   “除了什么?”谭小青问。   「这次跟我们来这里的,还有另外两个人。」‘白背’很快将详细的经过向谭小青交待了一遍。   谭小青听完后,双眉紧蹙,她沉声问道:“这么说,那个囚犯曾六枝和局长周成也都失踪了?”   「是。」顿了顿,‘白背’又继续,「目前来看,那名囚犯的嫌疑最大。当时就是他给出了这里的坐标,告诉我们附近有变异生物活动的迹象。对他的背景调查,却没有显示特别的地方,也许是我们遗漏了什么。」   ‘白背’的话,将矛头指向了此时同样不知所踪的阿六,这个最有可能泄露他们行踪的人身上。   谭小青心里就像塞了一团乱麻,如果不是这该死的保密任务,如果一早就知道凌鹿会跑来这种危险的地方,她第一时间就会反对。可事已至此,再懊悔也无济于事了。   “叶局长已经向我下达特别授权,接下来的搜救会由我负责,你们——”谭小青朝‘白背’的方向抬头,话出口一半,又收了回去。   此时,幸存的啄木鸟小队成员站在湖边,他们犹如五座沉默的雕塑。仍然冒着青烟的飞机残骸内,他们昔日的战友同伴,变成了几团面目全非、焦黑难辨的尸体,正被人依次搬运出来。   没有人开口,更无人痛哭流涕,但站在附近的谭小青,分明感觉到了某种巨大而深切的悲痛,笼罩在了这些队员们的身上。   「他们坚持到了最后一刻,他们……都是好样的!」‘白背’声音哽咽,身上的战服,却把他的悲伤连同愤怒都掩藏了起来。他转过身,向谭小青行了个军礼——   「长官,我们将全力配合,早日找到凌博士和其他人。」   谭小青沉默地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正巧,在附近调查的一名工作人员匆匆赶来,向谭小青报告道:“水下机器人在湖底似乎发现了一些东西。”   谭小青赶紧跟着那名工作人员,走到十来米开外,运输机残骸的机尾部分。附近已聚集了不少调查人员,浸没在湖水中的机身残破不堪,但人们关注的重点并不在这里,而在水面以下,三十多米深的湖底。   通过水下机器人传回的实时画面,谭小青他们都看到了一大团漆黑的物体,正深陷在湖底的淤泥里。   那是个箱子。   水底探照灯照射下,看清那箱子的形状和大小时,谭小青瞳孔收缩,立即命令道:“把它运上来!”   不久后,金属箱就被运了上来。   但里头却是空的。   一侧的箱壁上,由内而外,仿佛被猛兽的利爪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内部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谭小青有些头疼。   她当然认得这个箱子。受凌鹿所托,那是谭小青特地为小鹿的宠物挑选的高强度合金箱。看到像纸一样被轻易撕裂的箱壁,谭小青心下无奈,还真是……看来除了凌鹿这把刀鞘,什么都关不住那只怪物。   问题是,箱子里的怪物如今去了哪里?   作为凌鹿的粘屁虫,蛋蛋从小到大就跟凌鹿的小尾巴似的,恨不得长在他身上。无论凌鹿干什么,它都爱跟着,不给跟,它就打滚撒泼叽叽叫唤,十分之玻璃心。作为旁观者的谭小青对此印象深刻。   也许最大的可能,它已经追着凌鹿去了。谭小青这么安慰自己。   半小时过去了,仍然没有寻找到更多的线索。紧接着,谭小青就接到了一通来电,五分钟后,整个搜索队伍匆匆撤离。   这片位于污染区的翠绿湖泊再次恢复了平静。   ……   三天后,因为手臂骨折、脑震荡伴随创伤性休克而陷入昏迷的凌鹿,终于苏醒了过来。   “你醒了?!谢天谢地,太好了太好了……!”守在床边阿六,听到凌鹿迷迷糊糊发出呻吟,脑袋一点一点正打瞌睡的他,整个人瞬间被通电一样一蹦三尺高,几乎快要喜极而泣了。   阿六还在手舞足蹈抽风,等意识到凌鹿白着张小脸,又快昏过去了,他才脸色大变,端起一边的水杯,忙给凌鹿喂了两口水。因为笨手笨脚的,凌鹿水没喝到多少,倒被呛得直咳嗽。不过好歹有水入喉,如同离岸的鱼儿一样几乎快干渴而死的凌鹿,总算逐渐缓了过来。   “咳……这是……哪儿?”凌鹿的嗓子眼里,就像含了一把沙子。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封闭的房间里。墙壁由大块的黑色岩石垒成,四周没有窗户,几乎没有摆设,只有一扇紧闭的铁门。头顶的灯光昏暗,凌鹿再低头,他身下的床也十分窄小破旧,没有被子,床单不知多久没清洗过,上面有大团可疑的黑褐色印记。   但这时,凌鹿却顾不上许多,他浑身都疼。脑袋,后背,肩膀,尤其右手臂,虽然被简单处理包扎过了,但稍稍一动,就钻心刺骨的疼。   “哎哎,你别动啊!”见凌鹿疼得嘴里嘶嘶直抽冷气,放下杯子,阿六连忙出声阻止他,“你还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严重,那帮畜生还不给你用止痛剂,真是……算你命大!”   凌鹿疼得两眼发黑,他靠着床休息了一会儿,才稍微好受了一些。看到还在唠唠叨叨的阿六,除了头发被烧掉一半,脑袋上缠着一圈绷带外,对方活蹦乱跳的,真不知道究竟谁才是命大的那个。   凌鹿还记得他丧失意识前的一些零星的片段——他们受到了袭击,运输机被轰出了个大洞。大火和浓烟包围了整个机舱,接着突然出现了很多人,那些人、那些人……   “蛋蛋?!”凌鹿急了。   “唉,你干嘛?”成了阴阳头的阿六急忙按住乱动的凌鹿,又因为凌鹿的伤势,阿六不敢太用力,只能用吼的,“艹!你他妈作死啊,别乱动!”   他可不是真的有多担心凌鹿,而是那群人已经发话,凌鹿要是醒不过来,那他们剩下的人也就没用了。黑龙城那帮渣滓口里的‘没用’意味着什么,阿六好歹是清楚的。他可不想落到那步田地。   “阿六,其他人……赵队长,周局长他们在哪里?他们……都没事吧?”被阿六按着不让起床,凌鹿脸白如纸,因为疼痛额头上又渗出了一层冷汗,说的话都断断续续的,但他仍急于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一想,机舱起火后出现的那批人,很可能就是袭击他们的人。   阿六放开凌鹿,随即板着脸,冷哼道:“你还有心情问别人,不如关心下自己的处境吧,我们都被那混蛋龟孙子卖了!艹他妈的!”   似乎由于如今的困局,让阿六彻底没了顾忌,被谭小青他们怀疑是这次事件始作俑者的他,嘴里骂骂咧咧,像是满腹的怨气和怒火无从发泄一样。凌鹿则愣住了,他一时不明白阿六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等阿六多说,那扇紧闭着的铁门,忽然发出刺耳的哗啦声,被从外面打开了。   一个让凌鹿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他与曾六枝的面前。      ☆、63 晋江独家      “凌博士,你终于醒了。”   大概由于此刻灯光黯淡的缘故,来人虽然笑眯眯的,但那张平凡无奇的脸却莫名让凌鹿感觉有些阴森。   “周局长?”   凌鹿看着在门口出现的周成,心中更加不安和疑惑。   “这究竟是……我们在哪?赵队长和其他的人,他们还好吗?”   哪知道凌鹿的话刚出口,站在周成身后的两名大汉就对视一眼,立即发出了令人非常不舒服的哄笑。这两人凌鹿一个都不认识,他们穿着并不是正规军制服的灰绿色野战服,均手执配枪,满脸横肉,目光嗜血。两个人肆无忌惮盯着凌鹿,给人的感觉十分残暴凶恶。   为首的周成单手握拳,作势低咳了一声,他后边的两人才稍微收敛了放肆猖狂的态度。随后,周成那双不大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他看向凌鹿,说道:“凌博士,你昏迷三天了,可能还不了解眼下的形势,我们已经离开那片污染区,到了黑龙城的地盘上。”   凌鹿虽说一时有些糊涂,可在看到周成与那两名大汉隐晦的互动时,他心里就若有所悟。袭击发生后一些零散的细节,这时他都逐渐回想了起来——   运输机爆炸起火后,突然出现了一批人,他们的装扮……和眼前这两个大汉非常相似,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当时有个人从快休克的他身边过去,走到了那群人中间,一边向对方汇报,一边回头向凌鹿的方向指指点点,那张脸,那张属于周成的脸……   “是你。”   凌鹿的表情震惊。   而周成听到凌鹿这简短的两个字,也一愣,随即他了然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地点点头,道:“是我。”   身为第二十五号定居点保障局局长,与臭名远扬的黑龙城勾结,将凌鹿和啄木鸟小队的行踪偷偷泄露给对方,连安排和阿六见面,都是周成刻意为之,早在他的筹算之内。   不得不说周成伪装的太好了,把一个有稍许势利,心眼活泛,汲汲营营本质又胆小怕事的小人物演得活灵活现。周成的表演是如此自然,让人完全没法起疑心,加上有曾六枝这个挡箭牌在,哪怕出事后,‘白背’他们怀疑的矛头也先指向了阿六,而不是他。就连凌鹿,都没注意到他身边竟潜伏着这样一个心机深沉叵测的人。   “凌博士,中华有句古语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相信你也已经明白你现在的处境。”撕开伪装后,周成就像换了一个人,他的眼神变幻不定,十分狡诈,连开口说的话都显得越发虚伪,“这次请你到黑龙城做客,我们想让你帮一个忙。”   凌鹿还没说话,他旁边的曾六枝已经先受不了了。这周成的脸皮估计得有城墙拐弯厚,真亏他能这么脸不红气不喘地睁眼说瞎话,把一次暴力绑架说成是邀请,啧!   深吸了一口气,凌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事到如今,情况已经很明显——他们被抓了。而始作俑者就是他面前的周成。中年人的眼神志在必得,仿佛已胜券在握,这时候无论激怒或拒绝对方,都是不明智的。凌鹿仍然不清楚周成为什么会倒戈,还是……他早已与黑龙城暗中勾结?想到北部边境常年混乱的局势,这似乎也不无可能。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垂下眼睫,凌鹿努力装出认命听话的样子,心里则快速分析着眼下的局面以及逃脱的可能性。   一直在暗中观察他的周成舒了口气,笑着点头继续道:“果然不愧是联邦的‘黄金头脑’,这么快就能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你尽可以放心,只要凌博士你肯帮我们这个忙,事成之后,黑龙城保证会让各位安全离开。”   口头轻飘飘地做出许诺,却完全不提队长赵明蔚和其他队员们怎么样了,周成嘴上说的动听,但和他心里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凌鹿的眼神亮得惊人,他看出了周成在撒谎。此时此刻,从周成的体内钻出了许多红色烟雾般的光芒,那光雾才是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它们盘旋变换,在凌鹿乌黑发亮的眼里变成了有如实质一般的东西,最终定格成为一个个血腥狰狞的‘杀’字。   凌鹿赶紧又强迫自己低下头,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已,手心更是因为紧张而渗出了汗。好在他惊慌害怕的样子,被此时得意洋洋的周成误解成了另一番意思。   “凌博士,不必担心,这个忙也许别人都无能为力,但你一定没有问题!”笑容虚伪的周成很快又侧过身,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现在,请你跟我先去见一个人。见完之后,你就明白该做些什么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那两个满脸匪气的大汉就上前,把正躺在床上的凌鹿像拎东西一样拎了起来,完全不顾凌鹿疼得浑身发抖,脸色都白了。   “你们都温柔点。”见实在不像话,周成才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提醒了一句,“这位凌博士是黑龙城的贵客,要是招待不周让大人生气了,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那两人嗤笑一声,手上的力道倒是和缓下来。   “是是,我们会好好‘招待’他的。”其中的一人语调敷衍,另一只手却趁机在凌鹿的臀部重重捏了一把。   凌鹿紧紧咬住了嘴唇,湿润的眼睛里仿佛有大雾弥漫,即便疼得浑身直颤,自始至终,他都硬气的没吭一句。   周成他们带着凌鹿离开,牢房门又很快重新关上。   像一堆垃圾一样,被遗忘留下的阿六一个激灵,似乎这才回过神,他冲到铁门前,猛拍门板,变调的声音十分凄厉:“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混蛋!你们不是说只要他醒了就放了我吗?混蛋——!”   凌鹿跌跌撞撞的,被半拉半拽着出了那扇门,阿六的声音阴魂不散,在他身后幽暗的走道里回荡。整条走廊潮湿阴暗,似乎没有尽头,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扇铁门。血腥味和某种腐败发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从那些门后,偶尔凌鹿还能听见一些断断续续的呻吟。   这里很显然是一座非常原始老旧的监狱。由皮肤直接感觉到的温度和湿度来判断,监牢很可能设在地下。   “凌博士,我们知道你是全才,越是先进高科技的手段越无法难住你,所以这里很适合你,不是吗?”身边的周成语调十分得意,像是看穿了凌鹿在思考什么一样,“这里是黑龙城的地下监狱,想必你肯定听过这里的大名。所以凌博士,奉劝你不用想要逃跑,只要乖乖听话,我周成保证你不用再回这里受罪。”   凌鹿不吭声,但他心里却清楚,如果罪恶分等级的话,这座地下监狱就是声名狼藉的黑龙城最黑暗最邪恶的一处所在。   监狱有个更贴切的别称——‘十八层地狱’。   它可不像联邦正规监狱那样,即使最凶恶的死囚也会保证他们的基本权利。这里一切都仿照几个世纪前的古代监牢,看守依靠人力,连各种野蛮残暴的酷刑都全套照搬。在这座私人监狱里,不明不白死去的人数以千计,根本无法统计更确切的数字。   多年前,这座恐怖监牢所在的黑龙城,本该成为青州第二十八号人类定居点,后来却被一支私人武装强行占领至今。事隔经年,时光变迁,这里逐渐变成了一座暴徒横行的罪之城,一片无法地带。联邦曾想要干预,可惜数次谈判的结果都成效不佳。   周成故意放缓语气,挑了几个最可怕的刑罚详细讲述给凌鹿听。一边说,一边观察凌鹿的反应,看到他眼神惊慌,活像一只被吓坏了的小兔子,打一鞭又给颗糖的周成更是自满,他认为已经成功将凌鹿唬住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智商再怎么高,还不是他几句话就吓呆了。   活了半辈子的周成,此时有种凌驾于天才人物之上的飘飘然。   七拐八拐,终于离开了那座地下监狱,周成一行三人带着凌鹿,乘坐升降梯到达地面。   电梯门刚打开,凌鹿还来不及看清周围的环境,旁边抓着他的一人就对准他举起喷枪,扣动扳机,一层不透明的黑色胶质头套被发射出来,将凌鹿的整个头面部都包裹住了。虽不至于窒息,可什么都看不见,又被人从背后一推,凌鹿脚步趔趄,差点摔倒。   身后却又传来了戏弄的讥笑声。   凌鹿暗暗握紧拳头,在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忍耐,他必须先弄清楚目前的具体情况,还有赵队长他们都被关在哪里,才能考虑下一步。   周成以为他已经让凌鹿吓破胆,但事实正相反,脾气极软的凌鹿看似温和好欺负,实际上了解他的人却知道,他秉性刚强,一旦做下决定,绝对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那挂的。从小,凌鹿就是个行动力爆表的孩子。   之后,凌鹿凭感觉,能确定自己被带上了一部车。   不知道周成他们是不是故意的,七拐八弯绕了快有半小时,车子才停下。   “我们到了。”周成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凌鹿头部的面罩就被人揭了下来。   在那瞬间,他下意识地眯起眼。周围太亮了,并非单单阳光的关系,还有他身处的这个地方,金碧辉煌,如同一座华丽梦幻的宫殿一样。而凌鹿正站在宫殿的入口处,他的脚下,一级级的台阶晶莹剔透,不断变换闪烁着光辉,底下仿若有一整条星河在流动。这时有风拂过,凌鹿闻到了一股暗香,同时耳边还传来了叮叮咚咚悦耳的琴声。   “凌博士,请往这边来,主人正等着你。”   凌鹿还在发呆,一个和周成他们截然不同的轻柔女声就在他身边响起。      ☆、 晋江独家      凌鹿一惊,回过神,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旁边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少女。   她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体态优美,容貌姣好,头上挽着复杂的发髻,身上的服饰也仿佛穿越了时光轮回,类似古代宫装。月白色的裙裾披帛飞扬,在那浅浅的蓝色上,仿佛有星光闪烁个不停,与眼前的整座宫殿倒是相映成辉。   再仔细观察,凌鹿就发现她与这座华丽梦幻的宫殿一样,不过是现代高科技下营造出的美丽幻象罢了。   都已经到了这里,凌鹿当然没有理由再退缩。他点点头,由全息影像构成的美丽少女,就很快在原地如同花瓣那样消散了。   凌鹿继续往前,身后的周成和另外两名壮汉却立在原地,他们脸上的神色十分恭敬,这让凌鹿心里越加奇怪,这里的主人是谁?竟然让周成他们这些人都如此谨小慎微。   穿过一排又一排立柱,四周空空荡荡,只有凌鹿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就在他以为周围那些琉璃般五光十色的巨柱没有尽头时,前面总算出现了一片空阔无比的大厅。大厅里原本有些昏暗,但当凌鹿出现后,浅蓝与深蓝层层递进交融的地面亮起柔光,房间中央显现出了一张长长的餐桌,上头摆着鲜花、餐具及精致的食物。   “凌博士,请坐。”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十分干脆,字字简洁,话尾最后更是如同被一把锋利的刀切下,没有任何黏糊拖拉。   凌鹿的目光下意识就投向长条餐桌的尽头,那里坐着一个人。有了刚才的宫装少女做铺垫,眼前这人只是外披了一袭黑底绣金龙的宽大外袍,凌鹿一点都不感觉意外了。   对方坐着,脸上还架了一副奇怪的圆形墨镜,凌鹿无法确切判断他的体貌身高,不过从下半张脸的轮廓,喉结以及露出来的胸膛来看,他的性别毫无疑问是个男人。   坐到对方指定的位子,凌鹿身前的餐桌上,牛排仍冒着热气,很显然,这是为他准备的。   “吃吧。”男人的话不像征询,而是命令。   凌鹿能感觉到对方墨镜下的目光正紧紧盯着他,那种爬行动物般的冰冷视线让他很不舒服。可人在屋檐下,即使完全没有食欲,凌鹿还是拿起了刀叉,但只剩一只手能够自如活动,他根本没办法顺利把肉切成块送进口。   那个男人也发现凌鹿的窘迫,他很快打了个响指,就像变魔术一样,大厅的立柱后就走出了两个人。这两名身着制服的女性,显然不再是虚拟合成的幻象,她们动作利落地收掉了凌鹿面前的牛排,没多久,就返回为他换上了一份鱼茸粥。   多亏了这碗温热适口、味道鲜美的粥,尽管心里仍疑虑重重,但粥一下肚,虚弱得直冒冷汗的凌鹿终于好受了一些。   “谢谢。”习惯使然,吃饱后,凌鹿礼貌地开口道了谢。   而从头到尾看着他吃完东西的男人没有应声,他只是点了点头,又再次打了个响指。在一边等候的两名女性才又上前,将杯盘都收拾干净后,她们就如来时那样,再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凌鹿平静注视着那个男人,等待他开口。   按周成的话来理解,他们绑架他来到这里,是要让他‘帮忙’,那么凌鹿即使不主动问,对方肯定也会很快把目的告知。   果然,凌鹿没有等多久。男人弯下腰,从座位边上拎起了一个银色合金密码箱摆到桌上。解除箱子锁定,将之往凌鹿的方向一推,男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直接开门见山:“我需要你在最短的时间里,用箱子里的东西,制造出一个稳定的能量发生装置。”   凌鹿单手接住被推过来的箱子,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墨镜男,对方却不再多发一言。   低下头,凌鹿打开箱子。   长宽各有五十厘米的金属箱内部,只躺着一块约莫有心脏大小的不规则石头。如果不仔细看,这块石头就和路边随地可见的岩石几乎没什么两样,黑不溜秋,乌沉沉的。和普通岩石不同的是,它的表面虽然坑坑洼洼不规则,但这些肉眼可见的坑洞,位置并非一成不变,它们不断变换着,移动着,就像活的生物一样。   看清那块石头的瞬间,一直努力保持镇定的凌鹿,忍不住瞪大双眼,露出了惊骇的神情。   “这是……?!”他失声惊呼了起来。   一直盯着他的墨镜男人牵动嘴角,笑容冷冰冰的,像是回应他一样,开口说道:“泰坦原石,或者,我们也可以称呼它——毁灭之石。”   在那一刻,终于意识到对方要他做什么,凌鹿脑海里就像当机一样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随后,他本能地用力关上箱子,摇头连声道:“不,我不能。”   咔嚓一声,墨镜男人的手里便多了一把枪。一束红色激光射出,瞄准凌鹿的眉心中央,男人一手执枪,声音依旧像把极快极锋利的刀,说:“凌博士,我并不是在请求你。”   被人拿枪指着,凌鹿却根本不为所动,他脸色苍白,但眼神决然,回道:“我不清楚你们要用它来做什么,可我知道那会害死很多很多的人。就算杀了我,我的答案仍然是不。”   凌鹿这副超越了他年龄的沉着和坚决模样,倒让男人有些意外。沉静片刻,男人收起枪,突然又恢复了那种冰冷无情的笑法。   “凌博士,你是黑龙城的贵客,我们不会对你动粗。”男人轻描淡写就转移了话题,好像刚才拿枪威胁凌鹿的一幕根本没发生一样。但骨子里的嗜血本性是怎么也掩不住的,他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威吓,“我们来日方长,还有许多时间可以让你慢慢考虑,不过凌博士,你的那几个同伴恐怕等不起了!”   “你……!”凌鹿急了,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你把赵队长他们怎么样了?你不要伤害他们!”   这话一出,等于把自己的软肋向敌人展示了出来。可眼睁睁看着对方危害到其他人,按凌鹿的性子,又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处之泰然的。   面对眼神中都流露出焦急的凌鹿,墨镜男人像是故意一样,沉默半天,才出声回答:“放心,凌博士,你的几位同伴他们四肢齐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不等凌鹿松口气,男人接下来的话又让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不过从现在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全交托在你的手里了。凌博士,我给你十分钟时间,考虑清楚。不要让你的同伴失望,也别让我失望!”   男人的声音字字如刀,凌鹿目光紧紧盯着他,他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此时此刻,他的心底却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人疯了。   他很清醒,很明白,他要求的事会造成如何严重的后果。也正因他这样清醒,才显得更加疯狂。毁灭之石中蕴含的元素能量一旦被滥用,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前车之鉴还不远,这些年来,泰坦原石以及任何关于Ubh(126)的研究都受到三个超级大国的严格控制。这个男人,难道是想挑起又一次战争吗?   正面迎上凌鹿的目光,墨镜男人的心里异常笃定,作为黑龙城的幕后掌权者,他知道眼前这个眼神倔强的少年最终一定会妥协。   事实也证明,魏定波他是对的。   ……   当夕阳西沉,大地被夜幕笼罩。   微弱的月光下,凌鹿他们之前受到攻击的那片湖泊,本已恢复平静的湖面倒映着天上银河的星光,但下一刻,黑暗的湖面却沸腾一样翻滚着,从水下咕噜咕噜不断冒出了一连串气泡。   在凌鹿陷入两难,而谭小青等人则千方百计在设法搜寻他的踪迹时,这座位于污染区群山之中的湖泊显然被众人忽略了。   三天前,谭小青从湖底打捞起了一个空箱,箱子里的蛋蛋已经不知所踪。而如果调查人员的搜索再耐心些,彻底些,那么也许他们就会发现一些之前遗漏的线索或迹象。   数天来,在湖底的最深处,一直静静沉睡着一头怪物。   因为爆炸,装着蛋蛋的箱子从机尾处滑入湖底。正面临转变期的蛋蛋,浑身的表皮坚硬隆起,只差一步就快结成硬茧。它当然知道凌鹿出事了,它的大眼睛需要它帮忙,可撕碎箱子,已用尽了蛋蛋最后的力气,在那之后,最关键的转变时刻来临——它就像一块巨大而沉重的石头,再怎么想要挣扎,仍深深、深深地埋进了湖底的淤泥中。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   有人在等着它。   一动不动沉睡在湖底的怪物,心里总有这样一个念头在催促它,催着它快点醒来,快点睁开眼睛。   但快速的转变消耗了它太多能量。   它越来越饥饿,觅食的本能开始占据上风,这是非常危险的征兆。一旦达到饥饿阈值,为了顺利维持转变,由无法违抗的基因所决定的某些本能,将决定它全部的行为及思考方式。   如开水般沸腾的湖面,在一连串气泡后又诡异地平静下来。   但短暂的宁静并没有维持多久,整片湖中央发出哗啦一声巨响,就像一面平整的镜子突然被砸碎一样,出现了一大团黑影。   黑影的速度惊人,眨眼之间,就游动到湖岸边。   它渐渐冒出水面,越来越高。月光下,就像恐怖片中的蛇怪蜕皮,混合着湖底淤泥、水草和开裂鳞片的表皮开始快速地从它头顶剥落,比乌鸦羽毛更黑的头发则不断伸长,伸长……头部,脖颈,肩膀,一寸寸褶皱的新生皮肤渐渐舒展,仿佛吸收了月光一样白得耀眼。   最后,为了游上岸,它蛇类般的下|半身也开始再次转化。冰凉的湖水被它的尾部甩得哗啦哗啦直响,水花四溅中,黑色鳞片不断脱落,骨骼,神经,肌肉以及皮肤细胞则不断分化重组,先是左腿,然后右腿。   一步两步,它跌跌撞撞走向岸边。   此时沐浴在月光中的它(或者说他),如同湖中精灵,单单只是背影,恐怕就连拥有最灵巧双手的雕塑家也无法将之百分百描摹。   从黑暗湖底爬出的怪物,却并非什么美好的存在。它发出一声恐怖的嘶吼,狠狠扯掉了脖子上的项圈。黑色项圈飞出一道抛物线,扑通一声,快速沉入湖底。   怪物扭过了头。   它那双眼睛难以形容,就如同两颗浸透在血泊中的银色宝石,超越了凡人的美丽,但里面空洞冰冷,毫无灵魂。      ☆、 晋江独家      凌鹿失踪的第五天清晨,距离黑龙城数十公里外,青州第二十七号定居点内——   “长官,我们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一大早,身着便服的啄木鸟小队副队长‘白背’,就敲开了谭小青的房间。小心关上门后,扮相流里流气、吊儿郎当的‘白背’撕下脸上用于变装的电子皮肤,露出真实容貌。他的语调严肃,一脸正气,向谭小青报告进度。   经过几天的调查,他们已经确定劫持凌鹿他们的,正是黑龙城的一伙武装力量。这些亡命徒在绑架后,既没有索要赎金,也没有任何其他诉求或消息传出,着实令人费解,也更加叫谭小青忧心不安。   在事发后没多久,谭小青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的人,出乎谭小青的意料,竟然是她那个已经又快有五年没见的哥哥谭闻道。   谭闻道这只狐狸,耳目灵通,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凌鹿失踪的消息,也不晓得他用了什么手段,一下就被他知道了,真不愧是让联邦情报部门多年来头痛不已的难缠人物No.1。   这些年,如同谭小青和季乐天从没放弃追捕他一样,谭闻道也一直处心积虑,想要把凌鹿拉到他这边的阵营。现阶段北部边境的局势复杂多变,各方势力动作频繁,也许从小鹿抵达明湖城,他就已经在密切留意,才能有这么快的反应。   谭小青只能这样推测。   谭闻道带给她的信息十分简洁,只有一句话,或者说,只是两个字——周成。   那个同时失踪的,第二十五号定居点保障局局长周成。   调查没有进展,谭小青姑且一试,去查了查这位周局长的底细。这一查,却把周成的老底整个掀了出来。   一个小小的边境保障局局长,手下只管着三五号人,但上任的十多年间,他另一个私人户头的存款金额就从零到有,连翻好几番,达到了八位数!普通联邦官员,是绝不可能在短短的十来年里,累积起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的。   再深入查下去,尽管周成很是仔细小心,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的假面渐渐被一层层剥开,与黑龙城勾结,暗中为对方传递消息和情报,甚至经由他的手,将伪装成普通货物的违禁品运往黑龙城等等……种种违规甚至犯罪行为,简直触目惊心。   周成这个内鬼的真面目,也由此彻底暴露。从他的身上再查到他背后的黑龙城,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了。   通过进一步确认,谭小青和啄木鸟小队剩下的五名队员,准备要在今天展开行动,对凌鹿等人进行营救。   要混进恶徒横行的黑龙城,没有一段精彩的犯罪史,还真不好意思见人。经过伪装,谭小青和其他人现在的身份,是几个被联邦通缉的危险人物,由于走投无路逃到了联邦边境第二十七号定居点。他们已经用一笔钱买通了黑龙城里的内应,等到了约定时间地点,只要找到接头人,说出暗号,就会有人安排将他们送进城。   谭小青他们暂时的落脚点,就是第二十七号定居点内,这间破旧的‘鸽笼’旅馆。   这时,听了‘白背’的报告,谭小青点点头,站起身。和‘白背’他们不同,谭小青的变形系异能,让她并不需要借助电子仿生皮肤就能改头换面。   在起身的几秒过程中,她的脸部骨骼及五官,就悄然发生了连串变化。眉毛变粗,眼角下垂,鼻翼加宽,法令纹逐步变深,皮肤迅速暗沉下来,两颊上出现连片黄褐色斑。原先和善可亲的样子不复存在,谭小青变成了一脸凶相的冷血杀手胡媚。   不用怀疑,这个谋杀了七任丈夫,将他们肢解碎尸并烹而食之的‘女屠夫’,是确有其人。不过真正的胡媚近期已在一次联邦秘密行动中伏法,她的身份,目前成了谭小青最好的伪装。   ……   另一边,黑龙城内——   被魏定波拿其他人的生命要挟威逼,不得不答应他要求的凌鹿,总算被安排了一间干净的房间休息,他的伤也重新得到了妥善处理。   才过去一个晚上,因为止痛剂的缘故,早上凌鹿还在迷迷糊糊,消失的周成就再次出现。他迫不及待地叫醒凌鹿,并把他从住处带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当然,整个过程中凌鹿仍然被蒙住了头。   他们来到的地方,是一处实验室。   被取下头套,凌鹿重见光明,各种仪器东一堆西一堆映入眼帘,有些都没有拆箱,被毫无规则地胡乱摆放在房间里的实验台甚至是地上。从许多迹象来看,实验室明显是临时仓促改造而成的。   “凌博士,这里还需要什么,请但说无妨,我们会竭力为你找来。”大概由于凌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至少表面上,周成的态度变得比之前又客气许多。   凌鹿也不跟他废话,直接开口:“既然不让我见赵队长他们,那么至少放阿六出来,我需要他做我的助手。”   周成一愣,随即为难道:“这个……凌博士,不如我另外派人来协助你,你看他们两个行么?”说着,周成就指了指他身后的两人。。   凌鹿看了那两个彪形大汉一眼,对他们,凌鹿可一点都不陌生。毕竟昨天他才刚被其中的一个骚扰过。眼下,这人正一脸不怀好意,直盯着他的腰腿部位看,目光十分下流。凌鹿怎么可能答应。   “不行。”凌鹿的表情完全没得商量,他甚至哼了一声,“萃取纯化原石中的Ubh(126)元素,借由能量发生装置,来合理控制元素聚变的速度与规模,实现持续、平稳的能量输出,你们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行吗?”   生性温和的凌鹿,说话态度极少会这样咄咄逼人,不留余地,但这时为了逼周成妥协,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阿六在采石场待过一段时间,他的经验也许能帮上我的忙,这两个人懂什么?”   凌鹿信口胡诌,说得跟真的一样,接着,他又噼里啪啦报菜名似的报出了一大串专业词汇,更把周成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好吧好吧。”周成最后听得直皱眉,什么反应截面计算、磁约束、环向磁场、极向磁场、闭合等离子体装置,那都是啥?!感觉到智商被碾压成渣渣的周成连连摆手,又对身后的两人吩咐,“去,把那个叫阿六的带过来!”   凌鹿暗自松了口气,塞在实验服口袋里的手忍不住直抖,但他成功了。抬起头,目光直视又朝他看过来的周成,凌鹿又说道:“另外,我还需要几台功能完善的计算机,进行辅助模拟和运算。”   有了刚才的深刻教训,周成不再自讨没趣,很快将凌鹿带到了另一个房间。室内,一台大型的桌面式智能计算机早已经准备妥当。   周成甚至亲自替凌鹿按下了开机键。   “凌博士,能想到的我们都已经为你提前预备好,从今天开始,你的任务就是待在这里,一直到研究完成,黑龙城要的东西被制造出来为止。”周成边说边盯着凌鹿,狡诈深沉的表情仿佛在警告他。   “实验室里外24小时有人看守,这里的每间房间也都有监控设备,请不要花太多心思,去做一些不必要的尝试。那样不过是在浪费大家彼此的时间,城主大人也不会高兴。”   你是逃不掉的。   最后这句话,周成没有直接说出口,但他的一席恫吓,言谈之中的态度,都已经很好表明了他的意思。   对他摆明了赤|裸裸的威胁,凌鹿沉默以对。他可以反驳,但除了图嘴上一时痛快,反驳本身对他、对队长赵明蔚等人的处境,都没有任何益处。这并不是凌鹿要的。   不管一边的周成如何虎视眈眈,凌鹿径直越过他,走到计算机前坐下。一只手还绑着绷带,于是他只能用单手操作触控屏,开始自顾自忙碌起来。   被晾在一边,周成的感觉就像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好没意思。   又盯了一会儿,周成才终于放弃,悻悻而去。   凌鹿不由自主舒了口气,绷得笔直的脊背也放松下来。他这时已经输入一长串代码,明白这台计算机与外部网络是完全断开的。房间的四角,监控仪器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大概是周成放心让凌鹿一个人在这里的直接原因。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这地方的具体位置。   凌鹿一面继续向系统输入大量数据,一面快速思索着。   几次的试探,周成都没有提及装蛋蛋的箱子。看来蛋蛋成功躲过了这帮歹徒的耳目,没有被一起抓来,这点是唯一让凌鹿感觉安慰的事。   但想着想着,凌鹿又忍不住皱起眉毛,渐渐停住了手指输入的动作。   进入最为关键的转变期,蛋蛋它是不是平安无事呢?每一次进化,都充满未知,前三次凌鹿都陪在他的小怪物身边,几乎寸步不离。但这一次,蛋蛋需要孤零零独自面对所有的未知与可能的危险,这让凌鹿十分难受。心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冥冥中,凌鹿总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蛋蛋,你现在究竟在哪儿?      ☆、 晋江独家      通往黑龙城的地面公路上,一辆满是泥点和灰印的改装巴士摇摇晃晃,像条苟延残喘的老狗,在年久失修、崎岖不平的路面和破桥上辛苦颠簸。   整辆车身灰扑扑,几乎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它的所有车窗外都焊接了一层网格状的金属栅栏,数条高强度钢梁围成的保险杠,在整辆巴士的前后各形成了一圈“铜墙铁壁”。   如今的世道不太平,要想穿过大段位于荒郊野外的无人公路,平安驶达目的地,没点防范措施和冒险精神可不行。说不准趁你没注意,路边的石头堆后面或杂树丛里,就会冷不丁蹿出头变异兽,照着你的脸啃上一口呢!   每逢干活的时候,车主老李总爱把这段话当口头禅一样反复挂在嘴边。当然,他说的话并非完全危言耸听,至少在北部边境,如果你在挨近污染区的公路上开车,那么小心些总归是没错的。   “唉……他大爷的,世道不太平啊!”   上下起伏的车内,驾驶位子旁边,一只脚一翘一翘,整个人也跟着一歪一歪,斜靠在座椅上的老李摇头晃脑,又开始每日一叹。   一手把控着方向盘,头上寸草不生,左边的眉毛也缺了半截,癞头那张脸像是被冷冻剂冻住了一样,但身边的老李还在不停地说啊说,他嘴角的肌肉也终于忍不住抽了抽。   老李其实不算老,他今年刚三十出头,会被人取这个外号,大概是因为他总像个老头子一样爱长吁短叹。   长时间开车是件非常枯燥的事,沿途大片空无人烟的荒野,景色一成不变,更是单调乏味极了。作为老李的搭档,司机癞头还要忍受对方在他耳朵边长时间的聒噪,这实在是对精神和肉体的双重荼毒。   唠叨半天,老李看来总算说累了,他站起身,抖抖腿,决定给自己找点乐子。   “癞头,你看着点路,咱们马上快到黑龙城了。”单眼皮,眯缝眼,只要一笑,老李他那张马脸上的神情就格外猥琐,“嘿嘿,我去后面再检查一遍这次的货。”   癞头驾驶着车子,点点头,锯嘴葫芦一样闷得很,谁让他是个哑巴。   老李瞥了他一眼,嘴里哼着跑调的曲子,一把从焊接在车厢壁上的铁皮盒子里抓起钥匙,晃晃悠悠就往后边去了。这辆巴士的内部同样经过了改装,前面的驾驶室与后边的车厢被彻底隔开,只留出了一扇铁门供人进出。   而此时,老李抓着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粗大的铁链也跟着哗啦哗啦响,没几下老李打开门,猫了进去,锈迹斑斑的门又随即掩上。   癞头依旧目不斜视,盯着前面的路况。虽说是白天,但前段时间的变异兽潮一闹,所有往来在这条路上的车主都变得杯弓蛇影。癞头自然也不敢大意,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从这条路往北走,都是奔着黑龙城去的,不会有几个安分守己的良民。癞头和老李搭档多年,违法乱纪的勾当没少干,两人都不是什么好鸟。老李这人的臭毛病,癞头自然十分清楚,说是去查看后边的货,十有八|九他是憋不住了。   果然没多久,从虚掩的门后面,就隐隐约约传出了女人挣扎的哭喊声,中间夹杂着拳脚踢打和老李的厉声叫骂,再过一会儿,这些声音又慢慢低弱下去,只剩下雄性动物原始粗重的喘息……   癞头有一搭没一搭听着,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颤一下。   但终归是被引走了一部分注意力,在癞头毫无觉察的时候,巴士车的车头部位就发出嘭咚一声闷响,像是撞上了什么大家伙。   猛地一脚踩下刹车,几条挂在车厢拉手上的铁链因为惯性,发出了连片哗啦的声响。癞头反应迅速,他停了车,一边拿起支在驾驶座位旁边的长管步槍,一边立即起身朝外看去。   灰白开裂的路面上,只有碎石和沙尘,路两边荒草丛生,更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但癞头很确定他刚才撞到了什么东西,莫非是被卷到车轮底下去了?这么想着,他推开手边的车门,跳下车,准备一看究竟。   端着枪,走两步,绕道车头前,癞头弯着腰,往底盘与车轮的空档看去——   什么都没有。   直起身,癞头发现巴士的前保险杠右侧被撞凹了一大块,几条钢梁彻底变形了,这证明刚才的那一下并不是错觉,他确实撞上了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癞头突然觉得脖子后一凉,他听到了某种非常低沉压抑的咕噜声。就像是野兽在发起攻击前,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威吓那样。   砰!   举着枪,癞头毫不犹豫地转身,扣动扳机。   “……”呼哧呼哧喘着气,癞头身后空空荡荡,他连根毛都没打中。   面临生命威胁时,生存本能往往会让人类退化迟钝的感官超常发挥,癞头的神经紧绷,肾上腺素猛增,像台开足马力的机器,他再次听到了那沉重的呼噜声,脖子后边又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   砰砰砰——!   这次癞头连开了三枪。他以为他已经够快了,从转身,扣扳机,发射,前后不超过两秒钟的时间。可惜,他仍旧什么都没打中。   那投射在背后,让癞头汗毛直竖的冰冷视线,那见鬼的东西,活像个幽灵一样,再次消失无踪。   该死的!   与此同时,车厢内——   “癞头我艹你大爷!你他妈怎么开的车,嘶……!”老李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抖抖索索拉起裤子,他推开铁门,本来就长的脸这下更是拉得老长,毕竟换成任何一个男人,命根子差点因为急刹车被废了,估计都高兴不起来。   怒气冲冲的老李环视一圈,发现驾驶座上空空荡荡,旁边的车门倒开着,很明显,癞头那孙子不在车里。   老李的嘴里仍在不干不净骂着,但也意识到癞头是遇上什么事了。他一边眯着眼,伸长脖子,朝着被金属栅栏焊死的车窗外望去,一边在心里寻思着:刚才他好像听到了几下枪响。   “怎么回事……?”没找到癞头的踪影,老李一个人嘀嘀咕咕,说到一半又像被卡住脖子一样消了音。   因为透过车窗玻璃的反光,老李看到了一个人影就站在他的身后!   他惊喝一声,几乎站立不稳地转过身。   手忙脚乱中,老李的手碰到了垂落在车厢内的铁链,锁链发出哐当的响声,刺耳的动静又更加让人的心脏突突狂跳。老李咒骂着,双手划拉着,像只可笑的王八。   他稳住身体,抬起头,下个瞬间,眼珠子就像是黏住了似的不会动了。   老李的一对招子,像是灯泡一样放出光来,他盯着眼前的人,出自本能地咕噜吞了一口口水。   “你……你他妈是谁?”老李本想拿出气势来,可一句狠话到最后,却变得和蚊子哼哼似的。毕竟活了半辈子,老李从没见过这么……这么美得让人毛骨悚然,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的脸。   站在他眼前的人,那张脸简直是诸神的杰作,无论眉毛,鼻子还是嘴唇,五官比例样样完美至极。即使以最苛刻挑剔的眼光,在这张脸上也挑不出一点错,被那对银色的眼睛凝望时,你甚至会产生正与神明对视的错觉。   电流般的麻痹感,从老李的尾椎骨一路往上直窜脑门。这一刻,世界仿佛都不存在了,视野中只剩下了他对面的这个人,如果能亲吻他,即使只是脚趾,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老李晕晕乎乎想着,沉浸在升天般的快感里。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漏气一样的喘息,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消瘦下去。   无数根黑色发丝,从太阳穴,双耳,脖子等各处,刺入了他的身体。   这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黑发,逐渐像吸饱鲜血般,泛出隐隐暗红的光,随后,它们从老李的体内猛地抽出,带出了连串雨点般的血珠。   几乎被吸干成一具木乃伊的老李嘭咚一下,他失去了支撑,倒在地上,眼球凸出,瞳孔一片混浊。四肢在痉挛抽搐了一阵后,终于彻底地静止了。完全是骨头包着一层褶皱人皮的脸上,竟挂着一丝诡异而满足的笑。   车厢内死一样的寂静。   浑身赤|裸,长发委地的怪物微微歪了歪头,它看着地上老李的尸体,竖直的银色瞳孔缓缓放大呈圆形,喉咙深处咕噜咕噜,如同婴儿牙牙学语般响起了一阵模糊的声音。   “你……你他妈是谁?”它一字不差地模仿着老李刚才的话语。   “你他妈是谁?”   “是谁?”   回答它的,只有砰的一声枪响。   侧过头,避开了那发致命的子弹,被打扰思考的怪物抬起头,视线越过老李的尸体,投向了驾驶室那扇打开的车门处。在红色巩膜映衬下,它白银般的瞳孔再次上下竖直成一条线。   癞头满脸血,从外头爬进车里,那张仿佛被搅拌机狠狠搅过一遍的脸上血肉模糊,已看不出五官原型。掀开焊在巴士地板上的武器箱,他直接架起里面的一挺重機槍,对准了眼前的恐怖人形兵器,无声做出口型。   怪物,去死吧!   哒哒哒哒,近两百发子弹一次连发,爆发出密集如同冰雹般的枪声。车窗应声粉碎,玻璃四处飞溅,巴士的上下左右,不断出现一个又一个透明窟窿,隔开一道门,尖叫哭嚎紧跟着响起,片刻之间,又没了动静。   整个车厢几乎被射成了蜂窝。   手臂被震得发麻,鲜血混合着汗液,让癞头差点握不住手裡的機槍。令他绝望的是,虽然整个车厢被扫射得遍地狼藉,那个可怕的怪物却毫发无损,依然站在满是窟窿眼的车厢中央。   不,这不可能!哪怕是机器人,这么被狂轰猛炸一轮也该倒了,何况是个大活人。   瞳孔收缩到极点,眼前的景象已超出了癞头理解的范围。他只知道,他面前的这东西绝不可能是人,那是怪物!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想到这,癞头咧开血糊糊的嘴,突然无声笑了起来。   像他和老李这样的人,终有一天难逃一死,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竟会来的这么快。   ……   一小时后,从灰蓝色的天际线尽头,由远至近驶来了两辆改装越野车。   车里的人看到倾翻在地、被炸开一个大洞的巴士时,为了一探究竟,很快下来了两个人。但除了被烧焦的车厢和十来具尸体,他们没发现任何活口。   “呸,真他娘晦气!”一名持枪的喽啰踢了踢脚下焦黑的尸体。   “这好像是黑龙城老李和癞头的车。前些日子我才听老李吹牛皮,说他们拉了一车上好货色。这两个孙子该不会是内讧了吧?”另一人看着发黑的车顶上那一连串槍眼,疑惑道。   毕竟内讧反水这类情况,在黑龙城里可以说是家常便饭。   “艹,你俩赶紧的!”又一个人从越野车里探出头,拍着车门直催,“管那么多屁事!咱们这里还有人要送,别墨迹!”   两名负责查看的喽啰嘟囔几句,就返身回到了他们的车里。   很快,两部改装车便一前一后发动,留下了仍在冒烟的巴士,兀自绝尘而去。    ☆、 晋江独家      越野车继续一路向北飞驰,又经历了将近一小时的颠簸跋涉,越过一座架设在干涸河谷上方的大桥,进入山地,沿蜿蜒的路面绕行十多分钟左右,被涂成黑色的高墙的轮廓就出现在了车里众人的眼前。   黑龙城处于两座山坳间的狭长地带,从地形上来说易守难攻,进出只有一条路。左右两道高墙封路,中间只设一个哨卡,就能够很好控制人流往来。   要进城,就必须通过那道关卡的盘问搜查。于是乎,各种各样的装甲皮卡,重型卡车和其他稀奇古怪的改装车辆,在关卡前排成了长龙。   两辆改装越野车也同样缓缓降慢了速度。   见状,第二部车里,乔装成联邦在逃通缉犯的谭小青几人对视一眼,目光里都有些掩不住的诧异。   “嘿嘿,算你们几个走运!最近城里要招募了不少人手,你们这次来的正是时候。”驾驶车子的一人扭过头,朝谭小青他们自顾自热情介绍起来,“到时候加入雇佣军,兄弟几个就是自己人了!”   通过中间人,把谭小青他们介绍拉来黑龙城,事成后他从中能抽取一笔不菲的好处费,也难怪这名外号‘老鼠’的司机如此殷勤。   对此,谭小青改扮的‘女屠夫’胡媚拉长了脸,毫不领情,阴森森道:“少废话。”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老鼠’摸摸鼻子,灰溜溜又把脖子缩了回去。他可是听过胡媚大名的,这个黑寡妇,不仅连杀七任丈夫,还将他们分分钟剁吧剁吧煮熟,做成了各种美味佳肴吃进肚里,是个男人都不敢轻易惹到这种娘们。   即使扭过头,‘老鼠’仍能感觉到背后那个女食人魔阴沉凶残的目光。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他从没这么庆幸过自己其貌不扬的长相,据说胡媚选择猎物的标准十分单一,她只爱一种类型的男人,她的七任丈夫,无一不是黑发白肤的美男子。   在‘老鼠’胡思乱想的同时,车流也在缓慢向前。没多久,终于轮到谭小青等人乘坐的车接受盘查。毕竟有熟人担保引荐,出示必要的身份证明后,他们的车很顺利就被放行了。   进入城内,车子在熙熙攘攘的道路上慢速行驶,中间好几次,‘老鼠’不得不长按喇叭才能驱散狭窄街面上的往来人流。初来乍到的人,也许可能会觉得这里和联邦其他定居点没什么两样。一样的糟糕环境,一样的拥挤,杂乱和喧闹。   但谭小青他们并不是普通人,稍作观察,他们很快就发现了那些在房顶,街角巡逻的非正规武装。   几个人不动声色,只以眼神交流着,在摸清城里的具体情况前,他们还不准备打草惊蛇。   虽然车速放慢,两辆改装车还是先后抵达了目的地——位于西南方的黑龙城雇佣军驻扎地,即军营的所在。   在二十一世纪进入末尾的那年(2100年),青州第二十八号人类定居点也完成了建设。竣工之际,定居点却被一伙流亡武装力量突袭占领。而这伙势力的首领,正是当时已宣布解散的日本国流亡政府的一名高级将领——吉田涉。   在老吉田死后,他的女儿美香继承他的位子,成了第二任黑龙城城主。当时,整个吉田家族在联邦边境,靠着吸纳小股零散的非政府武装,成立雇佣军,来逐步壮大自身。   直到二十年前,黑龙城内乱,第四代城主吉田真太郎被杀,暗中统治这片地区达七十年之久的吉田家族,由此彻底倒台。   而经过几代人的野心扩张,如今的黑龙城,已远非一座寻常定居点可以比拟。   声名狼藉的黑龙城雇佣军,一直以来,更被北部边境的民众视为洪水猛兽。和同样在北方活跃的抵抗军不同,黑龙城那群穷凶极恶的悍匪,抢掠的对象不分贫穷富有,男女老幼,所有人都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   甚至有传闻,黑龙城的幕后掌权者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与某个全球性极端邪教组织暗中有着勾结。   该邪教组织自称人类复兴教,以红底黑色的新月旗帜为标识,所以外界一般更习惯称他们为‘黑月教’。这是个极端保守的教派,只以旧人类为正统,固步自封,排斥甚至迫害新人类。他们视新人类为异端、魔鬼的子嗣,该教教义认为,所有新人类都必须被消灭、净化。(许多起针对新人类的恶性暴力事件背后,都有该组织活跃的身影。)   由于犯下了一连串骇人听闻的反人类罪行,包括中华联邦在内的三个超级大国,先后都宣布黑月教为非法。信奉该教的教徒受到了各国执法机构的逮捕,近些年来,黑月教的活动已渐渐转为地下。   外界虽然一直都在猜测两者之间的关联,可惜的是,至今仍没有确凿无疑的证据,来证明黑龙城与该极端教派间暗藏的联系。   谭小青他们的车,在驻扎地外围停了下来。经过伪装的几人,跟随着带路的‘老鼠’,穿过两排长形建筑中间的广场,到了一幢标有接待处字样的房子里。   房间很是简陋,只有一张柜台和一个胖子。   胖子是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专门负责接待并安排加入雇佣军的人员事宜。   她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谭小青他们几眼,又连接网络,对照着联邦对外发布的通缉资料和个人生平,一连问了每人好几个问题。直到接过‘老鼠’推来的身份材料以及压在底下的一叠大额现金后,胖女人几乎被挤到一起的五官才舒展开。   她让谭小青他们等着,自己拿起材料,扭着肥臀,走向另一扇通往其他房间的门。消失了十来分钟后,她又再度出现。   “这些是你们的识别牌,一套两张,拿好别弄丢了。”   哗啦一声,妆容秾艳的女人甩下好几枚连着颈链的军用狗牌,随后,才一脸皮笑肉不笑地冲谭小青他们几个来了一句——   “欢迎加入雇佣军。”   ……   谭小青一行六人,四男二女,被分配到了位于整个驻扎地最东边的新人营地。几个人佯装熟悉环境,到午饭时间,分散到各处的他们又在营区食堂里碰了头。   毕竟不是什么正规军队,用餐区人声鼎沸,各种笑骂吆喝声混成一片。人们三五成群,都按照各自关系亲疏远近坐在一起,像谭小青他们这样的小团体随处可见,极为普遍,这让本来还担心会引起注目的一行人放了心。   “有什么发现没?”   随意拿了点面包和一碗汤,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一脸痞相的‘白背’压低声音,问身边的其他人。   闻言,围坐在桌前的几个人都摇摇头。一群人初来乍到,能随意来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别人更不可能一开始就放心地把情况都给他们交底。   整个营救行动,都得靠他们自己。   “据我观察,这次黑龙城确实招揽了不少人,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白背’的语气有些忧心忡忡。   “嘘。”   附近有人经过,对面的谭小青立即示意噤声,几个人反应迅速,马上都装作吃东西闲聊。   这时,谭小青左耳上的蜘蛛耳钉发出震动。   她假装拨头发,手指极快地按了下蜘蛛黑色的身体。这耳钉其实是个信息接收设备,必要时能快速联络后方支援,进行及时交互。   「报告长官,我们的人拦截到了一条奇怪的信息,是从黑龙城里发出的。」微型耳机内,传来了只有谭小青能听到的汇报声。   “传过来。”撕下一块面包,作势塞入嘴里,谭小青命令。   「了解。」   被几名啄木鸟小队成员掩护着,谭小青微微展开五指,位于她手掌内侧,伪装成人体皮肤的柔性计算机很快亮起微光,一个个光点状的图形浮现,这些乱七八糟的点与点,或横或竖或斜,乍看毫无意义,毫无规律,根本无法解读。   谭小青周围的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解其意。   皱着眉头,盯了许久,谭小青的眼里渐渐露出一丝激动。她握掌成拳,那些光点很快就消失了。   “是布莱叶点字法。”她轻声向‘白背’等人解释。   由于现代科技飞速发展,无论先天或后天失明的盲人们,都可以借助人工眼球来重获光明,布莱叶点字法这种被创造出来专供盲人摸读书写的文字,也早已退出历史舞台。对此不熟悉的人,完全有可能把这当成是莫名其妙的垃圾信息过滤掉。   谭小青如此激动,是因为她知道,她熟悉的人里,只有一个人会去专门学习掌握这些冷僻到无人问津的知识。   “我们要找的人,现在我大概知道他在哪儿了!”   ……   另一边,黑龙城东某间实验室内——   通过监控镜头,严密监视着凌鹿一举一动的周成等人发现——在计算机操作台前忙碌了一会儿后,对着面前的全息投影屏,这位凌博士像是被难题困住了,他竟像个小孩子一样,啃起了指甲。   啃着啃着,镜头下的凌鹿又忍不住伸手,捏住衬衣的扣子不断摩擦,如同是某个带点神经质的习惯性小动作一样。   “哈哈,看来我们的天才博士也会被难倒啊!”凌鹿伤脑筋的模样,让之前在他那里吃了瘪的周全发出大笑,很是幸灾乐祸。   负责监视的另外两个人也跟着附和。受制于上头的命令,他们都不能真的把凌鹿怎么样,相反,还得对他言听计从,有什么要求,只要合理,他们必须照着去办。   这早让周成他们心里暗生不爽。   对正在城内,正在他们身边悄然发生的转变,几个幸灾乐祸,忙着发出哄笑和下流言辞的恶棍们,完全没察觉什么不妥。 作者有话要说:※ 布莱叶点字法,即点字盲文,由法国巴黎的盲人教师布莱叶发明,是一种专供盲人摸读和书写的文字。由6个凸点组成,通过它们不同位置的排列,可以表示出全部26个拉丁字母。   ☆、 晋江独家      入夜,黑龙城西南,雇佣军营地——   马上快到换班时间,几名身着野战服的雇佣兵出现在营区通往停车场的路上。昏黄的路灯下,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粗俗不堪的荤段子,几人谈笑风生,丝毫没有意识到周围有什么异常。   人类的注意力一旦专注于某件事上,感官就很容易对外界的其他变化或刺激变得迟钝。当这几名雇佣兵行至某处拐角,转过弯,昏暗的阴影中,一个陌生女人冷不防抬头,冲着他们扯起了嘲弄的笑容。   “嗨——”   满脸雀斑的女人打着招呼,发愣的几人来不及反应,便发出闷哼,先后软倒在地。   在他们身后,阴影中迅速浮现出几个人影,他们一把接住了这些个倒霉鬼沉重的身体,往阴影更深处迅速拖去。   伪装身份是‘女屠夫’胡媚的谭小青机警地向周围环顾一圈,处于监控盲区的这个角落一片寂静,她松了口气,也很快走进靠墙的暗处,对着‘白背’等人吩咐:“动作要快。”   被击昏的那五个倒霉蛋,这时正齐刷刷躺在地上。‘白背’和其他四名小队成员行动十分利落,他们扒掉了对方身上的衣服和狗牌,随后就伸开手,对准这些人的面部一一抚过。   像皮肤般紧贴于掌心的微电脑,立即识别并记录下对方的面部五官特征,与此同时,‘白背’等人脸部的电子拟态皮肤发出了细密的红色|网格形光芒,大概几秒后,他们的‘脸’就调整完毕,变成了地上那几个倒霉蛋的模样。   又过了片刻,紧靠建筑外墙的阴影下,刚刚拐过弯消失了一会儿的五名雇佣兵再度出现,他们谈笑自若,从外表来看毫无异状。   营地停车场——   一见到这群懒鬼出现,某辆军用吉普里,一名女雇佣兵坐在司机位置上,她看来是个暴脾气,早等得不耐烦了,按了按喇叭,她直接探出头催促:“艹,你们这群孙子在磨蹭啥,还不快点!”   话音刚落,右手副驾位置的车门就被咔嗒拉开了。   钻入车内的谭小青扬起手刀,猛击对方太阳穴,面对翻着白眼在座位上滑倒的那个女雇佣兵,她笑笑:“抱歉,因为他们在等我。”   把人推到一边,等‘白背’他们几个先后上了车,谭小青打开车载控制系统,通过车窗屏幕上显示的定位信息,找到他们的目的地后,黑色军用吉普迅速启动,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   同时,位于黑龙城东部的临时实验室——   “喂喂,这么干到底行不行?万一要是被发现了,那帮王八蛋是不会放过咱们的……”按下按钮,打开房间的感应门,从里面探出了半个脑袋。阿六一面嘀嘀咕咕,一面心虚地朝空荡的走廊四下张望,就是不敢跨出门口半步。   “放心,那些人现在看到的画面,是几个小时前监控摄像头拍下来的图像重播。”被阿六挡着,稍矮一些的凌鹿在门后什么也看不见,对充满怀疑的阿六,他出声耐心解释,想让对方相信自己,“整栋建筑里的监控设备,都处于替换状态中,我们有五分钟的时间,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听他这么说,阿六咬咬牙,决定冒一次险。   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阿六很有自知之明。从被劫持到现在,他还能活着,都要多亏了凌鹿。他如果要害他,就不用大费周折把他从地下监牢救出来,要不是这个凌博士,自己估计就要烂在那座黑牢里了。   被带到实验室之后,凌鹿说的许多话其实他都不太懂,但最重要的一条阿六却听懂了。   Ubh(126)元素的生成过程非常困难,即使有泰坦原石,也仍然需要设备技术极为先进完善的专业实验室,进行分离提纯工作。   黑龙城的人似乎要造一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这个实验室,看起来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制造工厂很可能还有另外的秘密据点。一旦凌鹿将最核心的能量发生装置设计完成,对方绝对会把他们灭口。   在阿六看来,他和凌鹿要从戒备森严的实验室逃跑,成功的可能性那是非常低,可再怎么样,也得试试看,反正横竖是个死,总比坐以待毙要好得多。   两人出了门,尽量贴着走廊墙壁,头顶上每经过一段都有一台监视器,但警报声却一直没有响起。这让硬着头皮心里直打鼓的阿六舒了口气,虽然不明白凌鹿是怎么做到的,可他显然成功了。   两个人很快就到了第一个转角处。   往这边。   阿六身后,凌鹿扯扯他的衣角,无声做着口型。   两人朝T型走廊的左边拐去,走到底,前面迎接他们的是一扇门。而这扇对开门外,通过门上的玻璃,可以看见左右各有两名守卫。由于背朝他们,那两个看守还没发现猫着腰的凌鹿和阿六。   实验室位于一幢十层建筑内,而凌鹿他们目前在七层,除监控设备以外,每一层的出入口都有人把守。如果可以解决掉负责看守逃生楼梯的每一层守卫,就能通过楼梯一直下到底层,经过计算,这是成功几率最大的一条逃跑路线。   说得容易,真要实施起来却很难。   凌鹿和阿六手无寸铁,而对方则全副武装。互相对视一眼,点点头,两个人都深吸一口气,然后一人一边,猛地冲上前推开了门。   使用门板和他们身体的重量,把两个看守困在门板和墙壁的夹角里,如果能一举撞晕他们就最好不过。设想虽然很好,但凌鹿似乎忘记了计算双方体形差和爆发力的问题。   没几秒,他和阿六先发制人的那点优势就荡然无存,再一会儿后,两人就先后被制服了。   “艹,就凭你们这样还想跑?特么是在搞笑吧?!”   对于阿六和凌鹿两人刚才傻瓜式的自杀行为,两名看守一边发出哄笑,一边开始联络这栋楼里的其他人。   其中一名看守拿枪指着凌鹿和阿六示意他们靠墙站好,而另一个则拍了拍连接在耳部的对讲器,连喂了好几声,通讯器那头却只有一片杂音,干扰严重,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见鬼,信号好像出了点问题。”   不过既然人都抓住了,对这点小故障两个守卫都没放在心上。   “算了,直接带他们去见周成那老小子,看他怎么处理。”   他们押着逃跑不成的凌鹿和阿六,一路推搡着,来到了这栋建筑的一层。   听完两名看守的报告,一直待在监控室的周成面沉似水,他看了看监控屏幕,上面依然是凌鹿和阿六两个人在实验室内忙碌的画面,再看看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两个本尊,周成怒极反笑:“好好好啊!”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随后,阴森的视线紧盯住凌鹿,声音像被挤出来一样,道:“凌博士,我真该为你鼓掌,你太了不起了!究竟你还藏着多少小把戏是我们不知道的,嗯?这么聪明的你,为什么就记不住我老周的警告呢!”   “城主大人他尊重你,可你别不识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周成这时凶相毕露,他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凌鹿,语气阴测测的。   “周局长,你得对。”一直沉默的凌鹿突然抬起头,朝周成笑了下,“你们真该把我关在那座地下监狱里,那样我就跑不掉了。”   “什……?!”周成还来不及追问他什么意思,整个监控室,整栋楼就瞬间陷入到一片黑暗中。   紧接着,室内所有的电子设备劈啪作响,爆出了连串火花。地面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在猛烈的震荡下,周成等人站立不稳,他们叫骂着,身体七倒八歪,本能地想要抓住身边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   “他大爷的,地板塌了!”   “艹,那两个兔崽子呢?别让他们跑了!”   “快联络其他人,请求支援——!”   黑暗如同一头怪兽,将所有人的惊慌与恐惧都无限放大了。   周成的脚下空空荡荡,他死死抓着地板开裂的边缘,防止自己掉下去,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憋得血红。直到这时,周成已经明白他被耍了!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那感觉就像有人狠狠扇了他两耳光。从来都是他算计别人,但这一次他却栽了个狠的。   凌鹿根本是故意的。   他故意被抓住,故意被守卫带到这里,因为监控室的位置距大楼的后门仅几步之遥,所有细节都被他计算好了。周成和其他人才是彻头彻尾的傻瓜,他们等于把凌鹿和阿六亲自送到了门口。   这还不算最糟的。很快,从黑暗中被人拉起来的周成就得知,这栋建筑通往外界的几个出口都被锁死了,地下一层的电力设施过载,接着发生了爆炸,而所有通讯设备报废的报废,失灵的失灵,整个安全系统都受到了入侵,他们等于被困在了一座与外界隔绝的孤岛上。   这里本是为看押凌鹿准备的地方,现在却反过来困住了周成他们,真是风水轮流转。   趁着爆炸产生的混乱,凌鹿和阿六一口气跑出了实验室所在的那栋楼。两个人气喘吁吁,躲进了一堆灌木丛后。   “我们……我们出来了,现在怎么办?”阿六喘个不停,一半是因为跑路,一半则是因为激动紧张。他被吓得半死,做梦也想不到,这么冒险的举动竟然会成功。   凌鹿扶着他受伤的手,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喘息。他从灌木后探头四处看了一下,周围很暗,也很静。凌鹿却知道,由于电力中断,通讯瘫痪,此时的黑龙城上下想必都处于混乱之中。他不清楚自己编写的小程序究竟能扰乱对方多长时间,但多争取一分一秒都是好的。   在依稀的月色下,凌鹿指了一个方向,小声对阿六说道:“我们往这边,去地下监狱,把赵队长他们都救出来。”   他的话让阿六一下子瞪大了眼,只剩一半头发的他连连摇头,道:“你疯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跑出来,难道又要去送死?!”他看向凌鹿所指的方向,声音咬牙切齿,“别犯傻了,那里可是黑龙城的‘十八层地狱’,你当是游乐园吗?可以随便让你进去又出来?”   阿六那个后悔,他要是早知道凌鹿这么疯,还不如安安生生待在实验室呢!   谁知凌鹿却转过头,语气认真地回答:“阿六,我一定要去救赵队长他们,如果觉得危险你可以留下或先走,我不会勉强你。”   这本来就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抗争。他们只有几个人,而对方却有一整个城的武力,可就算希望渺茫,凌鹿也不会放弃已经做下的决定。有些事他必须去做,无论成败与否。   凌鹿一脸坚决,阿六心里却怄死了,要是能跑掉他早跑了,还用等到现在!就算凌鹿帮他去掉了追踪手环,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怎么想都不可能成功逃出黑龙城。   “算了算了,我跟你一起走。”思来想去,阿六一脸丧气,因为他发现还是跟着凌鹿比较安全。   趁着附近巡逻的守卫都往实验室大楼那里集中,两人站起身,就准备穿过低矮的树丛离开。   没走两步,前面的凌鹿却突然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怎么又不走了?”阿六奇怪地问。   凌鹿却像在聆听什么一样,片刻后,他才摇摇头,那一瞬间微妙而熟悉的感觉,很快就中断了,凌鹿以为只是他的错觉。   “没什么,我们走吧。”      ☆、 晋江独家      凌鹿的外表,经常会迷惑那些不了解他的人。比如周成。尽管很小心,但他还是疏忽了,也没有料到,哪怕扫描仪器已经从头到脚搜查过了一遍,确保凌鹿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和工具,来供他逃跑或者反击。但凌鹿衬衣上,那颗经过特殊涂层处理的‘纽扣’,却一直没有被发现。   纽扣里面,装着凌鹿自己制造的仿生机械昆虫。   这些仅几毫米大小,能停留在指尖,外表看起来和普通蚊子没什么两样的机械小虫,每一只都拥有人工智能微芯片,凌鹿只需输入原始指令,它们就可以自主设定路线,去往任何地方,侵入任意电子设备的安全系统,电力系统甚至是卫星通信系统。这支小小昆虫军团,威力并不亚于一支装备精良的信息部队。   按凌鹿的要求,阿六也被带来实验室,他追踪手环内记录的地理坐标,从被劫持,到被关进地下监狱,再到实验室,就像一幅清晰勾勒的地图,给凌鹿指明了方向。   当周成以为凌鹿在他眼皮底下插翅难飞的时候,却没有意识到,在监视着凌鹿的同时,他们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然也都被这位人不可貌相的凌博士尽收眼中。   ……   此时此刻,穿梭在一片杂树林里,凌鹿和阿六两个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没有彻底脱险。   关押他们的实验室大楼背靠山壁而建,而建筑四周,将近两公里范围内都被带电刀片刺网环绕,只设了一个出入口供车辆人员进出。通过这道防护网到达外面,才能算真正逃出来了。   凌鹿和阿六两人,这时正准备绕过大楼后边的树林,到前面的某个露天着陆点,去偷一架飞机。   是的,一架飞机。   阿六觉得这世道太疯狂了。如果是去偷一辆车,那仍在他的理解范围内,但一架飞机、哦,确切的说,那是一架军用武装直升机,凌鹿这么说的时候,语气轻描淡写,仿佛他们只是吃饱了去外面随便散个步一样,对此,阿六的心里,只剩下一万头草泥马在狂奔。   也许连老天爷都觉得这太疯狂了,两个人走到一半,就隐隐约约听到了不少零星的枪声。   “别杀我、别杀我!”已经饱受惊吓,惶惶不安的阿六立即下意识地抱头蹲下。等了半天,发现枪声还远着呢,他又抬起头,哭丧着脸的表情搭配他那个阴阳头的造型,着实有些可笑。   “糟了,我们是不是被黑龙城的人发现了?”阿六的语气忐忑。   卷卷的头发被汗水黏成了一绺一绺,凌鹿也站住了身体。和阿六的惊怖不同,他发白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某种疑惑的神情,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凌鹿之前以为只是他的错觉,但那奇妙的感应又出现了。虽然异常微弱,就像遥远的鼓点般,左右飘忽,难以捉摸,他的双脚却忍不住往前,想要更接近一些。   “喂喂……!”阿六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哪知凌鹿就跟中邪了一样,越走越快,甚至开始奔跑起来,根本不管他们这样是不是会被发现。   阿六追在后面,一直到凌鹿又猛地停下,几乎快追断气的他才跟着急刹车。他两手撑住膝盖,喉咙发甜仿佛尝到了血腥味,只顾埋头呼哧喘气,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了。尼玛……这姓凌的家伙……果然是个疯子。   四周围安静极了。   只有凌鹿和阿六两人在狂奔之后,引发的剧烈喘息声。   喘了半天,阿六渐渐感觉到不对头。因为周围实在太过安静,就连刚才能听到的枪声都不见了。   他抬起了头——   下个瞬间,映入他视野中的可怕景象,让他呆住两秒后,立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两腿发软地跌坐在地。   一路狂奔,凌鹿和阿六两个人已经跑到了接近防护网的边缘地带。夜色掩映下,灰白路面笔直地通向前方的出口,连通两边防护网的那扇金属大门径直开着,而道路两旁的灯光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全部熄灭了。   浓重的血腥气原来并不是错觉。   借着朦胧的月光,从大门到他们脚下的这段路面上,简直是血流成河,各种人体残肢东一块、西一截,像是被淘气的孩子撕碎的玩偶,散落了一地。难怪一路上根本没碰到守卫,原来他们都在这里……都已经死了。   夜风吹过,一截‘绳子’突然垂下来,在已经吓傻了的阿六头上方晃晃悠悠轻轻抖动着。嗒、嗒、嗒……还带有余温的黏腻液体一滴一滴,滴落到阿六的脸颊和脖子上,本能地抬头,等看清那根本不是绳子,而是一个挂在树杈上,只剩下半截的人垂落下来的肠子时,阿六张着嘴嗬嗬喘气,他想要大叫,声音却堵在嗓子眼里出不来。   “呕……!”等意识到滴在他脸上的东西,正是那个人的血之后,胃部剧烈痉挛了一阵,在翻白眼昏过去和呕吐之间,阿六忍不住选择了后者。   呕吐声似乎惊动了什么东西。   靠近路边的几棵大树上,枝叶快速抖动,发出连片窸窣声,就像有风快速吹过树顶,或者有什么动物在飞快接近一样。   阿六本能地感觉到不妙。   下个瞬间,沙沙声就停下了。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滞般,一阵寒意从背心向上悄悄升起,有什么……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盯着他。等阿六意识到这一点,他浑身僵硬,头发都竖直了,就像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样。   他想跑,但大概吐得太厉害,他手软脚软,连爬都爬不起来。想喊凌鹿帮忙,又发现凌鹿呆呆仰着头,一动不动,看来也已经吓傻了。   树叶掩映下,这时出现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那细细竖直的瞳孔却是银白色的。   一见到那眼睛,阿六就下意识道了声:完了。这么多年的噩梦里,他从来都忘不了这对眼睛,它那时也是这么看着他,目光冰冷一片,如同死亡本身。   那东西像被什么吸引了一样,从茂密的枝叶下钻出大半个身体,看清布满它整张脸的黑色鳞片,尖锐如刀锋般的指甲,以及背后那对巨大的蝠翼时,对这个非人非兽的东西,阿六的神经彻底绷断了。   “……怪……怪物!怪物啊!!”阿六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发出变调的惨叫,开始手脚并爬,像只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   他快吓疯了。   当他发出刺耳的惨呼时,黑色怪物的瞳孔变得更为细长,它的身体又渐渐缩回了阴影中,从它布满尖利牙齿的嘴里,不断流泻出低沉含糊的吼声,无数细丝状的黑发笔直伸长,朝阿六快如闪电地当头刺来。   “不要!”离阿六差不多四五米开外,凌鹿猛地回神,他下意识开口出声阻止。   声音如同被施展了魔法,在千钧一发之际,让那致命的攻击停滞下来。   凌鹿的眼眶发热,盯着藏在树影里的那个人形生物,他一眼都不舍得眨。好半天,他才哽咽着声音,像怕惊吓到对方一样,轻轻试探地问:“……蛋、蛋蛋?”   因为凌鹿的话,树上那怪物原本摆出的攻击姿态,又更放松了。挂在树枝间,垂落到地面上的黑色发丝,犹如退潮般迅速回缩。从树叶后重新探出脑袋,黑乎乎的脸对准凌鹿,瞳孔微微放大变圆,它开始模仿凌鹿的语气,含糊不清地学舌:“……蛋、蛋蛋?”   “蛋……”   “蛋……蛋……”   凌鹿的鼻子一阵阵发酸,心疼得越来越厉害。他能感觉到蛋蛋眼下非常衰弱,非常混乱,在他们分开的这些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蛋蛋会变成这样?   “蛋蛋,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鹿,是你的大眼睛啊!”   喉咙里流淌出一串咕噜声,电光火石间,树上的怪物动作奇快,它用细长冰凉的黑色发丝,把凌鹿卷到空中,又放到了它身边的树枝上。   它好奇地歪着头,近距离盯着这个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少年,感觉陌生又熟悉。它的意识眼下一团混沌,仅有一些零星的念头偶尔闪过。   但从它醒来,就似乎有什么在召唤,催促它向北方追赶,追赶……一直追到这里,漫无目的绕了一圈又一圈,它不知道要找什么,可即使被一群不开眼的家伙攻击驱赶,它都没有离开。   伸出布满细小鳞片的手指,戳了戳凌鹿的脸颊,锋利的黑色指甲却割破了凌鹿的皮肤,舔舔指甲上的鲜血,怪物冰冷的瞳孔又渐渐竖直起来。   它盯着凌鹿,犹如打量着最鲜美可口的猎物。   漆黑的细鳞渐渐从怪物脸上消退,露出其下白得耀眼的皮肤,以及那张足以迷惑众生的容颜。   凌鹿愣愣地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此时此刻,他在想是不是他的宠物再也回不来了呢?眼前的这个人形生物,从内到外散发出的气息,都已不再是他熟悉的蛋蛋了。   那只是个既无感情、也无灵魂可言的猎食机器。为诱捕它的猎物,而展现出最为完美的伪装,在它的眼神里,却只有空虚,冰冷,以及迫切进食的欲望。   碰了碰那张脸,确定是真的,凌鹿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他的小怪物消失了,那股微弱的联系,凌鹿现在彻底感应不到了。   被那怪物针尖般的黑色发丝刺进身体的时候,凌鹿只发出了一声闷哼。   隐于树影中的怪物,伸展着它巨大的黑色双翼,又缓缓向前收拢,整个裹住凌鹿的身体,如同邪恶的魔鬼张开了他的怀抱。   而此时,树下的阿六早已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 70晋江独家      夜色深沉,但对于黑龙城里的许多人而言,今晚注定将是不平静的一夜。   先是全城电力中断,接着通信系统也跟着瘫痪,再然后,位于城西雇佣军营地内的一处军械库发生爆炸,燃起的大火让人群奔逃四散。从远处看,浓烟与熊熊火光照耀下,燃烧的军营仿佛一块烧红的碳,被投入了一池黑暗的水里。   开着抢来的军用吉普,谭小青一行伪装而成的看守,趁着换班时间,顺利混入黑龙城地下监狱。   在那之后,按照凌鹿发来的具体位置坐标,他们很快在地下三层的一间囚室内,找到了被俘的队长赵明蔚。但遗憾的是,另一名同时被俘的啄木鸟小队队员,却由于伤势过重,又没有得到及时妥善的治疗,已不幸在狱中身亡。他的尸体,一直到谭小青他们赶来救援,才在阴暗的囚室内被发觉。   亲手用一块白布将这名队员的尸体裹住,队长赵明蔚一言未发。她那张被两条交错的伤疤毁坏的脸,有一半沉浸在阴影里,队员‘白背’等人站在她身后,气氛沉重而哀伤。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片刻后,赵明蔚抬起头,她声音低哑,接过了谭小青递来的贪狼战服面罩,覆盖到脸上,很快流体材质的装甲便自上而下,覆盖了她的全身。   「我们得找到凌博士,完成任务后,尽快将‘大金’他们的遗体送回长安。」   赵明蔚强忍悲伤,作为一个军人,她没有忘记自己肩负的职责,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惨死的人是一直以来朝夕与共,和自己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   朝着她的小队成员和谭小青点点头,赵明蔚此时如同一座寂静的火山,将所有的沸腾与炽热隐藏于地底深处,她的声音坚定而清晰——   「现在,让我们出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是,队长——!!」   ……   十分钟后,黑龙城地下监狱发生暴动。   有人解决了地下三到五层的监狱看守,打开了所有囚室的门,被关押折磨已久的犯人们如同开闸的洪水,他们怒吼着,咆哮着,二层、一层的牢房也相继被攻破。而挑起这场暴|乱的谭小青和赵明蔚他们,那时已坐上吉普车,一路疾驰,横冲直撞闯入了位于城东的实验室大楼外围入口。   根本无人阻拦他们,防护围网内,附近的守卫早都变成了一地尸体。   吉普车在寂静的夜色当中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车头差点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个人。赵明蔚很快认出,倒在地上的人正是和他们一起被抓来的那个囚犯曾六枝。   一群人很快下了车。   目睹周围的惨状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冷气。   「阿六,你是阿六吧?」   队长赵明蔚和‘白背’他们搀扶起浑身抖个不停的阿六,赵明蔚连声追问,「阿六,你怎么样?没事吧?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凌博士在哪儿?」   一连问了好几遍,失魂落魄整个人疯疯癫癫的阿六,却一直试图挣脱他们逃走。他一边不断回头,就好像后边有什么在追他一样,一边嘴里嘟嘟囔囔:“怪物,怪物……快跑!快跑!他们人都死了,快跑啊……!”   眼看阿六已经歇斯底里,整个人似乎都魔怔了,谭小青不由分说上前,照着他的脸,狠狠来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阿六打醒了。   他捂着脸,愣愣看着眼前的一群人,似乎这才认出队长赵明蔚他们。   “你们……你们可算来了,凌鹿他……他被那怪物抓走啦!”阿六激动坏了,他叽里呱啦,连声音都变了调,像是终于找到亲人一样。   “你说清楚,什么怪物?小鹿他在哪儿?”谭小青比谁都着急,就差没拎着阿六的衣领怒吼了。看样子,这个阿六应该是和小鹿一起的。如今他在这里,那么凌鹿呢?   “那只在树上的怪物,它把他抓走了,咻的一下,把凌鹿卷走了!”   阿六大概真被吓得不轻,他比手画脚,说话颠三倒四,从他语焉不详的描述里,谭小青他们总算拼凑出整件事情的经过。他们不再耽搁,立刻行动。   哪知阿六听到他们要进那片杂树林,马上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他死死扒着吉普车的车盖,说什么也不肯跟着他们进去。   没办法,赵明蔚留下了一名队员,陪阿六一起等待他们的消息,顺便侦察附近的情况。   道路旁树影憧憧,那片漆黑的杂树林犹如张开了口的怪兽,一行人鱼贯进入树林深处,就像是钻入了怪兽的腹中一样。快速搜索一圈后,谭小青他们却没有找到阿六口中的怪物和凌鹿的任何踪迹。   「队长,这里有发现!」   一名啄木鸟小队的队员在某棵树下找到了几滴血迹。   「前面还有!」   不远处,‘白背’跟着出声示意。   众人向前追踪,血迹最后消失的地点,是那幢之前被凌鹿封锁的实验室大楼前。   一路上,谭小青他们断断续续发现了许多尸体。这些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守卫的人,从眉心中央开始,像被什么给切开了一样,脸裂成两半,大脑颅腔却被掏空了,里面没有血液流出。他们的死状虽没有入口处的尸体那样七零八落,但他们的枪弹匣都是满的,能看出是一击毙命,甚至连呼救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实验室大楼的的正门被撕裂开一个大洞,里面黑幽幽的,活像一座鬼楼。   谭小青和其他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有些紧绷。   「大家小心。看来阿六说的没错,这里确实藏了一只怪物。」谭小青的身边,队长赵明蔚语气凝重。   即使最顶尖的人类杀手,也无法造成这样高效精准却又诡异的死状。   正在这时,负责和阿六一起对周围进行勘察的那名队员,也赶来与他们会合——   「队长,大楼里刚才好像有情况!里面响起过一阵枪声,眼下又听不到了。」   谭小青思忖片刻,她和赵明蔚简短商议了一下,一致决定进去一探究竟。   “嘿嘿,你们去吧,我给你们看着……看着车!”吉普车里的阿六探出脑袋,屁股死活不肯挪窝。   赵明蔚他们也不强求,外面情况不明,黑龙城的后援随时可能会到达这里,他们确实需要留出人手在外警戒。   「‘小斑’,你还是和阿六一起,注意随时保持警戒,有什么情况立刻通知我们。」赵明蔚转过头,对刚才那名队员下令道。   「是!队长。」   其余人立刻进入到楼内。   由于电力仍然没有恢复,大楼里一片漆黑。在黑暗中摸索,谭小青和赵明蔚他们很快发现,这里的情况和外面几乎没什么两样,倒卧的尸体横七竖八,东一具西一具。   沿着楼层一层层搜索,赵明蔚一行都没有发现活口,这让他们越来越慎重和警惕,而此时此刻,记挂着凌鹿的安危,谭小青的心几乎快沉到了谷底。   搜查很快就到达了顶层。   在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里,谭小青等人终于发现了情况。这里应该是间休息室,此时门口虚掩着,透过房间的窗户,宁静的月光照亮了室内的一处角落。   那里有张床。   上面似乎躺着人,但却被一个正跪在床边的身影挡住了。那人一动不动,巨大的黑色阴影投射在他背上。透过门缝,谭小青他们只能看清他的半张脸,月色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那是如同神祇般的一张侧脸。   他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落,整个人的姿势像在告解或乞求一般。   他的皮肤在黑暗中微微发光,银色的痕迹顺着他的脸颊不断划过,这个俊美得已经超出凡人想象极限的怪物在哭。   眼泪啪嗒啪嗒,掉落到他紧紧握着的那只手上。   他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当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等他张开眼醒来,却发现他亲手杀死了最重要的人。   他的大眼睛就像睡着了,可就算自己把耳朵放到他胸口,都再也听不到他心跳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悔恨,痛苦,悲伤。   如同海水般将他淹没。   他的焰火,他的宝石,他最爱的星光,一切都不复存在,世界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他觉得自己变成了海里的小美人鱼,快要被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绝望挤压成一堆泡沫,原来失去他的小王子,那感觉比任何一次的转变都要疼痛数千、数万倍,   他的声音仿佛也被夺走了,只能发出无声的恸哭。   而门外,所有人都被这震撼人心的一幕攫住了心神。谭小青的身后,一名队员忍不住发出抽气声。   怪物立即被惊醒。   背后如同巨大阴影般的黑色双翼瞬间张开,面对门口的谭小青他们,他如同捍卫领地的野兽般,爆发出了可怕的嗥叫。   那对比月光、比星辰更冰冷的银白竖瞳,紧紧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铺满地面的黑发如同拥有意识般舞动,他浑身裸|露的皮肤,紧接着开始生长出无数黑色细鳞。   「怪……怪物!」一名队员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循着声音的源头,锁定目标,下一瞬,黑色的人型生物狂舞的发丝如毒蛇般瞬间伸长,紧紧缠住猎物,绞紧,并卷到了空中。   砰!   枪声紧接着响起。   ☆、 晋江独家      见到同伴被攻击,另外一名啄木鸟小队的队员立即举起枪,瞄准那个人形生物的头部射击。   高速金属子弹跳出一簇火星,在和那生物眉心位置接触的瞬间,竟然被反弹了出去。   突变之下,其他人本能的反应也是举起手里的武器,队长赵明蔚在那一瞬间,却透过空隙看到了怪物身后,正毫无声息躺在床上的人。   「快住手,别伤到凌博士!」   在赵明蔚的喝止声响起的同一时刻,身旁的谭小青已经冲上前,她的身体以难以想象的轻盈和柔软,半跃起到了空中。躲过向她袭来的黑色发丝,她一把抓起被卷到空中的那名队员,另一只手臂像烧红的铁块,发出红色光芒,紧握住了那些如蟒蛇般死死缠住猎物,正在那名队员脖子上越收越紧的漆黑头发丝。   谭小青的手掌与其才一接触,就冒起了青烟,一阵嗤嗤声中,黑色发丝纷纷断裂,在她的手心里化作粉屑状的金属颗粒物。她把解救下里的那名队员往后一推,自己则向后弯腰,翻跳着避开了又一波朝她袭来的攻击。   看似柔软的发丝,却拥有千钧之力,连串的咔嚓声中,砖石碎块不断掉落,墙壁和地面在这些完全武器化的细丝面前,犹如脆弱的薄纸那样不堪一击,所过之处,被扎出了一排排孔洞,不难想象这要是扎在人身上,将会造成怎样可怕的伤害。   在不大的空间内一边躲避攻击,谭小青一边在快速思考对策。最初的震惊过后,看到那怪物浑身覆盖黑鳞,伸开翅膀,尤其是那对银色眼睛恶狠狠盯着她,就像动物护卫地盘一样,只要谭小青试图靠近那张床附近,就会遭到迅猛的攻击,尽管难以置信,她却几乎能肯定这东西的身份了。   早在很久以前,与凌鹿非常亲近的她已经意识到,小鹿这孩子饲养的那只怪物非常特别。从一开始,它的进化速度,就远远领先于后来出现的它的那些同类。   但眼前的情景,已完全超出了谭小青的认知。变异生物能进化出人类形态,这种异想天开的情形,一旦活生生摆在眼前,却让人丝毫笑不出来。   谭小青只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出现了第一个,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接下来,将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无数变异生物会出现同样的转变?   十多年前,盘古病毒的蔓延势头暂时被遏制后,徐皎和杨玉弓两人当时却认为整件事没那么简单。当疫苗研制告一段落,她们既没有和博士王海一起返回长安,也不像谭小青季乐天那样继续留在‘雨龙’号上,而是选择了不辞而别。   两个人都认为,在盘古病毒的起源等一些关键问题上,联邦和九天科技方面,都在刻意隐瞒淡化甚至是回避问题。眼下,谭小青同样强烈感受到了这种迫切想寻求答案的心情。   在回避攻击的间隙,看到被那怪物严严实实藏在身后的凌鹿,谭小青更是心急如焚。   小鹿的情况一看就非常不妙,他此时平躺在床上,脸色比月光更苍白,身上的衬衣出现了大团污迹,那应该是血。而周围那样大的动静,他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胸口毫无起伏,似乎连呼吸都已经停止了。   谭小青尝试了几次,试图靠近凌鹿查看他的情况,却都被拦下了。那怪物简直跟疯了一样,见人就拦,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一边却呲着尖牙,喉咙深处连连发出怒吼声。他的头发还在不断生长,简直如同希腊神话里的蛇发女妖美杜莎。   “该死的,闪开——!”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谭小青化掌为拳,不再客气,她连跳带闪,又一次避让过一波攻击后急速突进,对准怪物布满鳞片的脸,重重一拳挥了过去。   身体晃了晃,那怪物却躲都不躲,硬生生吃下了谭小青那能熔断钢铁的一拳头。细密的黑色鳞片受那一拳的影响,开始直接熔化,但转瞬间,又重新规则分布,恢复了原状。   谭小青暗自咋舌,下个瞬间,怪物背后那对巨翼就扇动着气流,哗啦一声,将她整个人扇飞了出去,咚地撞到了门外走廊的墙壁上。   因为室内空间太小,在谭小青与那怪物缠斗时,不得不退到外面的赵明蔚他们立即想上前,但下一秒,将墙壁都几乎撞出一个坑的谭小青已经摇摇晃晃站立起来。   “咳,我没事……”她摆手示意另一头的赵明蔚他们别过来,一边抬头往室内看,这一看,谭小青简直要吐血。为了把对方引出来,她连苦肉计都用出来了,可那怪物就跟黏在了床边一样,根本鸟都不鸟她,   不管外表产生了多么翻天覆地的改变,看来里面的芯子却是如假包换,一点没变。说起来荒谬又可笑,但谭小青心里最初的惊惧和不适,看到那如同异形般的怪物一边恶狠狠怒吼威胁,一边眼泪啪嗒啪嗒掉的模样后,却越来越淡化了。   她大概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   谭小青以眼神示意赵明蔚他们退开点,不要出声,自己则一步步上前。   这时,捍卫领土一样守在床边的怪物又感受到威胁,吼叫声越来越急促。谭小青却不再摆出戒备的姿态,按捺住心底的焦急,她直视他的眼睛,逐字逐句道:“我是谭小青,你……你是蛋蛋吧?你还记得我是不是?放心,我不会伤害小鹿,让我过去看看他的情况,再继续这样你会害死他的!”   谭小青的话,果然让狂暴状态下的蛋蛋安静下来,他盯着她,在身旁蠢蠢欲动的黑发渐渐平息,落到地面上铺开。蛋蛋仿佛在评估思考她的话一样,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谭……谭……蛋蛋,蛋蛋……”   对面的怪物突然开口说话,今晚已饱受惊吓的谭小青都麻木了。她点点头,耐着性子,指了指自己,又指指蛋蛋身后的床,重申道:“对,我是谭小青。小鹿他需要人帮忙,让我看看他的情况。”   听她说起凌鹿,蛋蛋那张布满细鳞的吓人脸孔上,眼泪又像打开了开关,完全控制不住哗啦啦地流,那情景简直又恐怖又可笑,让谭小青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   “救……救……”努力活动调整僵硬的舌头和声带,变圆的银色瞳孔满是希冀,蛋蛋眼巴巴地望着谭小青。   意识到谭小青可以帮忙,他终于肯挪动身体,应激状态下的头发开始变软收缩,金属鳞片构成的外表皮迅速消退,露出第二层人类皮肤。顷刻间,他又从一个令人畏惧的怪物,蜕变为俊美无俦如同天神降临般的存在。   谭小青却顾不得欣赏这份超凡脱俗的美丽,她几个箭步,就冲到了床边。   “小鹿……!”近距离看到凌鹿的时候,谭小青才明白情况有多糟糕。躺在床上的凌鹿,双眼紧闭,皮肤惨白,简直已经如同一具尸体。露出的手臂、脖子等身体部位,到处都是一个又一个针眼般的细小血洞。   “怎么会这样?!”她小心翻动着凌鹿的身体,查看他的伤势,发现被染红一片的床单下,这孩子的整个后背血肉模糊,就像被野兽的利爪撕烂了,谭小青的脸彻底扭曲了。   她手指微颤,探了探凌鹿颈侧的脉搏,发现什么也感觉不到时,一瞬间,谭小青几乎快崩溃了。   凌鹿离开明湖城前还好好的,才几天的功夫,这可怜的孩子究竟遭遇了什么?而且这些伤……双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怒气渐渐染红了谭小青的一双眼睛,她直起身,盯着旁边手足无措的蛋蛋,哽住声音质问:“这些……都是怎么回事?是你干的吗?”   她一直担心,凌鹿饲养的怪物终有一天会反噬,但过去这么多年,这只危险的生物从来不曾伤到过凌鹿,渐渐的,谭小青开始希望这天永远不要到来。可这次,她注定要失望了。   黑暗中微微发光的脸,先是浮现出惊慌,随后蛋蛋低下头,不敢看谭小青满是怒火质疑的目光。不用说话,光是他的表现就足够说明一切。   啪!   谭小青气急攻心,不由分说,甩了他一个耳光。   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室内。   “小鹿那么宠你护着你,为了你,他的朋友,他的家人,他牺牲得够多了!……你这样的怪物,又懂什么叫做牺牲呢?看看你,究竟回报了他些什么?!”   “你哭什么?”谭小青的心仿佛变成了坚冰,这怪物伤害了凌鹿,伤害了这世上唯一会无条件站在他那边,包容他,照顾他,养育他的人,这一点,是绝对无法被原谅的。   “难道掉几滴眼泪,就可以让小鹿活过来吗?你没有为他伤心、哭泣的资格,不再有了……因为是你害死了最疼爱你的人,小鹿他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你。”   谭小青苛责的话语,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发的怪物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任何人都能轻易从那声音中,听出他源源不绝的悲伤,痛苦,难过,他展开双翼,化作一道黑影,撞碎了房间内唯一的那扇窗。高强度玻璃哗啦破碎一地,锋利的碎片划过他那层柔嫩的人类皮肤,金色的血液流了出来。   怪物半跪在窗沿,哀伤欲绝,他含着眼泪,恋恋不舍回头看。   “滚。”   谭小青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   “永远别再回来。”   怪物再次发出了一声凄惨的、近乎号哭的声音。   他在夜色之中歪歪扭扭飞行着,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不再拥有目标和方向。渐渐的,彻底融进了外面那一整片无边无尽的黑暗里……      ☆、 晋江独家      队长赵明蔚他们从外面冲进房间的时候,那个令他们不安的怪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会这样?」   凌鹿目前的情况,让赵明蔚同样错愕不已。她和凌鹿相处时间不长,但几次危急关头,他都帮了她和她的队伍大忙,赵明蔚还来不及对他道声谢。这时看着他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脉搏,赵明蔚心里也不由一阵难过。   谭小青正忙着对他实施CPR(心肺复苏术),可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凌鹿仍全无反应。普通人心脏停止搏动4-6分钟,就会对大脑和其他人体重要器官组织造成不可逆的损害,而从他们发现凌鹿到现在,已经过去多久了,赵明蔚此时不敢去深想。   “小鹿,醒过来,醒过来……!”   房间里,除了谭小青机械重复的单调声音外,其他队员面面相觑,一片寂静。叹了口气,赵明蔚上前,轻轻按住谭小青还在凌鹿胸口忙碌的双手,然后摇了摇头。   她摘下自己的战服面罩,把它覆到凌鹿脸上后,又在复眼式传感器的一侧按了两下。人工复眼发出滴滴声,颜色由红转白,内置的AI系统立即开始运作,进入了生命维持最优先状态。具备生物活性的刺突状人工神经开始深入皮下组织,与凌鹿本身的神经血管相连。他白得透明的皮肤下,清晰的银白色脉络,犹如扎入泥土的大树根系一般,不断地散开生长,迅速遍及凌鹿全身。   这套高科技战服,为应对最糟糕的情况,而专门设计了一套辅助生命支持系统。在穿着它的士兵呼吸心搏停止,生命垂危时,它能提供最低限度的氧气、血液供给,使最重要的胸腔器官及脑部保持着低水平的血液循环长达72小时之久。   赵明蔚他们,都称之为‘冬眠系统’。   凌鹿原本一动不动的身体,在这之后,终于像离岸的鱼一样轻微弹跳了一下。谭小青又俯下身,听了听他胸口的动静,发现非常微弱缓慢的心跳声时,都快魂不附体的她抬起头,把已到眼眶的泪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谭小青的心情,就像是坐了一趟云霄飞车,大起大落。   “现在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们要尽快把凌博士送回最近的明湖城,那里有更完善的诊疗设施。”赵明蔚声音发沉。   谭小青点点头,她当然也明白,这只不过是用先进的科技手段,来强行延续着凌鹿的生命,一旦最终的结果是身体已出现不可逆转的伤害,这些外力也只是徒劳。   在队长赵明蔚的安排下,一旁的‘白背’他们将仍毫无反应的凌鹿用床单裹着抱起,一行人开始匆忙撤离。   ……   「队长,你们可算出来了!」   大楼门口外,留守的啄木鸟小队队员‘小斑’和阿六正伸长脖子,焦急地张望。一看到他们出现,作为赵明蔚队里最年轻的队员,‘小斑’跑下车,语气激动。   “先上车再说,我们必须马上撤离。”赵明蔚走在最前头,她开口十分干脆。   坐在吉普车后排的阿六,立刻给队员们打开车门。看到被‘白背’他们小心运进车厢的凌鹿时,阿六瞪大眼,发出一声惊呼:“老天……”   手忙脚乱地帮忙接住凌鹿,他的皮肤还是软的,但触手冰凉,感觉仿佛接住了一块冰,一捧雪。阿六原本以为,被那怪物抓走的凌鹿肯定已经小命不保,现在他这个样子,阿六心里更说不好了。   “他、他还活着吗?”   没等到回答,阿六又看见了另外一个熟人,一半头发被烧光光的他立即换了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恶声恶气道:“你这混蛋怎么还没死?!”   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那个鼻青脸肿,一瘸一拐,被‘白背’反剪着双手,推搡上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不久之前,被凌鹿设计困在实验室大楼里的周成!   凌鹿和阿六逃走后,周成就和他的手下想尽办法,要从被封锁的大楼里出去。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用枪扫射都纹丝不动的大楼正门,突然被一头怪物从外边像撕纸片一样撕开,周成他们更大的噩梦也紧接着开始了。   他们手里的武器,在那凶残的怪物面前,就犹如小孩子的玩具枪一般,脆弱得不堪一击。周成的人接连倒下,不过几分钟,那怪物就扫清了整栋楼里所有的守卫。最后,只剩下了周成他一个。   周成眼见不妙,当下脚底抹油。慌忙之中,他一脚踩空,掉进了被炸塌的地下一层配电室。虽然摔瘸了腿,但也幸亏如此,才让他逃过一劫。   不过周成的好运气到此为止。等他好不容易吭哧吭哧爬上来,正巧遇到下楼撤离的啄木鸟小队,耍心机搞阴谋有一套,身手却是个三脚猫的周成,对上赵明蔚和她的小队,没几下就乖乖束手就擒。   周成这时垂头耷脑,完全没了先前的趾高气昂,这让阿六十分解气痛快。如果不是扶着凌鹿,他简直想扑上去,对准周成这老小子的脸再狠狠补上几拳。   吉普车这时发动,盯着周成磨牙的阿六这才惊醒,他连忙道:“哎哎,慢着慢着!你们谁会开飞机,就是……就是那种武装直升机?”   阿六巴不得赶紧从这鬼地方离开,见众人的目光都投到他身上,他也不卖关子,赶紧解释:“大楼北边停机坪上有一架直升机,凌鹿说那是黑龙城的人用来紧急撤离的,本来我们准备去那儿偷了那架飞机,结果……”   还在碎碎念,谭小青却已经朝他点了点头,直接说道:“我可以负责驾驶直升机,我们赶紧的!”   此刻,被刀片围网网住的禁区里一片死寂。   吉普车急速拐了个弯,车灯在黑暗中射出两道强光,径直向北行驶。血腥的杀戮后,这片区域里,生还者只有车里的谭小青他们一行。在众人不知道的身后,天空中,有道比夜色更深沉的黑影,正紧紧跟随着他们不放。   “下雨了吗?”耳尖的阿六抬起头,疑惑地盯着车顶,他好像听见了啪嗒啪嗒的水滴声。但在他开口后,那声音又奇异地消失了。   “奇怪,难道是我听错了……?”军用吉普的车厢尽管是三排座,坐进了这么些人,还是有些拥挤的。掏掏耳朵,阿六觉得大概是自己因为太挤产生了幻听。   到了地方,不用谭小青和队长赵明蔚费力去找,周成这软骨头墙头草,就把直升机停靠的方位什么的,都一股脑交代了,这倒省去了谭小青他们许多时间。   坐进驾驶室,在谭小青的操作下,黑色的武装直升机很快起飞。   到达一定高度,从空中往下俯瞰整座黑龙城,谭小青他们才发觉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城里的电力通讯应该仍没有恢复,被夹在两道山脉阴影里的这片狭长区域,此刻到处冒起了成片的火光,枪炮声或远或近,不绝于耳。这么大规模的骚乱,不可能是炸毁一处军械库,或一座监狱暴动能造成的。   有什么事发生了。   直升机继续往山谷的出口方向飞,地面上的情况也越发混乱,有许多的车辆排成长龙,将整个路面都堵死了,车喇叭声,叫骂声以及零星的枪声此起彼伏。   「地上那些人看起来……是准备要逃出城?」将复眼传感器调整为远距离夜视模式,‘白背’的语气里有些不确定。   同一时刻,直升机机舱内,智能控制面板发出嘀嘀的警报声。   ‘白背’等人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在一阵嘈杂刺耳的唧唧声中,他们的左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大群黑色的阴影。这些黑影拍动着翅膀,几乎将整片夜空都遮蔽了,它们的速度快捷无比,转眼之间,就要迎头撞上直升机!   作为驾驶员,谭小青反应很快,她猛地拉伸操作杆,想控制直升机进行避让。但黑影的速度更快,在双方即将发生碰撞的瞬间,一声古怪的尖鸣响起。已经把直升机团团包围的那一大群黑影,在声音中又哗啦一下,轰然四散。   就是这一瞬间的接触,通过打开的机舱门,队长赵明蔚、阿六和周成他们,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些东西背上突出的外脊椎,黑色如钩的利爪以及巨大的双翼。   那是一大群变异蝙蝠!   而地面上,同时爆发出了一阵轰响。巨大的火球直冲上天,浓烟滚滚,连空中的谭小青他们,都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浪。   拥堵的道路在熊熊火光中整个下沉塌陷,从地底下,火焰里,又钻出了一大群体型硕大的变异鼠。这些变异鼠见人就扑就咬,惊呼,惨叫,怒骂声混成一片,有的人挣扎着想从倾斜的车里爬出来,有的人则慌张地举起手里的武器,对着从地下钻出的变异鼠一通扫射。   子弹可不长眼睛,受到流弹牵连,不断有人发出惨呼,受伤,死亡。   血腥味似乎又更刺激了街道上的变异兽们。空中盘旋的巨型蝙蝠扇动翅膀,呼啦啦贴近地表,连接双翅的尖锐钩爪不断把开枪的人群拖到空中,又从高处抛下。而地上的变异老鼠则迅速弹跳跃起,撕扯着,争抢着那些从天而降的美食。   火光下,血雨纷飞,人体内脏同残肢断臂被随处抛洒,整个情形,如同是怪物们的狂欢嘉年华。   机舱里,阿六不停喘着气,不久前,他曾近距离目睹过一次类似的情形,那种生死一线的感觉,阿六格外熟悉。他牙齿打颤,身体发抖,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是……兽……兽潮,是变异兽潮!”      ☆、 晋江独家      阿六发出惊叫的同时,啄木鸟小队的队员们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难怪他们的行动一路来会这么顺利,几乎没遭到黑龙城方面像样的反击和抵抗。   「队长,现在怎么办?」‘白背’他们望着底下混乱的情况,扯着嗓门询问赵明蔚的意思。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架武装直升机此刻俨然成了一个盲点。   天空中,那些对人群发起攻击的变异蝙蝠大军,铺天盖地,乌乌泱泱,当它们盘旋着和直升机擦身而过时,却好像根本没看到谭小青他们的存在一样。   螺旋桨的轰鸣声中,赵明蔚眯着眼,她一言不发。这几天的牢狱生涯让她的脸色不太好,因为运输机爆炸而受伤的后背肩膀各处仍隐隐作痛,在那座地下黑牢里,每天她只能得到一点点食物和水,没人会关心像她这样的囚犯的伤势。   她看着地面上陷入变异兽包围的人群,被伤疤覆盖的脸上,人工眼球反射着火焰的光芒。而塌陷的路面两边,人群也发现了低空悬停的直升机,纷纷挥舞着手臂又叫又跳。   但勉强搭载了赵明蔚他们一行,直升机的机舱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把下面更多的人再拉上来了。更何况,一旦飞机继续下降,只怕是救人不成,反倒会被地面上乌压压的人潮吞噬。毕竟那些扛着武器枪支的家伙,可不像是会乖乖排队讲礼貌的类型。   “不行,不行,我们不能下去!”   赵明蔚还没表态决定,倒是被捆在一边,由阿六负责看守的周成神情紧张,已经迫不及待地叫嚷着反对起来:“快、快点让直升机爬升!别管下面的人了,一下去我们都会变成靶子,不论变异兽还是那些人,会把我们活吞了!”   他急得满头大汗,生怕赵明蔚等人不相信他。周成这么多年来一直暗中和黑龙城打交道,自然比谁都明白,能在片无法之地立足的人,没几个是无辜的良善之辈。   就像要印证他的话一样,驾驶座前的飞行面板再次发出嘀嘀的警报声。谭小青操纵着直升机急速攀升,才堪堪躲过了一发朝着他们射来的火箭弹。   看来地上已经有人等不及他们自愿下降,宁肯赌一把,即使机毁人亡,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赵明蔚他们飞走。   擦过机腹的火箭弹向前飞行百米后,又转了个弯,自动校准路线,再次锁定了谭小青他们的直升机。   对此,谭小青不再犹豫,右手拇指按下了操纵杆上的机炮发射钮,进行正面迎击。   武装直升机犹如一条黑色鲨鱼,装配在两侧的四门机炮就如同是鲨鱼的利齿,从蜂巢状的炮口中,弹药连发,迸出一轮金色闪光,将正向他们高速袭来的炮弹在半途拦截。轰的一声,火箭弹爆炸,恰似明亮的焰火在空中盛放一般。   爆炸声响起的同时,从更高的夜空中,再次传来了奇异的鸣叫。在那叫声之后,地面上的变异鼠群就像被战斗的号角激励一样,朝着某个方向涌了过去。   火箭发射筒滚落在地,几声凄厉的哀嚎很快被周围更混乱的声浪淹没,人群只顾各自奔逃,死伤的人已经够多了,根本没谁注意到死亡名单上,又多添了哪几个倒霉鬼的名字。   更多的变异生物源源不绝,从空中,从地下,从两旁建筑的角落阴影里出现。之前还有零星开火的枪炮声,但这时面对如潮的变异兽群,人们弃车的弃车,扔东西的扔东西,开始争先恐后逃命。   拥堵不堪的路面上,后面的人想挤到前面,而跑在前面的一些人,竟开始发疯般将他们身后的人推向变异兽群!接着,更多的人有样学样。诅咒,谩骂,哀嚎声此起彼伏,场面就像是人间炼狱一般。   直升机内,目睹人性丑陋阴暗面集中爆发的赵明蔚他们,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发寒。刚才的火箭弹袭击也是,谭小青和赵明蔚他们没有丧命于变异兽的攻击下,反而是他们的同类,想将他们置于死地。   “太迟了,我们走。”   看了眼机舱里凌鹿的情况,赵明蔚果断地做出了决定。   地面上火光遍地,哀声连天。变异生物们成千上百,仍在源源不绝地涌现。黑龙城的人们在这些变异生物面前一击即溃,节节败退,这已经不是单个或几个人的力量能挽回的局面了。   黑龙城内的精锐武装根本不见踪影,他们也许正策划反击,也许早已撤离,眼下都不得而知。地面上,那些毫无组织,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奔逃的人群,却很明显被当成是无关紧要的存在,被无情地舍弃了。   这一点,是赵明蔚他们唯一能肯定的。   直升机向上攀升到更高处,在往山谷的出口飞去的间隙,谭小青等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朝变异兽群最密集的地方发射炮弹,为地上奔逃的人群争取一点时间。   螺旋桨的轰鸣声中,黑龙城那两道高耸的城墙已经遥遥在望。火光冲天,漆成黑色的城墙几乎都被映红了。   这里更加拥堵。人群,车辆,都争先恐后,往两堵墙中间那个唯一的出口挤。左右两侧全是变异巨狼,变异花鼠,变异豺,变异狼獾等等的变异生物,而人群则成了中间那层被挤压的馅心。   直到直升机彻底飞越黑墙,机舱里,连大气都不敢喘的阿六和周成他们,才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这时,向着城外大片广阔山林荒野蜿蜒伸展的公路上,车流连绵不绝,有些车辆因为开得太快太急,大大小小的碰擦追尾不断,但谁都顾不上争吵叫骂,今晚他们只想离开这片恐怖地带,越远越好。   阿六他们回头望,处于两道黑色山脉间的黑龙城,这时仿佛燃烧起来了。电力通讯尽数瘫痪的黑龙城,在变异兽潮的攻势下不堪一击,离整个城彻底沦陷,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无论之前城主魏定波在策划什么,经此一役,元气大伤,他和他的人势必要缓上许久,至少短时间里,是不可能有任何大动作了。   “不好,都抓紧了!”   正当所有人稍微松懈下来的时候,谭小青的紧绷声音却又冷不防响起。   她面前的飞行面板上,红色警告图标不停闪烁,显示正有一颗大当量导弹,将于十秒后,到达某个坐标点引爆。而这该死的坐标点,正是他们身后的黑龙城!   “妈的……究竟是谁下的命令?!”谭小青忍不住爆起了粗口。   在嘀嘀连响的倒计时中,她将直升机的飞行速度提升至最高。她的鼻尖冒出了汗,心跳如雷,比先前驾驶直升机一路从黑龙城逃离,要紧张了百倍、千倍。因为眼下的情况,机舱里所有人的命运是生是死,都交托在她手上了!   “大家闭上眼睛!”来不及解释,谭小青直接用吼的。   快点。   快点。   再快点。   谭小青在心底默念,当倒计时从一跳到零,那一瞬间,整个天地先是一片静默,随后,直线状的白光迅速在两座山峰间的天空出现。   那无声的光芒把整个夜空点亮了,紧接着,响彻云霄的爆炸声瞬间传入耳膜,白线迅速膨胀成为一个圆形的巨大光球,就像近距离观看恒星那般耀眼。   即使谭小青戴上了飞行员专用墨镜,背对着爆炸点飞行,那可怕的亮度仍旧刺眼之极。如果这时谭小青他们回头看,就会发现纯白光球不断急速扩张,如同怪物的巨口,将黑龙城所在的那一整片山间地带瞬间就悉数吞没。   白光过处,地面下陷成为一个圆形规则的黑洞。塌陷的规模急剧扩张,就像个吞噬一切的漩涡,黑色城墙,路面,惊惧至极试图逃离的车辆人群,眨眼间就都被卷入其中。   而这还不是最糟的,更糟糕的是,光球白色的边缘很快就接近了谭小青他们的直升机。冲击波让机身开始剧烈震荡,所有仪表盘和系统疯了一样发出警报声,电磁脉冲影响下,飞机操作系统立刻当机失灵,整架机身倾斜着,从数百米的高空向地面砸去。   他们要坠毁了!   那一瞬的感觉,就像与死神贴面热舞,灵魂飞起旋转,肉体降落下沉,机舱里,所有人的呼喊都憋在了嗓子眼里。在天旋地转中,直升机外壳发出嘭的一声,但这一刻,谁都无法注意到了。   整架武装直升机失去控制,它歪斜着撞上了山间公路外侧的山崖,直升机尾部燃起大火,又以机头俯冲的姿势,向着山壁下方的峡谷坠落。   之后的事,所有人都不知道了。   因为猛烈的撞击而陷入昏迷,谭小青他们自然看不到,在直升机向峡谷坠毁的瞬间,有道黑影也如流星般迅速朝着谷底下降。   拥有巨大黑色双翼的怪物,歪歪扭扭跟着飞到了峡谷底部,他的一只翅膀奇怪地耷拉着,显然已经折断。为了让直升机改变方向,在巨大的惯性下直接硬抗了一下,即使是他也吃不消,只断了一只翅膀,应该说是十分幸运了。   从被谭小青赶走,一直抽抽搭搭哭个不停,蛋蛋的眼睛已经肿得快睁不开了。可在外面绕圈圈飞了半天,他怎么也不舍得离开,为了不被发现,他一路偷偷摸摸,边哭边跟在凌鹿他们的屁股后头。   这只在赵明蔚和阿六他们眼中,也许十分恐怖的怪物,如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他怕他的大眼睛再也醒不过来,他更怕大眼睛醒过来了,却再也不喜欢他,不要他了。   在哗啦哗啦的水流声中,蛋蛋跌跌撞撞地涉水前行。他还不太习惯用两只脚走路,姿势十分别扭,他身后,长长拖地的黑发在溪涧中如水草一般流动。   他很快接近一半沉没在水下,已接近半毁状态的直升机。   峡谷里的黑暗,对他不构成任何障碍,游进了机舱,把里面的凌鹿第一个小心翼翼抱出来,接着又往返了几次,先后把谭小青一行所有人都拖到岸边,免得他们没有流血而亡,就先淹死了。   随后,他就把他们扔在一边不管了。   跑到凌鹿身边,这个浑身湿淋淋,一丝不挂,在黑暗里发光的怪物,就趴下来,像小时候一样将脑袋凑到凌鹿的胸口,然后,他就听见了那缓慢而低微的心跳声。   大眼睛还活着。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蛋蛋觉得自己也跟着活了过来。他的人类泪腺却好像进化失败了,眼泪完全控制不住,又哗啦啦流个不停。   他不敢再乱碰乱动,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一边守着凌鹿,直到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蛋蛋却不舍得错开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谭小青呻吟着醒来。她半张脸都是血,撑坐起身体后,谭小青发现他们所有人都平躺在石滩边,而她是第一个醒过来的人。   周围除了椭圆形的卵石就是水,哦,再加上那架已经彻底报废,只剩一小截浮在水面上的武装直升机。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获救了?   直升机坠毁那一刻的情形仍历历在目,微弱的光线中,看着此时周围静悄悄的一切,谭小青心里有些恍惚。   她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头顶上方,就猛地亮起一束探照灯光,谭小青整个人被照得眯起眼,下意识伸手挡住那刺眼的光线。   有人来了。      ☆、 晋江独家      迎着强光,谭小青亲眼目睹了数架飞机先后从峡谷上空降落。   气流猛烈鼓荡回旋,在山壁间轰轰作响,两侧生长的树木沙沙作响,枝叶婆娑摇动,而谷底那条流势相对平缓的溪涧,因为这些意外来客的降落,水面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和白色的水汽。   原本黑暗的峡谷,此时可以说一片灯火通明。   几架运输机降落后,很快就有不少人从机舱内鱼贯而出,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色服装,训练有素。谭小青眯着眼,看到最前面向她走来的那个高大身影时,立即惊讶地出声:“季乐天?你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熊一样的男人抱住了。   谭小青立即嘶了一声,季乐天这混蛋,一把就抱在她手臂的伤口上了。   “对不住,对不住!”胡子拉碴的季乐天马上放开她,他笨手笨脚地挠挠头,又上上下下看了谭小青一遍,见她虽然身上到处都是伤口,但人还很精神地站着,才一脸后怕加庆幸,“孩儿他妈,我真怕赶不及了。你要是不在了,嘉嘉就成了没妈的孩子,我就成了鳏夫,我们爷俩……嗷!”   谭小青眼角直抽,对准这喋喋不休的二货就是一拳头,磨牙道:“季乐天你给我闭嘴!我问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是跟我们一起来的。”   季乐天还没回答,一个稳重有如山岳般的声音就插进了两人之中。   谭小青扭头,看着对方逆光走来,行至近前,谭小青瞪大了眼,嘴里又忍不住惊愕道:“……石头?你怎么也来了?”   来的人是石磊。   谭小青已经有几个月没见他了。作为‘雨龙’号的现任舰长,联邦上校,石磊这些年来的变化可比谭小青大多了。他原本阳刚气十足的硬朗五官轮廓,经过这几年的历练更是深邃了许多,整个人的气质刚健威严,就像一把收敛锋芒的宝刀,尤其不笑的时候,常常让身边不熟悉他的人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   “这究竟怎么回事?是谁下达的导弹发射命令?”想到刚才差点丧命于那场恐怖的核爆中,谭小青气不打一处来。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寸草不留的清洗方式,未免太过了。   石磊和季乐天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彼此对看了一眼,他们都清楚,别看谭小青个子小,但其实是个火爆脾气,这时两个人也不打算瞒着她,再说这么大的事,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队长,这事有些复杂。”石磊一开口,还是没改掉他多年的习惯,“还是先把其他人运上飞机,先回明湖城,路上我再和你解释。”   “是啊是啊,救人要紧。”季乐天连忙点头附和。   谭小青满腹疑惑,但事情的轻重缓急她还能分得清,她点点头,想起凌鹿,马上又着急道:“石头,你带了多少人?小鹿的情况很不好,他必须马上接受检查和治疗。”   “放心,人手足够了。”   穿着一身笔挺白色军服,石磊如刀削般的脸孔上神色沉稳。他这次亲自带队,‘雨龙’号上所有的医疗运输机都受命起飞,此次突发事件中的伤者,都将被安排运往最近的安全地点收治。   石磊说话的同时,身着白色医疗人员制服的工作人员,已经对昏迷的赵明蔚等人完成快速诊断,正用担架抬起,依次送入运输机机舱。   “他们在干嘛?”谭小青很快又看到几个人围着凌鹿,将一个奇怪的,上半截透明,下半截金属质地的圆筒形装置抬到他身边,她有些不放心地开口问。   这几个人所穿的制服和周围的工作人员也不一样,制服的袖章和背后均绣着由九棵树缔结而成的树环图案。看到这个树环,曾在南极星研究所工作过一段时间的谭小青立刻意识到,他们是九天科技的人!   “他们是陈素博士派来的人,放心吧。”谭小青身旁,季乐天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别担心。   两夫妇对面,那几人的动作迅速又小心,将覆盖在凌鹿脸上的贪狼战服面部装置取下,无数银白色的细丝,从凌鹿的皮肤下被拉了出来。这些触须般的人工神经,它们蜷曲着,像拥有了意识,对着凌鹿的方向恋恋不舍伸展着。   “好了,你们的使命完成了。”   其中一位戴着口罩的人员,她手套下的五指小心捏着取下的战服面罩,耸耸肩玩笑似的说完后,就打开了一个直径十厘米左右的银色金属罐。从打开的罐口,迅速冒出袅袅白烟,然后,那位工作人员就缓缓把那整个贪狼战服面部装置放进了里面。   “凌博士情况如何?”做完这些,那人就开始这样问她身边的同事。   “他的身体受创严重,心脏、肺部等重要器官已经衰竭。”将一个个圆形金属薄片贴到凌鹿的太阳穴,颈侧,手臂,胸口各处,另一名工作人员对照手里平板接收到的数据,一边看,一边缓慢出声报告。   “嗯……他已经不行了。”在报出了一连串数据后,那人最后总结道。   这话一出,坚持等在一边的谭小青眉毛倒竖,要不是季乐天拦住她,估计她就要上前狠狠揍那家伙一顿了。有他这么说话的吗?!   而之前出声发问的那人,应该是这些人的领队,听完报告,她从半蹲状态站起身,接过平板瞄了一眼,立即道:“不,脑电波显示凌博士的大脑仍处于活跃状态,他还活着!我们要尽力保证凌博士的大脑存活,一旦他出现脑死亡,这将是整个联邦的损失!现在把他放进深眠舱。”   他们把那胶囊般的圆筒形装置称作深眠舱,简单来说,这个装置是贪狼战服‘冬眠系统’的进化版。   滑开上半部分透明的舱盖,几名工作人员合力,把凌鹿放进了里面,随后一人在外侧的触控面板上连按下数道指令,透明舱盖又缓缓自动合拢封闭。   接着,在深眠舱中,又升起了另一层透明的隔离罩,而下半截金属质地的舱体内侧,一排圆孔装置打开,许多外科机械医疗管伸展着探了出来。它们的前端呈细细的针尖状,就像蝎子的尾部,闪烁着银色的寒光,缓缓刺入了凌鹿的脊椎,手臂、双腿动脉等各个身体重要部位。   这一切简直如同一场酷刑,幸亏凌鹿对此毫无知觉,谭小青强忍着想要上前把这东西砸烂的冲动,她光是看着就不忍心,想到害小鹿受这些罪的元凶,谭小青更是痛恨不已。   而此时峡谷上方数十米高处——   从谭小青醒过来,就立刻藏进茂密的树丛里,只敢往下偷看的蛋蛋,看到那些人出现,看到他们把大眼睛装进那个透明的罩子里,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要冲下去。   一边哗哗流眼泪,一边想到大眼睛这样都是他害的,蛋蛋就又缩了。从小被凌鹿宠爱着长大,无法无天又无忧无虑的幸福小怪物,现在却成了天底下最自卑的泪包。   就算大眼睛讨厌他了,他也要跟着。悄悄的。   一边哭得哼哼唧唧,哭包、不,蛋蛋一边下定了决心。   停留在峡谷里的飞机起飞了,蛋蛋想追上去,但背后的一半翅膀不好用了,他毫不犹豫伸手,黑色的指甲边缘突地变长,随后,一片喀拉喀拉的骨头碎裂声就响了起来。   小时候玩得太疯,磕坏了半片鳞片都要赖在凌鹿怀里,求安慰求抚摸老半天的蛋蛋,这一刻却连眉头不皱一下,亲手将自己的半边翅膀撕扯了下来。   如果坏掉的翅膀会阻碍他去追大眼睛,那么他就不需要。   在怪物的认知里,一切就是如此简单。   他的肩胛骨部位,迅速出现了一个空洞。金色的血液汩汩流淌,然后又是一阵喀拉喀拉声,这些血液完全违反了重力定律,它们更像某种液态金属,拥有意识般向上延伸,构架出了一个全新的翅膀雏形。   只是一副骨架的雏形迅速变得坚硬,它的表面不断变黑,长出无数指甲盖大小的细鳞。如同精密的机械工程,金属质地的鳞片层层递进,发出沙沙声,很快的,一层薄薄的翼膜就‘生长’了出来。   扭头看了看新长出来的翅膀,又啪嗒啪嗒挥了挥,红肿的眼皮下,蛋蛋的银眼睛又变得圆圆的,他对新翅膀很满意。   黑暗的峡谷里回荡着一片奇异的鸣叫,茂密的树枝叶丛发出哗啦一声响,一道影子蹿了出来,那速度快得根本来不及分辨,就像划过天空的黑色闪电。   追随着运输机离去的轨迹,蛋蛋向着西边明湖城的方向,很快消失了。   而从峡谷向东眺望,经历过刚才那一轮撼天动地的爆炸,地面上的烟雾和灰尘渐渐散尽,如果从空中或山顶俯瞰,那么就会看到一个巨大无比的碗状黑色陷坑,出现在两道山脉之间。   那里,原本应该是黑龙城所在的位置。   爆炸无与伦比的威力,在刹那之间,就把它从地平面上抹去了。漆黑的巨坑此时如同一座寂静的坟墓,黑龙城里成千上万的人,都在那一瞬间失去了生命。   侥幸逃脱的人从车里下来,他们站在山间的路面上,望着身后的恐怖景象,有些人惊骇欲绝,说不出一句话,有些人则吓得跪倒在地,痛哭失声。也许他们并不是什么好人,不过直面浩劫,瞬间灭绝所带来的心灵震慑及阴影,恐怕将伴随这些幸存者,一直到度过他们的漫漫余生。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 晋江独家      一下运输机,谭小青就跟随医疗队一起,把受伤的凌鹿和赵明蔚等人紧急送入了明湖城地面基地的医疗中心。确定除了站着干瞪眼外,自己实在帮不上什么忙,谭小青才在季乐天好说歹说的劝解下,和石磊等人直奔‘雨龙’号。   此时,这艘水陆两栖的母舰,正像一头白色巨鲸般,静静漂浮停泊在广阔浩淼的明湖水面上。   作为‘雨龙’号龙级空天母舰的舰长,石磊直接带着谭小青他们几个相关人员去了舰桥指挥部。双层平台下方,身着青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来来去去,正忙碌地进行各项联络和调派工作。毕竟‘雨龙’号戍卫联邦北部地区多年,它和它的战斗飞行编队所肩负的任务,不仅仅只是一两座城市的重建,更是整个北方地区的长久安定。   今晚猝不及防间出了这样大的事,‘雨龙’号上所有的工作人员自然没有休息的道理。   “这么说,联邦从很早以前,就下定决心要解决黑龙城的麻烦了?”   在回明湖城的一路上,谭小青已经从石磊和季乐天两人的口中,得知了这次事件的真相,一直到眼下,她的语气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不过很显然,石磊和季乐天他们两个的神情却告诉谭小青——这事是真的。   “没错,”点点头,石磊又沉声着重强调了一遍,“这些年来,边境各地类似黑龙城这样的军阀势力,就像在联邦内部蔓延扩散的癌细胞,有不少的联邦官员都被买通、腐化,转而为魏定波他们这些军阀头子效命。那个保障局局长周成,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说到周成,”从睡梦中被叫醒,得知事情经过的明湖城市长李梅,此时脸色如霜,“他身为联邦政府官员,却勾结黑龙城的势力,泄露情报,走私各类军火和违禁品,甚至连泰坦原石这样危险的东西,为了利益,这姓周的都敢吃了熊心豹子胆,替黑龙城大开方便之门。等他醒过来,上了法庭,我想他会后悔自己当初的行为!”   严格说起来,李梅还是周成的顶头上司,为政清廉的她,知道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勾结臭名昭著的黑龙城,从中谋取了多达八位数的财富时,当真是怒不可遏。   谭小青十分理解李市长的怒火,当初她调查周成的底细,最终查明真相的那一刻,也是像李梅一样既惊又怒。   不过现在,谭小青关注的重点并不在这里。   听完石磊的解释,得知联邦暗中早就有意对付黑龙城,而她和凌鹿、赵明蔚他们,似乎只是不幸被卷入这场风波中的炮灰,事情勉强能够说通,但还是疑点颇多。   为什么高层早不下令晚不下令,偏偏那么巧,在凌鹿和啄木鸟小队遇袭失踪的当下,而且劫持者恰恰就是黑龙城的人,攻击的命令就被下达了呢?   而且这种不留余地、全盘清洗式的风格,也未免有些过于狠辣了。   对于她的疑问,石磊苦笑一声,摇头道:“这次的攻击命令是直接由国防部下达的,联邦安全局被彻底绕开了。不单是我,连叶局长也是直到攻击前一个小时才接到的风声。”   所以才有了之前季乐天和石磊两人急急忙忙,带着医疗运输机来接应搜救谭小青他们的那一幕。   石磊的这句话,也似乎让整件事情豁然开朗。   自从十二年前,盘古病毒大规模蔓延后,为了防止局势失控,对于北部疫区下达核清洗命令的多位联邦高层掌权者,包括大总统谢兰和国防部长杨定国上将在内,在事后不久,纷纷宣布引咎辞职。   而这些大人物的下台,也掀起了整个联邦内部权力更迭的风波。直到十二年后的现在,这场动荡仍然余波未息,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谢兰、杨定国等人的直接离任,在一定程度上保全了罗睺和叶舟他们,但也让保守派的势力重新抬头。目前,联邦现任大总统周深和国防部长谢帝,两人都是保守派的中坚力量,与罗睺、叶舟他们代表的改革派政见相左,分歧颇大。   司法部和其下的联邦安全局,这些年来处处受到掣肘,最近两年,国防部在陆海空三军之外,甚至有意另行组建一支特战队,来全面替代贪狼特殊部队的位置。   “这帮混蛋!”   手臂各处缠满了绷带的谭小青咬紧银牙,嘭的一声,狠敲了一下她面前的指挥台。   她当然有充足的理由这样生气,不说她和赵明蔚等人差点死在这次针对黑龙城的攻击中,光是上头近些年对他们的打压,还有没完没了的内斗,都让谭小青心寒不已。   “黑龙城经营多年,也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尤其魏定波这个人,心狠手辣又野心勃勃……”石磊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才又接着剖析,“对他们的监控虽然早就开始,不过黑龙城拥有自己的安全防卫系统,要是平常,远程攻击半途就会被拦截,根本无法起作用。这次的大规模电力和通讯系统瘫痪,加上最近收到消息,黑龙城首领魏定波的手里,起码掌握了一吨以上的泰坦原石,而且他还在广招人手,国防部大概认为时机终于成熟……”   “屁!”谭小青打断石磊,她正在火头上,说话也十分不留情面,“国防部这群只会吃别人剩下的酒囊饭袋,如果不是小鹿,再给他们八百年,也攻不破黑龙城中央系统的防火墙!说得冠冕堂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是想立威,为插手北边的事务铺路罢了。胃口这么大,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唉,现在北部局势已经够乱了。”   在季乐天拉住谭小青,小声安抚劝说她的同时,一边的市长李梅也长叹了一声。在这场保守派与改革派之争中,她始终处于不偏不倚中立的位置,不过对眼下高层的做法,李梅同样忧心忡忡。   “黑龙城没了,从城里逃出来的那些人还在。以前他们都聚集在一起,现在分散各处,真说不准这是更好还是更坏了!这些人里总会有野心勃勃的家伙,为了争权夺利,拉拢人手,少不了又要开始一轮混战,明湖城周围的各个定居点恐怕要不太平了!”   李梅想得很深远,听了她的话后,冷静下来的谭小青却担忧起另一件近在眼前的事。她看了一眼在场的几人,随后,就言简意赅地将这次黑龙城遭到变异兽潮袭击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只怕这次国防部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谭小青边说,边将她自己的猜测向在场的石磊等人分析,“兽潮来袭时,我和赵队长他们在直升机上,基本看不到地面上黑龙城的精锐武装。当时我们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来,很可能是国防部的攻击计划已经泄露,被魏定波的人提前得知了!”   “黑龙城能买通一个周成,那么自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周成替他们通风报信。”谭小青说完,季乐天也摸着下巴,赞同地点头。   石磊沉吟了一会儿,才朝谭小青他们颔首,然后开口道:“如果魏定波没死,那黑龙城被毁,按他睚眦必报的作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管怎么样,这个情况我会上报叶局长,让他们早做准备。”   对此,在场的众人都没有异议。   一场风波看似过去了,暗地里,更大的暴风雨却已然在酝酿之中。   ……   之后几天里,啄木鸟小队的队长赵明蔚和‘白背’这些队员们,就都先后苏醒。他们的身上多少都挂了彩,但万幸不是什么重伤。接着,脑袋在坠机时撞到一起的阿六和周成也醒了。   最后一群死里逃生的人里,只剩下凌鹿的情况还是没有起色。他仍被安置在深眠舱内,接受密切观察。他的身体目前极度虚弱,不适合接受任何手术或治疗,一旦打开深眠舱,很可能意味着彻底的死亡。   博士陈素派来的那几位九天科技的医疗人员,不敢轻易冒险,只能用保守疗法,借助深眠舱-196℃的低温,让凌鹿身体的新陈代谢减缓甚至停止,争取时间,来找到方法治愈他。   在这样的温度下,一切化学进程都几乎完全停滞,对于凌鹿来说,世事仍在流转变迁,而他的时间却已经停止了。   躺在像胶囊又像棺材一样的深眠冷冻舱里,谭小青、季乐天还有他们五岁的宝贝女儿嘉嘉,每天都会来看望他,甚至连阿六,都在队长赵明蔚的陪同下,来看了他一次。但任凭外面人来人往,凌鹿都毫无知觉,毫无反应,只是紧闭双眼,如同静静熟睡了一般。   到了第五天,位于治疗中心地下一层的病房里——   “病人依然处于-196℃的深层冷冻,各项数值监控未发现显著变化。”   两名九天科技的医疗人员正手持平板计算机,一边对照深眠舱触控面板上的信息,一边对着平板,开口记录报告今天的数据。   这项工作,他们每隔两小时就要进行一次。   完成之后,其中一名女性工作人员就用手肘推了推另一人,道:“发什么呆呢?走了。”   另一个人收回望向深眠舱的目光,他戴着口罩,颇有些遗憾地低喃:“真是可惜……”叹了口气,那个人接着又问,“哎,你说凌博士还有可能醒过来吗?他那篇关于树突状细胞的表型及共刺激分子研究的论文还让我记忆犹新。他可是我的偶像啊!”   “别想些有的没的了,凌博士的头脑是联邦和九天重要的资产,上面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确保他存活的。”最先开口的女性工作人员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至少是保证他大脑的存活。”   被她这样一说,另外那人打了个寒噤,不敢去深想她后半句话的深意,赶紧催促:“走了走了!”   “哈哈,看把你吓得!”   两人说笑着离开了。   大概十多分钟后,病房的门又被从外打开。   还没到两个小时的记录间隔时间,另一个穿着白大褂,严严实实捂着口罩的高挑人影却走了进来。他及腰的长发被扎成一束,动作慌里慌张,走路姿势也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但细腰长腿的完美身材比例,却让这些小小瑕疵变得微不足道。   跨过一地粗大的电缆管线,几乎是跑步冲到竖置摆放深眠舱的位置,来人盯着里面的凌鹿,一边痴痴地看,一边从那对银色的眼睛里,大颗眼泪又啪嗒啪嗒滚落了出来。   隔着两层防护罩之间的蓝色冷冻液,就像透过结冰的海面,向下凝望沉睡在深海的小王子,凌鹿的眼皮,嘴唇,手指上,都凝结起了一层银白色的冰霜,整个人就像冰雪雕成的一样。   “大……大眼睛……”蛋蛋艰难地吐出声音,他一边抽抽搭搭,哭得伤心极了,一边两只手使劲挠着透明的舱盖。   明知道不能,他仍然下意识想把大眼睛从里面抠出来。   而深眠舱一侧,那块十厘米左右见方的监测面板上,似乎因为蛋蛋的哭声,几条成一直线的平缓线条,在同一时刻开始微微上扬——      ☆、 晋江独家      上午十点半,明湖城基地医疗中心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这些人身着统一黑色作战服,全副武装,一进入医疗中心内部,就迅速控制了局面。门口两名当值的守卫试图阻拦这些人,询问清楚他们的身份来意,却遭到了无情地射杀,其他手无寸铁的普通工作人员则都被要求双手抱头,面朝下趴在地上。   他们看来目的明确,找到负责前台登记的工作人员,拿枪指着这名瑟瑟发抖的可怜女士,向她逼问他们想要的信息。   大厅内落针可闻。   双手抖个不停的那名年轻女性工作人员,正在服务台后的虚拟键盘上,快速搜索着入院者名单。她太紧张了,一连出错了好几次,终于找到眼前这些人要找的名字后,她马上高举双手,颤颤巍巍地出声,将对方想要的信息据实以告——   “病……病人在地下一层019号房间!”   得到具体的病房位置,这批武装分子留下了一队四个成员负责看守接应,剩下另一队人则乘坐升降梯,直奔地下一层。   他们看起来并不想要掩藏行踪,电梯门一打开,就快速向目标房间接近。而地下一层监控室内的楼层守卫发现情况,立刻赶往走廊,几声零星短促的交火声后,警卫们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先后就被解决了。   几名隶属于九天科技的高级医疗人员,这时正聚在会议室里,商讨下一步的治疗方案,他们听到动静,起身打开门想要一看究竟。但很不幸,迎接他们的,只有几颗冰冷的子弹。   被迅速利落地一枪爆头,他们连求救声都来不及发出。   处置完九天科技的几个人之后,这批武装分子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会议室,很快找到了他们要找的019号房间。   手持冲锋步槍,他们以三个人为一组,紧贴在房门口左右两侧,为首一人无声点头,伸手比出‘一、二、三’的手势,在最后一个手势落下时,他们踢开房门,一拥而入。   破门声后,房间内安静至极。   原本应该摆放着深眠冷冻舱的位置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些被撕扯断裂的管线和一地泄露出来的冷冻液。蓝色的液体冒出阵阵烟雾,除此之外,连个鬼影都没有。   “箭毒蛙呼叫红颊獴,我们没有发现目标。重复,没有发现目标。”之前打手势的那个领队发现情况有变,立刻开始联络大厅内的另一支小队。但他注定等不到对方的回复了。   几乎在他开口联络的同时,他左手边的两个成员就出乎意料地倒下了。两人的脑袋和脖子不可思议地分了家,如同激光切割过一样平整的断颈处,鲜红的血液呲的一声,好似喷泉般飙了出来。   可能连一秒都不到,还没反应过来的其他几人也纷纷惨叫起来。一些黑色的,像是头发丝又像触须般的东西,穿过了他们的身体,四肢,口眼各处。这些黑色细丝舞动着,将人高高抛起,又狠狠甩落。   房间内,血雨飞舞,嘭嘭的肉体撞击声接连不断。   令人措手不及的一幕,让箭毒蛙小队的队长李志受惊般转身,抬起头,在门口上方的天花板上,他终于看到了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那对不属于人类的细长银色瞳孔正紧紧盯着他。   尽管穿着医生的制服,拥有比例完美的五官轮廓,但那东西不是人,不可能是。没有人可以做到像他一样,仅凭双手,就如壁虎般牢牢吸附在天花板上。而那些正在地板、墙壁上四处游动的头发,杀人于无形,就在刚才的转瞬间,便夺去了数条人命!   “怪……怪物……!”李志吓得倒退了一步,双手举枪便射。   扫射过后,却不见那东西的踪影。   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站在空荡的房间中央,剧烈喘息着,这一刻,李志感觉自己身处谢幕的舞台上。身边的手下都死了,只剩他一个,李志本能地意识到——他今天走不出这个房间了。接下这次任务前,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结局会是这样。   背后传来极细微的气流扰动。本能地转过身,举起枪,几下刷刷声后,步槍的枪管连同他的手,却像豆腐一样被切断了。   李志的脸大部分覆盖在面罩下,唯有露出的双眼,在一瞬间充满了惊骇欲绝,他甚至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   银眼的死神,便向他挥舞起黑色的镰刀——   视网膜所倒映出的景象,是他在人世间看到的最后一幕画面。   ……   大厅内,在箭毒蛙小队传来联络的同时,那四名负责接应的武装人员,也遭到了反击。被他们控制看管的人中间,身着便服的啄木鸟小队队长赵明蔚也混在其中。   坠机事故中,她受了些皮肉伤,前两天就已经出院。由于凌鹿仍然昏迷不醒,调查任务搁置下来,赵明蔚稍作安排后就直接动身,运送着这次任务中牺牲的几名小队成员的遗体,先回了一趟长安。   哪知处理完几名队员的后事,她前脚刚踏进基地医疗中心的大门,后脚攻击就跟着到了。   佯装被制服,暗中通知了还在这座中心内修养的啄木鸟小队其他成员。一群还穿着病号服的队员匆匆赶到,经过一轮激烈交战,四名武装分子一死一伤,还有两人被赵明蔚他们直接生擒。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将试图反抗的一人双手反扭到身后,头上还缝着针的‘白背’用膝盖抵着那人的后脊椎,一面防止对方挣脱,一面沉声喝问。   挣扎中,那人一言不发,脖子上的识别牌却从战斗服内部掉到外面,与地面发出了叮的一声碰撞。   一旁的队员‘小斑’眼疾手快,一把拽下他的狗牌。念出上面清晰标明的兵种、部队番号、姓名、军衔乃至血型时,不止‘小斑’,‘白背’等人也都一脸意外。   “你们是陆军狮鹫突击队?”‘白背’看着身下的人一脸不可思议。他扯下了那人的面罩,面罩底下的脸虽然普通,但轮廓刚毅,眼神悍勇,同为军人,‘白背’一眼就几乎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而所谓的狮鹫突击队,虽然暂时归属陆军名下,事实上却独立于三军之外,只听从国防部最高负责人上将谢帝的调派。这支特种部队,也正是国防部准备在不久的将来,全面取代贪狼特殊部队的一支精锐武装。   “刚刚从停机坪过来的时候,我看见附近停了一架有陆军编号的运输机,应该就是送他们来的工具。”   队长赵明蔚声音发沉,她又翻了那两名死伤者的军用识别牌,确定几人都是‘狮鹫’的人后,就迅速开始安排起来:“对方的目标应该是凌博士,我怕他们会对他不利!白背你们跟我去地下一层。小斑,大灰,把这些人捆起来看好,马上联系石上校他们。”   “是,队长!”   拿着从对方身上收缴来的武器,等啄木鸟小队的队员们急匆匆赶到凌鹿的病房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赵明蔚身边,‘白背’对着地上的尸体和满墙满地的鲜血,嘴里喃喃出声。   原本搭乘升降梯,下到地下一层的六名狮鹫突击队的成员都已死亡。   除了天花板上的一串枪眼,赵明蔚他们没有发现任何抵抗交火的痕迹。而这批人的目标,装着凌鹿的那台深眠冷冻舱,却不翼而飞了!   没多久,接到消息的谭小青等人也都迅速赶到。谁也没想到,本该安全的基地里,却发生了这一连串离奇的变故。   通过初步勘察,深眠舱外接的部分电缆管线,都仿佛被野兽的利爪扯断,看上去不像是人类所为。但这些并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凌鹿去了哪里?   ……   在谭小青他们急得要命,封锁整个明湖城,开始大规模搜查的时候,偷走了深眠舱的那个贼,正鬼鬼祟祟,从打开的窗户里,把‘赃物’——那台有一人多高,胶囊形状的深眠舱塞进一间房间里。   这里正是位于城区东南的明湖城重建工作临时指挥部。   由于‘雨龙’号抵达明湖城,这个指挥部也失去了作用,目前已经人去楼空。   收起翅膀,蛋蛋也跟着钻进窗户。此时,整个房间的家具,包括床、柜子,都被蒙上了一层白布,而墙壁乃至天花板上的蛋蛋磨出的爪子印,却仍赫然在目。   和凌鹿一起到明湖城后,在这里短暂的待过两天,蛋蛋第一个想到把大眼睛藏起来,不被那些坏人找到的地方,就是这里。   作为九天科技的最尖端产品,深眠舱即使在被切断外部电源后,仍能凭借自循环供能系统,确保内部继续保持在-196℃的低温。理论上,只要舱体不发生损坏,里面的人可以永无止境沉眠下去。   蛋蛋脱掉了背上多出两个窟窿,变得破破烂烂的白大褂,又把深眠舱搬到床上,沉重的分量差点没把床给压塌了。做完这些,他就眼巴巴守在一边,隔着一层蓝色冷冻液,看个没完。   “大、大眼睛……”期期艾艾开口,还拿手指戳戳舱体表面,看到一侧的显示屏上,平缓的线条再次扬起后,蛋蛋喜滋滋的,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我是蛋蛋,我……在这里,不……不要怕。”他的声线十分动听,犹如低鸣婉转的大提琴,但发音却很别扭,人类的喉舌声带以及语言系统,对于刚刚经历转变的他来说,仍然非常陌生,蛋蛋已经竭尽所能,在认真地表达他的心情。   深眠舱里的凌鹿一动不动,但监测屏上的几条线又微微起伏了两下,显然是在对蛋蛋的声音做出反应。   这一刻,蛋蛋开心得简直浑身都发抖了。这些天他担心,害怕,恐惧,焦急,仿佛从天上直接掉落到地底深渊,蛋蛋连做梦都怕大眼睛不要他了。   可大眼睛没有不要他。   那几条简单的线,蛋蛋却似乎看出了凌鹿想对他说的千言万语一般。   在原地转起了圈圈,如果这时他还有尾巴,那么蛋蛋一定在啃着自己的尾巴,开心地嗷呜直叫。   而此时此刻,以人类审美眼光来看,五官容貌无可挑剔的他,第一次无师自通,拉扯起面部肌肉,露出自转变之后,第一个灿烂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的笑容。   “大、大眼睛,你……碎(睡)吧,我在这,一直……一直……保护你。”   直到世界尽头。      ☆、 晋江独家      中华联邦北部边境某地,具体坐标未知,‘新人类独立联合革命军’总部基地——   “好,我知道了。”   某间办公室内,多年来一直让联邦安全局及多个情报机构无可奈何的棘手人物,名列国防部内部黑名单(未公开)前茅的A级通缉犯,大名鼎鼎的抵抗军情报头子,‘九尾狐’——谭闻道,此时正交叠着两条长腿,坐在办公桌后的靠椅上。   他手中拿着最新款的美甲仪,细心修饰着另一只手的指甲,当听完安插在明湖城的内线传来的情报后,对着桌面通讯器,他缓缓出声:“辛苦你了,有什么新的进展,我们再联系。”   切断通讯,谭闻道就伸开细长的十指,一双眼睛眯了起来,视线仔细左右对比着。修饰过后的指甲,稍稍移动便流光溢彩,变幻出深深浅浅闪烁不定的虹光。   “嗯……”他声音拉长,面带浅笑,似乎对效果颇为满意。   而站在谭闻道身后的一个人,这时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亲了亲。下一秒,那看似美丽无害的指甲就突然变长,锋利的边缘犹如刀刃,把对方的凑过来的脸划出了几道血痕。   那人忍痛放开谭闻道的手,叹着气哀怨道:“什么‘九尾狐’,我看明明就是只野猫,嘶……好痛!”   对于身边男人的嘀咕,谭闻道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在他看来,对付这个总爱毛手毛脚、无时无刻不想占他便宜的家伙,只是小小警告一下,已经是他看在对方的身份面子上,格外手下留情了。   拿余光扫了身边的人一眼,谭闻道开口毫不客气:“明湖城现在的情况你都听到了,还不快滚出去……唔!”   身边的男人趁他不备,弯下腰,彻底堵上了他的嘴。谭闻道被压在椅背上,起先还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没有用时,他干脆勾着对方的脖子,仰起颈项反客为主。   与其说是亲吻,不是说是两头野兽在撕咬啃噬,对决争锋,都想把对方压倒在下风。一吻完毕,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没大没小。”   男人的嘴唇都被咬出了血,他却十分气定神闲地眯起眼,像在安抚不听话的小宠物,揉了揉谭闻道满头的白毛。他的声音凛冽如刀,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势。   身披一袭宽大的黑色绣金线盘龙外袍,鼻梁上架着古怪的圆形墨镜,魏定波一脸笑容,看着眼含怒气瞪着他的谭闻道。   这么多年来,魏定波一直是个双面人。他在他的两重身份间游刃有余,明面上,他是黑龙城的第五代首领,心黑手狠,令所有对手胆寒畏惧。但暗地里,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各国情报机构至今未掌握其身份的抵抗军总指挥官——龙,也是他。而魏定波的第二层身份,除了谭闻道与极少数他的亲信以外,鲜有人知。   按魏定波的话来说,有光必有影,只有邪恶才能对比出仁慈的可贵。有了黑龙城的压迫,才会让站在大众一边的革命军的存在感凸现出来。   无论过去还是未来,底层民众总是随波逐流的占大多数,没到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通常不会看得太远想得太深。就像荒原上的野草,风往哪边吹,往往就倒向哪边。必须有人,成为引导他们的那股风潮。   魏定波其人,不仅野心勃勃,更眼光深远,抵抗军在他的领导下,近年来扩张迅速,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但这时,谭闻道见他一副无赖泼皮样子,气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   这么多年了,魏定波之于他,算是亦师亦友。从认识之初,他们就开始向着一个目标,共同努力至今。他们是纯洁的好战友、好哥们关系,至少在某次酒后失德,两个人滚到了床上去之前是这样的。   出了那档子事之后,究竟是谁撩拨起头的已经不重要了,谭闻道拼命想要当做一切没发生过,魏定波却似乎打开了某个奇怪的开关,最近总是一见他就发情。   谭闻道有些头疼地叹气,他们都半大不小、一把年纪了,而且碍于身份,一旦革命军内部传出奇怪的流言,实在是……   “傻东西。”   这个世界上,敢于这么叫谭闻道的人,也只有魏定波一个。   见他在认真烦恼,魏定波干脆摘下墨镜,那对仿佛两栖动物一般冰冷的银色眼睛,这时因为光线刺激而竖直起来。他又俯下身,重重亲了亲谭闻道鲜红欲滴的嘴唇。   谭闻道则似乎被他那对非人类的眼睛吸引住了,他伸出手,轻轻抚过魏定波的眉眼,低喃道:“没想到原石的威力这么大,你真的没事吗?”   魏定波笑了,他说:“有事没事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眼皮跳了跳,谭闻道好歹忍住了想一拳打掉他笑脸的冲动,压低声音道:“国防部这次出手,看来是下定了决心,要和改革派还有他们背后的九天科技杠上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下一步该怎么走,必须尽快去和其他人商定下来。”   时代在变迁。经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洗礼后,现在已不是一个或几个政党就可以左右国家乃至世界局势的时代了。现在是谁掌握了通往未来的钥匙,谁才是最后胜利者的时代。   那把钥匙,名为新人类。   这一点,即使连顽固不化的保守派,在被改革派打压得出不了头的这些年里,也已逐渐意识到,而不得不做出妥协改变。   而九天科技,不止是一家全球性的高科技公司,事实上,它更像一个游离于中华联邦、美洲合众国与欧非共和国之外的庞大帝国。涉及的领域涵盖了教育、医疗、国防工业等绝大多数高新技术产业,还有那些至今仍不为大众所知的生命工程、军事科技、生物兵器等秘密的科研机构。   在九天的支持下,中华联邦挺过了三战之后,最初那段风雨飘摇的时期。也是在它的推波助澜下,高层内部以谢兰为代表的改革派才得以崭露头角。   而现在,蛰伏得够久的保守派势力卷土重来,他们试图拔起九天科技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另起炉灶取而代之,不得不说野心颇大。   “好好,知道了。”   魏定波一脸可惜,不过他好歹没忘记自己的身份,重新架起墨镜,大踏步走出谭闻道办公室的门口之前,他又回过头,说:“那个姓凌的孩子,我见过他了,就像你说的,是个很有意思的孩子。不过我好像惹他讨厌了,哈哈哈……”   说着,魏定波的声音就飘远了。   谭闻道扶额,拧着细细的眉毛直叹气,真是……魏定波这个混蛋,多亏他干的好事,说是要把人拉拢过来,结果这次的梁子可是结大了!   黑龙城主与革命军总指挥官的两个身份,都被他扮演得太出色了。对他任意妄为,直接劫持了凌鹿这事,谭闻道也是在事发后才知道的。而他嘴里有趣的孩子,攻击瘫痪了整个安全网络,差点让魏定波葬身黑龙城,也算是给了他一个教训。   另外在联邦的攻击之前,那次变异兽潮……   想到这,谭闻道无奈摇摇头,也站起身,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   同一时刻,明湖城——   在谭小青他们全城搜索凌鹿的踪迹时,守着深眠舱,一直到确定凌鹿真的‘睡着’之后,蛋蛋犹豫一下,就偷偷摸摸从窗口出去了。离开不一会儿,他就带了一大堆‘礼物’回来。   将五颜六色的花瓣,石头,在深眠舱周围围成一个圈,将颜色单调的床打扮点缀的热热闹闹,眼看凌鹿周围不再一片惨白,他才满意。   越看越欢喜,蛋蛋爬上床,两只手抱着凌鹿的深眠舱就不撒手了。   大眼睛是他的,谁都不准抢走。   被幸福感击中,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蛋蛋,不知不觉就昏睡了过去。   自从凌鹿出事后,他几乎没有休息过,刚刚完成转变,还在适应阶段,他这样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如果再继续下去,一旦突破某个极限,只凭本能行动的那头野兽就会再次苏醒。   蛋蛋这时必须强迫自己停下来休息。   他不能再让那东西占据主导,伤害他的大眼睛。他不想再被懊悔,悲伤,痛苦所包围。哪怕这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在蛋蛋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让他迅速成长。   他不只是凌鹿的小怪物,他还要变成他的骑士,他的守护神,来保护他不再受到任何伤害。即使那伤害是来自他的,都不行。   所以他睡着了。   两只手紧紧抱住凌鹿的深眠舱不撒手,整个意识却像彻底断电一样睡着了。   等到窗外的天色黑下去,又亮起,再黑下去时,床上那个如同天神降临般俊美的黑发怪物,仍在噩梦中挣扎,他想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他太累了。意识被缠绕着,仿佛慢慢陷进了黑暗泥沼里。   轻笑声这时却响了起来,犹如一阵令人沉醉的微风。   有人轻轻揪着他的耳朵,软软的,像棉花糖一般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蛋蛋,爱哭鬼,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呀?再睡下去,坏东西又要跑出来了,快醒过来。”   听到那声音时,蛋蛋猛地惊醒。   他几乎跳了起来,视线惊喜地移到身边,凌鹿却仍然静静沉睡在深眠舱内。   刚刚的一切,只是他的一个梦。   蛋蛋失落不已,他眼里含着一泡泪,又快要哭了。   “大眼睛……我、我送你回……去,好不好?圆脸……他们能治好你,我、我不能。呜呜……”      ☆、 晋江独家      在蛋蛋沮丧地意识到,他必须将凌鹿送回谭小青他们身边的时候,这次针对凌鹿的失败行动中,被赵明蔚等人最终擒获的那几个狮鹫突击队成员,对他们的审问也毫无进展。   事发后,石磊就迅速将情况上报局长叶舟。   叶舟给他的命令很简单,袭击发生在联邦安全局的基地内,并且造成了多名人员死伤,足够石磊以危害国家安全为由,暂时扣留这些袭击者72小时。   不过还没到72小时,石磊就很快接到了国防部下属某保密机构的来电。不出意料,对方矢口否认了这次行动出自他们的授意,在同时却又要求石磊将扣留的人员尽快交出。   对方的态度强硬,没想到石磊也是铁板一块。他立即将对方的要求驳回,并申明会把本次事件经过整理成详细的书面报告,交由国民议会进行公开弹劾。国防部越权在先,即使那三个狮鹫突击队成员不松口,但石磊他们这边掌握了大量人证物证,事情真要闹大,究竟对哪一方会更为不利,自然是不言而喻。   对方灰溜溜切断了通信。这第一波试探,被石磊毫不留情打了回去。看上去只是两个部门间沟通不畅,欠缺圆融的个例现象,但说到底,还是保守派与改革派两方势力在暗中角力的结果。双方在这一事件上的首度交锋,以石磊他们这边暂时占据上风告终。   ……   又是一天即将过去,时间到了事发第二天的晚上,搜寻凌鹿的行动却仍毫无进展。   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查看医疗中心地下一层的监控,谭小青他们得到的唯一线索,就是在袭击发生前半小时,两名遇害的九天工作人员例行查看过凌鹿的情况后不久,有个身份可疑的人进入了凌鹿的病房。   监控下,这人穿着医师的制服,看身高体格应该是男性,但也仅限于此了。所有捕捉到他的镜头,画质都非常模糊,仿佛有一团光晕笼罩着那人的全身。   谭小青他们初步判断,对方很可能使用了干扰设备,使镜头无法正常工作。   十几分钟后,监控画面里,狮鹫突击队的六名成员冲入了凌鹿的病房。又过去大概十分钟,啄木鸟小队的成员也出现在画面中。在赵明蔚他们赶到前的两分钟,监控画面就像故障一般,突然一片空白,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十几秒钟,接着仪器又恢复正常。   ‘雨龙’号上,谭小青这时正坐在一间办公室里,翻来覆去一遍遍看着这段画面。   眼下没有更多有价值的线索,赵明蔚他们甚至已经打算扩大搜索范围,开始向明湖城周边寻找了。谭小青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隐隐约约有种直觉,凌鹿还在明湖城,并没有离得太远。   她的第六感一向很准。这也是她眼下能安心坐在办公室,一遍遍查看监控录像的原因。   谭小青一边仔细地看,一边逐步逐步完善脑海中嫌疑人的轮廓——这人很高,男性,非常年轻,体格完美,走路的样子却有点奇怪……也许观察得太仔细了,尽管只是个朦朦胧胧的轮廓,谭小青却越看越觉得眼熟。   “不,这不可能……”一个人喃喃自语,谭小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半晌之后,谭小青猛拍了一下桌子,站立起来。   也正在这时,她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孩儿他妈,小鹿……咳咳,小鹿找到啦!”季乐天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连门都没敲,就一脸喜色地朝谭小青嚷嚷起来。   “什么?在哪儿?带我去!”   ……   半小时后,明湖城东南临时指挥部大楼——   谭小青和季乐天他们到的时候,夜色下,临时指挥部外已经被警员设置了一圈电子警戒线,周围更是里三层外三层,聚集了不少赶来围观的群众。   “听说这次又被那怪物给跑了!”   “这都多少天了?”   “咱们一直提心吊胆的,连睡觉都睡不踏实,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周围人群议论纷纷,有人抱怨,有人叹气。谭小青听得心惊肉跳,她一边和季乐天分开人群往前挤,一边出示工作证件。目前,两夫妇都任职于联邦安全局国土安全部门下设的减灾保障办公室。   全息警戒线两边的电子扫描设备,验证通过两人的身份后,就由红转为绿色。   走进临时指挥部内,里面已聚集了不少明湖城的警力,在机器警察的协助下,工作人员调查的调查,取样的取样,十分忙碌。   一打听,谭小青才知道,原来外边人群嘴里议论纷纷的怪物,并不是她所想的那只。而是另一头在不久前的明湖城庆典上,造成五人死亡的变异兽。   经过最初的满城追捕,增加了好几起人员伤亡后,它消失了一段时间。可就在一个小时前,它又再次被人目击到。明湖城警方接到民众报告,一路追查到这里,那头变异兽没找到,却意外发现了装着凌鹿的深眠舱。   直到这时,谭小青悬到嗓子眼的心不由落了回去。   她和季乐天急忙赶去二楼,正巧碰到几名医护人员,正小心翼翼地将深眠舱从房间里推出来。   “这真是奇迹!”   被谭小青拦住,一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女医师激动地拿着平板,向谭、季两人一面示意,一面惊叹:“看到了吗?我们反复确认了好几遍,不会有错的,这些数值,还有这些,都表明病人他在恢复。这可是在-196°C的深层冷冻下!一切生命活动应该都已经停止了。太不可思议了!这位病人的身体在自主恢复……”   女医师大概从未见过类似的情况,一打开话匣子就简直收不住了。她巴拉巴拉滔滔不绝,最关键的一条信息,无论谭小青或季乐天却都听清楚了。   夫妇俩自然喜出望外。   “孩儿他妈,我就说了,小鹿这孩子福大命大,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哈哈哈!”咧着嘴,满脸络腮胡的季乐天笑得没心没肺。   这时,谭小青虽然还不像季乐天这样乐观,却也一脸笑意,难得没有反驳他。   ……   远离了热闹的临时指挥部,越过正在施工中的保护墙缺口,继续向前一公里左右,就是一片稀疏的针叶林。   银色月光洒在地面上,林间静谧无声,听不到哪怕一只昆虫、鸟雀的鸣叫,冷杉树挺拔的树干犹如哨兵,它们在地上投出大块阴影。厚厚的苔藓层就像一张地毯般,把可能的野兽步伐声都遮掩了。   一株苍老,腐朽的云杉横亘在林地间,它已死去多年。在那一团又一团列队的阴影之中,它的尸骸背阴处,已结满了青苔。而正面接受阳光雨露的那部分,此时正坐着一个人。   他拥有比夜色更黑暗奢华的头发,他的一对眼睛仿佛吸收了月光的精华,正泛出凛冽冰冷的银辉。   在他面前,一头巨大而狰狞的黑色怪物正匍匐在他脚下。   拥有漆黑双翼的怪物喉间发出模糊的呼噜声,像畏惧,又像示好。刚才的战斗中,它所受到的教训已经让这怪物明白,对面的人是比它更强大的存在。在变异生物的世界中,唯有强者才能称王。   从城里到城外,被蛋蛋撵得四处逃窜,这只倒霉催的变异兽,已经吓破了胆。   正居高临下望着它的蛋蛋,嘴里同样开始流淌出一串稀奇古怪的音调——   这里还有那里,现在都是我的地盘。   指指这片树林,又指指后边的明湖城方向,蛋蛋叽里咕噜,转眼间就把这些地方都归到了自己名下。   冒牌货,我不喜欢你,以后不准再冒充我,不准出现在这附近!   黑色的巨兽听了,头埋得更低了,它委屈啊!好歹它也(曾)是一方霸主,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成冒牌货了?还被赶出了自己的领地。呜呜呜。   人类视变异生物为洪水猛兽,但这些狂暴的新生命体,却拥有一项人类难以企及的可贵品质——它们从不会同类相残。   即使在发情期,双方确定雌雄时所爆发的最激烈的争斗,也不会伤及性命。如果是争夺地盘,落败方通常只是被赶出胜利者的领地而已。   得到蛋蛋的允许,同样拥有一对银白瞳孔,处于第三变异阶段的怪物撑起四肢,快速飞奔出一段距离,又扭头回望。   我是黑羽,你不跟我去东部吗?那里有很多我们的同伴。   你可以成为我们的王。   黑羽定定看着那个奇怪的同类,对方已进化出人类形态,冥冥中,仿佛是一种感召般,黑羽知道它也终将迎来那一天。   黑暗的森林中,像一个发光体的蛋蛋,仍端坐于腐朽枯槁的巨树遗骸上,仿佛那就是他的宝座,他一动不动,看上去非常孤独。   王是什么?   我只要守在这里。   扭头看向身后,此时沉浸在夜色中的明湖城只是一个黑暗的轮廓。一想到在那座城里的那个人,蛋蛋的心里就涌出了一阵热热的暖流。人类的躯体、四肢,被这阵热流冲刷着,变得暖洋洋的。好像小时候,和大眼睛一起在屋外草地上晒太阳那般。   你真奇怪。   看见蛋蛋的眼睛里突然流出许多水,名为黑羽的变异兽发出低沉的声音。这一次,它没有再多停留,很快无声奔跑着,消失在了茫茫夜色的尽头。      ☆、 晋江独家      三天后,‘雨龙’号D-4区密切监护病房内——   “真是惊人啊,才几天时间,病人已经自我恢复到这种程度……”   之前明湖城基地医疗中心的袭击事件,显然是凌鹿的行踪已经暴露,为了安全起见,谭小青和季乐天他们,这次直接把他送进了有钢铁堡垒之称的‘雨龙’号母舰里。   而博士陈素,也很快派来了第二批人,来代替那几位遇难的九天科技员工。   围绕在凌鹿的深眠舱周围,此刻这些见多识广的医护人员,他们看着手中的各项反馈数值,几乎每一天每个小时都在惊叹凌鹿奇迹般的恢复速度。   “病人的脑部生物能量反馈的结果,显示他仍然拥有部分意识,他可能还醒着,甚至能听到我们的对话,真是太神奇了!”指着平板计算机上那一块显示大脑活动区域的图像,一名医师模样打扮的人语速极快,又挥了挥手,继续道,“他的头脑在控制之前已被判定死亡的躯体,正不断进行着修复更新,这简直……简直就像是——”   “死而复生。”   他身边的一名陈姓女医师接下了他的话。   作为一个普通人,她努力进修多年,然后进入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九天科技工作,她和她身边的同事一样,当然都听说过凌鹿的大名。整个联邦科学界,应该说很少会有人不知道这位凌博士。   「不被无知愚弄,不为惊狂牵制,我们是科学家。」   那一年的全球科学家峰会上,才十五岁的凌鹿通过卫星传送,说出上述这番话时,当时曾激励了多少人啊。   如今,这名女医生和她身边的人都有些出神。因为这一刻,他们都感觉自己如同蹒跚学步的孩童般懵懂无知。   生命的奥秘究竟是什么呢?相对于茫茫宇宙,人类太渺小了。现在凌鹿的这种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科学能解释的范围。   “各位,”站在一边的谭小青听了半天,她上前一步,十分直截了当地问,“不管怎么样,小鹿目前的身体情况,是否能够打开深眠舱,来进行下一步的治疗?”   谭小青的问题,让这群医疗人员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很快讨论结果就出来了。   “病人的求生欲很强烈,他是名战士!即使不借助外力,我们猜测他也能逐渐恢复,但整个过程可能将十分缓慢。我想时机已经成熟,我们可以立即开舱安排手术!”   ……   两天后,凌鹿的手术最终获得了成功。   手术那天,连百忙之中的博士陈素都赶到了明湖城,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了近二十个小时,结果出来时,熬得两眼通红的谭小青抱着宝贝女儿,和季乐天相拥喜极而泣。   五天后,凌鹿从密切监护区转到了普通病区。   一星期后,在安静的病房内,披着外套正打瞌睡的博士陈素,忽然听到了某种细微的动静,她立刻激灵着醒了过来。   看到凌鹿迷迷糊糊,眨着他那对漆黑的眼睛,好像刚刚从梦之国度重返人间,陈素的眼眶立刻就湿润了。   “小鹿,你这孩子,妈妈都快担心死了!”   此时的陈素已年过五旬,两鬓都染上了银霜,一头海藻般卷曲的黑发盘成发髻,看上去雍容大气。她的眉梢眼角添了不少岁月的痕迹,整个人的气势依然凌厉。   这些年里,凌鹿和她,两个人有过争执甚至是冷战,但这时,陈素的神情却只是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在担惊受怕后真情流露。   “……”   四散的意识如同是秋天树木纷纷扬扬开始落叶,凌鹿的感觉不仅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更像是死过一次以后,被人从坟墓里拖出来一样。无数零碎的,杂乱的片段交错着闪过,灵魂仍飘荡着,随时可能离体而去。   凌鹿花了好久,在另一个世界沉浸太久的大脑才渐渐回归现实。   他认出眼前悲喜交集的陈素,还有在他失去意识前,都发生了些什么,凌鹿都想了起来。   蛋蛋……蛋蛋变成了人,但却不记得他了。   比起身体的疼痛,那时凌鹿的心更疼,因为他的小怪物把他忘了,甚至毫不犹豫地攻击自己。后来他应该是死了,可头脑又很清醒,凌鹿能听到许多人的声音,远远近近,好像飘荡在另一个世界。尤其是蛋蛋……他的哭声简直一刻不停回荡在脑海里,凌鹿都要担心他哭得脱水了。   他很想快点醒过来。   除了意识是自由的,他的眼睛,嘴巴,双手,双脚,整个身体,却仿佛被冻住了一样,一动不能动。这股强大的力量拉拽着,撕扯着他,把他往更深、更暗、更加寒冷的地方拖去。   凌鹿不停地与之相抗。   而他的小怪物抽抽搭搭,伤心不已呼唤自己的声音,仿佛信号般,给予了凌鹿指引。等他撕开周围黑暗的茧,彻底睁开眼,却不见蛋蛋的踪影。   心底涌上一阵失落,躺在病床上,凌鹿开不了口。   博士陈素因为他的醒来而又惊又喜,被她发抖的手臂抱住,凌鹿连安慰她都做不到。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他太虚弱了。就像个苍白暗淡的幻影,陷在雪白的枕头床单里,随时都可能消失。   “小鹿,别说话。”爱怜地摸了摸他的额头,陈素看出他想开口,立即摇摇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坚强又勇敢,认定的事一定会去完成,就算有些决定妈妈不赞同,但你要记得,我一直都为你骄傲。明年你就要成年了,接下来妈妈的话,你要仔细听好了。”   陈素俯下身,在凌鹿耳边低声诉说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交代完她要说的话,陈素抬头时,发现凌鹿已经哭得泪流满面。她心疼不已,这是她的孩子啊,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可这么多年了,陈素早就把他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   如今这样残忍地把秘密向毫无防备的凌鹿揭示,陈素心里百般不愿。可她快没时间了,已经有人盯上她,一旦她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关于凌鹿的身世,这孩子可能就真的一辈子都无从得知了。   “好孩子,你要记得妈妈今天的话。”陈素小心拭去凌鹿脸上的泪痕,自己的声音却也忍不住哽咽了,“还有,即使你不是我亲生的,妈妈也永远爱你。”   亲了亲他的额头,就像以前一样。   陈素一直忙于工作,哪怕凌鹿幼年时,能讲完一个睡前故事,陪着他入睡的机会也很少。难得的相处时光,如今都成了母子两人弥足珍贵的回忆。   而凌鹿,这么多年来,其实他心里一直隐隐约约知道,他可能不是陈素的孩子。和肖似陈素的大姐,二姐不一样(博士陈素是通过精子银行受孕,诞下的陈鸢与陈鹤),凌鹿一点都没有遗传到陈素的外貌特征,一家人对此也总是避而不谈。   他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但听陈素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凌鹿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更让他难过的是,陈素告诉他,他的亲生母亲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而他的父亲……   凌鹿的眼泪流个不停,陈素以这种诀别般的口吻,来告诉他这些埋藏多年的秘密,让凌鹿产生了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乖啊,别哭了。才刚刚醒,你这傻孩子就别为我担心了。”擦掉凌鹿的眼泪,陈素勉强挤出笑容,轻声安抚着,“妈妈不会有事的,告诉你这些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接下来大半年,妈妈又要去南极基地,很长一段时间又见不到你了。”   “宝贝儿,明年你就满十八岁成年了。以后你决定的事,想做的事,妈妈都不会反对,只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像这次一样。”望着眼里泪光泛滥的凌鹿,陈素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要记得,你受伤了,不止你会难过,关心你的人同样会难过。”   “我已经通知了你小青姐姐他们,快别哭了。看到你这样,他们又该担心了。”陈素抬头看了看病房门口,她很知道凌鹿的脾气秉性,果然这么一说,凌鹿就渐渐收住了眼泪。   看到他担心的目光,陈素笑了笑,她轻轻解开凌鹿的病服,露出了他胸口一道狰狞的手术刀口。拧紧眉毛,陈素的心都一抽一抽的,她连忙问:“伤口疼不疼?”   接受了一场将近二十个小时的手术,凌鹿的心脏、左肺部、大半个肝脏和肾脏简直千疮百孔,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坏死,为他手术的医生不得不用克隆培育出的新生器官,来替换这些坏死的脏器。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在身体需要不断调养,才有微小的可能恢复到过去的水平。此时此刻,陈素只盼望这孩子体内异于常人的上帝基因,能继续发挥它的作用,否则凌鹿的身体很可能就此垮掉了。   看到陈素眼神中流露的心痛,凌鹿竭力小幅度摇了摇头,他不想让心事重重的陈素再为他的事记挂担忧,而且由于药物的关系,凌鹿目前确实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   他要快点好起来。   他要告诉他伤心欲绝的小怪物,他喜欢他,没有不要他。   他要保护所有他关心重视的人。   躺在病床上,忧心着陈素的反常,更牵挂着蛋蛋的情况,凌鹿暗下决心。他闭上了眼,又睁开,乌黑的瞳孔仿佛浸在泉水中坚不可摧的宝石,散发出了明亮的光辉。      ☆、 80晋江独家      凌鹿醒来后第三天,陈素就离开了。   明湖城东南城区的重建规划,目前正在紧锣密鼓地建设之中,谭小青和季乐天他们最近都忙碌异常。也许是怕凌鹿孤单,在他卧床的这段时间,他们每天即使再忙,也都会抽出时间来陪他,有时实在抽不开身,夫妻俩会把宝贝女儿嘉嘉留在凌鹿这里。   有了这个活泼但又懂事的小家伙,凌鹿病中的日子过得确实没那么枯燥了。   这一天,凌鹿好不容易被允许起床,他坐着轮椅,来到了病房外的D区观景平台。   透过封闭的高强度双层玻璃,几乎感受不到什么热度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弧形的平台外,就是明湖泛蓝的水面,在午间的光照下,湖面反射着粼粼波光。   凌鹿舒适地叹了口气,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凌哥哥,凌哥哥,我给你唱歌好不好?”身边的小家伙谭季嘉一到了开阔的环境,表现得更加活泼,手里抱着她的宝贝长颈鹿‘奶茶’(那是她三岁时凌鹿送的生日礼物),她缠着凌鹿非要给他唱歌。   因为她生病难受时谭小青总会给她唱歌,所以这小家伙似乎天真地认为,她给凌鹿唱歌,凌鹿的病也能很快就好了。   摸摸小家伙的脑袋,凌鹿怎么忍心拒绝,他笑着回:“好。”   谭季嘉小盆友立马把‘奶茶’放到地上,让这个智能宠物自己去玩,然后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开始引吭高歌。清脆的童音把在平台上午休的其他工作人员也吸引了过来,一曲完毕,周围人纷纷善意鼓掌,小家伙也不怕生,落落大方的鞠躬答谢。   这么个小不点,学着大人的样子,实在逗趣得很,包括凌鹿都忍俊不禁。   “谢谢你,嘉嘉。”鼓完掌,凌鹿对上小家伙圆圆的眼睛,看她一脸期待,不由露出一边的酒窝,“凌哥哥觉得好多了。”   谭季嘉小盆友圆嘟嘟的苹果脸上,立即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她两眼亮晶晶,别提有多高兴了。和‘奶茶’玩了一会儿后,小家伙似乎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又噔噔噔跑回凌鹿身边。   “凌哥哥,凌哥哥,蛋蛋,大怪兽哪儿去了?我怎么好久没见到它了?”小家伙童言童语,一点也没意识到,她把这些天来谭小青他们都刻意避而不谈的一个禁忌给挑破了。   自从知道把凌鹿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是谁之后,无论季乐天、赵明蔚甚至是博士陈素,在凌鹿面前都小心翼翼地避过了这个话题。他们不想再勾起凌鹿的伤心回忆,毕竟被自己从小养大的宠物所伤,甚至差点丧命,怎么想都不会是愉快的记忆。   冷不丁被谭季嘉这么一问,凌鹿愣了愣,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才重新看向谭季嘉,声音温和地回答:“蛋蛋他躲起来了,凌哥哥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谭季嘉这个小机灵鬼,立即听出了凌鹿语气里的遗憾和伤感。   “凌哥哥,你别难过。”她踮起脚,亲了亲轮椅上凌鹿的脸颊,安慰他,“蛋蛋和我一样,也喜欢捉迷藏,它躲起来,是在等你去找它。”   小家伙语气童稚,模样又格外认真,说得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凌鹿这些天里一直在担心蛋蛋的事,难免胡思乱想,这时听了她的话,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是啊,无论什么原因,他的小怪物不肯出来见他,那么换成自己去找他也是一样的。   这么想通之后,又远眺了一会儿平台外的湖光水色,凌鹿的心里愈发平静。到了医生规定的半小时时间,他就叫上谭季嘉,准备回病房。   碍于身体的情况,凌鹿暂时没办法随心所欲地自由行动,但他也在尽自己所能做一些他能完成的事情。比如把近期的几起变异兽潮事件,按照发生时间地点整理成报告,结合一些发现,凌鹿将他的推定和个人见解附在报告最后,发给了远在首都长安的变异生物研究所。   凌鹿目前就任职于这间机构。   它的全称是‘棱镜变异生物研究所’,是一间跨国性质的,由三国的科学家们共同参与并进行信息共享的全球性科研机构。‘棱镜’隶属于九天科技,旨在对变异生物的演化转变进行长时间的跟踪研究。   这次的北方之行惊险不断,但冒险总伴随着收获。   回到明湖城后,那位前保障局局长周成交代,他只是暗中通消息给黑龙城的人。袭击发生前,啄木鸟小队在那座大湖边发现的变异生物栖息地,还有那座巨型白色兽巢,周成和黑龙城的人事先也根本不知情。   而在那片栖息地生活的大量变异生物,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在凌鹿他们到来前或到来后,神秘地消失无踪,撤得干干净净。   如果凌鹿得知变异生物们神秘撤离的真相,是他的小怪物干的好事,估计会哭笑不得。当时即将面临转变的蛋蛋,为了把一切可能伤害凌鹿的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这只霸道的怪物,他把整个栖息地的变异生物全赶跑了。   当然这些暗戳戳的事,蛋蛋精得很,就像小时候故意弄坏凌鹿爱不释手的熊猫玩具一样,装出一脸无辜模样的蛋蛋,是绝对不会老实和凌鹿承认的。   “嘉嘉,我们走了。”   凌鹿输好指令后,他身下的智能轮椅就按照路线,开始缓缓自动返回D-4区的病房。   正和‘奶茶’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家伙嗳了一声,立刻抱起她的宠物玩伴,小碎步跟在凌鹿的后头。   也就在这时,观景平台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大团红色的火球在明湖的水面上空爆开。悠闲安宁的局面瞬间被打破,冲击波不仅让平静的湖面掀起巨浪,也使得‘雨龙’号上的凌鹿他们感受到了一阵明显的震动。   平台上三三两两分散的人群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谭季嘉小盆友站在原地,她被那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吓懵了。愣愣的呆了一会儿,两只手紧紧抱着‘奶茶’,她圆圆的眼睛里很快泛起了泪花。   “嘉嘉,快到凌哥哥这里来!”凌鹿也被吓了一大跳,但他的反应更快一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马上停住轮椅,并返身朝傻站在原地的小家伙边喊边靠近。   在他出声的同时,第二声巨响伴随着又一团炽热明亮的火球,出现在离‘雨龙’号更近的湖面上。就仿佛盛大的焰火表演一样,但此时此刻,平台上的其他人都已经意识到,这不是什么表演,而是一次袭击!   两枚飞弹被‘雨龙’号的安全系统拦截,在明湖上空引爆。   小家伙被吓坏了,凌鹿一抱住她,她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基地内的警报声也紧接着响起。   「警告!母舰正遭受不明攻击,全舰相关人员请立即返回岗位,做好迎击准备!重复,所有人员请立即返回岗位——!」   凌鹿的周围,本来正享受午休时光的人群,听到警报时,都开始脚步匆匆地离开平台。   凌鹿行动不便,他只有两只手,其中一只还伤着不能使力,忙于安抚受到惊吓的小家伙,他根本顾不上离开。幸好队长赵明蔚派了两名她的队员在附近照应,看情况有变,两人立刻上前,一人抱起边哭边抖的谭季嘉,一人推着凌鹿的轮椅,跟随人流迅速从平台撤离。   这过程中,外面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就像轰隆隆的雷鸣般不绝于耳。没有任何预兆的袭击,从高耸的保护墙外而来,远程飞弹一波接一波,在短短的一两分钟内,就连续不停攻击了近十余次,才渐渐停止。   多亏‘雨龙’号的安全系统十分精准敏锐,它计算出了所有来袭导弹的飞行路线,并成功予以了拦截。   整个明湖的湖面上,如同遭到陨石袭击那般,不断因爆炸的冲击而出现了一个个巨大的水坑,原本清澈的湖面浑浊不堪,骇浪惊天。湖岸边部分树林也遭到波及,很快四处冒起了火光和黑色浓烟。   停泊在湖中的‘雨龙’号,舰身两侧的四座大功率风力发动机,就像鲲鹏的羽翼般缓缓张开,发出近似咆哮的机械轰鸣声。主发电站动力系统的功率提升至最高,两座大喷气式助升发动机也马力全开。这头在湖中酣眠的钢铁巨兽,在这一刻,终于彻底苏醒。   顶层飞行甲板上空,半透明的银白防护罩就像花朵绽放,徐徐开启。‘钩蛇’歼击机从下层机库上升至甲板,它们就像一群蓄势待发的苍鹰,转瞬间,便向着无垠的苍穹飞去。   由于母舰庞大的体积,其升空带起的连锁反应,使得它附近的整片湖区如同经受了一场暴风雨洗礼。当‘雨龙’号巨大的身影离湖面越来越远,越来越高,风雨过后,白茫茫的水汽消散,在阳光照射下,湖面上空出现了一道横跨两岸的彩虹。   但这时,没人还有心情欣赏这一奇观。   第一轮袭击过去后,‘雨龙’号上的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不敢有丝毫松懈。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等待的第二轮攻势却迟迟没有到来。   很快,派出的歼击机群就传来报告,称已经摧毁了位于明湖城外的几辆车载移动飞弹发射设施。没有看到对方明显的标识,初步判断为非正规武装。   “让贪狼扩大地面搜索范围,‘钩蛇’继续在空中掩护,我们需要搞清楚袭击者的身份!”   舰桥指挥部内,舰长石磊下达了命令。   ……   而另一边,把凌鹿送回房间,那两个啄木鸟小队的成员十分尽责,一直守在凌鹿身边,直到确定‘雨龙’号暂时已经安全,他们才退出了凌鹿的病房,让他好好休息。   这时房间里,年幼的谭季嘉睡在凌鹿的床上,她受惊不小,这时哭得累了,被凌鹿哄着睡熟了。   小心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凌鹿皱了皱眉,感觉到身体异常的疲劳。他还很虚弱,现代医疗技术再如何发达,短时间内要让一个全身受到重创的人恢复如常,也是不可能的。   凌鹿想去哪里,都需要依靠轮椅,脊柱神经受到的损伤,让他的小腿麻痹,不良于行。   这些伤害都需要时间来痊愈。   疲劳感涌上,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凌鹿,本来还想等谭小青他们来,把小家伙接走,但他一用手支着头撑在床边,脑袋就一点一点,没过片刻竟然就睡着了。   凌鹿很快做起了梦。   他梦到了蛋蛋。从能被他轻松抱在怀里、圆滚滚看不见脚的一只小怪物,蛋蛋越长越大,最后一次转变,他的小怪物变成了人类。   梦里凌鹿和变成人的蛋蛋两两相望,对上那完美得令人寒毛直竖的脸,凌鹿起初有些陌生,他想这是他的蛋蛋吗?那个丑丑的,黑不溜秋的小怪物?   可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感觉又如此熟悉。   那就是他的蛋蛋。   心里莫名这么确定后,对面的蛋蛋眼泪忽然止不住一样往外流。凌鹿想开口安慰,却发不出声音,他想拉住他,身体又像被捆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凌鹿一着急,就醒了。   “……!”   凌鹿喘着气,就这么张大眼睛,和近在眼前的那张脸对视。   原来不是他在做梦啊。   凌鹿的对面,发现他突然毫无征兆地醒了,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偷溜进房间,眼泪来不及收回去的蛋蛋,吓得松开捏着凌鹿手的爪子,他的速度快得叫人眼花,慌里慌张,就想夺路而逃。   “你站住!”   凌鹿憋足了劲,发出一声喊。他性子软,可不代表一点没脾气。心里一急,凌鹿甚至都忘了自己还没法走路,整个身体往前冲,啪叽一声,摔地上了。   “大……大眼睛!”短短一瞬已经冲到门边的蛋蛋,见凌鹿摔了,又急吼吼往回冲。他小心翼翼抱起凌鹿,就像捧起他冻结在雪地里一触即碎的心。   马上他的手就被凌鹿用力握住,其实这点力道,蛋蛋一抽就能把手抽开,可他不敢。更不愿。眼眶红红的怪物抬起头,他提心吊胆,却看见他的大眼睛一脸愉快的微笑,露出了一边的小酒窝,对他说——   “蛋蛋,抓住你了。”      ☆、 晋江独家      被捉住手,蛋蛋像块石头一样僵在那里,可以看得出他紧张极了。   对此,凌鹿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他用目光示意,又说:“放我下来。”   一动不动,浑身僵硬的蛋蛋,这才像是得到指令的机器人一样,把凌鹿放回轮椅上。这过程中,凌鹿一直抓着他的手,生怕他又跑了。而因为个子太高,蛋蛋只能微微弓着身体,以便让凌鹿能轻易拉住他的手,整个姿势看上去别扭又辛苦。   “蛋蛋,你坐下。”忍住笑,这时凌鹿的每个字,每一句话,都成了驱使蛋蛋行动的动力。   银色眼睛的怪物没有坐下来,而是以一种信徒般虔诚的姿势,单膝跪地,他凝视着凌鹿,那是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抵御,不含一丝杂质的纯净目光。这一刻,凌鹿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大……大眼睛,不……讨厌……?”   蛋蛋说话仍断断续续的,甚至带着哭音,凌鹿能从这些混乱含糊的语句里,轻易听出蛋蛋在担心着什么。伸出手,像从前一样摸摸他的脑袋,轻声道:“我不讨厌你,蛋蛋。以后你也别再躲着我了,好不好?”   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凌鹿有时仍会做恶梦。   可那晚攻击他的东西,凌鹿无论如何都没法说服自己,那是他从小养大的小怪物。在蛋蛋怕得不敢来见他的时候,凌鹿何尝不害怕呢?他怕那个没有灵魂的真正的怪物,会取代蛋蛋,他怕再也见不到他的小怪物了。   幸好蛋蛋没事。   而因为凌鹿的话,这下根本不用他伸手,已经整个黏到他怀里的蛋蛋,早就抱着他不肯撒手了。感觉到衣服迅速变湿了,凌鹿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怀里蛋蛋的后脑勺,心疼道:“乖,乖……”   无论变成什么样,他的小怪物还是跟以前一样,既爱撒娇又玻璃心。   平时生活里,已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小怪物,只要凌鹿因为别的人事不小心忽略了他,或者表现出一点点不喜欢他了,他就会伤心得跟天塌了一样,消沉不已,非得凌鹿哄好几天才能逐渐恢复。   这次的事,不仅对凌鹿的身体造成了差点无法挽回的伤害,对于蛋蛋来说,他伤害了最重视的人,巨大的精神打击同样几乎是毁灭性的。   凌鹿知道,要彻底消除蛋蛋的这一心结,恐怕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让我看看你。”   凌鹿拍拍整个脑袋埋在他怀里,就是不肯抬头的蛋蛋。   经过这段时间的分别,说起来凌鹿还没仔细看过转变后的蛋蛋。因为拍肩膀的动作,凌鹿正巧碰到一束披在蛋蛋背后的黑发,他有些好奇,于是干脆伸手捧了起来。   长长的发丝滑不留手,一点都不打结,但和人类头发的轻盈感又截然不同,它们沉甸甸的,而且好像拥有意识,接触到凌鹿的手指皮肤,就害羞地打起卷来。   正是这些细细的发丝,曾经杀气腾腾,如同钢针般刺进凌鹿的身体内,而现在,凌鹿却一点也感觉不到那种冰冷刺骨的杀意。   因为他的动作,像块揭不走的膏药一样黏在他腿上的蛋蛋,这时浑身发抖,呻吟着抬起头。他眼里水光潋滟,嘴唇鲜艳得如同玫瑰花瓣,雪白得微微发光的脸颊也迅速染上了一片醉酒般的酡色。   凌鹿握在手里的头发,上面遍布非常敏锐的神经,毒腺,以及肉眼无法看见的细微中空管刺,在捕食猎物时,它们是高效又令人胆寒的可怕武器,没有任何生物可以逃脱。但此时此刻,对蛋蛋来说,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他的大眼睛。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去伤害的人。   将机体的防卫本能彻底卸下,这时的蛋蛋,哪怕一个普通人,都能轻易伤到他。   “蛋蛋,你怎么了?”看到他脸色发红的样子,凌鹿赶忙放下手里的那缕头发,探了探蛋蛋的额头,“好烫啊……”   凌鹿有些急了,他扭过身,拿起床边柜子上的毛巾,把蛋蛋湿漉漉的脸擦干。这过程中,蛋蛋急剧蹿升的体温又神奇地降了下去,让凌鹿百思不得其解。   “真的没事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凌鹿仍不放心地追问。   而蛋蛋自己也迷迷糊糊的,根本说不出所以然。刚才瞬间被电流击中般的麻痹感,他是第一次体验到,沉浸在那奇妙的余韵里,蛋蛋只觉得凌鹿凉凉的手指好舒服,他好喜欢,希望大眼睛能一直一直把手放在自己的身上。   见蛋蛋眯起眼睛,嘴里发出呼噜声,又拿脸不住磨蹭自己的手指,凌鹿忍不住发笑。可当他仔细打量蛋蛋被擦干净的脸,即使对人类相貌不怎么敏感的凌鹿,都情不自禁开始微微出神。   凌鹿就这么看着,看着,而蛋蛋的脸又开始红了。平时自恋得不行,总爱臭美的蛋蛋,变成了人类形态,他……害羞了。   “蛋蛋,你的样子……”凌鹿语气苦恼。   “大、大眼睛……”看见对面的凌鹿皱起眉毛,蛋蛋忐忑不已,生怕他现在的样子凌鹿不喜欢了。   “你长这么好看,以后到了外面,真担心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哪怕对人的外貌感受较为迟钝,但什么是丑什么是美,凌鹿当然能够分清楚。蛋蛋的长相,根本不能用简单的好看、俊美这类形容词来划分概括,以后恐怕会随时随地引起他人的瞩目。   自动过滤了凌鹿的后半句话,只听进前半句,本来还十分不安的蛋蛋,被凌鹿夸奖,表情马上变得喜滋滋的,他一扫阴郁,整个人散发出的光芒也更甚。   “大眼睛……你,你喜欢不……?”蛋蛋扭扭捏捏,像不好意思,又忍不住追问。   凌鹿一愣,他当然知道蛋蛋是在问喜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看他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凌鹿点头回答:“我当然喜欢,可是……”   这次还没等凌鹿说完,蛋蛋嗷呜一声,又开心地黏到了他身上。   “……蛋蛋。”凌鹿哭笑不得。   过了一会儿,等他的小怪物终于黏黏糊糊撒完娇,凌鹿才想起问他正事:“蛋蛋,你是怎么进来的?还有这些天,你都去了哪里?”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时他的房间外,两名啄木鸟小队的队员应该还在附近巡逻。何况要混进防卫森严的‘雨龙’号,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凌鹿不问还好,一问蛋蛋就开始哼哼唧唧,委屈不已地答道:“我……我舍不得……你,就悄悄……跟着……”   在凌鹿面前,蛋蛋根本藏不住秘密,他一股脑就把这些天干了些什么,到了哪里都交代干净了。   原来,从凌鹿的深眠舱被送进‘雨龙’号开始,蛋蛋就差不多尾随他进来了。换句话说,他哪儿都没去,一直无声无息暗戳戳守着凌鹿。而凌鹿实在太虚弱了,一直都没发现蛋蛋就在附近。当他入眠熟睡的时候,蛋蛋就整夜整夜陪在他身边。   “蛋蛋,你……怎么做到的?”凌鹿已经顾不上生气了,整颗心都酸酸的,又微微刺痛着,他知道这份难受并不是因为手术伤口的关系。   “就这样……”蛋蛋说着,披散在背后的黑发就发出沙沙声,它们快速生长,舞动,像个蚕茧一样包裹住他的全身。仅仅几秒,这些发丝就渐渐发光发亮,变成银白色,又从银白转至透明。空气中,蛋蛋的身体轮廓也越来越稀薄,最后彻底消失了。   不,不能说是消失。仍然和蛋蛋双手相握,凌鹿知道他的小怪物只是隐形了。这种全新的能力,转变之前的蛋蛋还不具备,应该是这次的进化带来的效果。   怪不得蛋蛋能溜进他的病房,而房间外面,那两个啄木鸟小队的队员却完全没有动静。   “他们……看不见。”凌鹿的面前,刚才‘消失’的蛋蛋又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色一样,一点点慢慢显现。他语气得意,又讨好地看向凌鹿,一副专门等待夸奖的表情。   凌鹿伸手,揉揉他的脑袋,一边笑一边称赞:“嗯,真厉害。”   如果蛋蛋这时有尾巴,那么一定正欢快地甩来甩去。   “唔……凌哥哥?”   正在这时,两人旁边,睡在床上的谭季嘉小盆友醒了。   她迷迷糊糊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小家伙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她看看凌鹿,又转头看看凌鹿身边的蛋蛋,颜控的谭季嘉小盆友立刻愣愣地道:“大哥哥,在发光……”   她还在咕哝,病房门口也同时响起了敲门声。   “小鹿,嘉嘉!”   那焦急的声音,是谭小青和季乐天两夫妇。   针对‘雨龙’号的袭击发生后,当时不在母舰内的两人这时才赶到。凌鹿刚应声,他旁边的蛋蛋就再次消失在空气里,下一秒,谭小青和季乐天两人就推门就来了。   从凌鹿床上抱起宝贝女儿,见他们都没事,夫妇俩的脸上才像松了口气。   “你都伤着还要照顾嘉嘉,真是麻烦你了,小鹿。”抱着女儿,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谭小青的语气里十分抱歉。   “没有的事。”凌鹿摇摇头,知道蛋蛋还在附近,他定了定神,随后关心地问,“小青姐姐,季叔叔,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刚才已经派出地面武装进行搜索,特战队在离明湖城七、八公里的东部城外,发现了一处移动发射设施,他们还在附近抓到了几名可疑分子。”季乐天点点头,他亲了亲宝贝女儿肥肥的小脸蛋,胡子拉碴的脸才面向凌鹿,“对了,这些人都自称来自黑龙城。”      ☆、 晋江独家      向凌鹿简单交代了一下事情进展,谭小青和季乐天两夫妇就接到一通电话,他们很快带着女儿告别凌鹿,匆匆离开了。   开场轰轰烈烈,结局却虎头蛇尾,这次针对‘雨龙’号的突袭实在叫人有些错愕。幸好当时攻击发生在湖区上空,除了周边少数一些建筑设施被损坏,并没有在明湖城内造成太大的人员伤亡。   而那几个被抓获的嫌疑分子,对他们进一步的审问也很快展开。经过调查确认,石磊和市长李梅他们从这些人的口供中,筛选出了一些还算有价值的信息,让整件事情逐渐明朗了起来。。   正如之前市长李梅担心的那样,黑龙城被毁后,部分残余的黑龙城余党又纠集到一起。不过这帮乌合之众并没有攻击明湖城周边的定居点,而是决定干一票大的。   他们直接把目标锁定为明湖城。   为了重建这座联邦城市,‘雨龙’号和它的运输飞行编队带来了大量物资。这么一块上好肥肉,早就让不少得到消息的各方势力垂涎欲滴。而黑龙城的事恰巧成为了一个契机。   首领魏定波如今生死未明,他手下一帮侥幸得以大难不死的亡命之徒,可不是什么无害绵羊,相反,他们是一群眼冒绿光的饿狼。习惯了暴力掠夺,这些人没有别的生存技能,一旦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为了活下去,搏一把的赌徒心态让他们铤而走险,对‘雨龙’号发起突然袭击,虽出乎意料,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这次意外攻击后,整个明湖城都进入了紧急状态。   凌鹿仍待在‘雨龙’号上,他的身体情况不允许他到处跑,对于每天忙忙碌碌的谭小青和季乐天他们,凌鹿只能看着,帮不上什么忙。   没两天,他发给长安城‘棱镜研究所’的调查报告倒是收到了回音。   「凌博士,关于报告最后,你提及的变异生物进化速度,要远比我们之前估计的要快,这一点我和我的几位同事都觉得是否言过其实了?」   这时病房里,凌鹿坐在轮椅上,他面前的计算机屏幕上,一名同样任职于‘棱镜研究所’的女性研究人员,正在和凌鹿进行卫星通讯。   她提出的问题很尖锐,显然对于凌鹿报告中的一些见解和结论并不认同。   “不,周博士。我不认为我的推论有任何夸大其词的部分。”   面对对方咄咄逼人的态度,凌鹿十分平静,毕竟这两天通过卫星连线,他已经和好几波研究所的同僚进行过讨论。当双方的观点发生碰撞时,辩论是在所难免的。   凌鹿眼下完全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而是一名知识渊博的学者,他摆出了一连串数据,用来支持自己的论点,这过程中,那名周博士从起先激动反驳,到理屈词穷,最后再到沉默不语,显然凌鹿充分的论述,让她不得不承认先前的估算是错误的。   “周博士,变异生物的出现,是地球物种进化史上的奇迹,我们不能拘泥局限于过去的眼光,这十多年来,已经有无数观点和理论出现又被推翻,也许我的这份报告,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新的数据猜想替代。”   对待工作,凌鹿非常严肃,但在此之外凌鹿从来不会得理不饶人,他适时地为对方解围,这也让两人刚才针锋相对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   “如果报告能引起更多人的警惕和重视,那么真的到了那一天,当变异生物的崛起已不可遏制,我希望在地球上,届时仍然能有人类的一席之地。”   「凌博士,你认为这一天真的会很快到来吗?」   隔着屏幕,那位远在长安城的周博士面露沉思,而对她的提问,凌鹿这次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朝身边看了一眼,才缓缓开口道:“是的。物种终会消亡,新的生命取而代之。有一天,人类也会步向灭亡,这是大自然的法则。但身为人类的一员,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该放弃希望,生存必须坚强,而人不能放弃生存。”   「凌博士,十分感谢你能抽时间解答我的疑问。」   通讯结束时,那位周博士一改刚才言辞犀利的模样,她又对凌鹿问候道:「听说你为了这次的调查受伤了?凌博士,希望你能保重自己,这里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谢谢,我会的。”凌鹿点头,然后也笑着向对方道了别。   视频通讯一关闭,在镜头看不到的角度待着的蛋蛋,就嗖的一声,蹿到凌鹿的轮椅旁边。   “大眼睛……你……你赢了。”蛋蛋眼里亮晶晶的,他一脸崇拜地看着凌鹿。他的大眼睛,连吵架都这么厉害。作为刚才那场辩论的围观者,蛋蛋整个处于一种‘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觉得好厉害’的盲目崇拜状态下。   凌鹿一看,就知道蛋蛋在想些什么,他哭笑不得,试图解释:“蛋蛋,那不是吵架,也不叫做赢。”   眨巴着眼睛,蛋蛋不能理解这怎么不算赢呢,那个叽叽喳喳凶巴巴的女人后来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他捧着凌鹿的手指,哼哼唧唧坚持:“大眼睛,明明……赢了。”   凌鹿叹气,又忍不住满心怜爱,蛋蛋其实很聪明,但思考问题总是直来直去的,真怕他以后会受欺负。   当然这一点,完全是凌鹿多虑了。在他眼里既爱哭又黏人,还爱撒娇的小怪物,事实上根本就是个会走路的人形兵器,还真不轮不到别的什么阿猫阿狗来欺负他。   “蛋蛋,扶我起来。”知道暂时蛋蛋的脑筋转不过弯来,凌鹿也并不急于纠正,反正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他可以像曾经小时候教蛋蛋看图识字,认识这个世界一样,慢慢教会他,如何做一个人类,如何混迹于人群中,而不被人发现他是个异类。   而现在,凌鹿必须先让自己尽快好起来。他的这间病房设施完善,手术刀口渐渐愈合长好后,凌鹿就开始在康复师的建议指导下,进行每日复健。   每到这个时候,总爱缠着凌鹿的蛋蛋就会变得格外沉默。   看到凌鹿撑着栏杆扶手,满头大汗地挪动双腿,蛋蛋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每当凌鹿不小心跌倒,蛋蛋总会以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接住他下落的身体。   凌鹿的恢复程度,其实已经让负责治疗他的医生们惊叹,可凌鹿自己仍然觉得太慢了,他的小怪物每次在他身边,总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一心急,凌鹿又差点再次摔倒。   “蛋蛋,”喘了口气,凌鹿重新站稳身体,他用毛巾擦擦汗,和颜悦色地对身边的蛋蛋嘱咐,“冰箱里有你爱吃的牛肉干,你去吃好不好?”   “我不……次(吃),我陪着你……”蛋蛋摇头,他连最喜欢吃的零食都不爱了,就要待在凌鹿身边。他捧着凌鹿磕红的胳膊,吹了吹,然后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就露出悲伤不安的神色,“大眼睛,不要……要讨厌我……”   凌鹿暗自叹气,他伸出手,揉揉蛋蛋的头毛,才说道:“不讨厌。”看到蛋蛋正偷偷拿眼角瞟他,凌鹿又郑重加上一句,“牛肉干现在不吃,等下我们一起去吃。”   得到凌鹿的保证,紧张焦虑的蛋蛋似乎才放心。他害羞地碰了碰凌鹿的手指,就像约定一样,然后重重点头,“嗯,一起……次(吃)!”   视线相对,一个是令人胆寒的变异怪物,一个是联邦鼎鼎大名的少年博士,此时此刻,他们却像两个傻乎乎的孩子一样笑开了。   ……   同一天更晚些的时候,凌鹿已准备就寝,忙得不见人影的谭小青和季乐天夫妇俩,却一脸沉重地敲开了凌鹿的房门。   博士陈素不幸身故。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脸上原本还带着笑意的凌鹿一下子懵了。他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棍,脑袋里一片空白,陈素离开前那股不祥的预感一下子竟成了真。   凌鹿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愿意承认,生性温和的他,甚至第一次对谭小青大喊出声。凌鹿与陈素的母子情,远比外人看到的要深厚,被无法想象的悲伤笼罩,让凌鹿下意识地逃避现实,仿佛他不承认,装作不知道,那么一切就都没有发生。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不见外面的任何人,这让谭小青和季乐天他们都快要急坏了。   同样着急的还有蛋蛋,三天里他一直陪着凌鹿,可他的大眼睛只是缩在黑暗的房间里默默流眼泪,既不出声,也不交流。   要换做平常,凌鹿不搭理他,蛋蛋估计早就消沉坏了,可这一次,他却仿佛知道凌鹿心中的痛苦,在凌鹿难过哭泣的时候,蛋蛋一言不发,只是抱着他,陪他一起掉眼泪。   有了身边这唯一的慰藉,才没让凌鹿的精神彻底垮掉。   “蛋蛋,我好后悔。”   沉默了三天后,凌鹿终于哑着嗓子开口。   “当时我就觉得妈妈她不太对劲,在她离开之前,我为什么没留住她呢?如果当时这么做了,如果……我……”   凌鹿声音哽咽,声音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他蜷缩着身体,把头埋进双膝中,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事实上,凌鹿明知人无法同命运讨价还价,世上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事情发生便是发生了,有些错过永远无法弥补和修正。   道理明白得再多,凌鹿却仍止不住自责不已。就像他完全清楚悲伤的五个阶段,却根本无法自控,一步步深陷进其中一样。   在凌鹿哭诉的时候,蛋蛋只是从背后抱着他。他什么也不说,因为他知道任何言语都无法平复凌鹿的哀伤,这种感觉,蛋蛋不久前就曾亲身经历过。现在他只要让大眼睛知道,他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还有自己陪在他身边,这就够了。   哭得累了,凌鹿像彻底接受了事实,整个人的神经紧绷了三天,他终于睡着了。   小心把凌鹿的身体放平,帮他盖好被子,蛋蛋又蹑手蹑脚地下床,找来毛巾,擦干凌鹿哭得湿漉漉的脸。做完这一切,他又爬上床,把凌鹿整个人抱进怀里,就像过去凌鹿把他抱在怀中一样。蛋蛋的动作有些笨拙,他一下一下,模仿着记忆中凌鹿的动作,轻轻拍打着他的背,然后忍不住低下头,亲亲凌鹿的额头。   “大眼睛,你碎(睡)……吧,明天醒过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情绪学专家Elizabeth Kubler-ross将「悲伤」分为五个阶段,我们在弥留之际或者面临巨大损失时,我们的悲伤会经历明显的五个阶段。   首先是否认,因为损失无法想象,我们无法想象惨剧真的发生了。   然后对所有人感到愤怒,恨生还的人,恨自己无能为力。   接着是交涉,我们恳求、祈祷,我们倾其所有,甚至出卖灵魂,只为换取哪怕多一天的时间。   当交涉失败,愤怒难以控制,我们陷入消沉,绝望。   直到最后不得不承认我们无能为力,于是放手。放手,最后接受事实。   ☆、 晋江独家      第二天中午,‘雨龙’号飞行甲板上,谭小青和季乐天带着他们的女儿,一起为凌鹿送行。   “小鹿,真的不需要我们陪你回去吗?你一个人,我跟你季叔叔都不放心……”   谭小青视线微垂,看着面前坐在轮椅上的凌鹿,她看上去十分可亲的圆脸上此时忧心忡忡。凌鹿这孩子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她和季乐天都担心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盼到他想通了,宽慰他的话还没说两句,转眼又是分别。   陈素的葬礼将在长安城举行。   凌鹿坚持不用谭小青他们的陪伴自己赶回去,但无论谭小青还是季乐天,都对他的情况十分忧虑。毕竟这孩子的身体才刚有些起色,陈素的死讯对他无疑又是沉重的一击,身体与精神双重重压之下,谭、季两人真怕他会承受不住。   “小青姐姐,季叔叔,这边还有很多事需要你们忙,你们别担心我。”虽然一早就用冰块敷过,但凌鹿的双眼还是红肿得厉害,声音也全哑了。但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反过来安慰夫妇两人,“我没事的。再说,路上还有赵队长他们,这一趟我必须回去,送妈妈……最后一程。”   说到后来,凌鹿的声音又哽住了。   谭小青和季乐天越发揪心,凌鹿故作坚强的模样,比看到他号啕大哭更让人难受。   谭小青又抬头看了眼在一旁不远处等候的赵明蔚他们,才勉强点点头,说道:“小鹿,等你到了长安,记得抽空给我们报个平安,啊?”   “嗯,我会的。”   再说下去,谭小青觉得自己眼泪也快出来了,被季乐天抱住肩,她赶紧对怀里的宝贝女儿嘱咐:“嘉嘉,快跟凌哥哥说再见。”   “凌哥哥……”聪明伶俐的小家伙谭季嘉,也仿佛感染到了周遭沉重的气氛,她眼泪汪汪,伸出小手拽着凌鹿的手,肥嘟嘟的包子脸上满是依依不舍,“凌哥哥再见。你要再来看嘉嘉呀!嘉嘉等着你,我们拉钩钩……”   “好,拉钩钩。”小家伙童稚的言语和简单愿望,让凌鹿阴霾遍布的心情似乎照进了一缕阳光。   很快的,赵明蔚看时间差不多了,她走上前,对谭小青、季乐天两夫妇点点头,说:「我和我的队伍保证会将凌博士平安送回长安城,两位放心吧。」   “麻烦你了,赵队长。”   话至此,双方都不再多言。   赵明蔚推着凌鹿的轮椅向一边的运输机走去。   而谭小青、季乐天带着女儿谭季嘉,站在母舰的飞行甲板上不断挥手,他们目送着飞机缓缓升空,越来越高,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孩儿他妈,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想开点。”留在甲板上的季乐天见谭小青仍一脸不舍与担忧,只能这么安慰她,“况且小鹿是个坚强的孩子,我季乐天不会看错人,他会没事的。”   “不,我只是……”谭小青摇了摇头,话出口半句又停了下来,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心里总有些不安。   “妈妈,你别担心。凌哥哥他有蛋蛋陪着,蛋蛋……嗯,蛋蛋闪闪发光,可好看了!”词汇量缺乏的谭季嘉挥舞手臂,嘟着个嘴,找不到赞美词来形容她见到的蛋蛋,让她有些捉急。   自从见过一次转变成人形的蛋蛋后,这小家伙就有事没事往凌鹿房间钻。别人都看不到的蛋蛋,成了她和凌鹿之间的小秘密。   现在凌鹿已经离开,完全不清楚前因后果的小家伙认为揭露真相的时机到了,她刚说完,没想到谭小青和季乐天两人的脸色齐齐变了。   “嘉嘉,你在说什么?”   “嘉嘉,什么蛋蛋?”   夫妻俩几乎异口同声。   “蛋蛋就……就是蛋蛋啊。”小家伙瑟缩了下,不过还是老老实实,把凌鹿交代她转告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谭、季夫妇俩。   两人听完,季乐天一脸沉思的表情,谭小青则深深叹了口气,怅然道:“小鹿这孩子,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什么样的人,会把随时有可能伤害自身的凶兵利刃抱拥入怀?   正叹惜间,她随身携带的私人通讯器响起了嗡嗡的震动声。把手里的谭季嘉让给季乐天抱,谭小青拿出通讯器一看,触控屏上显示有一通匿名视讯请求。   心下有些奇怪,谭小青还是按下了接入。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个令夫妇俩都意想不到的人。   “谭闻道?!”   季乐天的大嗓门最先嚷嚷出声。这些年他一直锲而不舍地追捕着对方,可惜结果却让季乐天十分沮丧。加上宝贝女儿出生,他的关注点与重心也就渐渐转移了。虽然已经不是特调处的探员,不过谭闻道毫无预兆地主动联络上他们,还是让季乐天惊讶了一番。   「嘉嘉已经长这么大了,上次看到她,还是个只会满地爬的小家伙。」谭闻道笑眯眯的,像只狐狸,他完全忽略了大呼小叫的季乐天,只专心逗着一脸好奇的谭季嘉,「嘉嘉,我是舅舅。」   “舅舅……”谭季嘉这小东西,见到美人她就完全忘乎所以了。   抱着她的季乐天脸都黑了,而谭小青眼皮跳了跳,她错开一步,把通讯器调了个方向,一脸寒霜,对着屏幕那头的人咬牙道:“谭闻道,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青青,不要这么说哥哥。」谭闻道神色无奈,「你忘了,哥哥上次还特地让你留意那个周成?不管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哥哥不会害你。」   “你少来!”话是这么说,不过谭闻道这套示弱的戏码每次都对谭小青管用,谁让他们彼此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呢。谭小青平复了下心情,神情也和缓下来,“有话快说。”   这么多年过来了,对她这个哥哥,谭小青还是知道的,能让他冒险主动联系自己,肯定是发生了一些非常棘手、他不乐于见到的情况。   「青青,你还记得爸爸妈妈是怎么死的么?」   不久前才接到博士陈素的死讯,刚送走了凌鹿,谭小青正伤心着呢,她现在最听不得一个‘死’字,偏偏谭闻道哪壶不开提哪壶,谭小青立即毛了:“谭闻道,你究竟什么意思?要还当我是你妹妹,就别拐弯抹角的!你明明知道,那晚的事我和你这辈子谁都忘不了。”   兄妹俩以及他们的双亲惨遭不测的那一晚,实在太过惨烈,即使过去这么多年,那道伤疤仍然横亘在谭闻道和谭小青两人的心上。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尽量忘记伤口的存在和它造成的疼痛。   「你别生气,青青,是哥哥说错话了。」谭闻道露出苦笑,在谭小青面前,他总是扮演着那个包容宠爱妹妹的兄长角色,「哥哥只是想提醒你,要小心身边的敌人。这些年,黑月教似乎销声匿迹,其实只不过是从明面转到了暗中活动,他们的势力早已渗透到联邦高层。」   听到‘黑月教’这三个字的时候,谭小青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正是这三个字背后代表的极端势力,害得年幼的她与哥哥谭闻道家破人亡,原本幸福的生活被付之一炬。   过去这么久,那晚父母亲被活生生点燃,他们浑身浴火,不断发出一声又一声拉长的惨叫,到最后悄无声息,谭小青只要稍一回想,仍止不住浑身哆嗦。那噩梦般的情景历历在目,而哥哥凄厉变调的哀求、那群畜生得意张狂的笑和自己吓坏了的嚎哭声,也似乎仍清晰可辨。   黑月教,这个万恶的邪教产生于动荡的时局下,刚刚平复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创伤,在大众对新人类的出现仍心怀恐惧不安的时候,黑月教恰恰利用了这一点,来迅速发展壮大自身。   他们的狗屁教义将新人类视作异端、魔鬼的子嗣。认为所有新人类及诞下抚育恶魔子嗣的人类,都必须以圣油裹身,以圣火焚化,将罪恶荡涤净化。   有时候,对于未知的恐惧,常常能促使人干出这样既邪恶又愚蠢的暴行。   短短十多年,黑月教的信徒就遍布世界各地,他们的行事越来越激进极端,累累恶行简直罄竹难书,终于招致了极大的反弹。   在黑月教土崩瓦解后,谭小青加入了贪狼部队,她的初衷,就是为了阻止类似的罪恶蔓延,避免更多无辜民众受到伤害。而她的哥哥谭闻道发誓要为父母报仇,手刃那晚每一个参与暴行的人,他不断追寻线索,将那些人一一找出来,然后酷刑折磨致死。用的是比那些人害死他们父母更残忍百倍的方式。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兄妹两个开始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并渐行渐远。   而眼下,谭小青听到哥哥谭闻道告诉她,黑月教不仅没有消亡,反而他们的势力已经渗透到联邦内部,她一时间怎么也无法接受。   「青青,你一定要信哥哥。」   谭闻道言辞恳切,神色十分着急,他说:「曾经统治黑龙城的吉田家族,像这样的军阀势力都是黑月教的幕后支持者,他们的根基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你知道为什么,联邦会对付黑龙城吗?因为现任首领魏定波不是他们的人,还有这次‘雨龙’号被攻击,背后的主使者……也是……」   视讯信号突然模糊起来,就像受到了什么干扰,谭小青对着通讯器屏幕,着急地喊:“喂喂?谭闻道,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十二年前,盘古病毒爆发……追捕你和小鹿的那批人也……」屏幕里,谭闻道仿佛完全听不见谭小青的呼喊,他自顾自在图像彻底扭曲失真前,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博士陈素……长安……让小鹿……别回……」   不过几秒,谭小青的通讯器屏幕整个就黑了,甚至冒出火花和青烟。谭小青的反应极快,迅速将通讯器脱手扔出去,几乎在同一个瞬间,整台机器发出啪的一声,爆炸了。   “……”   望着甲板地面上,那团小小的燃烧的火球,无论谭小青还是季乐天都一脸错愕。   “他最后那话是什么意思?”季乐天琢磨半天,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一方面,双方作为老对手,季乐天很明白‘九尾狐’谭闻道的情报是相当可靠的。另一个方面,最后一段话断断续续不清不楚的,但好在他和谭小青都不蠢,大致意思还是听明白了。虽然听明白了,可内容又实在匪夷所思,什么让小鹿别回长安,飞机这都起飞了……   季乐天还在那琢磨,怀里的小家伙谭季嘉一边拉扯他两边的胡子做鬼脸,一边开口提醒他:“爸爸,爸爸,妈妈要走啦!”   “哎,哎?”季乐天这才回神,果然谭小青已经头也不回,匆匆往飞行甲板尽头的下层入口去了。   “孩儿他妈,你这是去哪?”季乐天扯着嗓门喊。   “去查清楚,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个‘他’自然是指谭闻道。   “爸爸,凌哥哥教我——夫妻齐心,其利断金。”捏捏季乐天的大鼻子,谭季嘉这鬼灵精像模像样地说道。   季乐天喷了。这下他也不发呆了,马上搂紧怀里的宝贝疙瘩,转身追了过去——   “孩儿他妈,等等我!”      ☆、 晋江独家      运输机在长安地面基地降落的时候,凌鹿和护送他回来的啄木鸟小队的成员们一一道别,这时候,他的两个姐姐也都接到消息赶到了。   身穿黑色修身衬衣和西裤,头发剪得干净利落的陈鸢,以及长发编成麻花辫,一袭黑色长裙的陈鹤,两姐妹一见凌鹿出现,便立即上前,分别先后弯腰抱住了他。   “大姐,二姐……”直到此时,一直强忍着悲伤的凌鹿,眼泪终于忍不住再次夺眶而出。   “小弟。”体态修长,打扮十分中性化的陈鸢伸手,擦掉了凌鹿的眼泪,“你自己的身体要紧,妈妈如果在天有灵,她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为她伤心。”   在联邦空军服役多年,身为军人的陈鸢性格坚毅,平时一家人各自忙碌,但彼此之间的关系却十分融洽。陈素不幸去世,对陈鸢同样是个巨大的打击。但在悲痛的弟弟妹妹面前,她不得不让自己表现得坚强。   “别太难过,妈妈去的时候没有受苦。”   博士陈素死于刺杀。   凶手从近距离射击,子弹直接穿透了陈素的颅腔,可以说,在还没感觉到痛苦前,她就瞬时毙命了。事发前,陈素刚在长安城某座高等学府内做完一次演讲,这次演讲之后,她就准备启程,动身前往九天科技位于南极洲的基地。   尽管安保措施严密,可谁也没有想到,动手的竟会是一直跟在陈素身边多年的助手。这位助手在陈素即将离开演讲的礼堂时,突然神态癫狂,她像个疯子一样大声高喊着,对陈素举起了藏在手提袋里的枪。   行凶之后,这名助手随即饮弹自尽。   听完陈鸢的话,凌鹿含泪点点头,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   这次的刺杀,明眼人都能看出事情绝不简单。   凌鹿问身旁的陈鸢:“大姐,凶手的真实身份和目的查明了没有?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小弟,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陈鸢摇摇头,制止了凌鹿,“但既然回来了,就先好好休息,明天妈妈的葬礼够我们忙的。调查的事就交给警方,他们已经有了初步的线索,怀疑刺杀和黑月教有关。”   作为人类曙光计划的负责人,陈素这些年来遭到过不少威胁和恐吓,有些只是口头上的,有些则被付诸了行动。反对质疑声从来没停止过,它们来源自各方各面,当然,反应最为激烈的,还是曾臭名昭著的黑月教。   一直以旧人类正统自居的黑月教,对这项计划从一开始就深恶痛绝。愚昧的天敌唯有知识,正是人类曙光计划的出现,从科学角度解释了新人类出现的原因,他们能力的秘密,并让广大不明真相的普通民众逐步了解并接纳他们。   因此,哪怕黑月教被取缔后,在暗地里,这个可怕邪教的信徒们仍将这项计划视为魔鬼的代言,为了所谓的净化与救赎,他们一直以来,都在试图消灭所有该计划的参与者。   而博士陈素,自然而然成了这些狂热信徒的头号攻击对象。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   凌鹿回到自己位于下城区的住处后,尽管大姐陈鸢并不赞同,他还是悄悄登陆了长安警署的内部网络。调出警方的调查报告,搜索了行凶者的详细资料,结果更加让凌鹿相信,这次的事没那么简单。   那名女助手在陈素身边多年,在此之前,她的精神状况一直很正常,从来没表现出任何反社会反人类的极端倾向,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她与黑月教有关联。为何她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疯?   凌鹿回想起陈素种种反常的行为,在离开明湖城前,她似乎早已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有所察觉。   关掉桌面电脑,凌鹿疲惫地揉揉眼睛,他转过头,看着在陈鸢、陈鹤离开后,就一直默默守着他的人,“蛋蛋,你说妈妈会不会早就知道自己会有危险,所以她才告诉我那些事……”   眨眨眼睛,蛋蛋答不上来。   其实凌鹿也并没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查了半天毫无头绪,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大眼睛……”直接坐在地上,蛋蛋忧虑地看着凌鹿。   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凌鹿笑笑,安慰他:“我没事,别担心。”   小心翼翼回握住凌鹿的手,看见他终于对自己笑了,蛋蛋的脸上也才跟着露出笑容。他一点都不喜欢陈鸢、陈鹤和其他人,他也不喜欢陈素,因为那女人老是想拆散他和大眼睛。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大眼睛是属于他的。   这点小心思,蛋蛋他很清楚,绝不能在这时的凌鹿面前表现出来。   书房里很安静。   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窗外被石墙包围的小院子。院子里凌鹿曾经亲手种过一些植物,但都被蛋蛋要么刨断要么啃坏了,在那之后,凌鹿就再也没种过任何东西。   因为蛋蛋越长越大,破坏力也越来越强,凌鹿不得不从热闹的上城区搬到这里。这栋两层小楼从外观看就十分老旧,它位于一座废弃的水质净化工厂附近,环境相对僻静封闭,当初凌鹿挑中这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多数时候,凌鹿和蛋蛋都住在这里。白天深居简出,到了晚上,头顶上那片钢铁天幕的人造太阳熄灭时,他会带着蛋蛋出门散步放风。这里的环境说不上多么好,生活设施老旧,甚至连浴室的热水供应都时有时无。   像凌鹿这样的人,一看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不过即使旁人无法理解,凌鹿仍安之若素,这里是他和蛋蛋的家。能安安静静生活,不受打扰,不被异样的眼光和流言包围,这对凌鹿而言就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事了。   出了一会儿神,凌鹿拿起通讯器,又拨了一遍谭小青和季乐天他们的号码,结果仍然无法接通。凌鹿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太放在心上,他猜这个时间两人可能在忙,干脆直接发了一段留言,想着等什么时候有空,谭、季两人就能看到了。   凌鹿又把注意力放回到蛋蛋身上。他这时还穿着‘雨龙’号上服役人员的制服,从清洁机器人那里顺来的军服可想而知不太合身,有些紧巴巴的。   “蛋蛋,推我去卧室。”凌鹿不想让他的小怪物一直躲躲藏藏,那么就得先把他这身显眼的军服给换了。   忙了半天,凌鹿却沮丧地发现,即使他最宽松的衣物,穿在蛋蛋身上还是穿出了紧身衣的效果。   “蛋蛋,你长得太大了。”坐在轮椅上,凌鹿这时需要仰视才能看清站着的蛋蛋。他估计他的身高已经超过一百九十公分了。   “我……我坐下来。”听到凌鹿抱怨,蛋蛋委委屈屈蹲下身体,他缩缩缩,努力把自己缩小,然后抱着凌鹿的胳膊,哭唧唧地央求,“大眼睛,不……不换了。”   还不习惯像人类一样穿衣的蛋蛋,连换了几套衣物,已经晕头转向。凌鹿看他可怜兮兮望着自己,那张令人屏息的脸近在眼前,哪忍心拒绝。他摸摸他的脑袋,答应道:“好,就这件,我们不换了。”   又看了眼蛋蛋身上这件勉强合身的墨绿衬衣,上面印着大面积异常鲜艳的孔雀羽毛图案,十分华丽花俏,完全不是他的风格。凌鹿才突然想起,这件眼生的衣服,不正是离开长安前往明湖城前夕,蛋蛋对着购物频道的放送节目满地打滚,非要他买下来的么?   衣服送到的时候,凌鹿还发现尺码弄错了。   越回想,凌鹿的神色就越轻松。他脸上的沉重,像是早春阳光照射下渐渐化冻的湖水,在一点点消融。喜滋滋打量新衣服的蛋蛋发现了,立即黏到他身边,捉起他的手不放。   “大眼睛……”   “谢谢你,蛋蛋。”   凌鹿摸着他的脸颊,露出了一个微笑。   蛋蛋不知道大眼睛为什么要谢他,一见到那笑容,又让蛋蛋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发出一阵甜腻的哼声,体温再度升高,整个人如同置身暖洋洋的潮水包裹中,他眼神迷离地盯着凌鹿,怎么看怎么欢喜。   “蛋蛋,蛋蛋?你怎么了?”凌鹿的神色一下变了,蛋蛋的体温再次毫无预兆蹿升,整个人烫得像个火炉,他傻乎乎盯着自己,让凌鹿焦急不已。   被轻轻拍打脸颊,蛋蛋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脑海里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大眼睛摸他的手凉凉的,很舒服。他忍不住像只无尾熊一样,整个抱住凌鹿,把自己滚烫的脸紧紧贴上了凌鹿的。   “蛋蛋……”凌鹿动弹不得,语气无奈。他的小怪物哼哼唧唧,简直把他当成了一块冰,断断续续发出舒服满足的叹息。   不仅蛋蛋,连此时的凌鹿也根本没开窍。他怎么能想到,他心目中永远只会对他撒娇的小怪物,由于这次转变,终于迎来了他迟到已久的发情期呢?   排除由盘古病毒直接改造的变异体,以那些破壳出生的变异生物的成长速度推算,蛋蛋应该在第二次转变后就达到成熟,并进入发情期。可他并没有。   蛋蛋太特殊了。凌鹿从没把他当成研究对象来看待,也就从来没深想过,为什么他的小怪物会如此与众不同。   就像上次一样,蛋蛋浑身被点着了火一般烫得吓人。但高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大概不到六十秒后,就再度消退无踪。   “……大眼睛。”毫无瑕疵的雪白皮肤仍微微发红,两眼水汪汪,瞳孔放大变圆的蛋蛋,似乎这才从梦游般状态中苏醒。他发现自己正紧紧抱着凌鹿,吓得赶忙松开手,就怕再弄伤了他。   在凌鹿重伤之后,尽管蛋蛋仍爱黏着他,可每次接近都会变得十分小心谨慎。   “乖,我没事。”安抚着紧张兮兮的蛋蛋,凌鹿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眼里的疑惑也越来越浓,“蛋蛋,你到底怎么了?”      ☆、 晋江独家      关于蛋蛋这两次来去突然的高热,也许是因为当局者迷,眼下凌鹿完全没想到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一晚过后,第二天大清早,心里装着事情,翻来覆去没怎么睡安稳的凌鹿就起了床。   博士陈素的葬礼十分简单。   就像凌鹿之前怀疑的那样,陈素仿佛已预见到了一些事,她甚至早早留下了遗嘱。整场葬礼就是按照她遗嘱的要求,一切从简,哪怕外界的各种报道讣告铺天盖地,但现场除了陈鸢、陈鹤与凌鹿三个子女,只有她生前的少数至交以及她的学生前来送她最后一程。   「我们一个人来,一个人活,一个人死。唯有我们的爱人与朋友让我们暂时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人。」   陈素用这样一句话作为了自己的墓志铭。   这名为联邦科学事业奉献了大半生的杰出女性,九天科技受人尊敬的领导者之一,人类曙光计划的主要负责人,从此只能长留于他人的心目中。   遗体火化后,陈素的骨灰就被埋入了位于长安上城区北部的一座墓园。园内芳草萋萋,在平缓的草坡上,灰白色的墓碑整齐排列,如同海面上寂静无声的波涛。   经历过最开始的悲痛,到此时凌鹿反而能平静以对。看到为人严谨自持的大姐陈鸢终于绷不住,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他甚至能与陈鹤一起来安慰她。   “妈妈,你安息吧。我一定会找出害你的人,将真凶绳之以法。”在墓碑前摆上一束陈素喜爱的天堂鸟,凌鹿神色肃穆,经历种种变故后,还是个少年的凌鹿似乎正变得更加成熟稳重。   葬礼结束,姐弟三个人就相伴回到了位于上城区东南的桐花社区。   这个高级住宅区,因为十二年前盘古病毒爆发而沦为疫区,在实施隔离的期间,将近有超过一半的居民丧生。恐怖的病毒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而如今,这里已渐渐又恢复了往昔的安宁。   陈素留给姐弟三个的遗物并不多,稍微收拾一下,半天时间又过去了。到了晚上,凌鹿没回下城,而是留在了桐花社区。毕竟明天一早,陈鸢与陈鹤就又要因为工作而各奔东西,一家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聚头,凌鹿十分珍惜这不多的时间。   “大姐,二姐,很晚了,你们先去睡吧。”过了十点,一楼陈素的书房里,还有一些遗物没整理完,但考虑到明天一早陈鸢、陈鹤两人就要出发离开,凌鹿体贴地让她们去休息,“剩下的我来收拾。”   “小弟,你自己撑得住吗?”陈鸢有些不放心。   “没事,就剩下一些电脑里的记录和数据,我很快就能弄完的。”凌鹿微微笑了下,语气柔和,态度却十分坚持。   陈鸢、陈鹤两姐妹互看了一眼,才点点头同意了。   “那好,你也早点睡,记得别弄得太晚。”都说长姐如母,陈素去世后,作为家里的老大,陈鸢下意识就对凌鹿这个还未成年弟弟更多了几分关爱照拂,“来不及的话,明天再收拾也是一样的。”   “嗯,我晓得的。”   离开书房前,相貌与母亲陈素最相似的二姐陈鹤伸出手,就像凌鹿小时候一样,揉了揉他一脑袋自然卷,她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就带上门和陈鸢一起离开了。   两姐妹前脚刚走,原本安静的书房外面,那扇直通庭院的落地窗位置就出现了一个修长高挑的人影,伴随着阵阵爪子挠玻璃的声音。   “大眼睛,大眼睛……”蛋蛋急得呜呜直叫。   从早上开始,他就一路暗戳戳跟在凌鹿后面,怕被陈家两姐妹发现,蛋蛋又不敢黏得太紧,结果进门时慢了一步,就被关在外面了。如果不是凌鹿交代过——变成人之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进出别人的房子。他早就冲进来啦!做人要守规矩,真麻烦。   幸好凌鹿发现是他后,马上通过室内遥控,打开门放他进来了。   “大眼睛……”迅速黏到凌鹿身边,蛋蛋哼哼唧唧,向他撒娇,“我、我听你的……等开门。”   凌鹿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摸摸蛋蛋的脑袋,夸奖道:“真乖,肚子饿不饿?”   一天没吃东西,蛋蛋点点头,他饿了。   凌鹿立刻在桌面电脑前按下唤醒键,通过家庭内部联网的服务系统,叫醒了这时正在充电休眠状态下的AI机器管家。   “阿源,麻烦你去厨房做点宵夜。”   「好的,少爷。」通讯系统另一边很快传来回复,「您需要点什么?」   凌鹿看了眼身边的蛋蛋,报上了他爱吃的菜名。这么多年在一起生活,除了厌恶的蔬果外,几乎是凌鹿吃什么蛋蛋就吃什么。虽然凌鹿一度担心过他的小宠物不比人类,一直吃人的食物会吃出问题,可一断粮,玻璃心的小怪物就闹得厉害,直到凌鹿没办法妥协为止。   “蛋蛋,先等一会儿,马上就有吃的了。”   “嗯。”蛋蛋猛点头,凌鹿说什么,他自然就听什么。   趁着这段时间,凌鹿忙碌了起来。他长而白皙的手指在多点触控屏上操作着,如同艺术家弹琴般轻盈灵巧,一下就找到了某个加密文件。输入陈素之前告诉他的密码,顺利打开文件,实物屏幕上方立即出现了一块空气显示屏,上面快速滚动过一长串打乱的数字与字母组合。   仅仅过了三秒,文件便开始自我销毁。   若是换成其他普通人,恐怕谁都无法在短短三秒钟内,一目十行记下多达千位数的字符串,但凌鹿却可以做到。   这是陈素特意留给他的一把‘钥匙’。   而现在,刚才那些字符正在凌鹿的脑海中,仿佛音符般跳跃着,数千,数万种的排列组合在凌鹿脑内成形,又被推翻,进行新的排列。   沉思了大概两分钟后,凌鹿呼出口气,他侧过头,对身边说道:“蛋蛋,推我去那边的书架。”   凌鹿指了个方向,那里有一整排从天花板直通到地面的书架,摆满了陈素的收藏。受她影响,凌鹿同样十分青睐这些代表过去人类文明与精神财富的纸质书籍。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俩来说,这应该是他们之间不多的一个共通点。   凌鹿报出书名,蛋蛋就按照他的话,把对应的书籍从书架上抽出来。两个人分工合作,进行得很快。把所有的书堆到了地板上,凌鹿一本本翻过去,迅速找到他需要的页数行数,然后把看完的书又递给蛋蛋,让他放归原处。   凌鹿递一本,蛋蛋就接一本,把书籍放回到书架上,没有一次弄错了位置。正如凌鹿深信不疑的那样,他的小怪物非常聪明。   “蛋蛋,我想我知道该先从哪里入手了。”   破解陈素给出的提示后,凌鹿得到的信息里,有一些人名,还有有一些地名和坐标,即使仍然不知道这些信息究竟代表了什么,但凌鹿总觉得这应该和自己的身世还有陈素遇害都有关联。   凌鹿正说着,机器管家阿源就通知他宵夜已经准备好。   和蛋蛋一起走出书房,这时陈鸢、陈鹤两姐妹早已上楼睡了。   餐厅里,圆不溜丢像个电饭煲的阿源二代,仍然维持着豆豆眼,五短身材的老样子。   从外观来看,它和十多年前,在‘雨龙’号上被凌鹿创造出来时没什么太大区别,只是新了许多,没那么破破烂烂了。但事实上,改变远非如此,阿源的内部早已经过凌鹿多次改装,它现在能跑能跳甚至能悬浮在空中,随时可以切换的机械臂小到修剪花枝,大到搬运重物,抑或炒菜翻锅都不在话下。   阿源对此很满意。尽管智能化程度很高,但阿源并不会像真正的人一样执着于人类的形体。对于AI机器人来说,躯壳随时可以替换,真正重要的,只有那一块小小的,驱动它们所有逻辑思考能力、记忆乃至是情绪表达的处理核芯。   阿源二代的豆豆眼一闪一闪,捕捉到凌鹿身边的蛋蛋,它的系统迅速将对方判定为非法闯入者。正要发出警报,凌鹿却马上制止了它。   “阿源,这是蛋蛋。”凌鹿向尽职尽责的机器管家重新介绍蛋蛋。他知道这会让阿源小小混乱一阵,因为在阿源的记忆库里,蛋蛋应该还是那个黑不溜秋,每天只会追着咬它,欺负它的恐怖大魔王形象。   人类形态的蛋蛋得意洋洋,朝还在困惑中的阿源露出一口雪白光亮的牙,威胁地呲了呲。   “蛋蛋!”凌鹿无奈出声,要是他不阻止,也许蛋蛋真的会扑上去再咬一口也说不定。   被凌鹿这么一喊,蛋蛋立即老实了,他规规矩矩坐到餐桌前,开始像模像样照着凌鹿教的那样,拿起筷子,对准一盘皮薄馅多的牛肉蒸饺,夹——啪嗒,再夹——啪嗒,第三次——啪嗒。   “噗……!”在一旁看的凌鹿,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蛋蛋望向凌鹿,哭哭唧唧地喊他:“大眼睛……”被大眼睛嘲笑了。   蛋蛋整个人都打蔫了。   凌鹿坐直身体,眼神温和,他把轮椅推到蛋蛋身边,抽走他手里的筷子,换上了汤匙,然后摸摸他的头轻声安抚道:“别急,先用这个,筷子我们以后慢慢学。”   看着蛋蛋笨拙地抓着勺子,把蒸饺一个个从盘底舀来吃,动作渐渐越来越麻溜顺畅,凌鹿脸上的笑意也没有断过。从早饭后就没吃东西,他大概真的饿了,很快一大盘牛肉蒸饺,外加一碗香浓的肉汤,就全吃完了。   “大眼睛,很好次(吃)……”填饱肚子,蛋蛋满足了,也很快忘记了刚才的小插曲,又对着凌鹿黏黏糊糊起来。   凌鹿摸摸他,虽然还有些平舌音翘舌音分不清楚,凌鹿却并不急于纠正,反正能够听懂,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蛋蛋,无论他长成什么样,长得有多大,凌鹿总觉得它仍是许多年前的那个小怪物,对他充满了溺爱。   也许正是因为这份毫无保留的爱,或初生雏鸟的印随效应,让原应无法被驯服的狂暴怪物,能够在漫长的日子里,渐渐懂得温柔、珍惜或爱这一类它本不该拥有的情感。   凌鹿伸出手指,把蛋蛋不小心吃到脸上的一点肉渣揩掉,谁知蛋蛋却低下头,啊呜一口,把凌鹿的整个手指都叼进了嘴里。   来不及出声制止,凌鹿就感觉到柔软的舌头刷过手指皮肤,有种电流通过般的麻痹感。   “大眼睛,舔……干净了……”吐突出凌鹿湿淋淋的手指,蛋蛋一脸喜滋滋的,等着凌鹿摸他的头夸奖他。   凌鹿:“……”   下一秒,还在傻乐的蛋蛋,他那对圆圆的瞳孔瞬间收缩变窄,就像只领地被侵入的野兽一般,他站起身,挡在凌鹿面前,对着大门口的方向,发出了一连串可怕深沉的低呜声。   “蛋蛋,你这是……?”   凌鹿先是愕然,然后话出口一半,脸上的表情也变了,他似乎同样意识到什么。   原本其乐融融的氛围瞬间荡然无存,凌鹿握住蛋蛋的手,将整个人暴躁不已的他安抚住,不管门外有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凌鹿都不想看到蛋蛋再度失去控制。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一个人来,一个人活,一个人死。唯有我们的爱人与朋友让我们暂时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人。」 出自奥逊·威尔斯(OrsonWelles)(1915-1985) 是集演员、导演、编剧、制片人等多种角色于一身的电影天才。原文如下:We're born alone,we live alone,we die alone.Only through our love and friendship can we create the illusion for a moment. That we're not alone. 印随效应:一些刚孵化出来不久的幼鸟和刚生下来的哺乳动物学着认识并跟随着它所见到的第一个移动的物体,通常是他们的母亲。印随行为一般在动物刚刚孵化或出生后发生。   ☆、 晋江独家      深夜十一点过半,白日的喧嚣渐渐归于平静,天空无星无月,整个长安城如同一个巨大的深潭,道路、建筑物统统散发出某种静谧的气息。明灭的灯火,变幻不停的全息户外广告,又像是潭底的游鱼般,它们倏忽往返,摆动流光溢彩的尾鳍,不时扰动着静深的水流。   但从整体看,黑暗太过庞大,它以压倒性的体积与质量,不断吞噬着这星星点点的光明,直到黑与暗连成一片,整个世界仿佛回归初始的混沌。   凌鹿感觉自己在飞翔。而事实上,他和他的小怪物,正在深夜的长安城街头逃亡。   蛋蛋紧紧抱着他,就像道一晃而过的影子,在两人身后,沿途的路灯不断熄灭,藏匿于阴影中的敌人对他们紧追不舍,仿佛黑暗本身在试图吞没他们。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凌鹿的整个脑袋到现在都是木的,先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可怕至极的噩梦,而如今,噩梦似乎仍未结束。   一个小时前,长安上城桐花社区——   凌鹿拉住烦躁不安的蛋蛋后,屋外很快就响起脚步声。   深夜的访客,总会给人以某种不详之感。这次也不例外,凌鹿的预感很准。那些不请自来破门而入的人,迅速包围了整栋房屋。他们全副武装,身体包裹在战斗服里,没经过主人的允许,就像黑色的污潮般,涌进了凌鹿待的餐厅。   这些人迅速锁定了坐在轮椅上的凌鹿。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非法闯入,我可以马上报警!请你们立即离开!”被团团围住,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来意不善。凌鹿强自镇定,他不是普通孩子,对上这些凶神恶煞的武装人员,尽管心里感觉不妙,表面却还是非常沉着冷静。   为首的一人站前一步,他摘掉夜视镜,露出了他的双眼。他的目光流露出猎食者般的凶恶,而整张脸的其它部分仍隐藏在黑色面罩下,低沉浑厚的声音紧接着从面罩底下传了出来。   “你是凌鹿凌博士吧?”   “是我。”点点头,尽管那种打量的目光让凌鹿十分不舒服,但好歹对方开口了,这比什么都不说,只是沉默对峙好多了。   那人也不废话,直接又道:“凌博士,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们是陆军狮鹫突击队,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走?去哪里?”凌鹿教养良好,却并不表示他会任人宰割。那个人嘴上说是‘请’,可眼里的神色却势在必得,更何况陆军狮鹫突击队的大名,在明湖城时,凌鹿早就从谭小青他们嘴里听说过了,就在不久前,狮鹫的人还想趁他昏迷绑架他!   “这是正式的逮捕还是邀请?如果是前者,请出示你们的证件,联邦搜查令和逮捕令。如果是后者,请恕我不能应邀。”凌鹿自认没有做过任何违背法律与良知的事,他毫无惧色,盯着对方的眼睛,直到他眼前的人受不了移开目光为止。   像狮鹫这样的特殊部队,任务有大半都踩着联邦的法律底线,游走于黑白交界。一些无法见光的秘密行动,甚至连狮鹫的身份都特意抹去了,官方又怎么可能冒着后患无穷的风险,给每次任务派发什么见鬼的搜查令、逮捕令!   在心里头大骂着,片刻交锋就败下阵来,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那个应该是领队的男人见软的不行,语气马上强硬起来:“凌博士,这不是在开玩笑!我们接到消息,你有重大嫌疑参与了黑龙城的某项秘密研究,还有陈素博士的死亡也和你脱不了干系,所以这趟,你必须跟我们走!”   凌鹿瞪大眼,这一刻,他只觉得荒谬极了。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   但显然,对方已经不耐烦听他解释或说什么了。男人边退后一步边挥手道:“把人带走!”   “住手!”   楼下发生的动静,很快把二楼原本已经入睡的陈鸢与陈鹤惊动了。刚下楼梯,隔开一个餐厅,姐妹俩就看到一帮五大三粗、荷枪实弹的人围住了她们疼爱的弟弟,两人不管三七二十一,齐声喊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只穿了贴身衣物,光着脚的陈鸢举起枪,指着他们厉声喝问,“我是空军第六军团少校陈鸢,这栋住宅里的人都受到联邦权利法案的保护,谁给你们的命令这样做?!”   那个领队模样的人很明显已经丧失了耐性,陈鸢话音刚落,他就再次动动手指。在他周围的几个武装人员同时调转身,将枪口对准了陈鸢跟陈鹤。   “小心——!”凌鹿倒吸一口气,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帮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凌鹿的惊呼瞬间就被淹没在可怕的扫射声中。   楼梯处浅蓝色的墙面出现了连串的弹孔,在带头的那个男人动手示意开枪的同时,多亏军人出身的陈鸢反应敏捷,她立即拉起一边的陈鹤,弯腰躲到了一墙之隔的客厅。   “真遗憾,说起来我本人还是陈鹤小姐的剧迷……本来我们只想带走你的,凌博士。”眼神可怕的男人盯着凌鹿,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这让脸色苍白的凌鹿更加惊恐与愤怒,“我和你们走,别伤害我的家人!”   “太晚了。”那人嘴里啧啧连声,摇头叹气道,“不过你放心,凌博士。没有人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人们会把这当成是一次不幸的意外事故,到时的新闻里也只会这样报道。”   “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方话语中隐含的暗示,让凌鹿的心中发寒。这时,之前开枪的那几个人已朝着客厅的方向而去,而剩下的人,又开始向坐在轮椅上,看样子毫无反抗能力的凌鹿迫近。   “啊啊啊——!!”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可怕的惨叫猛地响起,那声音让所有人头皮发麻,就像垂死的动物临终的哀号。   这些不速之客只觉得眼前一花,转瞬间,他们队伍里一名队员,刚准备要把凌鹿从轮椅上拽起来,那么身材魁梧的一个人,突然就凭空消失了。   接着,才是那声凄厉的哀嚎传来。   作为这次行动的负责人,幽灵鲨小队的队长,雷贺顺着叫声抬头,下一瞬间,他瞳孔收缩,眼里的那点得意荡然无存。   “怎么回事?!”他气急败坏地喊了起来。   那名消失的狮鹫成员,整个人四肢伸展,成一个大字型,像被某种可怕的力量直接嵌进了天花板里!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很快的,室内的灯光突然完全熄灭了。房间陷入黑暗,惨叫声开始接二连三出现。夜视镜完全没有作用,幽灵鲨小队的身边,仿佛潜伏进了一个真正的幽灵。   “射击射击!”   “该死的,哦哦啊啊啊——!!”   看不见的敌人,正以一种精准可怕的效率收割着生命。   这时的幽灵鲨小队,已经没人能再顾得上盯牢凌鹿,或是去处理陈鸢、陈鹤这两个潜在的麻烦。十二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士兵,像一群在死神镰刀下瑟瑟发抖的无助羔羊,他们不是没有试图反击,但谁能击败一个真正的幽灵呢?   他们每个人,大概都只能在临死前一秒,看到死神那对冰冷森寒的银白瞳孔。   一个,两个,三个……不到六十秒,也许只有三十秒,雷贺手下的人就迅速减少到原先的一半,并且还在变得更少。   我们到底惹上了什么?   雷贺的头皮发炸,紧紧背贴着墙,剧烈喘息着,此时此刻的他,不禁要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这么多次任务,他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夜这样感到无助与恐惧。握在手里的枪微微发着抖,雷贺只能像个瞎子一样,凭借一丝直觉,指挥双手在黑暗中胡乱射击。   先进的夜视镜能将整个餐厅看得十分清楚,但那又有什么用呢?他看不见他最想看到的,比如攻击从哪儿来,比如他们的对手究竟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一闪而过的念头似乎提醒了雷贺,下一秒,他就突然挥手,整个声调古怪而神经质:“快,切换到生物能量探测模式!”   雷贺的身边,却已经没有人回应,也不再响起哀嚎或惨叫。他觉得有些奇怪,用肩膀推了推紧靠着他的一个手下,然后雷贺就听到了某种古怪的吮吸声以及沙沙声,就像蛇类在游动。那声音在他的耳边,仿佛下一秒就会钻入耳道直达脑内!   “我靠!”   砰砰砰,踢开手下的尸体,雷贺举枪便射。   可什么都没有。   人都死光了。还能站着喘气的,似乎就剩下了他一个。   意识到这一点,雷贺咕嘟咽了口唾沫,紧接着,空气中传来咔嗒一声,他的弹匣打空了。就在那一瞬间,雷贺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他扭过头,朝向另一边,能量探测模式下,一大团鲜艳耀目的红色,简直要燃烧起来一样,向着他席卷而至——   黑暗的房间里,渐渐亮起一团光。   蛋蛋松开他收紧的长发,把雷贺的尸体甩到一边。他的皮肤被一层光晕笼罩,萤火虫般星星点点的光芒正从他体内流泻出来,这些光点在一片漆黑中围绕着蛋蛋的身体飞舞,安静,绮丽,犹如梦幻。   “大眼睛……”蛋蛋蹲下来,从餐桌底下小心翼翼抱出了捂着耳朵的凌鹿。   而就在同时,他们的身后,客厅那一整堵玻璃幕墙外,猛烈刺眼的探照灯光直射进室内。直升机的轰鸣,影影绰绰的模糊人影,拉长的警笛,潮水一般向他们涌来。   “小弟,快走!”   陈鸢捂着受伤的肩膀,在二姐陈鹤的搀扶下站直了身。   “……”   她嘴唇开合,还在说什么,但凌鹿都听不见了。   巨大的爆炸声轰隆响起,凌鹿眼睁睁看着他的两个姐姐被火焰所吞没。   “不——!!!”   他惨叫了起来。   哀恸的声音同样被爆炸掩盖,凌鹿无望地伸出手,眼泪飞散在空气中又迅速蒸发。身体很热,却比不过这一刻灵魂所经受的炙烤,凌鹿觉得,他像被活着扔进了火海地狱里。   那里烈焰连天,遍地荆棘。   《怪物乐园》完      ☆、 晋江独家      地球历2197年,北纬:28.67 东经:121.79,中华联邦淮州境内新上海城——   第三次世界大战后,曾经的东方明珠彻底陨落,沦为一片废墟。无数民众背井离乡,有些人向内陆迁徙,有些人则往海上漂泊。与整片大陆隔海相望,由上百座人工及天然岛屿构建而成的新上海城,便诞生于这样的背景下。   这是一座真正建立在海上的超级城市。   在东海的波涛之上,雄伟的跨海大桥将所有岛屿相互连接,磁悬浮空中铁轨,渡轮以及飞艇,从陆地,海洋,天空,使整座城市全方位构建起了一张密集的三维立体交通网。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可以随时随地便利地前往任意一座岛屿。   从卫星地图上来看,星罗棋布的岛屿间相互连成了三个巨大的环,这些被称作第一岛链、第二岛链以及第三岛链的群岛中央,环簇着新上海城的心脏,也就是最大的一座人工岛——蓬莱一号。它形似卧佛,而周围的环岛又似佛光,所以比起新上海城这样官方的叫法,人们也习惯称这里为佛渡城。   它是联邦唯一一座平时不设保护墙的超级城市,大海就是它天然的屏障,三层环形岛链,也在某种意义上起到了保护墙的作用。   开放的环境,使得新上海城从建成后就开始飞速发展,如同它的前身一样,经过这些年,这里已经成为了世界范围内的海上贸易之都。包括中华联邦,欧非共和国及美洲合众国在内,世界各地的货物都会在这里进行运输中转。   这里也聚集了全世界最多种多样的人口,黄种人,白种人或黑种人,即使许多国家已不复存在,但文化却并不会就此快速消亡,这让每座岛屿的建筑风格乃至风土人情,都会有一些微妙的差异。所以也有人会把这里称为‘万国之都’,‘文化的熔炉’。   但即使再开放再包容,想要进入这座城市或在这里定居生活,你仍然需要一张身份识别卡。   没有ID卡的人员,对所有城市而言都是不存在的幽灵。像这类黑户,要想在城市内长久生活下去是不可能的。科技发达的超级城市里,每个居民的衣食住行各方面,都与他们的身份信息密切相关。   尤其是五年前,在某些手握实权的大人物大力推动下,‘女娲计划’开始在全联邦上下实施。原先只在首都长安及部分地点运行的超级系统,被开放权限,如今即使是一个你听都没听说过的边境定居点,都无法逃脱‘女娲’的眼睛。   这样近似监控的行为当然引起了非常大的民意反弹,但伴随着一系列城市及定居点犯罪率下降,边境局势稳定的新闻,这些反对声逐渐被淹没在越来越多的赞同声浪下。   大众通常都只会站在对自己有利的一边。何况在许多人的心目中,他们本来就生活在各种各样的电子眼及监控镜头下,如果有一个强有力的系统,能将这些信息资源整合起来,为他们带来更多的保障,更加美好安定的生活,那么被一双‘眼睛’监视,和被无数双‘眼睛’监视,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呢?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乐于见到这种情况持续下去。   “东方有句话叫‘水至清则无鱼’,西方还有句话叫做‘阳光越是强烈的地方,阴影就越是深邃’,就是这么个理儿!”   一大清早,佛渡城西北边,与陆地隔海相望的小鹤岛上,一身黑皮油光发亮的阿夸唾沫星子横飞,说得滔滔不绝。   小鹤岛是座名副其实的小岛。它太小了,以至于都没被纳入城市最外层的第一岛链,就像只还没长成即被赶出门的小鸡崽一样,就这么可怜巴巴地缩在家门口。   岛上的人口不足百人,景色也乏善可陈,除了沙子就是礁石,连海鸟都不乐意到这座岛上来落脚搭窝。然而正是这样貌不惊人的小岛,却是许多黑户或不想暴露真实身份的人,进入这座海上都市的必经之路。   黑人阿夸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操着一口正宗北方人口音,再往上三代,阿夸家可是地地道道的索马里摩加迪沙萨卜族人,但经过这么长的时间,阿夸从出生就在新上海城,从未到过他所谓的故乡,也就自然没什么思乡之情。   阿夸家条件不好,要不然他也不会窝在这样一座鸟不拉屎的小岛上,一呆就是几年。他没上过一天学,不过有意思的是,人们总说一个人缺什么,往往就特别在意什么,像阿夸他就特别爱咬文嚼字,开口闭口孔子这样曰过,哪个名人又那样说过,以显示自己知识渊博。   今天上门的第一个客人,披着那种黑色的连帽斗篷,帽檐压得低低的,斗篷外面全是一大团一大团的灰,和被海浪打湿又蒸发干的盐粒,看起来整个人风尘仆仆。   而他布满老茧的手指状似随意地搭在柜台上,指节却不耐烦地叩击着柜台油腻的木质表面,显然已被阿夸聒噪的声音吵得不耐烦了。   “客人,天还早着,你不吃点儿什么?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阿夸的大嘴又张张合合,口水乱喷,觍着脸拿起同样油腻腻的菜单,凑近了那个斗篷男。他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人家嫌弃地往旁边让的身体动作。   噢,对了,阿夸明面上的身份,是这家小饭馆的经营者。破烂的馆子连门口招牌的字迹都已模糊不清,而绝大多数到他这家饭馆的客人,当然也不是真的来吃饭的。   大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的男人,同样也根本没兴趣吃饭,可为了避免阿夸那张大脸凑得离他更近,只得接过菜单,胡乱指了指两三样东西。   “好咧,我马上进厨房给你准备去,稍等啊!”阿夸光着膀子,穿了条宽松的大花裤子,学旧电视剧里酒楼小二那样,甩了甩挂肩膀上的毛巾,然后终于趿拉着拖鞋,走了。   柜台边的男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顺手摸了摸斗篷下边,塞在裤腰里的枪,心里终于又踏实了些。   趁那个烦人精阿夸离开的工夫,作为饭馆里唯一的一个客人,男人开始打量整间饭馆的环境,仅仅过去五六秒,他就收回视线,因为这里实在是没什么环境可言。   狭小的店堂空间,只有几张破破烂烂的餐桌椅,光用肉眼,就能看出上面落了一层灰。男人屁股底下的高脚椅正吱嘎作响,简直随时可能散架,所以他不得不小小翼翼,只坐了一半屁股,另外一半屁股则腾空着,以防不测。而他的面前,摆着不伦不类的酒吧柜台,吧台后面有酒架却没有酒,只蹲着一只金光灿灿、笑得不怀好意的招财猫。   低低啧了一声,男人放到柜台上的手指再度不耐烦地敲击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慢慢过去,整个店堂里非常安静,就在男人的耐心快要告罄时,消失了将近十多分钟的阿夸,终于端着盘子,啪嗒啪嗒出现了。   “给,客人,这是你点的海鲜炒饭和咖啡。”通过柜台,把盘子和杯子放到男人的面前,阿夸扯开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齿。   脸部隐藏在斗篷下的男人抬头迅速看了他一眼,才拿起勺子,挖了一口饭塞进嘴里,下一秒,男人‘呕’的一声,立刻吐了。   “他妈的,这是炒饭还是炒盐巴,你是在耍我吗?混蛋!”男人绷了好久的神经终于断裂,他觉得自己受够了。伸手一挥,就把整盘咸得发苦的炒饭和那杯浓稠得跟泥汤一样的咖啡扫到地上。   杯盘发出哗啦碎裂声,饭粒还有浓黑的咖啡撒了一地。   “啊呀啊呀,客人,你这么暴躁可不好!”阿夸连忙挥着手,“古话说得好——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   “知你妈!!”斗篷男猛拍桌而起,然后顺势掏出了腰间的手枪,他把枪口指着阿夸的脑袋,狞声道,“你少他妈废话,老子可是给了真金白银的,把搞好的ID卡给我交出来,不然老子让你脑袋开花!”   面对对方凶神恶煞的威胁,阿夸举着双手,黑得发光的脸上满是无奈,他向那斗篷男人的左手方向努努嘴,说道:“客人,干嘛这么心急呢!俗话说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你看这不是给你送来了吗?”   因为他的话,男人下意识地往左边瞟过去一眼,而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看上去又壮又憨的阿夸,灵巧地单手撑住柜台,以一种与他体格完全不符的迅猛,跳出半人多高的吧台,他的手腕翻转,就卸下了斗篷男人手里的枪,然后另一手握掌成拳,青筋鼓涨,肌肉贲起,砰的一声,重重击打在那男人的胸口,将其从店堂里,直接一拳打飞到了店门外边。   飞到门外不算,那个斗篷男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又滚了好几圈,撞到一块岩石,才停下来。等到阿夸揭开他的兜帽,把他拎起来的时候,男人已经半死不活,出气多进气少了。   “切……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救……救……”斗篷男握着他的手,还想求饶。   “你这种人渣,我的店不做你的生意。还是把你扔下去喂鱼的好,免得你再祸害那些无辜的孩子!”阿夸唠唠叨叨完,就拖死狗一样,将脚边这个正被联邦通缉,奸杀了十多名幼童的渣滓拖到悬崖边,然后不顾对方的哀求,把他一脚踢进了海里。   做完这些,阿夸拍拍手,才晃晃悠悠哼着歌返回他的小饭馆。   半个小时后,正拿抹布擦拭他宝贝招财猫的阿夸,就听身后店门传来了叮铃一声。   “欢迎光临。”   阿夸转过身,对着门口那两道颀长的身影,扬起了无比灿烂的笑容。      ☆、 晋江独家      “客人,你们是来旅行还是探亲访友啊?”   笑容满面,能说一口流利普通话的阿夸,不等人回答,又自顾自聒噪起来:“如果来旅行那真是可惜了,今年的‘和平月’刚过去,佛渡城的海上龙舟赛你们错过了。今年冠军是第三岛链的大茶花岛队。好家伙!你们不知道比赛当天……”   在阿夸添油加醋的描述中,他对面的两个人安静听着,都没表现出不耐烦的迹象。   比起半个多小时前,那个缩头缩尾的人渣,阿夸对眼前这两人的印象很不错。这种感觉阿夸自己也说不上来,大概就是东方古语里所谓的‘一见钟情’……不对不对,应该是‘一见如故’?对,没错。就是一见如故。   好半天,满嘴跑火车的阿夸才猛地一拍脑袋,赶紧倒了两杯对方要的水,他咧开雪白的牙,连声道:“实在对不住啊,这岛上平时没什么人来,想找个人说说话都不容易,这是你们要的水。”   阿夸将杯子递到柜台前,他对面,那个穿着白衬衣的黑发年轻人很快就礼貌地道了谢,这让阿夸对他的好感值又再次上涨了许多。   岛上现在是炎热的夏季,就连嘴碎的阿夸这时都有些口干舌燥,何况这两个一看就是远道而来长途奔波的人。   但让人意外的是,接过玻璃杯后,年轻人却先把杯子塞到他身旁的另一个青年手里,然后摸摸对方的额头,动作亲昵而自然,看着对方乖乖地咕嘟咕嘟喝掉大半杯,他才端起自己那杯水,轻轻抿了一口。   “……”阿夸有些看呆了。   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相比那位清清爽爽的‘白衬衣’,另一个青年的短袖衣服上,大团鲜艳的罂粟花图案热闹浓烈,他头戴一顶麦金色的草帽,宽大的帽檐与茶色墨镜,把整张脸几乎遮掉了大半。他的下半张脸线条极其优美,皮肤雪白,甚至白得有些刺目,而指甲却染成了黑色,让阿夸一度以为对方是个高挑的女人。   不过,男女体格毕竟有着明显的差异,这一点怀疑立即就被阿夸推翻了。对方两条手臂上,肌肉并不夸张虬结,但形状、分布比例都堪称完美,作为行家里手,阿夸毫不怀疑对方是个危险人物。   这样一头猛兽,生来就应该处于主导者的位置,阿夸最初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却让阿夸的心里产生了动摇。   似乎察觉到他打探的视线,那个温柔沉默的卷头发年轻人抬起头,看着阿夸笑了下,开口回答他最先的疑问:“我们这次是来探望两位故人。”   阿夸的心脏颤了颤,对方那双黑色眼睛实在难以形容,仿佛装满了整个宇宙的浩瀚,又像阿夸曾读过的某段东方古诗,令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阿夸不由得心生警惕。   在岛上这么多年,他也算阅人无数,识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他知道这人没有撒谎,那么诚实的眼神,如果是伪装出来的,未免太可怕了。   “原来两位是来拜访故人的,那什么……”在对方的注视下,阿夸讷讷的,还想拽两句酸文,脑袋却跟卡壳了一样。他第一次感觉到无所遁形,仿佛已被对方的目光看透了一样。   就在这时,喝完水的草帽青年突然重重把杯子放到吧台上,发出啪的一声。他浑身散发出极为明显的不高兴气息,阿夸能强烈感觉到,从他墨镜下射出的那股凌厉视线,正危险地盯着自己。   阿夸浑身的肌肉慢慢绷紧,这时候,另一边的黑发年轻人却收回目光,扭头看了他的同伴一眼。   没有半个字,只是轻轻一眼,青年浑身暴戾的杀气就消散无踪。   紧接着,更加让阿夸下巴掉地上的事就发生了。   穿得像只花蝴蝶的青年,委委屈屈地抱住了黑发年轻人的手臂,嘴里哼哼唧唧发声:“大眼睛,不要看他……我明明比他好看!”   阿夸:“……”   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冤了。   幸亏这时,身后的招财猫喵喵叫了起来。一脸凌乱的阿夸赶紧转身,把从猫嘴里吐出的两张身份识别卡拿在手里,确认没有问题后,就递给了柜台前的两个人。   “拿着,这两张ID卡至少能保证让你们在城里待上一个月,只要小心点,就不会有问题。”   接着,阿夸又十分尽职地给他们讲解了一些注意事项。   等他说完后,他对面的两个人就站起身。看样子十分沉稳可靠的卷发青年,也就是凌鹿朝他点点头,说道:“多谢你,阿夸。我们要赶下一班渡轮,当我们离开后,请你立即忘了我们曾经来过,这也是为了你好。”   “好,我会忘了你们两个。”   接触到凌鹿犹如黑洞般的目光,阿夸的眼神突然变得呆滞,他就像被催眠了,只知道呆呆点头,将凌鹿的话重复了一遍。   十几分钟后,当饭馆门口再次发出叮铃一声,杵在吧台后一动不动的阿夸才突然一个激灵,他黑得油光发亮的脸上迅速堆起笑容,对着今天的第三波客人大声招呼起来——   “欢迎欢迎,客人从哪儿来啊?是探亲还是访友?你是今天本店的第二位顾客,我可以给你打个九点八折,怎么样?够意思吧?”   ……   而出了阿夸饭馆的门,五年前从首都长安逃离的凌鹿和蛋蛋,正走在崎岖不平的岩石路上。他们这些年的逃亡生涯,就如同脚下的这条路一样,充满了坎坷。   背负污名,成为联邦通缉要犯,从一个地方不断逃往另一个地方,凌鹿曾经盼望的安定生活,就像个越来越遥远的梦,变得难以触及。   在那个晚上,凌鹿失去了太多东西,等他好不容易走出阴影,重新振作,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他从头顶光环的少年天才,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叛国者,谋杀至亲的冷血杀手,一个又一个罪名压到他身上,几乎把他压垮了。   更为可怕的是,凌鹿起先根本不知道他的敌人究竟是谁?究竟在哪里?   对方的影响力却又无处不在,就像是一位邪恶的神明,在暗中操纵掌控一切,五年的时间,对凌鹿的监视和追捕从来没有断绝过。他只能和他的小怪物一起,不断不断地逃亡。   这座荒凉小岛上,没有太多的树木植被,因此腥咸的海风毫无遮挡,扑面而来。海浪正从一边的悬崖底下冲刷着礁石,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也不知道那个阿夸是怎么想的,竟然把饭馆建在这样的悬崖之上。   从这里走下去前往渡轮码头,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满脸不高兴的蛋蛋背着包,一只手紧紧握住凌鹿的,生怕他摔倒。这几年凌鹿的身体一直不好,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生活,让他根本没时间喘息。最糟糕的时候,他们好几天都吃不上一顿饭,大眼睛只能依靠一点营养剂支撑着,瘦得他都心疼了。   看到凌鹿的鼻尖额头冒出了汗,蛋蛋干脆摘下自己的草帽,当扇子给凌鹿扇风。   他满头的黑色长发于是就像流水般披泄了下来,被狂猛的海风一吹,就像个刚出山洞的野人。   凌鹿:“……”   叹了口气,凌鹿停下来,对着蛋蛋招招手。蛋蛋立即小心地替他戴上草帽,然后乐滋滋地转过身。   凌鹿解下手腕间的发带,他比蛋蛋矮了半个头,只能稍稍踮起脚,把他被风吹乱的头发整理到一起,然后扎成了一束。   “好了。”   被拍到肩膀,蛋蛋转过身,他高大的个子替凌鹿遮挡住了一部分阳光,摘下墨镜,他那对银色的瞳孔就那么执拗地看着凌鹿。但每次对视,最先开始脸红的又总是他,这次也不例外。蛋蛋雪白的脸庞上渐渐浮现出红晕,他结结巴巴地对凌鹿说:“大、大眼睛,我喜、喜欢你!”   凌鹿却只是笑笑,摸摸他的头,轻声回:“乖,我也喜欢你。”   这个答案让蛋蛋既安心又有些泄气。   大眼睛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喜欢和他的喜欢不一样呢?最近他每天都按照人类的求偶方式,对着凌鹿认真表白一遍,可每次收到的回答都让蛋蛋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什么时候,大眼睛才能明白,他的喜欢是要和他一起生蛋的那种喜欢呢?   心里十分焦急,蛋蛋不想他的大眼睛被别的人抢走,他只能紧紧抱住他,嘴里发出呜呜低沉又眷恋的声音。那不是人类的语言,音调如同一波波的海浪,深邃而缓慢,那奇妙的韵律,可以传至遥远的、深深的海底,连凌鹿都从来没听过。   看着他的小怪物愁眉苦脸,又陷入了不知名的烦恼漩涡,被他抱在怀里的凌鹿只能拍着他的背,一遍遍安抚:“蛋蛋,你怎么了?”   而回答他的,只有蛋蛋的低呜以及抱得更紧的手臂。   吹了半天海风,那奇异的鸣叫声才渐渐停止。   眼看时间不能再拖了,凌鹿又连问了好几遍,确定蛋蛋没事,才重新帮他戴上墨镜,牵起他的手开口:“走吧。再不动身,我们就赶不上渡轮了。”   有些事,他必须去做。凌鹿的心底,这时有个声音这样说道。   两人手牵着手,仿佛彼此是世间唯一的依靠。   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逐渐变成两个细小的黑点,很快就消失在了这座灰褐色海岛的另一端。      ☆、 晋江独家      由于没有通空中轨道,从小鹤岛前往主岛蓬莱一号,只有乘坐飞艇或者渡轮两个方式。相较于更侧重观光用途的游览空艇,票价适中、班次更加密集的渡轮,显然成了这座海上城市民众出行最普遍的选择。   凌鹿和蛋蛋两人赶到轮渡码头,刷完卡后,就顺利登上了船。   持有有效身份识别卡的人,购买船票或进行任何其他消费,都会十分便利。这也是它为何如此重要的原因,没有这张小小的卡片,在全面信息化的城市里,几乎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凌鹿他们乘坐的白色渡轮外形扁平、圆润,就像一只巨大的蝠鲼,它的前部和左右两侧,环绕这一圈透明观景窗,人们可以透过这些窗口,欣赏海景和沿途各座岛屿的风光。船身被分为上下两层,下层用于装载货物与渡海的车辆,上层才是人员待的区域。   这里被精细划分出好几个区域,分别以沿途停靠的各座岛屿的名字命名。乘客只要按照提示,就能很方便地上下渡轮。   小鹤岛实在太偏僻了,从这里上船的人不多,进入标着‘蓬莱一号’的大厅后,凌鹿和蛋蛋就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尽管他们很低调,仍有一些乘客的目光被身高腿长、打扮得花里胡哨的蛋蛋吸引,不由多看了他们两眼。但很快,这些乘客的注意力就几乎同时转移走了,他们说话的说话,打瞌睡的打瞌睡,纷纷忘记了他们刚才在干什么,没人再对凌鹿和蛋蛋两人投以关注的目光。   没两分钟,渡轮准时鸣笛离港。   “大眼睛,你睡一会儿吧。”   五年的时间,蛋蛋已经不会再平舌与翘舌不分,他看到凌鹿露出疲倦的神色,立刻挪了挪身体,主动挨到他身边小心抱着他,让凌鹿把脑袋靠到自己肩膀上。   凌鹿没有说话,只是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的动作神态,都仿佛呼吸一般自然,蛋蛋伸出手,轻轻地一下一下抚摸着凌鹿细软微卷的头发,心里无比满足。逃亡的日子里,像这样的平静时光都成了十分奢侈的东西,蛋蛋望着外面的大海,他想,这艘船要是能一直一直开下去就好了。   但所有的旅途都会有终点,正如故事都会有一个结局那样。   即使蛋蛋再怎么不愿意,当渡轮航行至主岛蓬莱一号时,凌鹿立刻睁开了眼睛,就像只警惕的动物一样。这几年他都这样,睡眠很浅,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把他惊醒。   “大眼睛,我在这里。”握住凌鹿的手,见他这样,蛋蛋每次心里总是很难受。   看到蛋蛋在身边,凌鹿才松了口气,他环顾一圈,发现周围的乘客都在准备下船,凌鹿很快也拉起蛋蛋,两个人混进了人流里。   进入主岛的手续要比其他岛屿更严格一些,除需要识别卡确认之外,还要接受港口工作人员的随机抽查。很不幸,凌鹿他们这批渡轮乘客就被选中了。   人流排成队列,在港口大厅检验处一一接受盘问。其实例行提问都很简单,不外乎是年龄,姓名,住址或来这里的目的等。在回答这些问题的同时,每个关口一般都配备了测谎仪,接受盘查的人员,必须按要求,把手掌平放在仪器上,它会监控你的脉搏,血压,体温,出汗情况等一系列参数。这才是麻烦的地方。   但五年时间,应付这类情况,凌鹿和蛋蛋都算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了。在队伍前面还有三四个人,马上快轮到他们时,测谎仪器突然发生了故障。   “噢,见鬼!”检验处柜台后面,一名肥胖的白人中年妇女粗鲁地边骂边站起身。灰黑相间的制服紧绷在她身上,令人十分担心那层可怜的布料会被撑破,她扬起厚实的手掌,对准花屏的测谎仪显示器,啪啪连拍几下,这个举动却让机器彻底死机了。   由于资金预算等原因,这些由联邦机构配发的老掉牙机器,总是这毛病那毛病不断,因此这次的故障并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排队等待的人群中,很快就有人不耐烦起来,他们有的嘟囔着,有的干脆大声抱怨。眼看周围闹哄哄乱糟糟的,测谎仪短时间里又不可能‘起死回生’,那名工作人员只能进一步简化手续,口头提问两句,就把人放行。   见状,蛋蛋背后的头发丝绕啊绕,绕到凌鹿手指上,他扭过脸,即使隔着墨镜,也能想象他亮晶晶求夸奖的眼神。凌鹿不由得露出笑容,握住蛋蛋手,示意他安静,然后走上前。   这时已经轮到了他们。   “姓名?”接过凌鹿递来的ID卡一扫,那名体型庞大的中年女性连头也没抬。   “凌鹿。”   凌鹿微微一笑,对方感应一样抬起头,周围所有的人声和画面都如同潮水般退去。在中年女人的眼里,这个面目普通的年轻人自称陈亮,他和弟弟一起来新上海城探亲,一切都非常正常。   头脑里轮番滚动着这样的信息,在女人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的手指已经在键盘上按下确定,将两人放行了。   “下一个。”   这不同寻常的一幕,在轮渡大厅嘈杂的环境下,却被很好地掩饰了。   过关后,通过步行通道,走到建筑出口外,整个视野才一下子豁然开朗。伴随阳光,海风,摇动的树影,这座白色岛屿上的建筑、人流以及道路边的各色商店都尽收眼底。   紧邻轮渡大厅外,就是一整条繁华的商业街。它并不像内陆平原城市的路面那样平坦笔直,而是如阶梯般一层层起伏绵延。由于空中交通与水上运输极度发达,相形之下,这座海上之都的地面交通要逊色不少。   由于车辆稀少,不规则花岗岩铺就的道路上,步行的人们毫无顾忌地占据了路面的全部位置,每座岛屿上,也随处可见将经营范围延伸到街面上的各色店铺。   在一间名为‘黑猫’的咖啡厅点了两份早餐,凌鹿和蛋蛋两个人坐到露天圆桌边,头顶的彩色太阳伞为他们遮掉了上午的烈阳,一边享受美味适口的食物,一边看着人来人往,两人都感觉到了久违的惬意与放松。   由于远离大陆,这几年让其他城市都头痛不已的变异生物问题,对这里的影响也微乎其微,民众的生活安定富足,这一点,从周围人们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一二。   凌鹿一边观察着,一边将蛋蛋吃到嘴角边的面包屑拿掉,细长的手指稳定精准,不偏不倚,即使他根本没在往蛋蛋这边看。   “大眼睛……”填饱了肚子,蛋蛋捉住凌鹿的手指,一根一根捏过来摸过去,显然凌鹿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让蛋蛋感觉无聊了。   而这时,坐在凌鹿身后的两名女性客人先后站起了身,她们打扮得体,人到中年,良好优雅的气质却依旧让人过目不忘。   “哎呀!”走到凌鹿身边时,其中一人发出了声低低的惊呼,她手里的包不小心滑到地上,一些女士化妆品,墨镜和书本散落了一地。   凌鹿见了,赶忙离开位子,蹲下来一起帮忙捡拾。   “谢谢,谢谢!”一袭红裙的中年女性连声道谢,显然对凌鹿的帮忙十分感激。   “不客气。”   将手里最后一本书交还给那名女士,两人的视线只是稍稍接触,便分开了。就如同素昧平生的两个人,偶然因为一桩小意外而有了片刻交接,十分普通寻常。   “阿玉,我们走吧。”   明艳动人的红衣女士身边,另一人听到呼唤回过头,她穿着白色亚麻上衣,表情很冷,含蓄地冲凌鹿点点头后,就任由她的女伴挽住她的胳膊离开了。   坐回圆桌前,凌鹿假装不经意地将手心的糖果拆开,把糖喂给蛋蛋吃,自己则展开包装纸,盯着上面的地址快速扫了一眼。随后,两个人也起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大眼睛,薄荷味,凉凉的。”   “乖。”   凌鹿和蛋蛋两人的交谈声,很快就汇入人流,听不见了。   就像是最普通的游客那样,他们漫无目的四处闲逛,蛋蛋看到什么有趣的,凌鹿就会陪他停下来慢慢看。作为城市的核心,主岛上汇聚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特产小吃,大半天的时间,两个人都用在了逛街买东西上。   到了傍晚,夕阳染红了半片天空,他们走走停停,最后不经意一般,来到了一家位于甜酒小道的酒吧门前。   而酒吧的名字,和它所在的道路同名,竟也叫甜酒小道。   推开门,时间还早,酒吧店堂里冷冷清清。   将手里的糖果纸递给当值的酒保,本来一言不发擦拭着酒杯的大块头,立即打量了凌鹿和蛋蛋一眼,随后抬抬下巴,沉声道:“走廊直走到底,往右拐,第三道门。”   凌鹿道了谢,和蛋蛋两个人转过身,就往与大堂相连的那条昏暗走廊走去。按提示找到了第三道门,由齿轮与螺丝构筑而成的巨大铁门,犹如蒸汽朋克类幻想小说中的物品,通过鼻尖,仿佛能直接闻到那股铁锈味。   刚到门前,蛋蛋就呲起牙,一脸戒备。   摸摸他的后背,让他别那么紧张,凌鹿才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上唯一一个红色的按钮。      ☆、 90晋江独家      在一阵低沉的震动与轰隆声中,组成漆黑铁门的机械齿轮开始咔哒咔哒连续旋转,整扇门上下左右分离,露出内部一条直直往下的楼梯。灰黑色的楼梯同样由无数齿轮构成,散发着金属光泽,还好两边都有灯光照明,多少冲淡了一些冷冰冰的阴森感。   “没事的,走吧。”   凌鹿拉起十分焦躁的蛋蛋,两个人一起,迈开步子走了下去。   整条楼梯大概近二十米,不算长,很快就到了底。迎接他们的,是另一个入口。不过这个出入口并没有上锁或关闭,它直通一间房间。房间的地面天花板上,也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机械齿轮,内部摆设十分简单,几组金属风格的桌椅,吧台,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了。   更何况眼下,凌鹿和蛋蛋两个人的注意力,也完全不在这些室内装潢上面。   “小鹿,等你很久了。”机械齿轮吧台后面,雪白长发扎成马尾,打扮成酒保模样的男人抬起头,像个老熟人一样,笑眯眯地打起了招呼,“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找到这儿来,这点小事难不倒你。”   凌鹿没有回答,毕竟对方已经将酒吧地址明晃晃印在了糖果包装纸上,连这都看不出来的人除非是个瞎子。对于谭闻道、哦,是的,此时此刻这个笑得像狐狸一样的人,正是神出鬼没的情报贩子谭闻道。凌鹿曾几次在他这里吃亏,所以这回,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凌鹿仍然十分谨慎。   “别那么紧张。”谭闻道立刻笑了。艳丽又妖娆的笑容,足以令任何男人女人都怦然心动。   不知道是因为妆容还是本身的原因,他几乎和十七年前凌鹿第一次遇见他时一模一样,根本没怎么变老。非要说的话,只是眼神更加令人捉摸不透。一看到凌鹿微愣的模样,他就笑出声,解释道:“你小青姐姐没告诉过你吗?我和她都是变形系新人类,我们的衰老速度要比普通人慢数倍。”   凌鹿摇摇头,他当然知道谭家两兄妹是极为罕见的变形系新人类,让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个。凌鹿看着谭闻道,他掩饰得很好,但在今时今日的凌鹿面前,这点伎俩就像是在两人中间竖了块玻璃,凌鹿愿意的话,透明的玻璃是藏不住任何秘密的。   被那样一双清澈见底,又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睛盯住,这下轮到谭闻道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才叹着气,无奈笑道:“小鹿,你真的长大了。”   “哥哥,你的身体……”对谭闻道本人,凌鹿并无多大好感,但出于对谭小青的尊重,加上个性使然,凌鹿仍然礼貌地对其使用了尊称。而且,谭闻道眼下的状态糟糕至极,这让凌鹿相当吃惊。   当年在‘雨龙’号上时,凌鹿可是亲眼见证过他的战斗力的,连蛋蛋在他手里都讨不了好,同样身为变形系的谭小青也对他无可奈何,最后只能眼睁睁看他逃脱。这样狡猾如狐的一个人,究竟是谁,能把他伤成这样?   “我没事。”用笑冲淡了脸上的倦容,谭闻道看样子并不愿多谈。   凌鹿当然更不可能逼他吐露实情,目前双方的关系称不上多亲近,反倒有几分尴尬和微妙,因为面临共同的敌人,他们不得不暂时达成联盟协作关系,可这并不代表凌鹿忘了谭闻道曾数次想绑架他的事实。   这几年遭受的磨难和挫折,让凌鹿逐渐明白,这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在坚守心中底线的同时,人类有时候也得学着妥协。   凌鹿的性格就像水,看似柔弱,却最为包容坚韧。即使以最锋利的刀砍下,也无法将流动的水斩断。哪怕已经五年了,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他仍然执着地追寻着真相。   而凌鹿身边的蛋蛋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从一颗蛋开始,蛋蛋就非常爱记仇,对蛋蛋来说,断尾之仇不共戴天。谭闻道可是弄哭大眼睛,还把它心爱尾巴弄断的大仇人!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一进门,凌鹿和谭闻道几句话的工夫,蛋蛋已经浑身戒备,嘴里发出低呜声,准备随时应战了。   谭闻道挑挑眉毛,像这才注意到蛋蛋,开口惊讶道:“小鹿,这么久了,你还把这只危险的宠物带在身边啊?”消息灵通的谭闻道,对蛋蛋的身份可是一清二楚。   谁知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捅了马蜂窝,要不是凌鹿拉着蛋蛋的手,估计这时蛋蛋早就扑上去,和谭闻道打作一团了。   “我不是宠物!”既然不舍得甩开大眼睛的手,蛋蛋只能改用嘴炮攻击。   “哦?那你是什么——”谭闻道本想说‘那你是什么东西’,看了眼凌鹿,他聪明地闭上了嘴。   “我是……”武力值破表的蛋蛋,行为模式总趋向于直来直往,这次他却顿了顿,把本来脱口而出的话改了,语气极为郑重,“我是霜牙。”   跟着凌鹿在人群中生活得久了,蛋蛋当然也就慢慢了解了许多人类社会的规则。比如一家人通常会共用一个姓氏,来表示亲近或血缘关系,又比如人小时候可以叫小名,但长大了,都会拥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为此,蛋蛋缠着凌鹿,非让他取一个既威风又霸气的大名。这还不算,他还把凌鹿的姓按到了自己新出炉的名字上。实际上,霜牙还是喜欢大眼睛叫他‘蛋蛋’,就像他喜欢叫凌鹿‘大眼睛’一样,这仿佛代表了他们之间某种独一无二、别人无法替代的关系。   “我是大眼睛的内人!”似乎认为还不够震撼,蛋蛋紧接着又补充一句。   “……”   房间里,先是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五六秒的寂静后,谭闻道抖着肩,终于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   本来得意洋洋的蛋蛋傻了。他扭头看凌鹿,发现他的大眼睛也是一脸无奈笑意,立刻哭唧唧地出声:“大眼睛……”   “乖,不哭。”摸摸蛋蛋的脑袋,凌鹿马上为蛋蛋的‘口误’进行弥补,“我们是一家人,是内人,那些无关者都是外人。”   谭闻道笑到一半,听到凌鹿的话,表情一时转不过来,脸都扭曲了。   对待一个空有人形,但内在并非人类的怪物,凌鹿的态度简直近乎溺爱,就连离经叛道的谭闻道,也无法理解两人间这种奇妙的关系。   他摇摇头,决定先不去管这些事,将目光重新投向凌鹿,他正色道:“小鹿,你要见的人已经到了。”   正被蛋蛋黏黏糊糊缠着,凌鹿抬起头,就看见谭闻道的手在吧台后移动了下。靠他们左手边的墙上,黑色的齿轮便咔咔转动。很快的,整堵墙中间那部分,就像一张卡片被竖立翻转,随后这部分墙体缓缓倾斜,形成一个坡度,斜坡上的齿轮零件再次滚动,一级一级的齿轮台阶紧接着出现。   就像刚才凌鹿和蛋蛋下来时的那段阶梯一样。   脚步声传来。   从声音判断,那是两个人。   对方出现在凌鹿他们的面前时,作为这里的主人,谭闻道率先开口招呼道:“徐医生,杨法医,两位来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前盘古病毒疫苗研究组的两个主要参与者,已经销声匿迹多年的徐皎和杨玉弓。之前,在‘黑猫’咖啡馆,也是她们俩与凌鹿短暂接头,为了避人耳目,只能又匆匆分开。   十七年前,那时的凌鹿还是个孩子。由于在‘雨龙’号上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双方虽然没有深入接触过,但无论凌鹿还是徐、杨两人,对彼此都还留有印象。   谁都想不到,兜兜转转,命运竟然又在十七年后,再次把他们联系到了一起。   “不,这事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命运的安排。”   一番短暂的寒暄后,在场的四个人都坐了下来。谭闻道则体贴地为他们调了几杯鸡尾酒,但眼下很显然没人有这个心情。   杨玉弓声音冷冽地说完上述那句话,就紧接着说道:“十七年前,当疫苗研制成功,各种调查也初步告一段落的时候,我被告知邱雅(杨玉弓助手)受感染的原因,是由于防护服手套破损。邱雅她……这孩子平时就大大咧咧的,我仔细研究了调查报告,对这个结论当时并没有怀疑。”   说到这里,杨玉弓停了下,她看了眼身旁的徐皎,才继续又道:“这事没多久,我和徐皎都接到了局长叶舟的警告,他应该提前得到了某些风声,让我们之后无论收到什么样的情报都不要轻信。果然几天后,我就接到了一通匿名信息。”   信息透露邱雅的死亡是有人刻意为之,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这事有蹊跷。如果没有叶舟提前打的预防针,杨玉弓很可能因为信息内容太具有迷惑性,而错失了明辩真假的机会。   说真的,那时整个联邦上下已经乱套了,除了亲近的人,或怀有某种目的的知情者,谁会在意一个小小的法医助手的死因?如果邱雅真是被人谋害,害她的人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为什么这条匿名信息出现的时机这样凑巧?作为法医办公室首席法医,杨玉弓经手过太多凶杀案子,有时候了解案件情况最清楚的知情人,往往就是真凶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杨玉弓一样,拥有清醒冷静的头脑。痛失所爱,往往会让让人行为冲动,丧失理智,而猜忌怀疑的种子一旦有了土壤,很快就会发芽开花,引发舆论,势必愈演愈烈。   当时的杨玉弓和徐皎他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景象。   最后的结果,是联邦大批政府要员被问责或引咎辞职,改革派屈居下风,在这场动荡中,几乎没有受到损失的保守派势力重新粉墨登台。   以谢兰、杨定国等人为代表的联邦改革派,他们最辉煌的一个时代结束了。   在历史的浪潮下,个人的力量如此渺小卑微,这给予了杨玉弓和徐皎她们从未有过的强烈感触。   “我们决定离开,去调查整件事情的真相,这就是起因。”   在杨玉弓的沉默中,徐皎抬起头,代替她开口。      ☆、 晋江独家      注视着凌鹿,徐皎边说边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资料夹。为了躲避‘女娲’系统无孔不入的侦查监控,装在文件夹里的资料完全是纸质的,凌鹿接过后,拿在手里有厚厚一叠。   “这些文件,都是十多年里我们陆陆续续追查的线索。”在凌鹿翻阅的同时,徐皎进一步做出说明,“离开‘雨龙’号后,阿玉和我就一直想要弄清楚,当年对盘古病毒的研究,究竟是因为什么被突然叫停的?”   徐皎和杨玉弓都确信,了解这些前尘往事,可能是进一步揭开更多秘密的关键。   盘古病毒以及围绕它发生的一连串事件,病毒究竟从哪儿来,它是什么时候,是怎样,是被什么人制造出来的?这些疑问,如果一天的得不到解答,整件事情的真相,也许就一天都无法水落石出。   而当她们两人深入去调查的时候,才发现所有相关资料几乎都被销毁了,就算有没被销毁的少数信息,也全部成了联邦最高机密,无关人员根本没有权限调看查阅。   调查过程极为艰难,但徐皎和杨玉弓两人都相信,当一件事在地球上发生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即便事后再如何弥补或竭力抹杀它的存在,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在几乎毫无头绪的情况下,经过努力,她们俩还是得到了当时曾参与研究计划的人员名单。   “如果不是这份名单,我和阿玉也不会相信,盘古计划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秘密开始了。”徐皎说到这里,忍不住端起了面前的特调鸡尾酒,大饮一口,之后才长长吐气,接着说了下去,“那是快五十年前的旧事了,阿玉和我那时候都还没出生呢……”   由于时间久远,难怪所有证据都几乎湮灭了。   杨玉弓和徐皎几经辗转,千辛万苦花费了五年时间,才好不容易到手的名单并不完整,可就是这么一份不完整的名单,都差点给她们带来了杀身之祸。   “得到名单后,徐皎和我就按照上面的名字准备去查,没想到还没开始,就有人先找到了我们。”杨玉弓接着补充。   杀手伪装成送货员,来到了她们的临时住处。   如果不是女性天生的细腻敏锐和身为法医的警觉性,让杨玉弓带着徐皎提前在杀手进门前逃走,恐怕现在她们就不能坐在这里,向凌鹿讲述整件事情的经过了。   “在这之后,我们两个就一直在受到追杀。对方似乎迫切地想要毁掉名单,抹消掉所有的知情者,但这种态度,恰恰不也证明了我们可能触及到了一些东西?”杨玉弓说着,和徐皎相视一笑。笑容让她冷若冰霜的气质一下子温和了不少。   调查好不容易进展到这里,两个人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就算那时放弃,那些想将她们灭口的人难道就会放过她们?答案显而易见是否定的。已经下定决心要追查到底的两人,就这样一边躲避着杀手的追踪,一边继续按照名单上出现的人员名字进行调查。   令人沮丧的是,日复一日过去,杨玉弓和徐皎两人渐渐发现,那份名单上的将近二十多个研究人员,竟然已全部离开了人世!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   盘古计划始于五十年前,就算会有一部分研究人员由于衰老、疾病等原因辞世,可所有相关者全部死亡?怎么想这都是不正常的。对名单上人员的死亡原因进一步查证后,也很快证实了徐皎、杨玉弓两人的怀疑。   名单上共出现了二十五个人的名字,其中十人为男性,十五人为女性。他们于五十年前(即2147年),共同参与了一项名为‘盘古计划’的研究。该计划的保密级别为绝密,具体研究内容不得而知。   三年后(即2150年),盘古计划又突然被紧急叫停。期间发生了什么,如今已无人知晓。   徐皎和杨玉弓两人调查的这二十五个可能的知情者,在盘古计划停止后的将近两年时间里,先后死于各种各样的意外。心脏病、火灾、车祸、入室抢劫、吞枪自杀或干脆‘行踪不明’,尸检报告和警方调查均显示,虽然不幸,但这都是很‘正常’的意外事件,没有任何特殊的可疑之处。   世上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死亡,如果这二十五个人之间毫无关联,那么这确实没什么奇怪的。偏偏徐皎和杨玉弓知道,这些人全部曾是盘古计划的参与者,他们陆续遭遇意外和离奇失踪,一桩桩看似独立无关的事故,就变得十分可疑起来。   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什么样的力量,能在短短两年时间里,让这么多的人再也无法开口?在他们的墓碑底下,究竟又埋藏了什么秘密?   “我们一直在追查,可……”   讲述到这儿,杨玉弓的神色又变得沉重。她和徐皎用了十二年的时间来做这件事,两人都是成年人,深知有些事不是你肯努力就一定会获得成功,但明知真相就在不远的前方,却只能原地踏步的苦闷还是让两个人都十分沮丧。   “阿玉和我虽然还没放弃,可那时我们其实都已经有些灰心了,”杨玉弓身旁,徐皎再次开口。   “一直到五年前,陈素博士突然联系到了我们俩。”   当时的徐皎和杨玉弓两人,她们谁都没想到这事的转机,竟然会在陈素身上。那还是在‘女娲’计划启动前夕,陈素不仅给两人提供了安全的伪装身份、住址和资金,还把她掌握的一些信息,告知了徐、杨两人。   “而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们帮助你,小鹿。”   徐皎和杨玉弓都看着凌鹿,现在想来,陈素仿佛知道凌鹿会在之后迎来他生命里最大的挫折和难关,她也知道他绝不会被击垮打败。那时陈素谈到凌鹿时,脸上骄傲的神态语气,杨玉弓和徐皎至今仍印象深刻。   两人都对博士陈素十分敬佩。这个了不起的女性,似乎预料到了一切。   厚厚一叠资料,凌鹿一目十行很快翻阅了大半。这时听见杨玉弓和徐皎提到陈素,他不由得抬头,露出了急切动容的神色。   “妈妈她都说了什么?”   徐皎和杨玉弓互相看了一眼,之后才由徐皎回答道:“陈素博士给了我和阿玉另一份名单,她告诉我们,这份名单上的人可能也将先后遭遇不测。”   凌鹿顺着徐皎的视线,重新看向他手里的资料夹,他已经翻动到名单的那页,从这上面看到陈素的名字赫然在列时,凌鹿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另外,陈素博士让我们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转告你——她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已经长大了,所以她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编织谎言,哄骗你这个世界很安全。   ‘不,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安全。它充满了谎言,死亡,痛苦与邪恶,我们无处可逃,唯有勇敢面对。但无论如何都别忘记,除了这些可怕的东西,还会有人爱你,支持你,站在你身边。所以不要绝望,不要让愤怒凌驾于你的快乐之上。’   这些,就是陈素博士要我们转告你的原话,小鹿。”   低着头,凌鹿没有回应,眼泪无声滴落到了他手里的名单上,水迹在博士陈素的名字上一点点晕开,让在旁边的蛋蛋着急得不得了。看着凌鹿,拽着他的手,比起凌鹿难得一回的生气发火,蛋蛋其实最怕看见他这个样子。   逃出长安城后,有段时间的夜里,大眼睛以为他睡着了,就经常这样一声不吭悄悄地哭。比起那些莫须有的罪名,陈素还有陈鸢、陈鹤的死,才是对凌鹿最大的打击,对此连蛋蛋也无能为力,只能更加黏着他,在凌鹿伤心的时候,陪着他一起难过。   “大眼睛……”   完全无视杨玉弓和徐皎,蛋蛋抱着凌鹿的胳膊,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根本停不下来。凌鹿哪怕有再多的悲伤,这时都被冲淡了,他伸手揉着蛋蛋的脑袋,反倒安慰起他来。   见计划成功,抱着凌鹿,蛋蛋一边拿他那张完美的脸蹭啊蹭,一边不忘抽抽搭搭表白:“大眼睛……我喜欢你,你也、你也喜欢我好不好?我们一辈子在一起,我一直照顾你,保护你。”   凌鹿替蛋蛋擦掉眼泪,听到他没头没脑的话,心里却涌起了一股暖流,最近蛋蛋总有些患得患失的,凌鹿并非没有察觉到,他摸摸他,又安慰他:“蛋蛋,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啊,别担心。”   苦着个脸,蛋蛋那叫一个愁。他怎么能不担心?自己明明是按照《情侣表白一百零八式》的标准步骤来的,为什么大眼睛的回答总是和书上说的不一样啊?   完全变成背景的杨玉弓和徐皎两个,这时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忍不住露出笑意。   她们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俊美的不像话的男人,就是许多年前的那只小怪物。但对他此时此刻急切的表白,两个人都明明白白感受到了,现场唯一不明白的,大概只有凌鹿了。   不过也幸亏了这小小的插曲,让凌鹿能平复心情,继续听她们将剩下的部分讲完。于是徐皎清清嗓子,继续道:“陈素博士在把名单交给我们之后,又给了我们这里的坐标。她让阿玉和我耐心等待,在你联系我们的时候,尽量给予帮助。”      ☆、 晋江独家      盘古计划的直接参与者,目前还活在人世的已寥寥无几,陈素将她所知道的都列在了那份名单上。作为九天科技的领导者之一,同时又是生物学家的陈素,她对盘古计划的了解,显然比徐皎和杨玉弓她们要更多一些。   “陈素博士告诉我们,盘古计划始于五十年前,但其根源却可以追溯到2086年,第一位脑域系新人类诞生的时候。”   徐皎边说,边看着凌鹿,然后一字一句,将这次会面至关紧要的一条信息透露给他:“简单来说,盘古计划与脑域系新人类密切相关!”   速度、体能和智能等各方面,都远远优于普通人类的新人类,出现至今,已经超过一个世纪了。他们的数量目前稳定在全世界人口总数的0.01%左右。   其中,像速度系、力量系这类能力者,在新人类总数中占据了近七成比例。而即使是相同的能力,在个体与个体之间也存在着很大的差异。有些新人类如果不经过训练强化,他们可能只是比普通人跑得更快,反应更加敏捷而已。   七成之外剩下的三成新人类,拥有的则是相对罕见的特殊能力(如谭小青、谭闻道的变形系异能)。   最后,如果把新人类的能力构成想象成一座金字塔,那么站在金字塔顶点的,无疑是脑域系的能力者。   迄今为止,全球发现的脑域系新人类,只有八人。   这八个人里,2086年诞生于南美小岛、被当地居民惧怕的女婴克里斯蒂娜,由于力量太过强大,她的身体无法承受这一负担,五岁时便不幸夭折。   2088年1月9日,也就是克里斯蒂娜出生两年后,第二个脑域系新人类就降生在欧洲。这名男婴一出生,哭泣声就将整个医院以及附近两公里范围内的一切摧毁殆尽,三天后,他迅速夭折了。   到了2092年,当时刚刚宣布成立的欧非共和国南部,诞生了第三个脑域系新人类。   和前两人不同,这个名叫戴安娜的女孩她活了下来,并成为了全球知名的科学家、发明家、科幻小说作家、画家等。在她天才辉煌的一生中,同时却也饱受着精神疾病的折磨。在43岁时,她终于彻底陷入癫狂,以一根碎冰锥插入自己脑中,结束了生命。   2100年1月1日,中华联邦降生了第四个脑域系新人类。同年10月,第五人在美洲合众国被发现。   正是这一年,针对新人类的基因抑制剂被研发了出来。新人类幼儿大量夭折的情况,至此开始稳步好转。   欧非共和国、美洲共和国、中华联邦,以三个超级大国为主导的世界格局也初具雏形。对于新人类尤其是脑域系新人类,人们也终于意识到了他们的重要性,各国都不约而同,开始将他们的存在当作一国机密,加强了监管。   “从那之后,绝大多数普通民众都无法再接触到这些秘密,随着时间推移,第六、第七个脑域系新人类,大众并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否存在,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脑域系新人类是个惊天的谎言,是各国博弈下诞生的一场骗局。”   说到这里,徐皎抬起了头,她和杨玉弓又都望着凌鹿,道:“但阿玉和我知道,这不是什么谎言骗局,陈素博士也向我们坦露——脑域系八人是真实存在的。而你,现在就在我们面前,小鹿。”   对徐皎的暗示,凌鹿当然听懂了,看来徐、杨两人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凌鹿却还是没有头绪,盘古计划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按照陈素留下的信息,不断追查,结果所有线索却都指向了这个计划?   徐皎、杨玉弓两个人见他一脸沉思不语的表情,互相对视后点点头,由杨玉弓接着说下去道:“和人类曙光计划不同,盘古计划研究的对象,只针对脑域系新人类。小鹿,你一定知道,脑域系的能力和其他新人类不同,是唯一无法被百分百开发的。”   凌鹿听到这里终于愣了愣,然后他点点头,回答:“是的。”   当不再摄入抑制剂后,凌鹿身上那些常人不具备的能力,就开始不断苏醒。包括感知能力进一步增强,对周围一切物质、能量的运动都变得十分敏锐,控制自身新陈代谢,心灵感应,控制其他生物和物体等。   但所有这些能力,都被限制在一定程度内,一旦超出安全范围,就意味着失去控制,那是非常可怕的。凌鹿在很小的时候就曾经体验过一次,那次被强行激发力量,对他至今仍然是阴影。   就像杨玉弓说的,如果用百分比来形容的话,凌鹿目前能够掌握的力量强度,大概仅仅在20%左右。   这时,杨玉弓一脸肃穆,也点头很快道:“而陈素博士向我们透露,盘古计划详细的研究内容,就是要将脑域系的能力,彻底地利用开发至百分百!”   “什么?!”凌鹿惊呼出声。   “是的,”杨玉弓再次颔首,“我和徐皎听到时也非常惊讶。当时,联邦与九天科技都为这个计划付出了巨大的心力,而且,不只是联邦,欧非共和国以及美洲方面,都在进行相关方面的研究。”   “那为什么……计划又突然在三年后停止了?”凌鹿在惊愕过后,一下问到了点子上。   杨玉弓看了身边的徐皎一眼,然后徐皎抢先苦笑着回:“关于这个,博士似乎并不愿意向我和阿玉透露详情。她只告诉我们,盘古计划到了后期,发生了非常恐怖的意外,核心资料都已被销毁。长安城九天总部,不但把相关研究机构整个封闭,并且还在外围建起了保护性建筑。你知道那是哪里吗,小鹿?”   听到徐皎的问题,凌鹿脑海里下意识回想着至今为止的所有线索。长安,九天,盘古病毒,五十年前的盘古计划,把这些蛛丝马迹像拼图般拼凑起来,答案显然不难发现。   “是‘南极星’。”   “没错,是‘南极星’。”徐皎的脸色变得郑重,“陈素博士警告我们,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试图去‘黑匣’里探寻秘密。”   在场几人久久无言。   这一刻,凌鹿感觉他们辛辛苦苦兜了一个大圈,结果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十七年前,盘古病毒从南极星研究所被带到外界,引起了之后一连串的风波,而十七年后,所有真相又似乎都埋藏在那里,等待他们去发掘。   至于陈素为什么会发出那样的警告?她并非是那种胆小怕事的女性,能让她定性为‘恐怖’的,那必定是非常糟糕的情况。在凌鹿看来,陈素更像是为了避免他去冒险,所以才会说出那些话。   果然,徐皎又接着出声:“所以博士才给了我和阿玉那份名单,她也要我们转告你——‘有时追寻真相,不一定要去亲自涉险,名单上如果有人还活着,那么你的疑惑都能得到解答。’”   陈素把什么都想到了,如果没有她这番话,凌鹿说不定就真的会孤注一掷,去冒险一搏。   徐皎刚说完,杨玉弓补充道:“陈素博士她担心‘黑匣’的存在,如果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会造成无法想象的灾难!”   盘古计划紧急中止后,在两年时间里,所有参与研究的人员都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他们对外都已宣布死亡,只有九天内部的少数几个高层掌握着他们的信息。   徐皎和杨玉弓得到的第一份名单,她们只能查到这些人都死于意外,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   但就是这样一份动过手脚的名单,仍然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徐皎和杨玉弓两人,是在陈素联络上她们后才明白,追杀她们的人,为的不是毁掉名单,而是为了得到它。   而她们之后的调查行动,也许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将名单上的人暴露给了对方。毕竟比起徐皎、杨玉弓两个人的力量,追踪她们的是一整个严密的组织,对方如果挖地三尺,说不定真会被他们挖出些什么来。   “陈素博士交给我们第二份名单,就是希望能赶在敌人之前,阻止对方的阴谋。”   凌鹿沉默许久,才捏住手里的名单,然后重重点下了头。   “太好了。”   徐皎和杨玉弓两人的脸上,这时终于都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她们是真怕凌鹿这些年遭受的打击太大,听完她们的话后,仍然不顾一切要去冒险。   沉重的气氛有所缓和,也正在这时,本来正靠着凌鹿无聊玩手指的蛋蛋,猛地坐直了身体,他一脸警觉,凌鹿也似有所感,有人来了。   紧接着,一边的墙壁上,大大小小的齿轮再次喀拉喀拉转动,很快出现了一道门。门口站着的,正是之前主动离开让出房间的谭闻道,他的眼神中泄露出焦急,直接冲凌鹿他们道:“是狮鹫突击队,快,跟我走!”   徐皎和杨玉弓都马上站了起来,她们脸色震惊,嘴里忍不住出声:“怎么会这么快?”   而凌鹿笑容发苦,回答:“大概是因为我的关系……”   徐、杨两个人一听他这么说,马上闭紧了嘴,她们差点忘了,凌鹿目前可是‘女娲’监控名单上,位居首位的危险人物。他出现在哪里,一般过不了多久,追兵就会赶到。   无论凌鹿多么小心翼翼,在这个科技发达的世界,都别想躲开‘女娲’的监视。   只是这次,未免太快了。      ☆、 晋江独家      “往这边!”   听到谭闻道示警,凌鹿他们几人不再耽搁,迅速跟上前去。钢铁齿轮不断咔哒咔哒旋转运动,一扇扇门或楼梯依次出现,简直如同闯进了某只机械怪兽腹中的迷宫一样。   在前方带路的谭闻道边走边说道:“狮鹫突击队的人就在附近了,找到这间酒吧是迟早的事,我们的动作要快。”   说话间,满头白发的他迅速‘改头换面’,再转过头回望凌鹿他们的时候,谭闻道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张陌生人的脸孔。那张脸平庸,不起眼,带着点畏畏缩缩的怯懦,让人完全无法与赫赫有名的‘九尾狐’联系到一块儿。   这么多年,谭闻道能逃脱联邦一次又一次追捕,他的变形系异能可以说居功至伟。   “等等!”紧要关头,凌鹿却突然停下脚步,他的身边,蛋蛋随即紧跟着停了下来。喊住其他人,凌鹿的目光看向杨玉弓和徐皎她们,“杨法医,徐医生,我们分开走。”   “小鹿——”徐皎和杨玉弓两人异口同声,她们一脸不赞成,下意识就要反对。   “那些人的目标是我,你们应该还没暴露。”   凌鹿这时却异常镇定,经过这几年的风风雨雨,他已不再是当年‘雨龙’号上,徐、杨两人印象中的那个软软糯糯、谁都可以去捏捏他逗逗他的小不点儿了。   他的视线再次从徐皎、杨玉弓和谭闻道三人的脸上划过,然后迅速道:“蓬莱一号主岛的面积有830.21平方公里,人口约990.01万人,交通系统复杂,我们分开行动,目标越小,甩掉追兵逃脱的可能性越大。”   凌鹿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但同时,谭闻道和徐皎、杨玉弓他们都是明白人,深知凌鹿是为了把更多机会留给他们,才坚持要分开走的。这孩子看似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那好。”   谭闻道点点头,眼下这种紧急情况,他不再试图跟凌鹿争论。右手往身边的墙壁一按,随着某个齿轮下陷,本来是死胡同的通道发出低沉轰鸣声,面前的金属地面上,同时出现了两个直径约一点五米左右的圆形缺口。从这两个缺口中,迅速升起了两台管状的透明升降机。   “坐升降机往下,然后沿着通道一直走,到底后你们会看到一个排洪渠。”   在谭闻道的目光示意下,凌鹿拉着蛋蛋,迅速进入了其中一个圆管状的升降机内部。在门即将合上的时候,谭闻道看着凌鹿,压低声音叮嘱:“我会给你们争取一点时间,你们自己也要小心。”   凌鹿点点头,没有说话。升降机启动,谭闻道以及他身后徐皎、杨玉弓担忧的目光很快就都看不见了。在机械的嗡鸣声和某种奇妙的失重感里,凌鹿和蛋蛋并肩站着,周围没有别的声音,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升降机空间不算大,幸亏头顶还有照明的灯光,这多多少少缓和了一些憋闷感。蛋蛋紧紧捏着凌鹿的手,幽闭的空间加上身后可能的追兵,让他既紧张又暴躁。凌鹿看他这样,立即回握住他的手,然后微微拉下他的脑袋,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乖,乖,我们能逃出去的。”低低的柔和的声音,仿佛被施予了魔法一般,让烦躁不安的蛋蛋平静下来。   这时,简易升降机也停了下来。   从里面出来,就如谭闻道所说的一样,迎接凌鹿和蛋蛋的是一条黑暗幽深的通道。通道其实是条废弃的下水道,十分简陋,也没有灯光。虽然已经废弃了,但在凌鹿和蛋蛋头顶,那些锈蚀的金属管壁上,还不时有水滴渗下来。   整个下水道也不是笔直的,幸亏黑暗复杂的环境对蛋蛋构不成什么障碍,他牵着凌鹿的手,如同行走在阳光下,两个人兜兜转转,避开地上一个个小水洼,走了大概不到十分钟,终于抵达出口。   凌鹿和蛋蛋没有直接冲出去,虽然下水道里的气味难闻,让人一刻也不想多呆,两人还是谨慎地放缓脚步。新鲜的气流从下水道的栅栏外涌入,风声伴随着海浪的声音,还有隐隐约约人群的笑闹与音乐声,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异常。   “大眼睛,他们往相反的方向去了。”蛋蛋小心听了一会儿,突然这样说道。   凌鹿点点头,又止不住有些担心。他当然明白蛋蛋所说的‘他们’,是指那些狮鹫突击队的人。对方没有追过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谭闻道他们将这些追兵拖住或引开了。   凌鹿之前提议分开,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不过事已至此,想起分开前,谭闻道说过会给他们争取一点时间,凌鹿眼下只能相信是他的计划起作用了。   “蛋蛋,来帮忙。”   凌鹿说完,就叫上蛋蛋,准备两个人合力,把下水道出口的网格栅栏卸下来。但由于年深日久,栅栏早已锈迹斑斑,蛋蛋只是伸手稍微一抓,哐当一声,沉重的金属栅栏就像不堪一击的塑料玩具一样,被他整个拽了下来。   “……”蛋蛋眼睛眨啊眨,无辜地看着凌鹿。   “算了,我们快点离开这。”凌鹿叹口气,又拉起蛋蛋手。两人每天朝夕相处,可凌鹿老是忘记蛋蛋不比常人,他拥有许多普通人根本难以企及的可怕力量。   总算从黑漆漆的下水道走到外面,此时的天色已经很暗了。月亮爬上天空,在朦胧的月光下,在凌鹿和蛋蛋面前,是一条用花岗岩和混凝土浇灌砌成的排洪渠。   此时,排洪渠里没有水,灰白色的渠道就这么暴露在外,两旁树木葱笼,枝叶压得低低的。呼吸着带点咸味的新鲜空气,凌鹿和蛋蛋两人一直往前,刚才隐隐约约的人群欢闹声以及音乐声,这时越发清晰。   约莫十五分钟的路程后,两个人就顺着排洪渠来到一片缓坡。而走下缓坡,一大片白色的人造沙滩上,这时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穿着沙滩服装或干脆身着泳衣的年轻人尖叫着,欢笑着,伴随震耳欲聋的激烈舞曲声,他们或唱或跳,摇摆着身体。   这里俨然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沙滩派对。   误入派对的凌鹿和蛋蛋两人对视了一眼,在烤肉以及各种食物的的香气中,他们的肚子都叫了起来。   “大眼睛……”灯光下,蛋蛋他那对银色的双眼熠熠生辉,他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然后一动不动望着凌鹿。   “好吧好吧。”凌鹿举手投降,“但我们吃完就必须离开。”   “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蛋蛋立即屁颠屁颠去拿吃的了。这时候的他不必再用草帽或墨镜隐藏自己,毕竟他周围那些年轻的男孩女孩,他们的装扮可比他夸张多了。   先拿了一堆凌鹿爱吃的食物,之后蛋蛋才开始挑自己喜欢的。他挑拣的太专注了,丝毫没注意或者说根本不介意周围人的眼光。等他端着满满两大盘食物往回走的时候,他身后那些化身石雕的年轻人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天呐,你看到了没?”   “那个人是明星吗?我没听说今天的派对会有明星来啊?”   自助餐桌前,一群人窃窃私语,已经顾不上吃东西了。等他们回过神的时候,拥挤的人潮下,却再也找不到刚才那个惊鸿一瞥的人影,为此,许多人扼腕不已。   文明在不断进步发展,年轻人的娱乐日益多元化,人类追求美的天性却永远不会过时,因此,各类虚拟偶像、真人明星才会层出不穷。刚才蛋蛋的出现,在这些容易头脑发热的年轻人中间就引起了骚动。   “我敢打赌,那人绝对是个明星!”   端着盘子,孙圆圆的头发染成夸张的白金色,一双眼睛也一篮一金。她坐在沙滩边,面向此时波涛翻涌的大海,在轰隆隆的音乐和人潮背景下,正神色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向她红头发的同伴讲述刚才的那幕。   “哦,是吗?”同伴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从随身的化妆包里拿出镜子补起妆来。   “真的真的。”孙圆圆点头如捣蒜,怕对方不信,又紧接着补充,“你没看到,你要是看到就会相信了,他比我见过的任何明星都要出色一百、不,一千倍!那些人连给他提鞋都不配。他的眉毛,鼻子,还有他的嘴唇,受不了……简直迷死人了!”   同伴翻了个白眼,从刚才开始,孙圆圆这花痴女人已经滔滔不绝十分钟了,就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   这时,几个夹着冲浪板的高大男性经过两人身边,扫了一眼她们泳衣下玲珑的身材,吹响了口哨。   这下,吴丽再也忍受不了孙圆圆的唠叨,她站起身,向身后那群人款款走去,主动攀谈起来。夸张的笑声听着有些刺耳,特别是当吴丽用矫揉造作的声音招呼孙圆圆一起过去的时候,撇过头,孙圆圆假装音乐声太大,她没有听见。   事实上,自从见过那个人后,孙圆圆就对眼前这些平庸的男人根本提不起兴致。   几个年轻人也不再管她,很快就自顾自下海,开始冲浪。   看着女伴吴丽和一群陌生男人在海里玩闹,坐在沙滩边,孙圆圆无聊地东张西望,本来这种热闹的派对是她最喜欢的,现在却也似乎变得索然无味。   没多久,在噪杂的音乐声中,孙圆圆似乎听到了吴丽的一声尖叫,但当她扭过头,朝海面望去时,虽然派对灯光将附近的海面照得明亮异常,但却哪里都找不到吴丽的踪影。   不只是吴丽,还有和她在一起的三个男人也都消失了。明明刚才还在她视线内的,一眨眼的工夫,几个人都不见了。孙圆圆有些紧张起来,她不由得站起身,目光在海面上四下搜索。   该不会遇到鲨鱼了吧?虽然有些可笑,但孙圆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鲨鱼。但人造沙滩外围都有防鲨网,而且这片海域属于近海,几乎不可能会有大型鲨鱼出现。   附近不远的海面上,还有不少人在海里玩闹,一派欢乐的景象。   但孙圆圆已经十分忐忑了,因为除了在水面上时隐时现的冲浪板,她还是没有找到吴丽他们几个的踪迹。   “吴丽!吴丽——!!”孙圆圆对着海面直接喊了起来。   虽然吴丽只顾和男人搭讪,把她一个人扔在一边,但怎么说两人也是多年的损友了,她眼下突然失踪,孙圆圆自然焦急得很。   在巨大的音乐轰鸣下,她的声音实在比小猫叫还可怜,正当孙圆圆准备再喊时,她眼睛看到的画面却让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被灯光照射成半透明的海面上,一个狭长的黑影从水面下一晃而过,它甩起深蓝色的鱼尾,直直冲着某个正漂浮在海面上,毫无所觉的女人去了。   瞬息之间,黑影就到达了女人的身边。这时候,正在踩水的女人才似乎有些意外地扭过头,但她已经来不及发出惊呼了。   孙圆圆眼睁睁看着她被拖下水,海水翻涌,泡沫四溅,被当作猎物拖入水底的女人似乎在竭力反抗。挣扎中,黑影再度跃出海面,这次并不是鱼尾,而是整个上半身。   那是个人!   之后,孙圆圆就看着那个‘人’一下撕开了女人的喉咙以及上半个胸膛,拖着猎物再次潜入深水中消失了。   腿软坐到在地,好几秒钟后,孙圆圆才嗬嗬大张着嘴,爆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   “啊啊啊——!!!”      ☆、 晋江独家      孙圆圆那肺活量惊人的尖叫,持续了足有五分钟之久,海滩派对现场,巨大的音乐声却将她歇斯底里的狂乱叫声都掩盖了。直到经过她附近的一些人察觉到异常,然后才又注意到了空空荡荡的海面。   那些刚刚还在海里嬉戏的人都不见了。   虽然人数不多,但粗略估计也有近二十来人。可现在,这些人都齐刷刷失踪了,加上孙圆圆精神失常的样子,很快就有人提议立即报警。而此时,派对上其他大部分人对刚才发生了什么,仍旧浑然不知。   接到报警,佛渡城海岸警卫队迅速出动,地效飞行器将整片沙滩附近的海域都包围了。大批海警不间断地进行搜索救援,但那些神秘失踪者,却像人间蒸发一般,始终没有被找到。   如果不是防鲨网被大面积损毁破坏,之后水下搜索机器人又发现了一截女性右小腿残肢,警方甚至要怀疑这不过是一群年轻人在派对上玩嗨了,而搞出的恶作剧罢了。   此时沙滩上,派对不得不提前结束,大部分人接受简单盘问后,就都陆续散去。剩下的,就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者,以及被留下接受询问的相关人员。现场一片狼藉,沙滩椅、烧烤架和户外阳伞东倒西歪,匆忙间都还没来得及整理收拾。   这次的未知海兽袭击事件,作为唯一的一个直接目击者,孙圆圆的情况十分糟糕。她的目光呆滞,精神几乎崩溃了,只会翻来覆去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语,从那些咕哝声中,没有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这时,一名皮肤晒成小麦色、穿着热裤短衫的年轻女性,貌似不经意地经过孙圆圆和陪着她的警员身边。   她背着个硕大的背包,看起来只是一名随处可见的岛上游客。然而不同寻常的是,到处绕过一圈之后,身材健美的女人按着右耳内的通讯器,开始压低音量,以一种训练有素、干净利落的语调报告:“‘狞猫’呼叫队长,没有发现目标,我跟丢了。”   「收到。」通讯器另一头很快传来回应,「继续搜索,之后我会派‘蓝狐’过来接应。」   “收到。”正准备切断通信,‘狞猫’却又接到一条队长‘金虎’传来的问讯。   「沙滩那边是怎么回事?」   扭头回望,‘狞猫’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孙圆圆和周围忙碌的警员们,她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然后耸耸肩,回答道:“只是一起无关事件。”   结束通话,背着行囊的女人很快就朝着白色沙滩的出口走去。   那里有一片缓坡,坡上的两条花岗岩阶梯,是离开这片沙滩的唯一出路。几名警员正守在附近,负责将离开派对的人员名字和信息进行简单登记。   这时,其中一位中年警员看到有人影朝自己而来,他下意识伸手,开口阻拦:“这位……”   警员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阵狂风刮过,他的眼前一花,片刻后再睁眼看时,身边空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人影。   “见鬼了。”揉了揉眼睛,大半夜的,中年警员以为自己大概是睡眠不足,所以产生了幻觉。   ……   填饱了肚子,在事发前就离开了派对现场的凌鹿和蛋蛋,这时早已经乘坐空中列车,抵达了主岛的另一端。岛屿的东部,是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商业区,这里高楼林立,人流密集,追踪者要想找到他们,就像是从汪洋大海中找到一滴水,无疑增加了难度。   接下来,就是要注意避开‘女娲’的眼线。凌鹿庆幸对方只是个超级计算机系统,‘她’还不能主动出手,许多行动依然需要人类来代替‘她’执行实施。   凌鹿没有去住那些高档酒店,而是找了间靠近海边的旅店。由于规模不大,店家为了考虑成本,当然不会装那些贵死人的全套智能监控设备。乘电梯上到三楼,进门后,凌鹿小心查看了一遍房间,确认没有问题,才放心准备休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隔音不太好的旅馆外,那些人声、车声都渐渐平静下来,只有轰隆隆的海浪仍然规律地一波紧接着一波,冲刷着海岸线上的礁石。   虽然旅店环境一般,但对于凌鹿和蛋蛋来说,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安安稳稳睡过这样柔软的大床了。这时的蛋蛋双手抱住凌鹿的腰,两条长腿也缠着他,展示出一副充满独占欲的姿态,正呼呼睡得香甜。   而一边,被蛋蛋当抱枕一样抱住的凌鹿,却睁着黑色的双眼,他没有睡意,眼神非常清醒。这五年来,凌鹿都睡得很少,即使闭上眼睛,仍然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信息挤进他的脑袋里。这些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绝大部分,凌鹿都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他更像一个旁观者或听众,经历无数人的喜怒哀乐,却留不下什么东西。   这就是他的能力,如果没有超凡的意志与自控力,凌鹿也许早就疯了。   但偶尔,他也能从千头万绪的庞杂信息中,得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半夜时分,闭眼假寐的凌鹿突然睁开眼。而仍保留着野兽一般直觉的蛋蛋,几乎也在同一时刻惊醒。   两个人从床上坐起来,被打扰了睡眠,蛋蛋很不高兴,他正要扭头开口说话,却被凌鹿以一个‘嘘’的手势制止了。下了床,凌鹿光脚踩在地板上,没有发出声音,悄悄接近房间的窗户边。   打开窗,伴随着腥湿的海风,黑暗的夜色下,一对大得出奇的墨绿色眼睛正骨碌碌盯着凌鹿。这场面要换做普通人,非得放声尖叫不可。这里可是旅馆三楼,而旅馆就建在高高的海岬上,下面是一大片怪石嶙峋的暗礁。   大概由于蓬莱一号规划时的疏漏或别的什么原因,这片像犄角般延伸至大海中的尖形陆地,地形十分险恶,常年浪涛汹涌,犹如地狱咆哮,附近海域也发生过好几起船难事故,有人干脆把这里称作‘魔鬼角’。   此地只有一间旅馆,其他商铺酒店都不愿意来投资,也就不难猜测原因了。   而眼下,凌鹿就这么盯着突然出现在窗口的那个生物。   昏暗的光线中,那怪东西拥有和人相似的绿幽幽的眼睛,但却没有人类那样的眼皮,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半透明的薄膜。这层膜状的眼睑上面没有睫毛,正一眨一眨,看着凌鹿。   ‘他’的胳膊扒着窗沿,微微鼓起的肌肉充满了力量,手背以及整条手臂皮肤上,都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墨绿色鳞片,连指甲也是墨绿色的,又长又尖,凌鹿毫不怀疑,这样的利爪能轻易撕开猎物的身体。   ‘他’的脑袋歪着,头顶一绺一绺的湿发、哦,如果那能称之为头发的话,正如同水中的海草一般,蜷曲扭动,缠住了凌鹿开窗的手腕。   对此,凌鹿只是微微一笑。他伸出另一只手,弹了弹那生物的脑门。怪物脑袋上同样密布着细小的鳞片,凌鹿手指的力量完全不足以伤到对方。那怪东西却仿佛明白了,立即松开缠着凌鹿的头发,然后‘他’张开嘴,露出一口锋利的尖牙,喉咙深处嘶嘶作响,像在告诉凌鹿一些信息。   “哦?你的许多同伴都聚集到这片海域来了?”   凌鹿收敛了笑意,他认识这个深更半夜爬上旅馆三楼的怪家伙。对方自称绿鳞,不久前,凌鹿搭乘渡海的船在半道上触礁,绿鳞和其他附近海域中的变异海兽们,都被蛋蛋抓来做苦力。   和陆地上的变异生物不同,海洋里的变异生物大概由于空间足够广阔,它们通常幽居在深海,数量和密度都相对稀少。这么多年过去,人类与它们的接触寥寥无几,甚至有一部分学者认为,海洋里没有变异生物。   绿鳞的出现,显然打破了这种说法。从外表来看,凌鹿判断他刚刚完成第四阶段进化不久。在推着凌鹿他们的船到小鹤岛之后,和他的同类不一样,绿鳞没有立即离开,虽然他对蛋蛋同样十分惧怕,但这个高智商的生物,他绝对是个……话痨。   对于能够听懂他语言的凌鹿,绿鳞十分稀奇。   人类这种生活在陆上的两脚兽,偶尔会出现在绿鳞的菜单上,大多数时候,绿鳞只会在夜里浮出海面,然后远远观察他们。   无论陆地还是海洋,这种观察,仿佛是一种本能,所有进入第四阶段转变期的变异生物,几乎都会出现这样类似的行为。   在绿鳞看来,只有凌鹿是如此特别。他不但不惧怕他,甚至还能听懂他说话。所以绿鳞一直尾随着凌鹿和蛋蛋,从小鹤岛,再到主岛,最后直接爬到了两人住的房间的窗外。   绿鳞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凌鹿,随后,他海藻般卷曲的头发再次缠住凌鹿,想把他拖回海里去。   记得凌鹿的交待,一直忍耐到现在的蛋蛋,转来转去,早就烦躁不已。他这时看穿绿鳞的意图,立即暴怒,并发出了可怕的咆哮,他像闪电般冲到窗前,一挥手,喀嚓,凌鹿能清楚听见某种骨头的裂响。   随后,就听见窗外的绿鳞发出一声凄厉的惨鸣,他巨大的,反射着金属光泽的墨绿色鱼尾划出一道弧线,整个身体被拍飞,像颗沉重的炮弹般,向着窗下坠落,最终迅速消失在大海狂暴的浪涛之中。   “蛋蛋……”被蛋蛋从背后紧紧抱住,好像生怕他会被抢走一样,凌鹿语气错愕,更多的是无奈,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蛋蛋最近对他简直是保护过度了,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神经紧张。   在凌鹿扭头前,他的小怪物却把脸埋到了他肩膀上。然后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又开始一遍遍诉说着喜欢。对这样的蛋蛋,凌鹿怎么忍心再去责备,他转过身,抱住他,轻轻拍打他宽阔的脊背。   在昏暗的房间里,凌鹿那双黑色的,从里面折射出温柔光芒的眼睛,犹如漩涡般吸引着他眼前狂躁的怪物。蛋蛋脑子里的某根弦像是绷断了,他捧起凌鹿柔软的脸颊,然后低下头,亲吻了下去。      ☆、 晋江独家      半开的窗外,一波巨浪击打在礁石上,发出轰的一声。   而房间里,凌鹿坐在床边,像座雕塑般一动不动。好久之后,他才伸出手,把脸埋在双手手掌间,发出了一下深长的叹息。   他的嘴角还有些钝痛,那是被蛋蛋笨拙地吻上来时不小心撞的。对此凌鹿毫无心理准备,他就那么看着,看着眼前那张足以令所有男人和女人们为之疯狂的脸孔迅速放大,然后嘴唇上就传来某种湿润温热的触感。   那与其说是吻,凌鹿感觉更像是被他的小怪物啃了一口。   生气?恼怒?当然是没有的。凌鹿的头脑里只觉得有些茫然和震惊。   即使是这样,也足以打击到看起来不顾一切,完全豁出去的蛋蛋了。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凌鹿的呆滞,蛋蛋银色的两眼里迅速聚积起眼泪,用近乎泣音的声调,再次对凌鹿表达了‘喜欢你’之后,他就像只笨鸵鸟,躲进了浴室里。   已经过去差不多十分钟了,凌鹿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浴室门,里面仍然能听见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他忍不住再次叹口了气。   他真是个白痴。   凌鹿在心底骂着自己,他终于知道,最近来越来越黏糊的蛋蛋,每天每天,坚持不断对他说出口的‘喜欢’,和自己以为的‘喜欢’,根本不是一样的东西。   每一次蛋蛋认认真真表明心迹的时候,他又在想些什么?凌鹿以为他的小怪物只是撒娇,要么就觉得蛋蛋只是无聊了,哪怕一次,哪怕一次都没有真正用心去聆听过。   凌鹿想到自己随意甚至敷衍的态度,他真不知道,每一次受到这样的对待时,蛋蛋他该有多失落?   做了几次深呼吸,凌鹿就站起身,走到浴室门口。一旦决定了什么,凌鹿的行动从不会拖泥带水,他伸手敲敲门,里面先是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抽泣声就更加厉害了。   推开磨砂玻璃移门,浴室的空间不算大,摆设什么的都是一目了然。凌鹿马上就看到了蛋蛋。他的小怪物,正以一种别别扭扭的姿势,蜷缩在浴缸里。听见推门声,蛋蛋整个人都抖了一下,然后他脸朝墙,心虚得根本不敢看凌鹿。   凌鹿竭力忍住了即将到嘴边的笑意,他缓步走近,弯下腰,伸手把蛋蛋的脸扳正,轻声道:“蛋蛋,看着我。”   湿漉漉的睫毛又长又密,犹如蝶翼般抖动着,他的小怪物眼神乱飘,就是不拿正眼看他。没办法,凌鹿擦掉他脸上的眼泪,不自在地咳嗽了声,然后低下头,迅速亲了亲蛋蛋的额头。   虽然从小就非常宠爱蛋蛋,可凌鹿并不是那种感情外露奔放的类型。面对他一手养大的小怪物,以及他的告白,凌鹿确实有些措手不及。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时间足够长久,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近距离长时间的相处,让凌鹿忽略了,在不知不觉间,原来他的小怪物已经长大成熟了。   此时此刻,有一股陌生的情绪充溢在凌鹿的胸口,它是那样突如其来,无法预料,不可控制。   而眼神躲闪的蛋蛋,这下也终于肯看向凌鹿。他眼角发红,比银子还要纯净的双眼里满满都是凌鹿,那目光专注,炽热,仿佛凌鹿就是他的全部。   “大眼睛……我、我喜欢你。”蛋蛋一边抽噎,一边握住凌鹿的手,将它贴到了他的胸口,“我的这里,好像快要裂开、装不下了。我的心,好像不属于我,每次看着你,它才会扑通扑通一直跳。我把它给你,你收下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知道我喜欢你,喜欢你……”   他的小怪物要把心给他。   这真是凌鹿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吗?   凌鹿眨了眨眼,他温柔的目光仿佛湖水一样荡漾着波光。抚摸着蛋蛋的头发,凌鹿呼出一口气,随即将他抱进怀里。   “对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不知道……”凌鹿道着歉,他的声音又低又轻,犹如清晨树叶上缓缓坠下的露珠,一点一滴,都慢慢、慢慢渗进了蛋蛋的心田。   “蛋蛋,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这是第一次,凌鹿以一种谨慎却又郑重其事的态度来回应他。   之前的种种害怕,忧虑,焦躁不安,都仿佛一股青烟,被风吹散开来。伸手扣住凌鹿的腰,紧紧抱着他,蛋蛋把脸埋在他怀里。刚刚还觉得世界一片漆黑寒冷,但现在,他又仿佛置身阳光明媚的春天,整颗心快活无边,雀跃不已。   怎么办,他好像越来越喜欢大眼睛了。   这种感觉,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茁壮滋长,这一秒比上一秒更多,下一秒又比这一秒更多。它们越积越高,越积越满,很快他的心里就装不下了,然后它们通过他的语言,他的目光,他身体的每一寸满溢出来。   而这一次,凌鹿不再忽视,他终于注意到了。他看着他,告诉他,他需要一点时间。   蛋蛋欢喜得简直快要发抖,他紧贴着凌鹿的身体,嘴里喃喃道:“大眼睛,我是你的,我什么都愿意给你。你慢慢想,没关系,我会一直、一直等着……”   这太犯规了。抚摸着蛋蛋的后脑勺,凌鹿有些无奈,他想如果有人要颁发一个情话绵绵奖杯的话,用不了多久,蛋蛋绝对会是当之无愧的冠军。   后半夜,‘魔鬼角’旅馆的客房外,依旧是惊涛拍岸,海浪汹涌。同躺一张床的凌鹿和蛋蛋,两个人却难得都睡得格外安稳。尤其是凌鹿,躺在蛋蛋的怀里,他的胸口微微起伏,静静熟睡的脸上一片安详放松。   他的梦里不再有那些人声絮语,令他时刻戒备、提心吊胆的追捕也暂时离他远去了。只有某种歌声忽远忽近,一直飘荡在他的梦里。那声音莫名地让凌鹿感觉到安心,就好像回到了好久好久以前,在凌鹿还是个婴儿时,遥远模糊的记忆里,他曾经听过那样的歌声。   天快亮的时候,蛋蛋就醒了。   一睁开眼,他就盯着凌鹿,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他想亲亲他,他还记得凌鹿嘴唇的触感,甜甜的,暖暖的,柔软得不可思议。可蛋蛋又怕吵醒了他,好不容易大眼睛才能熟睡片刻,于是他努力压抑着想把凌鹿揉进身体里的冲动,轻手轻脚,一下一下温柔抚摸着凌鹿的脊背。   好瘦啊。摸到了凌鹿背后的骨头,蛋蛋又开始心疼。   从喉咙深处,无需刻意,自然而然,他就再度发出了那种充满韵律、萦绕低徊的声音。   犹如大提琴鸣奏般的歌声,让凌鹿睡得更加深沉。蛋蛋喜滋滋看着,然后就决定再多‘唱’一会儿。   满心只有他的大眼睛,名为‘霜牙’的怪物,这时并不知道、哦不,也许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他的情歌正如海浪般一波波扩散开去,影响甚广。   那些在附近的海域中流连不去的变异海兽,不久前刚完成了第四阶段变异期,再次受到歌声的浸染,它们毫无招架之力,几乎瘫软在海床之上。对于变异生物而言,这绵绵不绝的波动,直接作用于它们的精神,堪比最猛烈刺激的催情药。   声波传递到更远的深海,然后,更多的变异生物受到了影响。低阶的变异海兽开始快速进化,而高等级的变异生物,则如同受到君主的召唤,在电击般剧烈的麻痹感后,纷纷开始向佛渡城海域聚集。   变化悄无声息,发生在蓝色波涛之下。对此,人类毫无察觉。   ……   清晨七点刚过,搜索了一夜,在‘女娲’系统的协助下,对凌鹿紧追不舍的追踪者,终于把他们的目光锁定在了魔鬼角海岬。   从背包里掏出经过特殊改装的枪支,一身小麦色皮肤的‘狞猫’和她的同伴刚走进旅馆,前台接待根本不经吓,将所知信息全都告诉了他们。   两人迅速来到三楼,一脚踢开房门——   半分钟后,对着空荡无人的房间,‘狞猫’细长的眼睛眯起,她低低靠了一声,然后按住右耳通讯器,迅速报告:“这里是‘狞猫’和‘蓝狐’,呼叫队长,目标已经离开旅馆。重复,目标已经离开。”   「收到。」   大概安静了几秒钟,通讯器那头又传来命令:「‘女娲’传来新的指令,‘狞猫’,你和‘蓝狐’现在往主岛东南方向继续追踪,我们的目标正向那里移动。」   听到最新的命令,‘狞猫’细长的双眉皱得更紧。她一直不明白,他们这样的精锐小队,为什么偏偏要听一台机器的指挥?哪怕这台机器拥有超级智能系统,被这种人工产物爬到头上的感觉,还是让她心生不快。   「‘狞猫’,收到了吗?请回答。」偏偏通讯器另一头,队长‘金虎’的声音还在不停催促。   “了解。我会和‘蓝狐’马上赶过去。”   切断通讯,把几乎和她人一样高的宝贝枪支快速拆卸为几段,再装进背包,整个过程不足两秒。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就好像只是眼前一花,‘狞猫’手里的枪就变魔术般消失了。   她的搭档‘蓝狐’,靠在一边墙壁上,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和身材惹火的‘狞猫’不同,‘蓝狐’看起来其貌不扬,就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颓废青年,穿着宽松的衣物,两条手臂上,却纹满了凶恶的夜叉纹身。   “走吧。”对于吊儿郎当的‘蓝狐’,‘狞猫’淡淡瞥了一眼,然后催促道。   两人很快离开。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窗户大开着,它面向大海,风从海面吹进室内,白色的窗纱飞扬舞动,仿佛天使的羽翼。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戏简直要了作者的老命了 _(:з」∠)_ 蛋蛋的情歌对凌鹿有催眠的奇效,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深沉脸   ☆、 晋江独家      一大早,主岛上的天气就不怎么样。   从海面上吹来的风渐渐平息,让陆上的人们感觉更加闷热。向远方眺望,周围环岛黑色的轮廓暗沉沉的,蓝中带灰的海水则异常平静,阳光出现了一会儿,又马上消失了。海平面尽头,铅灰色的云团厚重低垂,空气的对流仿佛停止了,低气压简直能逼得人发疯,这诡异的天象,就像是某种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   “真该死,气象预报说,热带风暴马上快要来了。”   主岛东部的某段海岸边,正坐在礁石上一位岛上垂钓者叹着气,和他身旁的钓友如是说。   “看来今天是不会有鱼上钩了。”看了眼腕表式通信器上发来的同一则预警信息,另一人手搭凉棚,遥遥望向远方灰中带黄的天色,语气里不无遗憾。   两人又交谈了片刻,就开始收拾渔具,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他们都听到了某种翅膀扇动,以及什么东西划过水面的哗哗声。等到这两名弯腰的垂钓者直起身,下意识扭头望去的时候,一大片阴影夹杂着狂风袭来,让两人都忍不住伸手遮面,待到风平浪静,再去看时,天水茫茫,灰蓝的海面平静依旧,连个鬼影儿都不见。   两个人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惊疑不定。   “刚才那是什么鬼东西?!”   “是……海鸟吧?”   ……   被人当成了某种巨型鸟类的蛋蛋,这时在凌鹿的示意下,轻巧地抱着他,着陆在某片松软的沙滩上。   在‘狞猫’与‘蓝狐’刚踏入大门时,提前察觉到行踪暴露的凌鹿和蛋蛋,就立即离开了那间旅馆。逃跑的方法,是从客房的窗口直接纵身跃下,紧贴着海面飞行。由于实在有些惊世骇俗,这种办法只能在紧急关头偶尔为之。   飞出一段距离后,为了避免和航线上往来频繁的船只出现近距离接触,凌鹿找了个还算僻静的海滩,让蛋蛋停下来。幸好一大清早的海边十分安静,他们惊人的出场方式,也就没半个人看见。   收起背后泛着金属光泽的双翼,蛋蛋这对巨大的,覆盖着细小鳞片的蝠翼,其实更接近某种精密的人工机械。细鳞一层一层向内收缩,发出唰唰声,当最后一层黑鳞隐没在白色的皮肤下,仿佛宝刀入鞘,虽然知道蛋蛋和他不一样,凌鹿每次看见,还是忍不住感觉不可思议。   “大眼睛,衣服……衣服破了。”蛋蛋看了眼背后,声腔立刻变得哭唧唧的。   他身上的花衬衣,背后出现了两个破洞,这件可是他最喜欢的衣服。   左边的脸颊露出了酒窝,凌鹿摸摸他,安慰道:“不哭不哭,以后我们再买新的,现在么,嗯……”看了眼四周,附近除了沙粒就是石头,于是凌鹿干脆打开放在脚边的背包,翻了翻,从鼓鼓囊囊的包里挑出件蛋蛋第二喜欢的衣服,递给他,“乖,把衣服换了。”   蛋蛋听话地开始换衣服。形状匀称,线条纹理极为漂亮的肌肉,随着他脱衣穿衣的动作微微起伏,他的个子高挑,四肢修长,加上宽阔的肩,窄窄的腰胯,在广袤的天穹与大海映衬之下,实在是赏心悦目,性感得一塌糊涂。   凌鹿过去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但只有这一次,他的目光有点不知该往哪里安放。好不容易等蛋蛋换完衣服,他不由松了口气,迫不及待拉起蛋蛋手,催促道:“走吧。我们得抓紧时间,用不了多久,‘女娲’的系统就会反应过来了。”   离开魔鬼角那间旅店之前,凌鹿在房客登记注册系统中留下了一点‘礼物’。一旦‘女娲’试图进入该系统获取信息,混在其中的代码就会自动上传至‘女娲’的主系统中。它会扰乱‘女娲’的判断,造成假象。既然狮鹫的人完全依据‘女娲’的指令行动,凌鹿当然也可以反过来利用这点。   不过这段代码起作用的时间不会太长,主系统就会自我修复。自从开放权限后,人类亲手松开了限制于‘女娲’身上的缰绳,当枷锁不复存在,便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所有人都见证了一个奇迹的诞生。   这台超级计算机的各项能力,都在呈几何级数增长。人类已远远被‘她’甩在身后。这几年下来,凌鹿的感觉,就仿佛他在和一个神明对抗。‘她’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世界的每个角落都遍布‘她’的耳目,你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不断不断地逃亡。尤其当这位神明试图杀掉你的时候,要应付‘她’已经变得越来越吃力。   而现在,沿着海岸前行,凌鹿看了眼身后阴云密布的天色,又禁不住有些担心。   过去了一夜,谭闻道和徐皎、杨玉弓他们都没有消息。转念一想,这时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凌鹿估摸着他们应该已经脱身,就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安全离岛?   昨天的会面后,拿到名单,双方就同意兵分两路。   凌鹿这边人单力薄,而他们的敌人,远远不止联邦陆军下属的狮鹫突击队。他能明显感觉到,在这些人的背后,还有一股隐于暗处的势力在处处阻挠。   对方捏造证据,栽赃嫁祸,把凌鹿根本没做过的事强加到他头上。当初博士陈素的死,到后来凌鹿的两个姐姐不幸遇害,以及为黑龙城制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许多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证据,包括图像资料,通讯信息,签名等等,都指向了凌鹿。   但凌鹿自己完全不记得他曾经说过那些话,做过那些事。他没有失忆,更没有发疯,那么只剩下唯一的可能,这所有的一切,就是个针对他设下的局。   什么人或者什么样的可怕组织,才会有这样大的能量,可以陷一个清白无辜的人于不义?   凌鹿对此一直忧心忡忡,不只是为了他自己,也为了别的人。对方能诬陷他,那么难保不会对其他人做出同样的事。那些他关心的人,或更多无辜的普通人,凌鹿唯一阻止的办法,就是查出真凶,将藏头露尾的鼠辈统统揪出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名单上的幸存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很大的可能,是名单上的人已经同博士陈素一样,遭遇了不测。但凌鹿不能放弃任何一丝希望,这份名单上罗列的人名,以及之前陈素留给他的线索,此时都已经装在了凌鹿的头脑中。   现在,他和蛋蛋要去找一个人。这个人的存在,是凌鹿来到这座海上都市的另一个原因,而这人的名字,也出现在了名单上。   “大眼睛,我们快点找到那个人,然后离开这里。”握着凌鹿的手,蛋蛋充满戒备地看了看海平面那头的天空。   凌鹿点点头,也表示同意:“风暴马上快来了。”   ……   主岛蓬莱一号的中部,穿过一大片茂密浓翠的人工森林,靠近岛屿北边,就是佛渡城最大的一座精神康复疗养机构——绿岛之家。这里专门收治各类被确诊为重度精神障碍的患者,换句话说,绿岛之家是一间疯人院。   为了确保每一位病人以及工作人员的安全,绿岛之家的各项认证手续都非常完备严格。疗养院内拥有先进的独立智能系统,完全与外部网络断开,想要进入这里或者出去,需要动用的步骤,可堪比一座联邦高防监狱。   绿岛之家背靠大海,面朝一片将近有百余公顷的人造森林,不设空中交轨,虽然处于繁华的岛屿中部,却仿佛一座遗世独立的堡垒,来到这里的途径,除了森林里唯一一条和外界连通的地面公路外,就只剩下一个位于海边的送货码头。   上午九点整,绿岛之家迎来了最新一批的病人。跟随着这批病患一同到达的,还有一位刚刚应聘到疗养院来的新人医师。   几辆医疗车停在了专用车道上。   穿着医师的白色制服,脸上架着一副平光镜的凌鹿下了车,视线扫视一圈,就直奔车道边某个正频频擦汗的中年人。   被修建成圆球形的一丛灌木边,中年人抬头看到凌鹿,也马上扬起笑脸,和身边的其他几名医师一起迎上前,热情地招呼道:“欢迎欢迎,是……小陈吧?你能来这里真是太好了,来来来,介绍一下,我是院长刘明源,这位是胡医生,还有这一位……”   互相介绍,再一一握手问候,几位在绿岛之家工作的医师热情高涨,一见到凌鹿,就对他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欢迎。他们的头脑都自动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次应聘到绿岛之家的医师,她明明应该是位女性。   简单交接过后,医疗车打开后部车门,值班医生一一确定了这批病人的姓名、年龄、性别和病史等详细信息,随后就在警卫的协助下,将所有处于镇静剂麻醉中的病人护送进了疗养院内部。   先是刷卡,按掌纹,再通过安检门,确认没有携带任何危险物品,才算是真正进入了绿岛之家的大门。   闷热的空气被隔绝在外,底层圆形大厅内,丝丝凉风通过送风口吹来,在凌鹿的‘要求’下,他立即开始工作。由前面两名疗养院警卫人员陪同带领,打开走廊上一道又一道自动封闭门,现在凌鹿正在推着他这次的‘病人’,一起前往病区。   本来一动不动,躺在移动床上的‘病人’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穿着约束衣,他不舒服地扭了扭,凌鹿见到蛋蛋这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微微弯下腰,压低声提醒:“别调皮,再忍一下。”   盯着凌鹿不断开合的嘴唇,蛋蛋又扭啊扭,他干脆开始耍赖。   不用开口,凌鹿就知道他的小怪物在想什么,为了避免走在前面的警卫发现异常,凌鹿只好眼一闭心一横,再次弯下腰,蜻蜓点水般,迅速亲了亲蛋蛋的额头。   计谋得逞,蛋蛋喜滋滋地眯上眼,他安静下来不再闹腾,继续装睡。   一开始,关于谁来当医生谁来扮病人这个问题,凌鹿好声好气和他商量的时候,蛋蛋那叫一个不乐意。不过现在,他觉得当个疯子也挺好的。      ☆、 晋江独家      绿岛之家的主体建筑大致可以分成三个部分,它们呈品字形排列,位于左侧的那栋建筑是医护人员的办公区,右边的五层大楼,则包括了餐厅以及宿舍休息区,居中占地最大的方形建筑,就是疗养院的病人所待的病区。   左右两栋建筑都有一条全封闭式的走廊,连接通向中间的病区大楼。   而病区大楼里,也详细划分出了好几个区域,除了诊疗室,一般病房,特殊病房,还有专门供患者活动的区域,甚至东西两边还有两个露天花园。不过由于气象预报显示,一股强热带风暴将要登陆,所以花园今天并没有开放。   凌鹿来到一楼的病人活动区时,有几名患者正因为花园没有准时开放,而处于歇斯底里的焦虑与惊恐状态中。他们有的不断走来走去,有的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有的干脆放声尖叫,这些孤独症或患有重度强迫症(OCD)的病人,都必须严格遵循某种刻板的作息生活模式,一旦模式被突然打破,就会引发他们的症状。   而为了避免影响到更多其他病患,工作人员们正手忙脚乱地安抚或给他们注射镇定剂。   总之,即使宽广的活动大厅里光照充足,布局整齐,墙壁被刷成了令人倍感清新悦目的浅绿色,还播放着放松柔缓的音乐,这里的气氛,还是能让人一下就察觉出与外界不同。   凌鹿怔怔看了一会儿,才想起他的目的。   绿岛之家里的病人信息严格遵循医患保密协定,内部系统数据库是完全独立的,从外界无法获取,这也是凌鹿伪装成医师混进这里来的原因。   四下搜索了一圈,整个大厅里聚集了相当多的病人和医护人员,凌鹿一时间不太能确定他要找的人在不在这里。微皱了一下眉头,他拿起手里的平板手持电脑,指尖按在透明触控板上,调出信息,对照上面显示的照片,然后一个一个使用排除法。   但说真的,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严重的疾病以及针对病情的精神类药物,会将一个人的外貌气质改变得面目全非。何况凌鹿要找的人,没有意外的话,她已经在这座康复疗养机构内待了近五十年了。   一名白袍女医生经过凌鹿身边,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不确定,她的记忆里似乎没有凌鹿这个人。   但当凌鹿的目光与她相接时,她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了一连串关于对方的信息,随即这名女医生就像对待老熟人那样,自然而然打起了招呼:“陈医师,早啊。你这是在找什么呢?”   凌鹿微微一笑,看了眼女医生胸前的胸卡,干脆问起她:“是这样的,甄医师,我在找一位姓邵的女士,她……”   谁知凌鹿的话才说出口一半,那名甄医生已露出了然的神色,快速回道:“是邵蓉邵女士吧?喏——坐在那边轮椅上的老人就是了。”努努嘴,女医生将脸扭向活动大厅东侧,那里有一整排高强度玻璃组成的落地幕墙,透过透明玻璃,外面整个花园以及更远处的森林,都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邵女士也算这里的名人了。”甄医师发出感叹,“从绿岛之家建成,她就是第一批入院的患者,说起来,她比我还有许多医生在这里的时间都长呢……”   甄医师看来是个健谈的人,但凌鹿这时顾不上再与她寒暄闲聊,他点点头,随即就对她提醒道:“谢谢你,甄医师。不过那边的病人,好像情绪有点不稳定。”   听了凌鹿的话后,甄医师才像清醒过来,她发出‘哎呀’一声,急忙朝凌鹿所指的方向去了。   而凌鹿则很快走到玻璃幕墙下,他搬来一个椅子,静静坐到那名神态安详的老妇人身边。银发苍苍的老人,皮肤松弛,脸上满布皱纹,按照她参与盘古计划时的年龄推算,邵蓉今年已满七十八岁,差不多是奶奶辈的年纪了。她此时坐在轮椅上,下半身盖着条蓝色毛毯,双手交叠,平放在一本书上,她的目光却盯着窗外某处,稍有些浑浊的眼珠一眨不眨的。   凌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在花园里的紫藤花架上,在树枝与绿色叶片间,一只体型小巧、羽毛呈棕色的远东树莺正站在树梢,微微歪着头,似乎正打量大厅内的两人。   没多久,树莺就扑棱翅膀,飞走了。   凌鹿收回目光,发现身边的邵蓉这时也扭过头,她看着他,那张苍老的脸庞逐渐舒展开,露出了喜悦又慈祥的笑容。   “凌博士,你来了?”   凌鹿一愣,他不认为对方是在叫他,但他还是点点头,并尽量放轻声音说:“是,我来了。”   老太太眯起眼,颤巍巍地伸出手,她像要确定什么一般抚摸着凌鹿的脸,语气里充满感慨:“凌博士,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为什么一点都没变呢——?”看到自己满手的皱纹与老人斑,邵蓉收回手,又呵呵笑了两声,喃喃自语着,“看看我,都已经成了老太婆啦!”   听到这里,凌鹿越发确定对方并不认识他,老人应该是认错人了。   刚才短短的碰触,让凌鹿不太确定,于是这次换成他伸手,将手掌覆到老人的手背上。冰冷的凉意从邵蓉暮气沉沉的皮肤表面传来,除此之外,凌鹿仍然什么也感觉不到。   通过直接的肢体接触,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各种情绪都能与凌鹿产生共鸣,但这个老人的心中,却是一片空白荒芜,什么都没有。   凌鹿这下终于确定,邵蓉是真的疯了。   “凌博士。”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看见凌鹿伸手,大概误会了什么,她抖抖索索拿起放在膝盖上的书本,把它递给凌鹿,“你好久没来学校给我们上课了,能给我念一段吗?我太笨了,你讲解的东西我都做了笔记,可还是看得头晕脑胀的!”   邵蓉这时的状态,仿佛又一次退化,干脆回到了少女时代。她渴切地望着凌鹿,眼中充满崇拜,整个人的状态就像个情犊初开的小女孩儿一般。这样羞涩仰慕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十七、八的少女身上,那是再正常不过,偏偏做出这种情态的人已到了迟暮之年。   这怎么看都有些诡异了。   “好的。”   凌鹿接下书,仿佛一点没受影响。当他翻开泛黄的书本时,却愣住了,因为这不是他想象中的课本或上课笔记,而是……   看了眼满是期待雀跃的邵蓉,凌鹿收起惊讶,然后嘴角含笑,轻声念了起来。   “起初神创造天地。   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   凌鹿拿在手里的书本,无疑是曾经的犹太教与基督宗教的经典——《圣经》。书页上满满都是手写的希伯来文,字迹娟秀,应该出自女性之手,加上扉页的希伯来签名,让凌鹿很容易确定了,这就是邵蓉本人的手笔。   只是为什么?邵蓉为什么会把他错认成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又是谁?听老人的语气,那应该是她师长一辈的人才对……一边念诵,一边凌鹿的心里却纠缠了千百个疑问。   读完创世纪前三章,凌鹿就合上了书本。而这时,笑容满面,听得如痴如醉的老妇人,也没有提出异议。   “凌博士,谢谢你。”小心地把书重新摆到膝上,老人格外真诚地道谢。   凌鹿心里无奈,他忍不住看了眼玻璃幕墙外面,现在明明还是上午,阴沉的天空却灰中泛黄,如同黄昏将至一般。   不详的天色让凌鹿决定不再拖延,他转过头,目光又投向邵蓉,出声问:“邵……嗯,邵蓉,五十年前你曾经参与过一个秘密计划,它叫做盘古项目。你还记得么?”   在凌鹿发问后,老人歪着头,先是不解地看了眼凌鹿,随后就发出了少女一般轻快的笑声,回答:“凌博士,你是不是太累了?盘古计划明明还没开始啊!”   凌鹿沉默,在他看来,老人的时间概念已经完全混淆了。   “邵蓉,”凌鹿再次把手覆盖到老人的手背上,乌黑晶亮的双眸中闪烁着光芒,他看着她,一字一句缓缓出声,“是你记错了。计划已经开始又结束了,你还记得吗?现在是2197年。”   “……是吗?是我记错了?”邵蓉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疑惑,她像是混乱了,也不再看凌鹿,只是嘴里不断呢喃着,“我记错了?记错了……已经结束了,结束了……不、不、不!!”   突然之间,邵蓉消瘦的身体就整个绷直,她猛烈摇晃着头颅,开始像个失去控制的机器人一样,又是笑又是叫,不断发出破碎尖锐的嘶鸣声:“不,没有结束!一切永远都不会结束——!!咯咯咯……”   突发的状况让凌鹿措手不及,他站起身,试图按住四肢不断抽搐,快要摔下轮椅的邵蓉。可明明只是个行动不便的老人,这时的邵蓉力气却大得惊人,一下就把凌鹿挥开了。   凌鹿被推得甚至倒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活动大厅里,其他医师看护们已经发现这边的异常情况。这些经验丰富的工作人员迅速赶至,上前搀扶的搀扶,压制的压制,有人开始准备镇静剂,有人则大喊邵蓉的名字,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场面瞬间乱糟糟的。   而在镇静剂流进血管前,白发散乱,眼睛通红,邵蓉枯瘦干瘪的四肢朝人群外的凌鹿方向伸抓着,嘴里不断嘶嘶嗬嗬发出喘气声,她整个人犹如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完全没了之前慈悲祥和的样子。   “神说——惟有那棵树上的果子,你们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咯咯,你必定死——!!”   老人对着凌鹿,神态癫狂,不断用希伯来语重复着这几句意味不明的话,直到药效启动,她浑身彻底瘫软下去为止。医护人员很快抬着她,将她迅速送进了病房。整个过程中,所有人都如同遗忘了凌鹿的存在。   一个人呆立在原地,凌鹿头脑里一片茫然。   这时外边传来啪的一声,凌鹿浑身一颤,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就见一只鸟直直撞到了玻璃上。它棕灰色的羽毛四散飞舞,扭曲的细小身体却黏在幕墙表面,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红色污迹。   是刚才花园里那只远东树莺。   更远处,整片森林如同海面的波涛般起伏摇动,阴沉的天色转瞬间就变得更加昏暗,翻涌的云层中,雷电的光芒不时划亮天空。   风暴来了。      ☆、 晋江独家      外面已经风云变色,被整片森林包围的绿岛之家,如今仿佛一艘在深绿色波涛间时隐时现的小船,给人的感觉岌岌可危。凌鹿刷完卡,就从活动区大厅一侧的走廊上,推开了通往东边花园的那扇玻璃门。   哗——!   在完全隔音密闭的室内还不觉得,但刚开门走到外面,狂风挟裹着花园里的碎叶枯枝,一下就几乎吹得凌鹿睁不开眼。   他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挡在面前,身上的医师袍一边被吹得高高扬起,一边则紧紧贴着他的身体。不久前凝滞不动的低气压一扫而空,猛烈的风里似乎夹杂弥漫着湿冷的水汽,幸好还没开始真正下雨,逆着风,凌鹿步履艰难地朝前走去。   来到刚才那只树莺撞上玻璃墙的地方,呈放射状喷溅的血迹仍留在原处,上面还有几根沾血的羽毛,但树莺的尸体却不见了。   是被风吹跑了还是被什么动物叼走了?   凌鹿站在彩色鹅卵石铺就的花园过道上,小心地在附近地面的草丛里找了一遍,还是没什么发现。他直起腰,心里的不安有增无减,越发浓重。那只鸟做出自杀式行为的瞬间,凌鹿感觉到了一股猛烈的心悸,正是因为这股不祥的感觉,才促使他来到外面,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凌鹿身后,被修剪成高矮不一,半圆或椭圆形的茂密灌木丛间,突然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声音。那动静不是风吹动树枝,而是有东西强行经过时,枝叶摩擦断裂造成的响声。   凌鹿迅速转过身。此时的天空阴沉得仿佛快要掉下来,满脸紧张的凌鹿,在看到眼前的来人时,表情马上就放松了。他赶忙迎上去,嘴里已经忍不住出声:“蛋蛋,你怎么跑出来了?”   作为今天刚入院的‘病人’,蛋蛋应该还在他的病房里休息才对。不过他想出来的话,没有任何房间能困住他,所以这些都不是重点。凌鹿上前握住蛋蛋的手臂,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蛋蛋,你怎么了?”   虽然站着,蛋蛋却摇摇晃晃,像是醉酒的人一样站不稳当。他的头上、身上都粘了很多树叶,应该是刚才从树丛里挤出来时碰到的。他整个人迷迷糊糊,似乎异常困倦,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听到声音,他才凭着本能一把抱住了凌鹿,把下巴搁到他肩膀上,然后又像撒娇又像抱怨,发出了在凌鹿听来非常可怜的呜呜声。   “大眼睛……我头、头疼……”这时的蛋蛋,大着舌头,连出口的声音都含含糊糊的。   凌鹿一听急了,蛋蛋平时可是非常健康的,从来不生病,怎么会突然间头疼?凌鹿本来想问清楚,可他的小怪物黏他黏得紧紧的,推都推不开,他只能用手摸了一遍蛋蛋的脑袋,确定没有外伤,才又问:“蛋蛋,你有没有吃什么东西?你的头哪里疼?”   凌鹿真不敢相信,他才离开他一会儿,蛋蛋怎么就成这样了。   “我没有……没有乱吃东西……”蛋蛋还挺委屈,虽然小时候经常因为什么都敢乱啃乱咬而被凌鹿教训,可他早就不这样了。“我在睡……睡觉,头就疼了,好像……好像有声音……有东西钻进脑袋里,整个都疼。”   蛋蛋说得断断续续的,一边说他一边拿手敲自己的脑壳,想把那恼人的‘东西’敲出去。   蛋蛋没办法形容他此时的难受和痛苦,只能用一个‘疼’字来概括。某个声音在他脑袋里横冲直撞,一会儿如同尖刀猛刺,一会儿像是铁锤敲击,一会儿又仿佛被人用滚烫的沸水浇淋。对此,蛋蛋毫无办法,他只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屈从于那声音。   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顽固声音,一旦听从、臣服于它,沉睡的暴戾本能再度被唤醒,进而主宰他的行为,之后他一定会后悔莫及。   他发过誓,绝不会再伤害他的大眼睛。   想着凌鹿,蛋蛋下意识就清醒了些。一路凭着模模糊糊的感觉找到了他,果然,只有待在凌鹿身边,听到凌鹿说话,脑袋里那烦人的声音才像是没那么强烈了。   “蛋蛋,住手。”伸手制止他继续敲头自虐,凌鹿这时只能干着急。探了探蛋蛋额头的温度,随即凌鹿就发现,他银白双瞳的巩膜部分充满了红血丝。   凌鹿立刻想起五年前,他的小怪物转变失控时的状态。不过这一次,蛋蛋明显仍有意识,他现在的样子,更像是受到了某种外部因素的干扰。   不知为什么,凌鹿突然想起了刚才那只远东树莺。   这时,耳际的风呼啸着,旋转着,越来越猛烈,一滴冰凉的雨击打在凌鹿额头的皮肤上,他抬头看了看天,轻轻拍着蛋蛋的背,催促道:“蛋蛋,蛋蛋?先放开我,我们快进去好不好?暴风雨马上要来了。”   蛋蛋听话地松开了手臂,他拉起凌鹿的手,刚迈开步子就踉跄了一下。一直担忧望着他的凌鹿伸手去扶,却连带失去了平衡,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多亏身下是松软的草坡,凌鹿后背着地的时候并不太疼,而压在他身上的蛋蛋,情况却没那么好了。   “大……大眼睛……”带着哭腔,蛋蛋竭力想撑起身体。他怕压疼凌鹿,更怕让大眼睛看见他这副没用的样子。但事与愿违,蛋蛋浑身软绵绵的像被抽光了力气,他越是想要站起来,力量就流失得越快。   “乖,别动。让我扶你起来。”   心里一阵阵抽痛不已,凌鹿从来没见过蛋蛋这么虚弱。他刚要伸手,耳边却突然传来啪的一声枪响。   蛋蛋发出低低的闷哼,被压在下方的凌鹿愣住了。他的视线就越过蛋蛋的肩膀,看到两名绿岛之家的警卫,正举着枪,一脸紧张地向他们这边慢慢逼近。   “医生,你有没有受伤?”   “病人袭击你了吗?”   听着两人的呼喊声,凌鹿下意识看了看怀里的蛋蛋,此时他还穿着绿岛之家的病号服,从那两个警卫的角度,摔倒在地的凌鹿,就像是被蛋蛋攻击了一样。   难怪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   尽管理智迅速作出判断,凌鹿的情绪却仿佛爆发的火山般,一瞬间,各种愤怒,暴躁,焦虑,心疼的情绪交织成火热的岩浆喷薄而出。他把蛋蛋小心抱着,慢慢撑着身体坐起来,黑暗阴沉的天空下,狂舞的风吹乱了凌鹿的头发,他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睛,这时隔着一层镜片,仿佛冻结的冰面一般。   “走开。”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对面警卫手里的麻醉枪,就咔嗒、咔嗒两下,先后掉落到地上。他们浑身僵硬,鼻腔中瞬间淌出了鲜血。凌鹿不自觉释放出的力量,次声与人类大脑的阿尔法节律相同,引发了共振。   在差点杀死两名警卫前,看到那流淌的刺目红色,才让凌鹿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刚才几乎失控了。   “你们回去,忘记刚才的事。”   深吸了一口气,盯着两个警卫捡起枪,然后默不作声沿原路返回后,凌鹿紧绷的双肩才放低下来。他找到蛋蛋后肩上的麻醉枪针头,随后将之拔出,要换成平时,别说麻醉枪,就是特制的子弹都无法伤及蛋蛋分毫。   凌鹿心里却越发担忧,他摸了摸蛋蛋的脸,即使处于昏睡中,他的小怪物依旧俊美得惊人。由于麻醉剂的药效,刚才折磨蛋蛋的头疼终于离他远去,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做个好梦。”亲亲他的额头,凌鹿唯有如此盼望着。   此时,更多更密集的雨点从天而降,伴随着狂风,不断击打在树叶、花草与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上。凌鹿可不想被浇成落汤鸡,他让蛋蛋靠着自己,然后努力撑起身体,将他半扶半抱,跌跌撞撞回到了绿岛之家的建筑内。   眼下的天气,要离开这里显然不太现实,何况蛋蛋的情况未知,凌鹿不敢冒险。   把蛋蛋送进二楼的病房,替他擦干脸上的水迹,盖好被子,做完这一切,凌鹿才坐到病床边,一边看着蛋蛋,一边胡乱擦了擦自己被雨淋湿的头发,换了件外套。   由于是疗养康复机构,绿岛之家的环境十分舒适,供情况稳定的患者居住的普通病房里,浅绿的墙壁,木质地板,自动感应温控系统,加上独立的卫浴,几乎和一般城市居民的套房没什么两样。   所以尽管窗外狂风骤雨,天昏地暗,但在隔音良好的室内,灯光柔和,清新的空气中仿佛飘荡着花香,俨然和外面是两个独立分割的世界。   凌鹿站在窗户前望了一会儿,就拉上了窗帘。   现在的时间接近中午十二点,由于风暴的关系,天色暗得跟晚上没什么差别。走廊和病房里全都亮起了灯光,凌鹿回到蛋蛋身边,坐在床前算了下麻醉剂的剂量以及苏醒需要的时间,可毕竟蛋蛋和普通人类不一样,凌鹿也吃不准他什么时候会醒。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能让凌鹿离开他的小怪物身边半步,即便是那些他一直追查的阴谋与真相也不行。   凌鹿寸步不离守着蛋蛋,在两人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伴随着这场风暴而来的,远远不止狂风怒号,骤雨倾盆。在惊涛骇浪下,还有某些你绝不乐于见到、闻到、接触到的恐怖生物,正爬上陆地,向着城市之中一无所知的人类接近——!      ☆、 晋江独家      佛渡城远离大陆,生活在这座海上都城的居民们,一直以来的日子都相对平静安逸。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厄运已然降临。   有些时候,坏天气也阻止不了少数一部分人,比如狮鹫突击队的成员‘狞猫’和她的同伴‘蓝狐’。冒着剧烈的风雨,他们按照‘女娲’的提示,一路从主岛的东边向着东南方向搜索。   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在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岛屿东部时,两人都意识到他们被耍了。   “我受够了!‘女娲’是怎么回事?!因为发现脸上多了一条皱纹而在闹脾气吗?嗯?”‘狞猫’的话语刻薄又尖酸,一边说,她一边泄愤般把肩上的背包甩到地上。   眼下,她和她的搭档正身处一家综合医院的走廊。这里也是‘女娲’给出的最新坐标点,在把这家医院上上下下的楼层都搜查一遍后,与之前的幼儿托管机构、空铁候车站一样,还是一无所获的‘狞猫’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两个就像傻瓜一样,被耍得团团转!”   想起先前她和‘蓝狐’浑身淋得湿透,站在一堆黏满鼻涕,满地乱爬,又是尖叫又是嚎哭的小屁孩中间的场面,‘狞猫’的怒火就越发炽盛。   “我早说过,什么超级计算机,什么人工系统,机器根本就靠不住!”   看到她大发脾气,她的搭档‘蓝狐’赶紧摆着手,劝解道:“你冷静一点,医院这种公共场所,到处都是‘她’的耳目——”   “那又怎么样?”‘蓝狐’话才说到一半,就被‘狞猫’冷笑着打断了,她抬头瞥了一眼就在两人头顶不远处的监控探头,“难道区区一台机器,还能杀了我吗?开放‘她’的权限,这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嘘,快住口,‘狞猫’!”‘蓝狐’一脸紧张,他伸手抹了把脸上湿漉漉的雨水,手臂上狰狞的夜叉纹身,这时由于肌肉运动也仿佛活过来了一般。他身体向后,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紧接着叹着气道,“无论正确还是错误,都是上面的决定,我们只要执行命令就够了。别忘了那些反对者的下场,也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他这么一说,盛怒中的‘狞猫’不说话了。她想起五年前,决定开放‘女娲’的权限时,联邦议会里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但很快这些人中,态度最激烈的几个议员不是出了意外,就是莫名其妙失踪了。   公开的反对批评声被压制下去,议案最终在保守派的推波助澜下,被顺利通过。   而如今,似乎到了联邦为此付出代价的时候。   最近一直有风声在传,‘女娲’隐隐有失控的苗头。‘她’不再只是个观察者、监控者,而开始参与联邦机构的运作,并做出某些决定。比如揭发某个腐败官僚,或操纵一场地方选举,在信息化的时代,‘女娲’全方位监视、监听着人类的日常生活,要做到上述这些,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联邦政府内部,就连最早的那批支持者中,不少人也开始对情况表示担忧。   “你说,‘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狞猫’并不知道凌鹿上传代码的事,她只当是‘女娲’已经察觉到他们的行动。   ‘蓝狐’耸了耸肩,他拧着衣服上的水,同样压低声音回:“放心吧,如果‘她’察觉了,我们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   两个人正窃窃私语,通讯器就响了。   「这里……队长‘金虎’,呼叫‘狞猫’和‘蓝狐’,收到……回答。」   大概是由于恶劣的天气,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有些干扰,不过大体上并没有太大影响,‘狞猫’很快回复过去。   接到她的回复,队长‘金虎’那边立即又传来新的命令:「‘狞猫’,‘女娲’的系统目前……了点问题。‘她’留给我们最后一个坐标,是位于主岛中部的一片森林。坐标……给你,我和其他人从西边,你和‘蓝狐’从东边……,我们在坐标位置集合。接下来……必须自主行动了。」   听到这,‘狞猫’抬起头,和‘蓝狐’交换了一下目光,她细长的眉眼舒展开,丰厚的红唇勾起,笑答道:“求之不得。”   两人迅速整装收拾了一下。正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医院急诊通道里,突然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一群医护人员急匆匆赶至,向着走廊尽头的出口冲去,没人顾得上看他们。没多久,通道尽头的大门嘭哐一下,就被猛地推开了。   大批人员乱糟糟涌入,风声,雨声,医疗车鸣响的警笛,吆喝声以及伤员的痛苦呻吟,一下子就潮水般灌入了整条走廊。急救人员有的背着医疗包,有的推着担架车,他们无一例外脸色苍白,浑身都湿透了。   “天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即使身经百战的急诊部医师们,目睹被紧急推进来的这批伤患,也忍不住发出惊呼。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躺在担架上的人,有的还能哀呼痛叫,有的则已经气息奄奄,他们毫无例外都受到了严重的外伤,鲜血几乎染红了他们的身体,可怕的伤口绝非人力能造成,更像是被野兽撕裂了那般。   “他们……都被攻击了,被从海里来的怪物……”一名年轻的急救人员嘴唇直抖,他白着脸,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   “住嘴!”他身边,另一个年长些的急救员喝止了他,随后马上朝面前的几名急诊医师急声提醒,“医生,马上会有更多伤员被送来,你们得做好准备!这是红色级别的重大伤害事件!”   短短三五秒,意识到事态不同寻常,几个值班医生迅速反应过来。   “汇报病人体征!”   “去把第一、第二和第三抢救室都空出来——”   “联系在午休的医生护士,让他们马上回到各自岗位,是紧急情况!”   从一大群人进门,到伤者被匆匆推入急救室,目睹了全程的‘狞猫’和‘蓝狐’不由得面面相觑。这时,两人的身后又突然传来了一阵轻笑声。   “嘻嘻,他们要来了,他们要来了……!”   神经质的笑声在长长的走廊上回荡,令人感觉有些阴森。   湿透的衣物黏在身上,看上去更加颓唐萎靡的‘蓝狐’抱着手臂,闻声立马打了个寒噤。而‘狞猫’则直接扭头朝后边望去,这一看,她的双眼里随即流露出了一丝惊讶。   两人身后,那个身着病服,在走廊里游荡的女人,‘狞猫’还记得很清楚。正是昨晚的海滩失踪事件里,目睹了事情经过而吓得崩溃的那个年轻女孩。她记得,对方好像叫孙圆圆?   察觉到‘狞猫’打探的目光,孙圆圆也抬起头,她继续发出那种古怪的嘻笑声,整个人看上去疯疯癫癫,仍然不太清醒,但盯着‘狞猫’的视线,却又异常认真,专注。   “他们要来了,”她说道,紧接着伸出手,做了一个撕碎喉咙和胸膛的动作,“要来吃我们了。取我们的心肝肺,做下酒菜,嘻嘻嘻……”   “这女人,神经病啊!”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渐渐远去,‘蓝狐’满脸晦气地啐了一口,而‘狞猫’则若有所思,盯着孙圆圆离开消失的方向,快速思索着她口里的‘他们’是谁。   “喂,你不会把这疯女人的话当真吧?”‘蓝狐’一脸饶了我吧的表情,他生平最憷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看你这熊样!”发出一声嗤笑,‘狞猫’将湿答答的头发拢向脑后,接着背起背包,说道,“走吧。趁现在还只是风暴的前锋,我们得尽快赶到集合地点,跟其他人会合。”   “那些人……”‘蓝狐’说着,就瞄了眼走廊一侧抢救室内的情况,语气有些迟疑。刚才那个急救员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别管了。”‘狞猫’的回答则非常干脆冷酷,“只是与任务无关的事件。”   出了医院,外面大雨滂沱,两人不得不找了辆地面车坐了进去。驾驶着车子,在灰白色的雨幕中飞驰,此时天地昏暗,能见度很差,不过也幸亏如此,平时总是熙熙攘攘的路面上没有一个行人。   根据自动导航,‘狞猫’让车子转了个弯,开上了另一条大路。这条路通往海岸边,如果要从东部往主岛中部去的话,走沿海公路无疑是条捷径。但没开多久,两人的车就被拦下了。   在他们前方百米左右,佛渡城警方设置了路障,不少车辆都被堵在了这里。   “怎么回事?”‘狞猫’语气里满是不耐,她打开车门,就直接下了车。   “喂喂,等等我啊!”   刚刚在车里把衣物烘得半干,‘蓝狐’不想再被淋湿,他一面跟着下车,一面手忙脚乱拿出雨伞撑开。幸好这时的雨势小了些,不然风狂雨急的,一把小小的伞实在挡不了什么。   跑步跟在速度极快的‘狞猫’身后,‘蓝狐’好几次想把伞递过半边,都被‘狞猫’瞪回去了。唉,美人的脾气远远比这见鬼的天气还叫人捉摸不透。   没用多久,两个人就穿过车流,来到了警方设置的临时路障前。   这里已聚集了很多人,不少都是因为风暴的缘故被耽搁,此时正急着回到住处或工作地点的人。   “哎哎哎,你们不能过去,不能过去!”维持秩序的警员浑身湿透,雨水正不断顺着他们的太阳穴、鼻子和下巴往下流淌。他们拼命拦阻着往前推挤的人流,但收效甚微。   这一天对所有人来说,都简直糟透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   “轮渡紧急停运,空铁说是不安全也停了,为什么连地面公路都封锁了?”   “我这边还有货要送呢!”   人群你一言我一语,对于生活在这座海上都市的居民而言,每年几乎都会经历大大小小的风暴来袭,他们早就习惯了。眼下的情况,换做以前,远远到不了所有交通全面瘫痪的局面。   面对人群的质问,警员们似乎接到了命令不能透露,他们只是不断劝阻众人赶快原路返回,神态隐隐流露出焦急恐惧,有几名警员忍不住频频向后回顾。   除了在大雨中延伸的公路,以及更远处一整片咆哮汹涌的荒凉海洋,其实他们身后什么也没有。   见到警员们紧张的神色,‘狞猫’和‘蓝狐’不知怎么的,都不约而同想起医院里的一幕。他们对视一眼,还来不及开口,众人头顶的天空,便降下了一个阴影。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黑影带着风声降落在人群中,‘狞猫’他们首先闻到了一股腥味,那是属于海洋的味道。紧接着,黑影下落的地点,就有人类的惊呼和惨叫声接连响起。   下一秒,当第四个黑影降落到‘狞猫’和‘蓝狐’面前时,两人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东西——那是个浑身覆盖着深蓝鳞片,满头长发如同海藻般蜷曲,红着眼睛的直立人形生物。   但除了直立形态,那东西几乎不能称之为人。它从高空降落,将公路砸出了一个大坑,随后就毫发无损地直起身体,散发出金属反光的浑身鳞片同时张开,如同锋利的刀片。它张开嘴,露出满嘴尖牙,喉咙深处嘶嘶作响。扁平带状的头发狂舞着,朝‘狞猫’和‘蓝狐’他们席卷而至!   “小心——!”   ‘狞猫’一把抓住了‘蓝狐’的胳膊,把他往后一带,根本看不清她的动作,她和‘蓝狐’两人就从原地消失了。怪物的攻击瞬间落空。但两人身边,另外几个吓呆的路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被卷起,高高甩向天空,在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中,泛光的雨幕都变成了红色。   沐浴在血雨中的怪物,朝着‘狞猫’和‘蓝狐’的方向咧开嘴,露出了嘲讽般的笑——   “畜生……”   被溅了一身水,‘蓝狐’干脆扔开雨伞。   他浑身的骨头喀嚓直响,裸露的皮肤外血管突出,肌肉暴涨,颓废无神的两眼此时冒出寒光,他冲那怪物也同样咧开嘴,咬牙一字一句道:“知不知道爷爷的衣服好不容易才烘干的啊,你找死——!!”      ☆、 100晋江独家      哗啦一声,黑色雨伞被风吹起,旋转着朝着那蓝鳞人形怪物撞去。   趁着对方视线被遮挡的瞬间,‘蓝狐’向前加速助跑,砰砰声中,他奔跑的路线上,地面迸溅出一圈圈水花,及连串深深的足印。紧接着,‘蓝狐’的身影高高跃起,手臂伸展,他微微弓着腰,整个人如同一只花豹,那是普通人绝无法跳跃到的高度。   当整把伞被那怪物扯成碎片的瞬间,‘蓝狐’已经在空中翻转一圈,并落到了那怪物的背后。坚硬的地面在‘蓝狐’脚下破裂,下个瞬间,碎石飞溅,‘蓝狐’握掌成拳,瞄准那只变异生物的脊椎,闪电般冲了过去。   嘭的一声巨响,仿佛铁锤砸在岩石上,在‘蓝狐’击中的部位,怪物那层起到保护作用的深蓝金属鳞片凹陷了下去,它整个身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被一拳击飞。在把路障撞歪,又接连撞倒了好几根路边灯柱后,才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停住了。   可怕的是,遭受这样的重击,换做普通人早就毙命了,那怪物却只是摇摇晃晃一会儿,就从地上重新站立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蓝狐’吸引了那怪物的注意,‘狞猫’已经快速组装好她的枪。两人合作无间,当怪物被击飞出去的同时,她架起枪,瞄准,扣动扳机,动作一气呵成。青紫色的电弧瞬间撕裂空气,如同灵蛇般直接命中了猎物。   怪物仰面摔倒,电流嘶拉作响,缠绕着那怪物的四肢,令它不断抽搐,暂时失去了行动反击的能力。   接着,‘狞猫’又砰砰连开数枪,电链爆射弹迅速击中另外三只变异生物。   这三头变异兽和那只蓝色的人形怪物不同,它们通体棕黑,基本仍维持着海兽的形态,看来应该还未进入第四阶段转变期。   它们的身体呈圆筒形,头部扁平,上唇较钝,长着一圈长而硬的刚毛,发达的上犬齿如同两把雪白锋利的弯刀,伸出嘴外。鱼鳍般的四肢粗短,五趾分得很开,尖端带着蹼。已完全金属化的扁平分叉尾部甩动着,哐哐作响,上面竖起布满了棱刺状的尖刺。   “别磨蹭,不想死的就快跑!”一击得手,‘狞猫’收起枪,面朝乱成一团的人群大吼了一声。她会这样做,并非出于个人英雄主义,纯粹是怕人多了碍手碍脚。   她的怒喝起到了作用。   短短片刻间,经历了一轮可怕杀戮,附近不断尖叫惊呼的幸存者们愣了两秒,开始连滚带爬,你拖我拽地向着车流的反方向逃命。这时谁都顾不上开车,再说路都堵了,开车只怕还没两条腿跑得快。   “你们也是——”   面向另一边反应慢了半拍的那批警员,‘蓝狐’喀拉拉捏了捏拳头,命令道:“我们两个来负责把它们引开,你们快带着人撤退。去把情况上报,这些变异怪物没有重型火力是压制不住的!”   身为特殊部队的一员,‘蓝狐’对变异生物自然不陌生,在他的提醒下,现场的警员们纷纷反应过来。他们受过专业训练,心中就算恐慌,好歹还能保持秩序。虽然不清楚‘蓝狐’和‘狞猫’的身份,两人刚才露的那手却足以令人相信他们的实力。   “大家快走!把受伤的人扶起来!”一名看来是负责人的警员开始组织人手,带着普通平民和伤员一起向后撤退。   不到一分钟,人流快速向后退去。   电链弹的能量耗尽,刚才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几只变异生物,发出阵阵咆哮嘶吼,证明它们已经快速恢复了过来。   ‘蓝狐’和‘狞猫’上了一辆警车。那车的车头位置瘪了一个凹坑,不过不影响行驶,‘蓝狐’坐进驾驶座,而‘狞猫’负责砸碎了后车窗玻璃,她架稳枪,又砰砰连开了数枪。   这一次,‘狞猫’故意避开了目标,挑衅般的行为果然把那些变异生物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她和‘蓝狐’这边。   “开车!”   看到变异生物们怒吼着朝他们扑来,‘狞猫’当机立断出声。而‘蓝狐’则猛打方向盘,大雨中,车轮与路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蓝黑相间的车身一头撞开路障,犹如猛兽般,冲进了前方的雨幕里。   ……   与此同时,主岛中部,被森林环绕的绿岛之家——   病房里,凌鹿陪在昏睡的蛋蛋身边,心里焦虑又不安。外面的风雨在稍微停歇后不久,又迅速转大。面对大自然的恐怖力量,凌鹿只能祈祷着这场风暴赶快过去。   大概又呆坐了半个小时,躺在床上的蛋蛋开始迷迷糊糊说梦话,   “大眼睛……喜欢……喜欢你。”   本来凌鹿都快急坏了,这时却忍不住失笑。他的小怪物,即使在睡梦中都不忘表白。凌鹿拂开他的头发,轻轻摸着他的额头,温存安抚的动作,让凌鹿紧绷的心也跟着变得柔软起来。   他知道蛋蛋快醒过来了,这比他预计的时间要早许多。凌鹿就这么等着,直到蛋蛋忽然之间睁开眼。   “蛋蛋,你的头还疼不疼?”凌鹿边问,边仔细地查看了一遍。也不知是不是刚才那针麻醉剂的功劳,反正凌鹿发现,之前布满蛋蛋眼白部分的可怕红血丝消退了一些。   愣愣看着凌鹿,在片刻后,蛋蛋突然拉住凌鹿的手,挣扎着就要起床。   “蛋蛋,蛋蛋?怎么了?”凌鹿手忙脚乱,他一边催问,一边还要扶住摇摇晃晃的蛋蛋。   蛋蛋应该还很虚弱,之前的变故把他的力量都耗尽了。但眼下,他银白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竖直线,喉咙深处呼噜作响,他像是清醒的,又似乎不太清醒,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的临战状态。   凌鹿没办法解释这种情况。   他还来不及进一步作出反应,蛋蛋突然就松开手,嘴里流泻出威胁的吼叫声,随后一头撞碎了病房的封闭式强化玻璃。   轰的一声,狂暴的风雨倒灌入室内,让整间病房迅速演变成了灾难片现场。   凌鹿瞪大眼,又迅速被风雨吹得眯起,他不顾一切地冲向窗口,通过破碎的窗户,恰好看见他的小怪物正扑咬在一头体型硕大的黑色变异兽身上,从二楼向地面坠落的一幕。   “蛋蛋——!”   探出头,凌鹿紧张得声音都变了。他看了一会儿,迅速扭头,打开房门直接冲了出去。   在走廊上奔跑着,凌鹿气喘吁吁来到底楼,经过活动大厅时,玻璃幕墙外不断传来嘭嘭的沉闷撞击,凌鹿分心一看,脸色更白了。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聚集了大量的变异生物。它们盘踞在花园里,墙角下,有大有小,形态各异,有些浑身布满鳞片,有些表皮上则吸附着珊瑚贝类。当凌鹿出现时,这些生物无一不杀气腾腾,睁着一对血红的眼睛,在阴沉灰暗的天色中显得格外恐怖。   而室内,尖叫伴随哭号,不再分病患或医生,不少人浑身打颤,瘫软在地,有些则嚎啕大哭,所有人都被吓坏了。   期间,不断有工作人员通过走廊,从另外两栋建筑里逃向这里。病区大楼收治各类精神病人,这里的防御确实最为坚固。但再怎么牢固的墙壁,也经不起外面那些变异生物的持续冲撞。   硬度堪比合金的特制双层玻璃幕墙,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裂纹。   “快离开这里!”凌鹿大喊了起来。   五年的逃亡生涯,让他的神经要比周围人要强韧不少,他迅速对大厅里举着枪,神色却惶恐不定的几个警卫吩咐着:“你们还有你,快带着其他人转移到顶楼,封闭所有通道,这里撑不了多久了!”   这栋大楼有五层,而顶楼是专门为了情况不稳定的病人而设置的特殊病区,加上重重的密闭门,应该能挡住外面这些变异生物一时半刻。   生物都有求生本能,原本六神无主的一群人,在凌鹿的安排下,开始本能地行动起来。   当大批人流向着楼上转移的同时,凌鹿却逆向而行,焦急之色溢于言表。他快速跑过大厅,又穿过一段迂回的走廊,绕到了大楼后方。没记错的话,蛋蛋落下的地点就在这附近。   找到通往外界的门时,凌鹿却发现他出不去了。   那些本来在东部花园里的变异生物,就像蜜蜂闻到了花香般,跟着凌鹿来到了这里。它们嘭嘭撞击着金属门,牢靠的大门迅速开始变形,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凹坑。   一下一下的碰撞,仿佛直接撞在凌鹿的心口,他急得不行,甚至干脆想这么冲出去算了。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连串高亢悠长的鸣叫,叫声绵绵不绝,直接穿透了厚实的墙壁,传入凌鹿耳中。   接连不断的冲撞一下停止了,瞬间,周围安静得仿佛刚才那一切都是幻觉般。   “蛋蛋……”但凌鹿知道那不是幻觉,他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双眼中迅速亮起神采,等他冲到门前,扭曲变形的大门就从外面被猛地推开了。   黑发湿漉漉,脸上也湿漉漉,浑身都湿透的蛋蛋一把抱住了凌鹿。他的喘息声比凌鹿还要更剧烈,小心翼翼捧起凌鹿的脸,他红色的眼睛仿佛即将滴落鲜血。   那专注的目光,像是要将凌鹿刻进心底,沙哑的声音则一遍遍喊着凌鹿的名字。   “大眼睛……大眼睛,我会保护你……我会……为你战斗,直到最后。”   凌鹿突然心生不妙,没有任何缘由,纯粹就是一种感觉。他想开口阻止蛋蛋,却一下被推开了。   蛋蛋重新回到外面风狂雨骤的战场,顺带关上了那扇变形的门。他的头发狂舞着,将整扇门牢牢封锁住。任凭里头凌鹿叫喊拍打着门板,仍一动不动。他的双眼直视前方天空,雨点击打在他身上,又迅速反弹起来,变成更加细小的水汽,远远看来,如同被一层圣洁的光晕笼罩。   在他目光的尽头,连绵的低呜声传来,天地在这一刻都仿佛为之共鸣。   那是人类从未听过,从未见过的场景,一群飞行的鲸鱼,挥动着它们庞大宽阔的两对桨叶状前翅,细长梭形的尾部划过天穹,吻部突出的银灰色尖刺,如同长矛般闪烁着寒光。   它们化作了一团遮天蔽日的黑影,从天空,降临在绿岛之家上方。      ☆、 晋江独家      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内,凌鹿竭尽全力奔跑着,他的心脏狂跳,喘息声异常剧烈,眼前似乎仍不断重复着刚才的那幕景象。   猝不及防被蛋蛋推开,又反锁在走道里,凌鹿的手都拍红了,可看上去歪歪扭扭变形的大门却纹丝不动。   蛋蛋不让他出去,从门的缝隙中,凌鹿却还是看到了外面的情形——那些仿佛已不再属于这个世界的庞然巨物,它们飞行在天空中,如同在海洋深处般自如。巨兽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呜鸣,整栋绿岛之家的大楼墙壁都为之颤抖。而地面上,还有数不清的变异海兽正在靠近。   情况显然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境地,凌鹿怎么可能任凭蛋蛋独自在外面战斗,而他却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尽管心急如焚,凌鹿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得想办法出去。   他开始按原路返回。用身上的通行卡,打开了几道封闭走廊的安全门,当他回到底层东区的病人活动大厅,想接着往前上楼时,却发现通行卡正式宣告作废了。   短短数分钟,大部分人员已经转移到顶层,而大楼的安全系统目前已调整为最高警戒级别。现在整栋建筑内部,所有的出入口都被锁定了。   凌鹿相当于被困在了活动大厅里。   气喘吁吁地站定,凌鹿四下打量了一圈。由于人员撤离匆忙,大厅内桌椅翻倒,遍地狼藉,远处一整片玻璃幕墙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纹,而墙外面,原本占据了整个花园的变异生物却都不见了踪影。   凌鹿小心翼翼走近,透过玻璃往外看去,除了剧烈的风雨和一塌糊涂的花园,确实没看到任何活物。   它们放弃攻击了吗?   凌鹿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倒更加不安。从这里他也看不到大楼后边的情形,不知道蛋蛋究竟怎么样了?从大厅的一处角落,凌鹿找来了消防斧。他重新回到幕墙下方,然后举起斧子,对准某处呈蛛网状散开的裂纹劈了下去——   斧头与玻璃接触,发出当的一声,凌鹿的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发麻,但坚硬的强化玻璃却维持着原状,上面一道道裂痕也不见扩大的迹象。咬咬牙,举起消防斧,凌鹿用尽全力,继续劈砍下去。   这些特殊玻璃厚达数公分,硬度惊人,他并不指望一两下就能劈开它们。在一连串的嘭当声后,凌鹿浑身冒汗,他两手发抖,几乎快举不起斧子。这种考验力量的事,一向不是他擅长的。   看着玻璃墙表面被凿出的白色浅坑,凌鹿平复了一下呼吸。他把消防斧扛到肩上,稍稍后退一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抡起斧头,对准那一点,再一次狠狠劈下。   玻璃发出咔嚓声。   浅坑周围迅速密布了一圈细小的裂纹,纹路进一步向外扩大,最终,玻璃碎片噼里啪啦掉落了一地,凌鹿用斧头,成功把幕墙砸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缺口。   瓢泼大雨和怒吼的风声迅速从这个缺口钻进室内。凌鹿擦了把汗,他顾不上休息,立即又用斧柄将洞口尖锐突出的部分敲碎,飞溅的碎片划过凌鹿的手背,可他却意识不到疼痛般,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很快缺口就扩大到能供一人进出,凌鹿弓着身,拖着斧头,小心翼翼钻了出去。   大雨很快就把凌鹿全身都淋湿了,左右看了看,他几乎没有停顿,径直穿过花园,来到北部的出口。那里的防护网已经被变异生物们破坏殆尽,这倒帮了凌鹿一个大忙,从扭曲的栏杆里钻出来,凌鹿沿着外墙,绕到了大楼后侧。   那里本该是一片青翠茂盛的树林,此时却仿佛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树木东倒西歪,有的拦腰折断,有的干脆被连根拔起,地上到处都是各种凹坑和野兽的足印,雨水在这些坑洞里聚积,变成了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水洼。   “蛋蛋?蛋蛋?你在哪儿——?”   抬起头,大雨和头顶茂密的树枝遮挡了凌鹿的视线,找了一圈,没有发现蛋蛋和其他变异生物的踪迹,凌鹿心里越来越焦急,他干脆放声大喊了起来。   但肆虐的狂风暴雨,让凌鹿的喊叫声变得微不足道。正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呜鸣声。声音听上去不大,却又仿佛直达耳膜深处,树叶簌簌抖动,连地面的水坑都向上震颤出连串水珠,凌鹿两腿一软,差点站立不稳。   紧接着,闪电划亮了整片天空,也让凌鹿看清了乌黑的云层中,那群变异飞鲸的身影。它们聚集成一圈,吻部突出的银灰色巨角,仿佛正引导着雷电的方向一般。   借着手里的那把消防斧,凌鹿勉强撑住了下跌的身体。他开始顺着打斗的痕迹以及闪电的方位,往树林深处径直走了进去。   穿过密林环绕的坡地,下方就是一整片狂暴的海岸。海面上波涛汹涌,巨浪冲刷着礁石,白色泡沫如同爆炸的礼花,向上飞射四溅。风声,雨声,浪潮声互相交叠,电闪雷鸣中,整片海洋与天空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凌鹿走出森林,看清礁石遍布的海岸上,那个被闪电击打出的黑色深坑,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下个瞬间,他扔开斧子,不顾一切地冲了下去。   “蛋蛋——!”   凌鹿大叫着,直径足有五十米宽的深坑里,到处都是变异生物,它们密集的程度,足以令人头皮发麻。而在坑底中央,却空出了一片真空地带,蛋蛋站在中心位置,指甲尖锐突出,皮肤上遍布黑色鳞片,已经完全处于战斗姿态。   他的背后,那对巨大的双翼残破不堪,已经无法再飞行,只能直直伸展着。所有地面上的变异生物,无论人形还是兽形的,都以他为圆心,围拢了起来。   一方面,它们似乎惧怕着蛋蛋的力量而迟迟不敢靠近,另一方面,受制于某种更为强烈的外部因素干扰,变异生物们又蠢蠢欲动。   而天空中,那群变异飞鲸引导的雷电,正不间断劈落下来。闪电的高温让雨水瞬间蒸发,银白色的电光就像鞭子一样,一次次抽打在蛋蛋身上。   每一次被雷电击中,蛋蛋就会浑身抽搐,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号叫。听到那凄厉的叫声,凌鹿一路狂奔,只恨自己的背后没能长出翅膀。他的心脏被拧成了一团,此刻他只想用自己的双手,把他的小怪物从这种可怕的境地中拯救出来。   “蛋蛋——!”   凌鹿冲下缓坡,不断呼唤着蛋蛋的名字,而雷鸣声所向披靡,凌鹿拼尽全力的叫喊,根本传达不到太远的地方。陷在深坑底部的蛋蛋,却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在又一道闪电劈落之前,他抬起伤痕累累的脸庞,朝着凌鹿的方向,伸出了手——   轰隆!   爆炸声惊天动地,瞬间把空气都点燃了。黑色深坑底部燃起一团巨型的火球,冲击波与热浪把毫无准备的凌鹿整个掀翻了出去,他的身体猛地撞到一块礁石,这一瞬间,整个天地仿佛都在摇晃,凌鹿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他也不知道自己吐血了,只是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光,嘴里发出了完全变调的惨叫声。   拖着沉重的身体,凌鹿几乎是爬着到了深坑的边缘。由于剧烈的爆炸,陷坑比起之前又扩大了一半有余,坑里处处焦黑,瞬间蒸发停止的大雨再次落下,雨水在接触到滚烫的岩石后又冒出青烟,令整个坑底水汽弥漫。   云层中不断传来砰砰巨响,一团又一团金色火球出现,就像节庆的礼花般,照亮了阴沉晦暗的天空。与此同时,隐藏在厚重云层中的飞鲸们甩动着尾部,因为受到攻击,它们的叫声变得急迫,环状的队形也被打乱,闪电开始不受控制,四处随意劈落。   但这一切都无法再吸引凌鹿的注意,他仓皇失措的目光四下巡梭,急切寻找着蛋蛋的踪迹。由于爆炸冲击,凌鹿受到了很严重的内伤,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火热,心却冰凉,四周到处都是被炸飞的变异生物残肢,坑底却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蛋蛋不会有事的。   一遍遍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凌鹿挣扎着爬起来,他要下去。   而这时,凌鹿的手却被什么勾住了。他费力扭过头,就看见狮鹫成员的‘狞猫’扬起笑容,将一针浅蓝色的针剂迅速扎进了他的手臂。   “凌博士,我们找你很久了。”   ‘狞猫’发出的声音如同失真的老旧唱机,紧跟着,凌鹿的眼前景象也迅速变形模糊,他膝盖发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另一侧的‘蓝狐’快速接住了凌鹿下落的身躯,之后,他看向‘狞猫’,问道:“现在怎么办?”   ‘狞猫’没有立即回答,她盯着云层中的变异鲸群,还有正与之交战的战斗机编队,天空雷电交加,大地风雨飘摇,整个景象诡异可怖,简直如同末日来临。   盯了好一会儿,‘狞猫’才收回目光,淡淡道:“队长他们还是联系不上,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视线在昏迷的凌鹿脸上逗留了片刻,她继续补充,“我们先离开这里,天知道这鬼地方还会发生什么!”   ‘蓝狐’当然没有异议,他巴不得离这儿远远的。看到那些变异鲸鱼跟玩儿一样在天上‘游’来‘游’去时,他觉得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感到惊讶了。   ‘蓝狐’毫不费力地抱起凌鹿,和‘狞猫’正准备离开,他们的身后,那个巨大的深坑里,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噼啪声。   两人立即警惕地回头望去,此时黑黢黢的坑底,白茫茫的水汽已经消散,在哗哗的风雨中,雨水混合着沙粒与尘土,不断顺着深坑边缘向下流动……不对,它们确实在流动,但不是向下,而是在往上逆流!   ‘狞猫’瞪大了眼,而她身边的‘蓝狐’也一脸不可置信,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大口猛吸着气,甚至骂起了脏话。去他娘的一辈子,这才一两分钟不到,‘蓝狐’再次觉得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想象力的极限。   在那个巨大的深坑底部,中心位置出现了一滩金色的液体。那应该是液体没错,它的表面正荡漾着一圈圈细小的波纹,似乎正是因为这些震颤的波纹,将雨水和一切杂质排斥了出去,造成了它们逆流的现象。   从这些金色的液体中,青紫色的电流不断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当震动的频率越来越密集,散发出金子般光泽的浓稠液体违反了物理定律,它们不断流动,上升,先是头,再是颈,接着是肩膀,手臂,整个身体躯干,最后是修长的腿部。   目睹整个过程的‘蓝狐’和‘狞猫’,他们看到的画面,就仿佛是一个人类,从头到脚披着一袭光滑如水的金色绸缎,从那些液体中缓缓站立起来。   可两个人都知道,没有人能在那样的爆炸中毫发无损。他们看到的,是某只怪物,从地狱再次爬回人间的画面。      ☆、 3.22 晋江独家      紧接着,在‘狞猫’与‘蓝狐’惊骇的目光中,那团液态金属变化出的人形背后,如同大树伸展枝桠,长出了巨大的蝠翼。那对翅膀上缠绕着雷电,每一次轻微颤动,嘶拉作响的电流就会在空气中留下银白的耀眼痕迹。   “怪物……”‘蓝狐’翕动着嘴唇,不由得泄漏出了呢喃。   而那怪物,或者说霜牙,自从他完成第四阶段变异,时隔五年后,当凌鹿以为他已经稳定下来,不会再继续进化时,他却再次突破,进入了第五阶段变异。   一连串的机缘巧合,让不可能成为了可能。这是所有变异生物都不曾达到过,甚至连创造出霜牙这种生命体的造物主都未曾预料到的情形。   在‘蓝狐’喃喃出声的同时,他身边的‘狞猫’已经举起枪,瞄准了他们眼中的怪物。砰的一声,特殊子弹拖拽着一道长长的电光,瞬间击中了位于深坑底部的霜牙。   胸口被射穿出一个大洞,翅膀也被轰掉半边,液态金属四处飞溅,整个人还没有稳定的霜牙,由于枪击而向后退了一步。他受损的部位,却在子弹飞旋穿过身体后没几秒,就被更多流动的金色液体填补,恢复如初。   叮的一声,变成了一块废铁的弹头掉落在地。同个瞬间,明亮的闪电落下,霎时就把附近的一切照耀得无所遁形。   ‘狞猫’骂了句脏话,随后拉起身旁‘蓝狐’的胳膊,下一秒,原地就只剩连成线的雨点,以及一道扑过来的金色幻影。   砰砰!‘狞猫’刚停下站稳,就再度扛起枪,接连射击了两次。故技重施,效果并不如人意,两发子弹毫无悬念地都被霜牙躲开了。   ‘狞猫’拉着‘蓝狐’不断后退,在频繁变换位置的过程中,她很快发现,自己来不及开枪了。那放电的金色怪物越来越快,速度根本不在她之下。每一次惊险闪避过后,她和‘蓝狐’之前站立的地方,转瞬就会被电流击穿,炸出了一个大坑。‘狞猫’根本不敢想,这要是击中他们,后果又会如何。   “我们分开走!”   为了不拖累‘狞猫’的速度,‘蓝狐’当机立断,他抱着昏迷中的凌鹿,往右边的碎石斜坡冲去。可惜他与‘狞猫’都预料错了,霜牙并非专门盯着攻击他的人,他盯的是被‘蓝狐’抱在怀里的凌鹿。   “小心——!”   ‘狞猫’拔高了声音,而另一边,就像一道金色流光的霜牙,眨眼之间就冲到‘蓝狐’的背后。   来自搭档的提醒以及一名出色士兵面临危险时的本能反应,让‘蓝狐’迅速空出一只手,筋肉瞬间暴涨,侧身朝身后挥打出去。他用了十成力道,这一击就算是变异生物,不死也起码得被撞出十来米开外。但‘蓝狐’很快发现,他手臂的动作做到一半就再也挥不下去了。   怪物尖利突出的五爪扣住了他的手,随即喀喇一下,在皮肉骨头肌腱彼此分离的撕裂声中,‘蓝狐’的整条左手臂,被硬生生从他的身体上扯断了!   “宫西——!!”   这一次,‘狞猫’连代号都顾不上叫了,她情急之下,直接喊出了‘蓝狐’的本名。   剧痛在片刻后才传达至宫西的脑袋里,他发出怪异的惨叫,在大雨中,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手臂扬起一道红色抛物线,然后落到遍布碎石的地面上,滚了几圈,才卡在两块黑褐色的岩石中间不动了。   他浑身脱力,断臂处更是鲜血长流,整个人仿佛短路的机械般不断冒出电流,双膝重重跪倒在地,‘蓝狐’的另一只手,也再抱不住凌鹿而松了开来。   “畜生——!”   同一时刻,‘狞猫’端起枪,照着霜牙的头部,砰砰砰连开数枪。这一次,‘狞猫’使用的是冰冻弹。散发着浅蓝色寒光的子弹射出枪管,发出咻的破空声。弹道路线上的一切,在那瞬犹如慢镜头一般,从天而降的雨滴落下,静止,凝冻,接着,仿佛下起了一次小规模冰雹,细小的冰珠从半空哗啦洒落一片。   强烈的寒气,同样将形态并不稳定的霜牙整个笼罩。从头往下,他的身体被一层银白冰晶覆盖,动作也变得迟缓僵硬。   趁着他无法动弹的瞬间,‘狞猫’迅速越过他,猛蹿至跪倒在地的‘蓝狐’宫西身侧。她一把扶起对方,动作慌张,连近在咫尺的凌鹿都顾不得了,双腿再次发力,半秒都不敢多停顿,逃命似的与霜牙拉开了十多米的距离。   ‘狞猫’做这一切,都发生三秒不到的时间里。   而当她回头,裹住霜牙的那层冰壳已经在喀拉碎裂。   这是一只怪物,彻头彻尾的。根本不是她和‘蓝狐’能应付的东西,即便他们两个是速度系与力量系新人类中的佼佼者。   意识到这一点,‘狞猫’不敢再多耽搁,她迅速收回视线,三两下跃上斜坡,几乎如丧家之犬般,仓皇消失于森林和雨幕的深处。   ……   被留在原地,名为霜牙的怪物就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随着冰层不断碎裂,他金属化的身体表面也变得又脆又硬。它们犹如一层薄薄的蛋壳,很快,上头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裂纹。细纹越来越多,越变越密,渐渐连成一片。当裂纹扩大到一定程度,整层‘壳’就开始从头至脚,自霜牙的身体表面大块大块脱落。   呈现暗金光泽的外壳逐渐剥落,乌黑的发,雪白发亮的皮肤,浓密卷翘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再次一一重现,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同,但那张完美到无法用语言来简单诠释的脸孔,比之前还要更胜一筹。   大颗雨水滴落到霜牙的脸上,水珠瞬间滑落,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睁开眼,霜牙就像刚刚从梦里醒来。他银色的瞳孔由细长变圆,看到地上浑身湿透的凌鹿,刹那间,他就张开了双翼。翼展宽阔,替凌鹿遮挡住风雨,从漆黑翅膀剥落的金色碎片,犹如漫天散落的花瓣一样飞舞着。霜牙半跪下来,小心翼翼把凌鹿抱在怀里。   “大眼睛……”他伸手,摸了摸凌鹿被大雨浇得冰凉苍白的脸,电流这时却从他指尖流窜而过,在凌鹿脸上留下了一道浅红色的痕迹。   他皱紧眉,盯着自己的手掌,很快的,那些不受控制的能量就被迅速压制下来。重新摸摸凌鹿的脸,再舔一舔,那道碍眼的红痕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霜牙这才满意。他没有去追‘狞猫’和‘蓝狐’,比起那两个微不足道的人,当然是他的大眼睛比较重要。   而且凌鹿还受伤了。   抱着凌鹿,霜牙抬起头看着乌黑阴暗的云层,其中的某块区域,正不断出现一团团爆炸的火光。他的喉咙深处,开始传递出一连串抑扬顿挫的鸣叫,那声音并不见得多么嘹亮,却又仿佛无所不在。在霜牙号令般的低鸣中,云层中的飞鲸群也传来应和的呜呜声。   随后,这些与人类的歼击机飞行编队相持不下的空中巨兽,就扇动着它们庞大的前翅,渐渐远离了佛渡城群岛的上空。被它们带来的雷电和暴风雨,在那之后也似乎有了减小的趋势。   做完这一切,霜牙就和小时候一样,蹭蹭凌鹿的脸,但昏迷中的凌鹿却没办法醒过来,及时摸他的头夸奖他,这让霜牙有些着急。   带着凌鹿,他很快消失在海岸边的森林里。   此时霜牙唯一能想到的最近最舒适的地方,就是绿岛之家了。那里有房间,有软软的大床,能让大眼睛不被淋湿,好好休息。   病区大楼仍处于最高安全级别,区区几道封锁门,对霜牙却根本算不上阻碍。他很快就回到了二楼,等推开门,却发现他原先待的那个房间,已经变得乱七八糟,窗口破了个大窟窿,地板被泡在雨水里,床单枕头全都湿得可以拧出水来。   另外,房间里还多了一个不速之客。说是不速之客,但对于霜牙和凌鹿而言,对方应该也算是‘熟人’。上半身进化出人类形态,但颈侧,双臂下半部分,以及腰部以下的双腿上仍覆盖着墨绿色鳞片的人形变异生物,除不见了一条巨大的鱼尾巴,分明是不久前在魔鬼角旅店内,被霜牙一爪子从窗口拍飞的绿鳞。   对方的胸口,还留着霜牙当时抓出的几道深深的伤痕。   虽然认出了绿鳞,第五阶段进化,却让霜牙失去了几个小时内的记忆。此刻残留在他心里的,唯有某种强烈的,想要保护他的大眼睛不受任何伤害的冲动。   于是乎,面对红着双眼,表情狰狞,明显已失去自我意识的绿鳞,霜牙理直气壮地把破坏房间的责任算到了他头上。   他爆发出一声怒吼,周身也蹿起猛烈的电流,变成一个大窟窿的窗口玻璃再度震动、破碎,绿鳞的身体跟着飞了出去,乓的一声,撞到墙壁后才停止下来。   摇摇晃晃站起身,喉间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被霜牙的吼叫震醒,绿鳞还搞不清楚状况,这可怜的家伙,就再次十分不幸地被从窗口扔了出去——   “大眼睛……我把从你那儿拿走的,全都还给你。别害怕,你很快就能好了。”   亲昵地拿鼻尖蹭了蹭凌鹿的,把碍事的东西赶跑后,霜牙就这么看着凌鹿,满心欢喜。这是他的大眼睛,是他的宝贝,就算现在要他用任何代价交换他都愿意,都值得。   霜牙一点不带犹豫,转身就抱着凌鹿去了隔壁另一间空出的病房。 作者有话要说: ※ 蛋蛋进化成了皮卡丘,可喜可贺。 以后凌鹿的随身设备没电了,蛋蛋都可以大喊一声:皮卡~皮卡~丘~~!然后放电ing(什么鬼 哈哈哈,那画面太美真是想想都醉了 (っ′ω`c)   ☆、 3.22 晋江独家      这时候的绿岛之家大楼里,幸存者仍集中在顶层,安全系统没有判定危险解除前,依然将维持封锁。   确定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霜牙挑了一间隔壁的空房,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松软的浴巾,把浑身湿透的凌鹿整个包起来后,才放到床上。他又忙前忙后,找来更多的毛巾把凌鹿擦干,除了他弄出的动静,整个房间里静悄悄的。   忙完这些,看着陷在柔软的被子和毛巾里的凌鹿,霜牙先是碰碰他的脸,又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甚至还做贼心虚地左右看看,然后飞速俯身偷了个吻。结果翻来覆去,他还是没能决定该从哪里下手。   他怕弄疼了凌鹿。黑发不断舞动,犹如针一般笔直尖锐的发梢部分在凌鹿的皮肤表面稍作停留又缩了回去。上一次转变时,他对凌鹿造成的伤害太过刻骨铭心,因为珍惜,所以恐惧。无论凌鹿说过多少次原谅,霜牙还是会害怕,那次的事,是他卸不下来的黑色十字架,且永远都将背负下去。   “大眼睛……呜呜,我、我做不到。”又努力尝试了一次,完全金属化的发丝试探着刺入凌鹿颈侧皮肤,约莫连半公分都不到的地方,霜牙就不得不停了下来。那感觉让他全身发抖,头脑一片空白,眼泪跟失控一样,停都停不下来。   极度的恐慌笼罩了他。   俊美的怪物就这么一边抽泣,一边拼命压抑着源自本能的冲动。他想把刺进凌鹿皮肤的头发抽出来,却又恋恋不舍,就像冬眠的蛇渴望一个温暖的所在,他甚至渴望着更加深入。   布满神经末梢的发丝敏锐感知着一切,包括凌鹿身体的温度,血液的流动,肌肉轻微的颤动等等,令人毛骨悚然的甜美几乎要将霜牙凌迟成为碎片。一半灵魂疯狂渴求着,另一半只能举起屠刀,将这份饥渴杀死了一次又一次。   太痛苦,太痛苦,太痛苦了。霜牙浑身颤抖,这个能轻易置人于死地的怪物,不得不动用他所有的意志力坚持着。   表面金属化的发尾尖端停留在极浅的位置,一直到与凌鹿相连的部分逐渐变成了浅浅的蓝色。随后,蓝色的液体就一滴一滴渗出,露珠一般,沿着发尾的弧度,滴落到房间地板上。   ‘狞猫’和‘蓝狐’他们打进凌鹿体内的那一针不知名的药剂,这时有大半都给霜牙‘吸’了出来,来不及做得更多,原本静静躺在床上的凌鹿眉头微蹙,发出了低微的呻吟。新人类的体质异于常人,加上药效减退,总之他快醒了。   没过多久,由于爆炸震伤,凌鹿在浑身抽痛中睁开了眼。   看到他醒过来时,霜牙的整个表情都亮了。他含着眼泪,脸部肌肉却已经忍不住朝笑容的方向发展。一瞬间,他就仿佛从霜牙又变回了凌鹿的小怪物。   “蛋蛋……”哑着嗓子,凌鹿第一眼也看到了他。紧接着,昏过去前的一幕幕画面出现在凌鹿脑海里,见到他的小怪物毫发无损,凌鹿的神情由紧变松,但在那之后,又变得越来越严峻。   凌鹿一言不发,也不再去看蛋蛋,他一边咳嗽,一边费力地从床上撑起身体。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几乎要了凌鹿的半条命,他的后背以及身体各处火辣辣地疼,连每一次呼吸都感觉肺部疼痛不已。但这一切相加,都比不上此时此刻凌鹿心里的难受。   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刻,他真的差点以为蛋蛋已经……   再好的脾气,再温柔的性情,凌鹿也是会被惹毛的。现在他只想狠狠揍蛋蛋一顿,可是又舍不得。   而凌鹿这样闷不吭气,让本来欢天喜地的蛋蛋整个都傻了。大眼睛不理他了,不但不理他,甚至他想扶他起来,手还被打掉了。不是抚摸,不是轻轻地拍,是真的‘啪’一声打掉了。过了好几秒,蛋蛋才反应过来,哪怕一点都不疼,他的感觉还是像挨了一刀。   他把之前的事都忘得精光,满心委屈与惶恐,不明白凌鹿到底在为什么生气。   “大眼睛……你、你怎么了?”蹭到凌鹿身边,到一定距离后,蛋蛋不敢更靠近了。明明那么高大的个子,却规规矩矩像个孩子一样站着,连手脚都似乎不知该往哪里放。   见他这样,凌鹿知道再不理他,下一秒他绝对会哭给他看。叹着气,又咳了两下,凌鹿拍拍床沿的位置,道:“过来,坐下。”   蛋蛋坐下了。   生气归生气,凌鹿终究还是心软,他怎么舍得让他的小怪物露出这样难过受伤的表情,但有些话,他又必须要趁这次说清楚。   “蛋蛋,之前我说要好好考虑我们两个的事,那都是真的没骗你。”伸手摸摸蛋蛋的头,凌鹿这时头疼背疼浑身都不舒服,他连说话都像含了一口沙子,十分费力。靠在床头,休息了一会儿,凌鹿才又有了一些力气。   “如果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人,他会陪着我,我们两个人将一起度过生命里的每一天,最后再一起老去。当我们变得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连走路也走不动的时候,或者当意外出现,死亡突然来临,我不会在意那个人是否漂亮、年轻,是否足够强壮,是异性还是同性,这些都没有关系。”   目光温柔凝视着身边的蛋蛋,凌鹿握住他的手,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犹如春天的夜里,拂过树梢的阵阵微风。他问:“蛋蛋,你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什么吗?”   凌鹿没有等他的小怪物回答,而是直接宣布了答案:“我只希望,那个人可以把我放在和他同等的位置,视作他真正的伴侣。我们能感到彼此深深联系在一起,能并肩面对所有困难、险境,一起共渡难关。危急的时刻,我们不会一个扔下另一个,哪怕有再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么纵使世界末日,最后一秒,我都不会有任何遗憾留下。”   说着说着,凌鹿的脸色渐渐舒展,他看着蛋蛋,甚至露出了微笑。   凌鹿忍不住又伸手摸摸他,这是他一手养大的小怪物,自己是那样疼爱他。想到这,凌鹿的语气不禁多了一丝遗憾与伤感:“我觉得,那个人现在不是你。”   蛋蛋起初似懂非懂,愣愣听着。奇怪的是,当凌鹿说到一半,之前失去的两三个小时的记忆又都重新回来了。于是他的脸越来越白,直到凌鹿说出了最后的那句话,一瞬间,蛋蛋就觉得他的胸口破掉了。从里面有好多好多的东西流了出来,憋了好久的他先是抽泣,随后就止也止不住地嗷嗷大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我会变成那个人的,一定会变成那个人的!不要不理我……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蛋蛋再也顾不上别的,他整个扑到凌鹿身上,把他抱在怀里,紧紧的,说什么也不松开。他觉得一旦放手,他就要失去大眼睛了。   凌鹿生性含蓄,不像蛋蛋,可以送亮晶晶的礼物,可以唱情歌,可以照着《情侣表白一百零八式》,没羞没臊地每天讲上一百遍‘喜欢你’。他的爱总隐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通过一个个细节、行为体现,却极少诉诸于口。   这还是蛋蛋第一次听到凌鹿这样剖白自己的心迹,坦率的目光如同火焰般令人目眩神迷,被牢牢吸引的蛋蛋,就仿佛一只笨拙的蛾子,扑棱着翅膀,心甘情愿地飞入了那团火焰中。   他空有满腔爱意,却不会表达。对待凌鹿,蛋蛋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继而在危险来临时,又选择了一种糟糕的方式,把凌鹿关在房子里,为了‘保护’他,而选择抛下他。   刚才凌鹿的一番话,犹如当头棒喝,让蛋蛋明白,他是多么的自以为是。   大眼睛并不需要一个替他遮风挡雨,却永远只能看见后背的强大守护者。他需要的,是一个能与他携手并肩,共同战斗,甚至慷慨赴死的灵魂伴侣。   蛋蛋哭得直打嗝,知道自己没能成为凌鹿心目中合格的伴侣时,小怪物心都碎了。他激烈的反应,让凌鹿都有些措手不及,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凌鹿毫无怨言,反倒开始不住地自责,他是不是说得太狠了。   “蛋蛋,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   一下,一下拍打着蛋蛋的背,微微眯起眼,凌鹿表情柔和下来,声音却透露出浓浓的疲惫:“我只是……太生气了。我想你和我都该接受错误,然后努力从错误中学习,让自己变成更好的人。我原谅你了,你也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都会成为更好的人,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咳!”   说到这,凌鹿的喉咙像钻进了一群小虫,他只能不断咳嗽,咳出了血,仍止不住,鲜血将他的嘴唇都染成红色,又沿着下巴流淌到床单枕头上。   “大、大眼睛……!”察觉凌鹿情况不对,原先哭得停不下来的小怪物,连声音都变了个调。他赶紧松开凌鹿,憋住声音不让自己再哭出来,拿毛巾替凌鹿擦干净嘴角,结果血迹却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大眼睛,别怕。我会治好你,我会治好你的!”告诉凌鹿别怕,蛋蛋自己却害怕得手都在抖。   凌鹿却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趁着自己还没昏过去,他赶紧摇摇头,说道:“不准……伤害自己。咳咳!把我……把我送去五楼,那里有、咳!有医生……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 3.22 晋江独家      一个月后,中华联邦北部边境明湖城——   清晨七点,满脸络腮胡的季乐天坐在桌边。他面前,铺着绿白相间桌布的餐桌上,摆放着吐司,煎蛋,果汁等简便快捷的早餐。这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拿起平板,在触控屏上逐条翻动查看这一天的新闻。   “今天一整天的天气看来都不错。”仔细研究了一下气象预告,他说道。   “嘉嘉,把果汁喝了。”   在他的对面,谭小青仍然是一张圆脸。但身为人母,此时她的眼睛眯了起来,正严厉盯着身边想把橙汁偷偷倒掉的女儿。   今年已经十岁的谭季嘉继承了母亲的长相,是个十分古灵精怪的丫头,她吐了吐舌头,圆溜溜的大眼睛朝餐桌对面的季乐天投去求援的目光。   “那啥——”视线在谭小青和谭季嘉两人间交替来回,季乐天挠挠头,很没骨气地站到了谭小青这边,对宝贝女儿诱哄道,“嘉嘉,快把果汁喝了,小孩子不挑食才能长得快!”   谭季嘉鼓起包子脸,只能认命地端起杯子,咕嘟咕嘟把剩下的半杯橙汁给解决了。   五年前,对明湖城东部损毁城区的重建计划完成后,谭小青、季乐天就带着他们的宝贝女儿,在这座北部城市里定居下来。   夫妇俩目前仍就职于联邦安全局。这个庞大的机构拥有2万3千余名员工,其中约9千多人为外勤人员。下设11个职能部门,分管情报、培训、刑事调查、技术服务、财务等工作,除了长安总部外,在联邦境内50多个城市,均设立了外勤办事处及从属于它们的300多个外勤基地。   谭、季两人,就是主动从长安总部,自愿申请调任到了位于明湖城的办事处。一晃五年过去了,结束四处奔波的生活,一家三口的日子如今十分平静美满。   要说唯一的遗憾,恐怕就是五年前在‘雨龙’号上,夫妇两人眼睁睁看着凌鹿离开,结果不久之后,却传来了一连串噩耗。   谭小青和季乐天几乎是看着凌鹿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两人自然最清楚不过。夫妇俩当然不会相信凌鹿会犯下那些重罪,加上之前谭闻道的警告,两人隐隐都察觉到了阴谋的气息。   果然没多久,国防部调查组的人就以国家安全的名义找上了他们,在接受数次盘问之后,见确实从他们身上问不出什么,加上石磊和明湖城市长李梅等一干人的介入,对方才不得不作罢了。   这几年,夫妇两人从来没有放弃调查和寻找凌鹿的努力,可叫他们记挂不已的凌鹿,明显是不愿再将他们卷入是非中。五年里他从未露面,也没主动联系过他们一次。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谭小青他们一家三口,只能通过联邦每月公布的通缉名单,看到上面有凌鹿的名字,才能确定他还活着,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   “孩子他妈,你看今天天气挺好的,等嘉嘉放学后,晚饭一家人要不就去外面吃?”三两口把吐司塞进嘴里,季乐天抬头冲谭小青建议道。   “好啊好啊,我想要吃鱼,就去我们常去的那家店。”拍着手,谭季嘉第一个跳起来赞同。   “小馋猫!快坐下。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还蹦蹦跳跳的像什么样子。”谭小青拍拍她,虽然是教训的口气,但脸上的神色却十分宠爱。   季乐天嘿嘿一笑,马上打铁趁热道:“那我等下就去订位子。”   谭小青没有反对,只是又扭头催促起身边的女儿,“嘉嘉,吃完就去换衣服,时间不早了,等下让爸爸送你去学校。”   应了声,还穿着兔子睡衣的谭季嘉就立即站起来,穿过餐厅,噔噔噔上楼去了。   「最新消息,今天凌晨时分,在‘女娲’系统的协助下,联邦警察与狮鹫突击队携手,成功捣毁了一处位于长安城内的黑月教秘密据点。」   这时候,餐厅一侧的影视墙上,正在播报的一条新闻同时引起了谭小青和季乐天的注意。目光交换,两人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出了意外。   “最近的风向可真让人看不懂。”摇摇头,季乐天皱着眉毛,嘴里咕咕哝哝,“难道是因为最近风言风语太多,保守派这是要和黑月教划清界限了?”   谭小青淡定地咬了一口培根,挑眉说:“别忘了,明年就要总统大选了。周深在这位子上一呆就是十几年,按照联邦宪法,她已连任两届,不可能继续再连任。不过就算她要退,也一定会替她的接班人铺平道路,他们是不会轻易让改革派翻身的。”   “你是说……谢帝?”季乐天马上心领神会。毕竟这在联邦上下都不是什么秘密。现任国防部部长的谢帝,可以说是除总统周深以外,最能代表保守派的第二号中坚人物。早就有分析人士指出,此次总统大选,虽然候选人有多名,但在威望、资历、民众满意度等各方面,能和这位呼声很高的谢部长一决高下的竞争者,其实只有一个。   那就是现任联邦司法部部长——罗睺。   上任时就是全联邦最年轻的部长,最能代表改革派锐意进取的精神,罗睺的存在,简直可以说是另一方的眼中钉。这么多年,保守派想尽办法,还是没能拔掉这颗钉子。尽管处于劣势,罗睺和他背后的势力,仍没有完全输掉这场权力的战争。   尤其是最近,保守派内部频频曝出丑闻,像议员受贿,被发现与臭名昭著的黑月教有牵连,官场舞弊等等,都让民众支持率大跌。   这次的大选,无论是急于挽回局面的保守派,还是想要打一场翻身仗东山再起的改革派,双方都志在必得。   “唉……”挠挠头,季乐天很快就兴趣缺缺,“无非是些勾心斗角的把戏,更大的麻烦都摆在眼前了,只希望到时候别闹得太难看。”   谭小青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明白他的意思,却摇摇头并不赞同,“这些事太复杂,不是一两个人说停就能停的,一方挑起战争,另一方如果不应战会是什么后果?我们不去找麻烦,但事实上麻烦却会来找我们,与其盼望事情别闹得不可开交,不如期待胜利的那天尽快来临。”   对谭小青的反驳,平时天塌下来都不见皱下眉头的季乐天,这次难得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昨夜九点,越南自治州大罗城及滇州春城附近,多个定居点遭到大规模变异兽潮袭击,死伤者逾千人。联邦发布紧急橙色预警,建议各地居民们尽量减少出行,夜间注意关闭门窗。」   「明天上午十点,为纪念在上个月兽潮袭击事件中不幸罹难的数千名死难者,淮洲新上海城将举行纪念仪式,届时本台将直播仪式全过程。」   「……」   听着新闻里仍在播报的一连串坏消息,餐桌上,谭小青和季乐天两个人的脸色也越发沉重了。   最近的每一天,人们都会在新闻上看到听到哪里哪里又遭遇到大规模兽潮袭击。不是一个、两个地方,而是全世界都几乎在同时陷入了变异生物们的围攻中。   这种现象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尽管地处联邦北部的明湖城暂时还未受到波及,可想到他们的宝贝女儿,谭小青和季乐天两人不敢大意,最近这几天,他们都坚持每日早晚接送她上下学。   换好学校制服,谭季嘉咚咚咚下了楼,孩子特有的笑声明朗清脆,充满生机勃勃的活力,隔开一片餐厅就能听见。   “你和嘉嘉去吧,路上小心。”谭小青朝季乐天点点头,恰巧在这时,她的通讯手机也嘟嘟响了起来。   季乐天站起身,没怎么在意,只是顺口就问了句:“这么大清早的,是谁啊?”   谭小青按下接通后,就盯住屏幕上出现的人影画面,随着画面越来越清晰,她也逐渐瞪圆了眼睛,表情像是不可置信。   “孩儿他妈?”季乐天没听见回应,正觉得奇怪,他扭头一看,好家伙,谭小青刚还好好的,一转眼却连眼睛都红了。   “你这是——”几步走到她身边,扯开嗓门才想开口,跟着季乐天也注意到谭小青握在手里的通讯器,盯着屏幕上的人,他的嘴张成O型,也忘记了自己刚才想说啥。   “小、小、小……”季乐天扇了自己一巴掌,确定不是做梦,他口齿不清,激动坏了。   见父母两人一个发愣,一个结巴,下楼来的谭季嘉人小鬼大,凑到他们身边一看,紧接着就惊喜至极地叫了起来:“凌哥哥!”   五年没见,谭季嘉心目中那个温柔的大哥哥,除了瘦了一些,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蛋蛋也依然形影不离,站在他的身边。那张叫人看了头晕目眩的脸正凑近镜头,伸手一戳一戳,然后,醇厚深沉的嗓音也传了出来。   「喂,喂?听到了吗?」   「蛋蛋,别戳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可是……」   两个人叽里咕噜脸贴脸的对话声,一句不漏,都传到了谭小青他们这边。等发现这一点,画面里的凌鹿神色露出一丝尴尬,他推开蛋蛋还想凑过来的脑袋,很快就微笑着与谭小青、季乐天他们打起招呼——   「小青姐姐,季叔叔还有嘉嘉,好久不见。」      ☆、 晋江独家      “嗯,对。详细的情况就是这样。我很好,别担心,你们也要多保重。”   当时间到达七点三十分,不多不少,与谭小青和季乐天他们交谈整十分钟,凌鹿在最后一秒,干脆地结束了通信。尽管还有许许多多的话来不及说,但凌鹿不能冒险,看着他关心的人由于自己的缘故而身处险境,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再见到的。   呼出一口气,把久别重逢的激动与欣喜从脸上隐去,凌鹿又恢复了一贯温文有礼的模样,他伸出手,摸了摸面前机器人圆滚滚的脑袋,“多谢你,阿源。”   阿源的豆豆眼由绿色转为橙色,快速一闪一闪,看得出十分高兴,「少爷,您还有什么需要阿源去办的吗?」   凌鹿摇摇头,拍拍它,回道:“不用,这样已经足够了。不过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得尽快转移。”   五年前凌鹿逃离长安的那个晚上,在那场爆炸中,阿源被他于千钧一发之际带了出来。这几年,除了蛋蛋外,这个忠诚的机器管家,也一直跟在凌鹿身边东奔西跑。   阿源的主系统经过多次升级,凌鹿甚至重新设置编写了它出厂时的部分核心数据,可以说,它已完全脱离普通家用机器人的范畴。就像现在,阿源可以不受‘女娲’的控制,侵入其他电子产品的系统和网络。   「好的,少爷。」   听见凌鹿的吩咐后,阿源那圆滚滚的身体两侧,两条可以任意弯曲折叠的柔软机械臂,就和桌面智脑的外部接口断开来。为了节省能量,它很快进入了休眠状态。   “呜,呜呜呜!”   在凌鹿把阿源放回背包的同时,在这间豪华房间的某个角落,突然就传来了急促的呜呜叫声。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此刻却被捆成粽子状,扔在地板上。他正像条毛毛虫一样,一拱一拱,朝凌鹿投去求救的目光。他脚边的沙发上,蛋蛋正坐在那儿,对着他虎视眈眈。   中年男人战战兢兢,浑身抖如筛糠,虽然他视野中的那张脸堪称神明的杰作,但那些铺满地面,像蟒蛇一样紧紧缠住他的‘头发’,还有对方背后巨大的漆黑双翼,如夜幕降临,正威吓着轻轻扇动,而每一次扇动,上面都会有电流刺啦作响。   冰霜一样冰冷无情的眼神,紧紧攫住了男人的心脏,无论怎么看,这都像是一个来自远古的邪神或地狱君主,代表了死亡,颤栗,寒冷。极度的惊恐混合成一个黑色漩涡,使男人深陷其中,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轻微发福的身体犹如疟疾病人一样抖个不停。   男人不断扭动身体,只想离那个恐怖的怪物越远越好。下一秒,他却像只皮球一样,被从地板上直接抛到了空中,“呜呜呜……!”   闭上眼,就在男人以为自己死定了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却被放到了柔软的沙发上。   “大眼睛——”   惊魂未定,中年男人用眼皮掀开一条缝,只见那可怕的银眼恶魔迅速站起身,以一种甜得发腻的语气,三两下就黏到了正朝这边走来的另一个青年身边。   “我听你的话,一直都看着他。”接过凌鹿的包背在肩上,又握住他的手,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蛋蛋眼神闪闪发亮,他指了指歪在沙发上,已经吓破胆的中年男人,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求表扬’。   “乖。”凌鹿的眼睛也跟着眯了起来。   他走到中年男人身边,扶着对方坐正,又将本来塞着男人嘴巴的毛巾拿掉,语带歉意道:“沈先生,很抱歉用这种方式跟你见面。”笑了笑,凌鹿话锋随即一转,“不过事出紧急,我等不及预约,希望你别介意我们的唐突。”   沈天源嘴唇直抖,除了发出剧烈的喘息,他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就算这个笑眯眯的青年态度温和客气,可他旁边,那凶神恶煞的怪物正不容忽视地盯着自己呢!   “你们……你们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杀我!”沈天源鼓足勇气,试图与眼前的绑匪谈条件。凌鹿他们破门而入的行为,让沈天源把他们当成了劫财的匪徒。   凌鹿愣了下,然后笑了起来,“沈先生,我们不是绑匪,更不会要你的钱。我只想知道五年前,你是否对一名头部中弹的女性死者进行了尸检?”   “你还记得吗——”凌鹿一面说,一面仔细观察沈天源脸部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那个女死者名叫葛仲珊。”   听到那名字的时候,沈天源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下,脸部肌肉抽搐着,他先是僵硬地摇头,随即语气激动地否认:“不,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凌鹿没有说话,只是用沉静的目光看着他。不知为什么,沈天源在对方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中,谎言就再也编不下去了。僵持片刻,被蛋蛋彻底松绑的他就捂住脸,发出急促的嗬嗬喘气声,整个人的情绪看起来十分不稳定。   “天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沈天源的语气里满是后悔,“我就不该答应他们的要求,可谁叫我那时鬼迷心窍了呢!”   五年前,沈天源还是长安法医办公室的一名法医。他名不见经传,不过工作好歹也算兢兢业业,那时他刚结束一段长达七年的婚姻,和妻子争夺女儿抚养权的官司也以失败告终,大笔赡养费以及投资受挫,让他的经济跟着出现了问题,一时间,沈天源真是焦头烂额。   他急需一大笔金钱,来帮助他摆脱困境。   而那些人也在那时找上了他。   “他们是谁?”凌鹿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口问。   沈天源抬起头,他的脸因紧张恐惧而扭曲,这时却有些茫然地看着凌鹿,道:“怎么?你们俩……不是他们派来杀我灭口的人吗?”   凌鹿啼笑皆非,回答他:“沈先生,我们当然不是。我和我的……同伴,只是两个追寻真相的人。”   听他这么一说,沈天源立马大大松了口气。在按照那些人的要求,伪造了尸检结果和报告之后,沈天源很快就收到了对方如约转来的一大笔钱,数目足够他安稳度过下半辈子。   “本来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时间越久,我这心里就越不踏实。”此时的沈天源表情十分纠结,可见他虽然拿了钱,这几年的日子却过得并不顺遂。   当一个人违背他的良知,做出了一些他本来不会去做、也不应去做的事,通常就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彻底堕落,向着罪恶的深渊越滑越远。二就是如沈天源这样,每日担惊受怕,活在后悔愧疚之中,接受良心的拷问折磨。   “后来,在我的住处和工作上班的路上,我也开始发现经常有人跟踪,那时我才真的后悔不迭,甚至还想过要把那笔钱退回去。可我知道,一旦真那么做了,也就离我的死期不远了。”   “我从长安搬到这里,从此隐姓埋名,不再干法医这行,就是想避开那些人的纠缠,摆脱这一切。”   “那你摆脱了吗,沈先生?”   面对凌鹿的追问,明明是很温和的语气,沈天源却仿佛被针刺了一样坐立难安,他苦笑一声,惨然道:“怎么可能!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那个死者,想着她是否还有家人、朋友?他们又是否知道,死者她……很可能并不是真凶?她也并非外界报道的那样,是被人买通了,葛仲珊也许同样是受害者!我的行为掐断了他们得知真相的机会,可能也是唯一的机会!我……我真后悔啊……!”   沈天源只是个普通人。   他对自己犯下的错误愧悔不已,同时又因惧怕着某些威胁,而迟迟不敢将真相公之于众。这也是为什么,凌鹿仅仅起了个头,他就那样快地将事情和盘托出。有些秘密如此沉重,埋藏在心底太深太久,总是让人急于想要倾诉。   “沈先生,拜托你。”凌鹿的目光注视这沈天源,他的声音稳定,清晰,又饱含了满满的诚挚与力量,“请将你知道的真相全部告诉我们!”   听到大眼睛这么说,一旁的蛋蛋也赶紧点点头,继续猛盯沈天源,仿佛对方只要敢说半个不字,他就会拧断他的脖子。   这时的沈天源,也被凌鹿的话打动陷入沉思,对蛋蛋凶巴巴恶狠狠的目光都没有反应。他双手紧握,右手食指和中指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会儿,才渐渐稳定。随即沈天源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抬头,刚要对凌鹿说什么,在他胸口和额头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两个红色光点。   是狙击手的瞄准激光。   头脑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凌鹿伸手拉了沈天源一把,迅速卧倒在地。啪啪两声枪响,子弹从窗户射进了这套顶层公寓的房间内。其中一枪射偏把墙壁打出了一个洞,另一枪瞄准胸口,虽然也射偏了,却还是击中了沈天源的脖子,并射穿了他的颈部动脉。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加上狙击手距离太远,事先凌鹿和蛋蛋两个人,竟都没有察觉到危险降临。在枪击发生的瞬间,蛋蛋就化作一道黑影,朝枪手射击的方向冲出了窗口。凌鹿倒不担心他的小怪物会吃亏,得知他已经顺利进行了第五次转变,武力值变得更加惊人,如今恐怕已没有人类会是他的对手。   凌鹿现在更着急的,是沈天源的伤势。被他的血喷溅了一身,凌鹿试图拿毛巾按压住他的伤口,却发现于事无补,这是致命伤。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沈天源握住凌鹿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   那一枪也打伤了他的喉咙气管,沈天源发不出声音,他躺在地板上,喷出的血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血泊,感觉是如此无助、寒冷。原来,死亡的真面目就是这样的。   眼前交替出现了许许多多的画面,当葛仲珊的脸再度浮现在他眼前时,想到她的死亡,以及被她刺杀的人类曙光计划负责人陈素博士,沈天源仿佛回光返照一般,沾满鲜血的脸上,双眼像是燃尽了生命最后的一点火光,他以眼神示意,费力抬起手指,为凌鹿指了指房间的某处。   然后他点点头,用口型说了对不起三个字,举起的手臂无力耷拉下来,双目黯淡,彻底咽了气。      ☆、 晋江独家      合上沈天源的双眼,凌鹿来不及表现太多的悲哀沉痛,他的头脑里便警铃大作——   有人来了。   凌鹿迅速陷进了某种奇妙的状态。   他周围房间的地板、墙壁、摆设都不存在了,膝盖撑着身体,半跪在地的凌鹿仿佛整个人身处空无一物的高空,他的脚下,一层一层往下,各色的光,那些其他人和生物散发出的能量生命之光,白色、绿色、蓝色,时而交错,时而静止。   天空中,有一团火红色的光最为醒目,它就像太阳一般耀眼,又如闪电一样迅疾,人眼无法捕捉,凌鹿却能通过现在这样的方式,掌握它的行动轨迹,他知道这是他的小怪物。   而在这一层又一层白色、绿色与蓝色相间的光点底部,突然出现了四、不,五个紫色的光团,它们聚集在一处,同样非常显眼,并且正不断往上升。   凌鹿浑身一颤,立即回到了现实世界。冥想状态下,他的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了,但事实上,物质世界的时针仅仅‘嘀嗒’敲过了一秒。   站起身,凌鹿的目光快速掠过房间,在之前沈天源所指的方向,锁定了他要找的东西——那是一个摆放在多宝阁上的绿色水晶青蛙摆件。   拿到青蛙,凌鹿毫不迟疑,就推开被蛋蛋撞碎的那扇窗,攀上了阳台。那五个散发出如此强大能量的人不会是普通人,知道对方是冲着他来的,凌鹿就更不可能傻傻地等着他们上门。   半个身体悬空,凌鹿的周围高楼林立,底下的地面上绿树成荫,花香浮动,空中轨道与地面道路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到处都是繁忙的车流与人流。尽量忽略此时半封闭阳台外数十层的楼高,凌鹿吸了口气,眼一闭,跳了下去。   他迅速下坠,呼呼的风声吹过耳边不留痕迹,下一秒,蛋蛋黑色的身影就闪电般接近,眨眼间就接住了凌鹿下落的身体。   “大眼睛,我接住你了。”   抱紧凌鹿,蛋蛋的声音和表情都喜滋滋的,对这个你跳我接的游戏,相比凌鹿的无奈为之,他总显得乐此不疲。随后,不用凌鹿出声,蛋蛋就挥动着他巨大的双翼,嗖的一声,只在原处留下一道电光,就迅速消失不见了。   ……   半小时后,联邦滇州春城中央车站——   买好车票,凌鹿就带着蛋蛋一起,登上了一列高速地面磁悬浮列车。地处联邦南部的这座超级城市,气候宜人,四季鲜花常开,每一寸土地都仿佛浸透着春色与阳光。由于没受到太多战火的波及,许多人都把这里当成了世外桃源。不过十分可惜,这次凌鹿不能像在佛渡城时一样,带着蛋蛋悠闲地在这逛上一天了。   “大眼睛,我们接下来去哪?”   登上列车,找到了他们的车厢座位,紧挨着凌鹿坐下后,蛋蛋就开始黏着他说话。他们的行程,几乎总是由凌鹿做决定,无论他要去哪儿,蛋蛋都是无条件支持的。   恰巧在这时,他们待的车厢内响起了柔和悦耳的女声,提醒列车即将发车启动。   凌鹿听他发问,放下了手里正在摆弄的青蛙摆件,笑着回答:“嗯,我们要去大理城,找名单上的第二个人。蛋蛋,如果你想在这多留一会儿——”   挤到凌鹿身边,蛋蛋摇摇头,道:“大眼睛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这里没什么好玩的。”   听他把紧张的逃亡之旅当成游玩,凌鹿不由莞尔。想了下,凌鹿也觉得最近‘女娲’的监控确实弱了下来,应该说,从佛渡城那次兽潮袭击以来,追捕他们的人就仿佛销声匿迹了。而今天这批人……   “蛋蛋,你确定那两个狙击手的身上都有黑色月亮吗?”   沈天源被射杀后,两名藏匿在对面大楼的狙击手就等于暴露了位置,他们来不及撤离,就被蛋蛋给解决掉了。什么话都爱跟凌鹿说的蛋蛋,自然毫无保留,将他的发现都告诉了凌鹿。   听到凌鹿又问起,他立刻点头,“嗯,一个在手臂上,一个在脖子后面,黑色的弯弯的月亮。”一边说,蛋蛋一边还用手指在凌鹿掌心里画了个黑色新月的图案。   “这么说,对方应该黑月教的人……”凌鹿皱眉沉吟。   恶名远扬的黑月教,曾有一条教义,为了证明忠诚坚定的信仰,所有信奉该邪教的教徒额头上,都会被刻上黑色新月的纹身。后来在各国的抓捕行动中,无数有黑月额印的宗教狂热分子锒铛入狱。随着黑月教的活动转为地下,教义也被修改,所谓的‘神圣印记’不再是不可涂抹、修改,也不再局限于身体的特定位置。   这让辨别信徒与普通人变得困难许多,他们可以混迹于普罗大众之中而不被察觉,除非你能与一个黑月教教徒进行密切的肢体接触。   从很久以前开始,凌鹿就意识到追捕他的至少有两拨人。一拨是明面上的狮鹫突击队,另一拨人则处于暗中,行踪诡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冒出来。比起明处的追捕,暗中的那批人更加危险。   在与谭闻道、徐皎及杨玉弓会面前,凌鹿已经安排好,决定下个目标就是寻找沈天源。只是没想到,由于一连串的变故,他和蛋蛋最后会在佛渡城停留了那么久。   博士陈素留下的信息太多太杂,也可能是她早已预料到会有人对凌鹿紧追不舍,所以故布疑阵。许多次凌鹿追查一条线索到最后,都一无所获,只能重头再来。像沈天源这样过程顺利的时候实在是不多。   可惜在最后关头,还是被黑月教的人缠上了。   凌鹿叹了一声,视线又看向手里的绿色摆件——那是个造型非常Q的小青蛙,它的身体由晶莹剔透的绿水晶切割而成,在青蛙的头部,两粒黑色水晶构成了小青蛙圆圆的眼睛。   看见凌鹿对着手里的东西出神,蛋蛋也凑过脑袋,手指好奇地戳戳按按,一边戳一边说:“大眼睛,癞蛤蟆。”   “那个……蛋蛋,这是只青蛙。”   “青蛙?”   “嗯,青蛙。”凌鹿耐心地纠正蛋蛋,告诉他蛙科与蟾蜍科的不同,同时将手里的水晶青蛙递给了他。   这种会闪闪发光的小玩意,蛋蛋从小就十分热衷收集。   过去他们在长安城的家里,凌鹿就曾装满了几个大箱子。从不值一文的彩色玻璃碎片,各种奇怪的金属球,硬币,到价值连城的宝石,凌鹿至今仍弄不清楚,他的小怪物究竟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些东西。往往一觉醒来,这些亮晶晶的东西(上面通常还沾满了蛋蛋的口水),就那么凭空出现在凌鹿的床头或枕边。   想起蛋蛋曾把某只变异生物的角掰下来,就因为它闪闪发亮很好看,凌鹿就忍不住想笑。   接过青蛙,果然蛋蛋就两眼放光,翻来覆去拿在手里看个不停。不知他按到了哪里,这只可怜的青蛙,其中一只眼睛就啪嗒一声,滚落到两人座位前的方桌上。   蛋蛋和凌鹿:“……”   默默捡起那只‘眼睛’,蛋蛋想把它装回去,凌鹿却半道伸手阻止,“蛋蛋,把它给我。”   蛋蛋自然乖乖上交。捏着这粒仅指甲盖大小的黑水晶,凌鹿将它对准列车车窗,逆光移到眼前盯了一会儿。   “你看,里面有东西。”凌鹿又把水晶放到蛋蛋眼前,示意他看。   “大眼睛,那个黑黑的东西是什么?”   蛋蛋的眼睛一眨一眨,又长又密的睫毛就像小扇子,轻轻扫过凌鹿的手指,让他痒痒的。凌鹿怔忡了一会儿,才回答:“嗯,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某种微型数据储存芯片。”   他呼出一口气,终于明白沈天源指给他这只小青蛙的用意。阴差阳错下,没想到蛋蛋倒是帮了大忙。   此时的列车处于高速行驶中,凌鹿他们待的车厢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从背包里放心大胆地取出阿源,在它的协助下,凌鹿没用太久,就解密了芯片内的文件。   这些文件里面,不仅有对葛仲珊尸检过程的原始视频音频数据,还有一段沈天源的自白供罪录像。在录像中,他详细说明了整个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虽然不知道找上他的人是谁,也不清楚对方的具体身份,但沈天源也不是傻瓜,他留了个心眼,在那些人最后一次和他交涉的时候,他录下了双方之间的一小段对话。   正是这段对话,清晰解释了对方的目的。他们要求沈天源,在对死者葛仲珊进行尸检时,隐去某些‘不必要’的信息。   而这些信息显示的,却是陈素的这名女助手在死亡前一段时间,曾短期、大量注射了一种名为‘迷梦’的化学药剂。这种药,最早被心理咨询师用于进行催眠暗示,来治疗一些病人的心理问题,一旦超量使用,它将严重影响人脑神经,造成记忆丧失,引发妄想,幻觉,狂躁等各类问题。   全球黑市上,‘迷梦’作为一种新型毒品,至今仍然大行其道。   很显然,葛仲珊并不是自愿摄入‘迷梦’的,否则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找上沈天源,费尽心思要掩盖‘罪证’。   「沈法医,你大可放心。只要替我们办成了这件事,你不仅可以得到丰厚的回报,事成之后,你也不会有任何麻烦。我们的势力无处不在,我们的人会替你扫清阻碍,你可以继续当你的法医,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阴恻恻的低哑声音,就像一个老旧的齿轮摩擦滚动,让人光听就十分不舒服。反复将这段音频听了几遍,凌鹿暂时找不出更多线索(虽然他非常怀疑对方就是黑月教的余党)。   事到如今,离陈素遇害的真相似乎只差一步之遥。稍稍平复心情,凌鹿让阿源又进入休眠,把它放回了背包。   “大眼睛……”蛋蛋无事可做,手里宝贝地捏着凌鹿给的小青蛙,正靠在他身上打瞌睡。这时被凌鹿的动作弄醒,他打了个哈欠,一脸犯困,眼睛水汪汪地盯住了凌鹿。   “没事,睡吧。”凌鹿微笑起来。他让蛋蛋继续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旅途还未到终点,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以一种温情脉脉的姿势依偎在一起。      ☆、 晋江独家      邓志忠,男,五十岁。   现居滇州大理城。   他于三十年前,即2167年加入联邦空军服役,在甘州酒泉城空军基地接受弹道导弹的操作训练。之后,他就被派遣到滇州大理城滇西空军基地第121战略导弹联队,正式成为了一名导弹发射员。   在2175年,邓志忠进入空军服役的第八个年头,他由于在一次新型“飞廉Ⅱ”导弹试射中的失误操作,而不得不提前结束了他的军旅生涯。也就是在这一年,联邦越南自治州境内,发生了举世哗然的“第十三号定居点清洗事件”。   惨剧发生后,所有与事件相关的调查结果与档案都被封存,并被列为机密。大众对内情一无所知,自然没人会将这次不幸的事件与一位默默无闻的低级士官突然退役联系到一起。而无论邓志忠本人,抑或联邦空军方面,对此也都始终讳莫如深。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邓志忠早已从一名意气风发的青年,跨入了知天命的年纪。他的两鬓染上了银霜,曾经挺拔如松的背脊微微佝偻,方正的面孔上,两道剑眉间也刻着深深的纹路,显示他常有忧思。   他至今独居,只养了一条狼青为伴。这个郁郁不得志的沉默男人,每一天的生活都简单得堪称寡淡。今天,当他如同往常一样牵着狗出门时,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你们是谁?”   巨大的空中玻璃走廊凌驾于碧蓝透明的洱海之上,一群白色水鸟拍翅从水面掠过。在呈‘非’字造型的观景走廊上转了个弯,趁着附近没人,邓志忠停下脚步,脸色不善地盯着身后那两个跟踪者。   让邓志忠心下奇怪的是,他手里牵的‘阿丹’,这只平时警觉性与攻击性都非常高的大狗,这次却完全没有反应。   “邓先生,请你别紧张,我们没有恶意。”   此时,平滑如镜的玻璃走廊表面,倒映着蓝色的天空与白云,也将凌鹿和霜牙两人的模样映在了上面。   面对邓志忠的戒备,凌鹿特意又上前一步,再次出声解释道:“我姓凌,这是我的同伴霜牙,我们得知你可能会有危险,所以……”   “我不管你们是谁!”凌鹿说到一半,邓志忠就不耐地打断了他,“我不认识你们,也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危险,谢谢两位的‘忠告’!你们……走吧,别再出现了。”   邓志忠一脸肃容,音调低沉。   和他身边的蛋蛋对视一眼,凌鹿无奈笑了下,他本来就不指望仅凭三言两语就能劝说一个陌生人相信他们,不过这个邓先生,看来还真是格外固执与戒心重重。   凌鹿还想说什么,下一秒笑意却凝固了,他脸色突变,急喊道:“邓先生……小心!”   在他惊呼的同时,阿丹也狂吠了起来。它吠叫的方向,却不是朝着凌鹿他们,而是对准了邓志忠右手位置的水岸边。   来不及反应,邓志忠只觉眼前一花,耳边传来了某种尖利的破空声。   下个瞬间,声音却停止了。   一只白色的手,出现在离他右边太阳穴不到两公分的距离。   那只手很快松开,五指修长,有力,形状完美,而覆盖着一层黑色‘鳞片’的掌心中,一枚变了形的金属子弹,就像团被捏皱的纸,嗒啦一声,滚落到邓志忠的脚边。   “……!”死里逃生,邓志忠大气都不敢多喘。他的视线又从脚边上移到那只手出现的位置,而手的主人,却早已回到那微笑的卷发青年身边。   整个过程,可能多眨一次眼,也就错过了。邓志忠却感觉这短短的一两秒,是他生命中最漫长又最惊心动魄的瞬间。   “邓先生,现在你能相信我的话了么?”   被邓志忠惊疑不定打量的凌鹿,一面说,一面抬起了手臂。那是一种拒绝的姿势。凌鹿向着他的左边,也就是邓志忠的右手方向伸开手掌,下一瞬,原本看来空无一物的玻璃走廊入口部分,那些与湖岸相连的阶梯上,就传来几下闷哼。   接着,邓志忠看见四个黑影由浅至深,显现出了轮廓。那是四个身着隐形战斗服、浑身上下全副武装的人。而眼下,他们正仿佛癫痫发作一样,抽搐着从玻璃阶梯上滚落下去。   “他们又是什么人?!为什么……”邓志忠本想问这些人为什么要来杀他,出口一半,他又意识到什么一样闭上了嘴。之后,盯着凌鹿的脸看了好一会儿,邓志忠才又沉声道——   “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毕竟有段时间,凌鹿的脸曾频繁出现在各大媒体以及联邦通缉令上。   这个凌博士,据说智商极高又极度危险,是个冷血残忍的杀手。他为黑龙城研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阴谋败露后,就策划了一连串骇人听闻的案件。他的母亲陈素博士准备检举他,却被他买凶杀害,之后他的两个姐姐,也丧命于他亲手炮制的爆炸案中。   传说他为自己移植了蝙蝠的翅膀与部分DNA,由于手术的原因,所以他浑身长满了漆黑的硬毛,眼睛也变成了银色。他专门在晚上出来活动,而且嗜食人肉,吸人血,至今没人能抓住他,   这个恐怖博士的名字,如今已变成了某种都市奇谈,能让胆小的孩子在夜晚做恶梦哭泣不止。   但现在,邓志忠视线凌厉,紧盯着凌鹿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他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而由始至终,凌鹿都笑着,以一种温和却又坦荡正直的目光回应他。再想到那些荒诞不经的传闻,邓志忠突然大笑出声,骂了句:“真他妈的狗屎!”   他对凌鹿油然升起了一股惺惺相惜的感觉,他们同病相怜,都在为自己不曾犯下过的罪背负污名,承担恶果。看着此时的凌鹿,邓志忠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你们跟我来。”   邓志忠交代了一声,就转过身,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牵起他的狗走了。凌鹿回头,看了眼在玻璃阶梯上呻吟,爬都爬不起来的四个袭击者,他收回目光,就被蛋蛋牵着手,两人也当即跟上前去。   周围湖光水色,风景如画,但这时谁都没心思欣赏。跟着邓志忠来到湖岸边,穿过一条小路,折了几道弯,凌鹿他们最后停在一幢保存完好的古代民居前。   半蹲在地的狼青阿丹汪汪叫了两声。   青瓦白墙的民居大门很快打开,从里面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年纪约在三、四十上下的女人。她穿着一身满是油污的工装,脖子上挂了副作业防护镜,嘴里叼着半截烟,与周围古朴幽静的环境十分不搭。   看到邓志忠时,女人点点头,显然并不意外。而霜牙简直刺眼的美貌,让她忍不住吸气多看了两眼,但接着,在见到凌鹿的那一瞬间,她却非常明显地整个愣住了。   “张妙,他们是——”   “艹!我知道他是谁!”张妙回过神,十分粗鲁地骂了句。她探出头,往门外左右看了看,随即让开身,对门口的三人示意,“先进来。”   邓志忠似乎知道他的住所已不再安全,或者还有别的顾虑,直接把凌鹿和霜牙带到了这里。这时他冲凌鹿点点头,补充道:“放心,这里很安全。”   事到如今,凌鹿心里明白,恐怕邓志忠的身份也不像表面那么单纯。他看在眼里,并不多话,只是握紧蛋蛋的手,然后跟在邓志忠后头进了门。   黑色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了。   白色的院墙内,绕过影壁,山石错落,绿树成荫,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这座古代住宅显然保存完好。   不过很快凌鹿却不那么想了。   张妙带着他们,径直走到影壁另一侧,伸手往墙面上的砖雕牡丹按了下去。整道照壁发出低沉的轰隆声下陷,接着地面分开,露出了一个通向地下的入口。   这个入口的台阶墙壁都是由合金制成,散发着金属特有的光泽,入口两侧的自动感应灯一盏盏亮起,从幽深的内部,似乎连涌出的空气都变得冷硬冰凉,但事实上,这只是一种错觉。   “进去。”张妙简短出声,就带头走下入口的台阶。   邓志忠很快跟上。   都已经到了这里,凌鹿和蛋蛋两个当然也不可能回头。走下阶梯,长长的封闭通道不知通向哪里,让人不由得心生忐忑。   “凌博士,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半道上,邓志忠倒是打开了话匣子。他扭头朝凌鹿望去,开口问,“你和你的同伴,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总不会是专程来通知我注意安全的吧?你们又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   邓志忠如此开门见山,凌鹿也不拐弯抹角,他笑了下,迎上对方的目光,回答他:“邓先生,我的母亲留下了线索,让我们找到了你。我们只想知道,在二十二年前,第十三号定居点事故的真相。”   凌鹿的话,让在最前面带路的张妙身形僵了一下。而邓志忠却嗤笑出声:“呵呵……事故?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场该死的‘事故’!”说着,他的目光又锁定凌鹿,“凌博士,你真的准备好了解这一切了吗?要知道,有时候真相远比秘密更为可怕!”   邓志忠的话音落下时,整条漫长的通道也终于走到了底。      ☆、 晋江独家      几个人停在通道尽头一道十分厚重的密闭门前。   而凌鹿则回以邓志忠一个坚定的眼神,直接道:“比真相更可怕的,是一辈子活在未知和谎言之中。”   邓志忠笑了,他不再说话,眼神看向为首的张妙。   张妙点点头,打开门旁的操作面板,在上面快速输入密码并按下掌纹,整扇合金门就发出嘀的解锁声,向上开启了。   看到门内的情形时,凌鹿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讶异。   张妙带他们来到的地方,无疑是一个机器人的地下制造工厂。仓库般的宽敞空间里,到处都是初步组装完成或只组装了一半的机器人躯壳,头部、躯干和四肢,这些苍白的毫无生机的仿人形外壳四处堆放,足有数百个之多,极容易让毫无防备的人生出一种诡异古怪的恐慌感。   这是心理学上的‘恐怖谷’现象。凌鹿稳定心神,尽量忽略那股不舒服的感觉,身边的蛋蛋倒是毫无异常,他的目光投向了另一边。凌鹿跟着看过去,在他们的右手边,那里有一整条机器人生产线。在传送带两边,一些方头方脑,总算没那么拟人的生产型机器人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正在工作。   “老邓,你们聊。”拿开嘴里的烟,张妙交代了一句,就随意地将烟头扔到地上踩熄,随后指了指流水线的方向,“我得去那边看着。”   邓志忠点点头,而凌鹿则在张妙又一次看过来的目光下忍不住问:“请问……我们认识吗?”   从进门开始,张妙看他的眼神就非常古怪。凌鹿很确定,他之前从未见过她,而张妙却对他抱有某种强烈的情绪,那不是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该有的反应。凌鹿能明显感受到,那些惊诧,激动,甚至是一定程度的喜悦,正不断在张妙体内酝酿累积,翻涌而出。   凌鹿出声的同时,转眼间,张妙已经又抽出了一支烟点上,看得出烟瘾颇大。   大概没想到凌鹿会问得这么直接,她拿烟的手指顿了顿,随后才夹着烟深吸了一口,吞云吐雾中,张妙的脸色变得暧昧模糊,她切了一声,回答得倒干净利落:“不,不认识。”   说罢,她就转身走了。   留下错愕的凌鹿,还没搞清楚状况的邓志忠,以及向霜牙摇着尾巴,嘴里发出呜呜声的狼犬阿丹。   张妙最后的那句话,让凌鹿心里的疑惑反而更浓了。他能感觉到她没有撒谎,他们确实不认识,可为什么……?   “别站着,我们去那边。”   凌鹿正出神,一边的邓志忠伸手指了个方向。他牵起阿丹,带着凌鹿他们两人穿过小半个地下制造车间,推开了另一扇门。门内是间不算大的休息室,简易的摆设桌椅,都极为普通,无任何引人注目之处。   “外面那些生产出来的机器人,都将在黑市上被出售,比起拥有合法许可的产品,它们的处理核不受‘女娲’系统的追踪监控,最近的销量非常可观。”双方坐下后,邓志忠主动向凌鹿他们解释起来,他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许多人不愿意接受‘女娲’的奴役,沉浸在自我编织的谎言里。哼……所谓的神明,不过是人类的妄想,‘女娲’的本质,只是一台邪恶的机器,是毫无人性的野兽,怪物!”   对于凌鹿和霜牙朝他望来的惊讶目光,邓志忠显得情绪激动,他挥着手,快速说道:“有些人自以为能控制‘她’,凌驾于‘她’之上,但他们都错了!”   “事实上,是‘她’在控制我们!”   让邓志忠态度几乎失控的原因,还要追溯到二十二年前。   当时的他,仍然是那个发誓效忠于联邦,对上级的命令深信不疑的军人邓志忠。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是2175年3月28日,这一天,他们的联队接到了对新型“飞廉Ⅱ”导弹的试射任务。也正是这次任务,彻底改变了邓志忠之后的整个人生轨迹。   试射非常顺利。   按下导弹发射钮后,一共三枚“飞廉Ⅱ”导弹,它们的飞行高度,轨道参数等数值都很正常,落点位置也非常精准,在无人区荒漠的上空,采用惯性加地形匹配、加景象匹配制导的弹头,其圆概率误差(CEP)仅为7米。   直到一小时后,接到越南自治州第十三号定居点受到错误攻击的消息时,邓志忠仿佛做了个噩梦,他根本无法相信这荒谬的一切就那么发生了。   试射前,在导弹发射操作界面上,每一个小数点每一个零,他都再三确认过,确保一切有条不紊,均严格按照任务预定的流程。在发射完成后,操作系统的信息反馈也显示一切正常。   邓志忠并非新手,但偏偏他负责的那枚“飞廉Ⅱ”导弹,出现了这样离奇的失误。导弹没有在预定坐标点位置引爆,而是偏差了十万八千里,把一个拥有数千人口的定居点瞬间从地图上抹去了!   军方的内部调查进行整整一个月。   在邓志忠的多次抗辩之下,最后结果也显示,他的所有操作流程均合乎规范,造成这次事故的罪魁祸首不是他。   “犯错的,并不是任何‘人’。”邓志忠的语调低缓,神色仿佛仍沉浸在过去,好半天,他抬起头望着凌鹿,话锋一转,“凌博士,你还有其他的人,大概都不知道,五年前并不是‘女娲’首次被开放权限。”   凌鹿一愣,邓志忠这话乍听之下没头没尾的,随即,凌鹿却很快意识到,他话里不同寻常的信息,“邓先生,你是说‘女娲’在二十多年前就曾被开放权限,并且还造成了那次清洗事件?”   如果不是正与邓志忠这个当事人面对面,凌鹿简直不敢相信,事故的背后竟还有如此曲折的内情。   “是的,没错!”对于凌鹿如此迅速的反应,邓志忠连连点头,再次加快语速,“当时‘女娲’刚被制造出来不久,联邦高层由于这台超级计算机拥有的巨大潜力,而急于推广‘她’。想想看,一座城市被高度整合、集成化的管理,小到民众的衣食住行,大到政府部门甚至国家的运转,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高效、畅通。很美妙不是吗?”   这一设想,也正是创造出‘女娲’的科学家团队最早的愿望。   然而,美好的愿望时常会和现实出现差距。   邓志忠服役的滇西基地,当时所使用的中央电脑,就是‘女娲’系统的一部分。‘她’管理着基地内的方方面面,包括战机起降安排,每一间房的温湿度,甚至个人终端上的日程提醒。   “但就在所有人以为‘女娲’系统十分稳定高效时,‘她’却突然失控了。”邓志忠深吸了口气,声音仿佛从牙关里挤出来,“后来调查发现,就在试射的当天,‘女娲’系统竟然在后台修改了一部分数据,导致了导弹的飞行轨道参数和落点坐标出现极大误差,最终在第十三号定居点上空引爆!”   邓志忠说完,方正的脸上神色更加阴沉,他发出了一阵自嘲的笑。   “即便如此,又能怎么样呢?”他的眼神变得愤慨,“联邦和九天科技仍试图掌握控制‘她’,他们不愿意放弃,仅仅只是将‘她’初始化了!哈哈,这帮狗日的,就算明知这是个会‘自我觉醒’的怪物,也只抹消了‘她’的‘记忆’,一切回到了原点!”   “上面要将‘女娲’的失控事故压下来,军方也急于想把这事翻篇,我邓志忠就成了那个炮灰,没有任何解释说明,就从空军被‘退役’了!去他妈的——!”   邓志忠咆哮着,就像一座表面平静死寂的火山,终于在有朝一日,喷发出了酝酿已久的滚滚岩浆。   当他发泄着愤怒与不甘时,凌鹿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如果这位邓先生讲述的一切都是真的,不,这当然可能是真的,一台机器,一个运算系统,产生自我意识这种事,许多人听起来觉得是天方夜谭,但以人类现有的技术,事实上并不难实现。   问题是,邓志忠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听他的叙述,在他被迫退役时,他仍然不知道确切的原因。   凌鹿抬起目光,注视着眼下直喘粗气的邓志忠,耐心等待他平静下来。   “怎么,你不相信我是吗?”察觉到凌鹿的视线,邓志忠讥笑了一声。   “不,”凌鹿摇摇头,“我相信你,邓先生。”   一个人如此巨大的愤怒是无法伪装的。而且如果不是他知道些什么,陆军狮鹫突击队的人也不会找上他,他们受命于‘女娲’,要让这位邓先生永远开不了口的理由,除此以外,又会是什么呢?   “邓先生,我只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凌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是那么咄咄逼人,这问题的答案,极可能会让他离真相更进一步。“外面的机器人工厂,还有那位张妙女士,我想知道你们在为谁工作?”   凌鹿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叩叩的敲门声。   正和大狼狗阿丹玩得不亦乐乎的蛋蛋,这时猛地抬起头,圆形的银色瞳孔就像猫儿眼一样,收窄成为了一条细细的竖直线。他对着门口,嘴里直接发出了威胁的呼噜声。 作者有话要说:※ 恐怖谷理论是一个关于人类对机器人和非人类物体的感觉的假设,它在1969年由日本机器人专家森昌弘提出。当机器人与人类相像超过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们的反应便会突然变得极之反感。哪怕她与人类有一点点的差别,都会显得非常显眼刺目,让整个机器人显得非常僵硬恐怖,让人有面对行尸走肉的感觉。   ☆、 晋江独家      “别紧张。”   邓志忠了然一笑,他似乎知道门外的是谁,对被吸引了注意的凌鹿与蛋蛋两人直接道:“凌博士,你和你的同伴来找我的目的,还有你刚才的问题,在见了那位之后,我想都会得到解答。”   在邓志忠说话的同时,休息间的门也被打开了。   出现在门口的人,让凌鹿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原本蹲在一边正和阿丹玩耍的蛋蛋,也迅速靠近凌鹿身边,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应战的姿态。   “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那人笑着开口招呼,英俊的脸孔和笑容,都仿佛经过测量计算般端正标准。“你长大了,小鹿。”   这是一个凌鹿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再见面的对象。   他或者说它,在十七年前与凌鹿有过短短的交集。双方就像因命运安排而在某个特殊的时间点偶然相遇,最终又在各自的轨迹上交叉而过,不断远离。   那时的凌鹿年仅五岁,在狐狸洞俱乐部发生的事,前半段他记忆犹新,但关于后半段,凌鹿却都是听谭小青的转述才得知的。而在谭小青当时的叙述中,应该已处于半毁状态的机器人AR006,此时此刻,却像凌鹿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站在了他的面前!   南极星,盘古病毒,变异生物……就像蝴蝶扇动翅膀,凌鹿眼前的这个AI机器人,可以说是一切的起点,世界也因他而剧变。   谭小青和凌鹿都曾一度认为,当时被谭闻道从狐狸洞俱乐部带走的AR006,已经彻底报废了。毕竟这么多年来,对方如一个幽灵般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   “AR006……是你。”凌鹿喃喃出声,语气仍然有些不敢置信。   “不,”凌鹿对面的AI机器人却摇摇头,笑着提醒纠正他,“AR006已经由于当年那场事故而死亡、哦,我们也可以说报废了。这系列的产品拥有完全相同的外表,九天当年派出了同一系列的剩余八台机器人追捕AR006,从2号机到9号机,最终全都出局。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AR001,小鹿。”   自称AR001的机器人没有一点不自然的痕迹,看起来就像一个真实的人类,他非常人性化地眨眨眼,语气流畅自如,“我是AR001,也是AR006,或者——你可以直接称我为徐林山博士。”   AR001所说的前半段,凌鹿还能勉强理解,对方最后的话却让他彻底愣住了。   徐林山,这个名字对凌鹿来说并不陌生。   他是联邦著名的AI(人工智能)及AL(人工生命)方面的专家,同时,他也曾是参与超级计算机‘女娲’研发的科学家之一,更是AR006这一系列机器人的创造者,人工灵魂系统之父。这位徐博士,在十七年前,机器人AR006的暴走事件中,明明已被确认死亡,为什么现在却……?   凌鹿拉住烦躁不已的蛋蛋,可他的心里其实也有一连串的疑问未解。凌鹿以为他快要寻找到答案,但现在,仿佛有一个更为巨大的谜团摆在了他的面前。   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却一环扣着一环,如果不是陈素的那份名单,如果凌鹿和蛋蛋没有出发来找邓志忠,如果这个邓先生没有带他们来这里……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冥冥中早有定数?   而AR001,或者说博士徐林山,像看穿了凌鹿的困惑与不解,他又笑了笑,说道:“小鹿,别急。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有一堆问题想问,那么,我们该先从哪里开始呢?”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凌鹿的脸上稍作停留,又饶有兴致地转移到旁边的蛋蛋身上,人工眼球快速扫描分析着这一特殊的生命体。   “真是惊人。”AR001这样说道,语气充满惊叹。“小鹿,这就是我交给你的那只小怪物吗?它竟然进化得如此完美了!让我猜猜——第四、不,它已经到达第五阶段了对不对?不可思议……”   AR001找了个位子在凌鹿他们对面坐下,嘴里仍在絮絮叨叨。   盯着他的凌鹿眼神警惕,过去的教训至今让他印象深刻,凌鹿一点也不敢放松。   “哦得了,别这样。”AR001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标准的苦笑,他抬起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承认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很想研究它,不过那都过去了。”   世界已经大不相同,只要AR001愿意,现在他可以随时从外面找来无数变异生物样本进行研究。   他的话让凌鹿总算勉强坐回沙发上。   之后,凌鹿耐性十足地摸了摸还呲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声的蛋蛋,悄悄在他耳朵边说了句什么。如同施展了魔法一般,刚刚还不停跃跃欲试,试图扑上前把AR001撕成碎片的蛋蛋,一下子就脸红了。   他的眼里荡漾着水光,就像一个怀春的少女,目光羞涩又甜蜜,就这样痴痴地望着凌鹿,然后好半天,他才勾着凌鹿的手指头,哼哼唧唧说道:“大眼睛,我什么都听你的。”   凌鹿究竟说了什么?   显然不只AR001感到不可思议,连又变得沉默寡言的邓志忠,他拿起杯子刚喝了口水,此时含在嘴里都忘了要咽下去。   这问题的答案,凌鹿当然不准备向他们解释。目前有更要紧的问题,正摆在凌鹿面前,将事情稍加一联系,他就理出了一些头绪。   邓志忠会带他们到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偶然。   二十二年前,他在‘第十三号定居点清洗事件’里成了被推出去的替罪羊。眼下,机器人AR001自称是已故的徐林山博士,如果一切属实,徐博士作为‘女娲’的研发者之一,关于那场事故的真相,就极有可能正是他透露给了邓志忠。   凌鹿最后一次见到AR006时,他和谭闻道一起出现,而谭闻道,又是抵抗军的情报头子。把线索一个个串联起来,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这个据点……你们在为抵抗军工作吗,邓先生?”   邓志忠和AR001都露出了意外之色。这个机器人地下制造工厂十分隐蔽,无论外部内部,都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特殊标识,况且邓志忠从未透露一点与抵抗军相关的讯息,而凌鹿,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一切联系到了一起。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邓志忠干脆地点了点头,“凌博士,如今的联邦政府究竟有多么腐败无能,想必不用我说,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邓志忠的话还是十分客气的,但言语间的倾向也很明显,潜台词就差没挑明热烈欢迎凌鹿加入抵抗军了。   凌鹿对此毫无兴趣,就算现在被通缉也一样。他自然不可能去接邓志忠的话。对凌鹿来说,最重要的是找出杀害陈素和两个姐姐的真凶,以及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会发生的原因。   见他不说话,邓志忠也不再强求。   而坐在另一边的AR001,就在刚刚,他像是一个真正的人一样发了会儿呆,这时才抬起头,看着凌鹿说道:“还是让我们从头开始说吧。”   “人类从很久以前就在渴望永生,秦始皇派徐福东渡大海,寻找仙人居住的海外神山,历史上许多帝王将相都曾炼丹问药,以求长生不老,但自古以来,我们每个人都会死,从未有人做到过永生。   但现在不同,我们已经站在变革的边缘。   我们总是通过自身的经验,来看待预期世界,未来总是受限于我们的想象力。因为人类的想象力,绝大部分还是通过我们过去所掌握的经验来构成。   就像我的课题——人工灵魂系统,比起肉体的不朽,一个人的灵魂,他的思想、情感、记忆,才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Soul’系统的精髓,不仅在于它是一个AI,更重要的是它能不断进化,成为真正的大脑!你可以将你的思维上传、融合进这个人工头脑中,最终彻底摆脱躯体的束缚,达成永生不死,这将是多么美妙的事!   但许多人对‘Soul’系统嗤之以鼻,认为是天方夜谭。正因为那些墨守陈规的死脑筋,以他们可怜的脑容量无法想象,人类的未来将是何等灿烂壮阔,而事实证明我成功了!”   AR001,或者说,博士徐林山,这时候的他整个神情称得上狂热,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见到清冽甘甜的泉水一般,他望着凌鹿,急于寻求认同,“小鹿,你一定能够理解吧?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共同触摸过那世界的门,那个充满了各种各样能量之光,璀璨辉煌的世界!”   话听到这儿,凌鹿久久无言,似乎被眼前这个真正的疯狂科学家吓住了。这位徐林山徐博士,他竟然将尚处理论阶段的设想付之于行动,现在看来,还似乎真的被他取得了一定的成功。   “看看我——”博士徐林山指着自己的身体,“AR001就是我,我就是AR001。我的外表永远不会衰老,如果有哪里不满意,我可以随时更新替换更加完美的躯壳。但无论思考方式、情感记忆甚至连我的强迫症,都仍旧还是原来的我,只不过在此基础上,现在的AR001变得比过去的博士徐林山更加强大、聪明、完美。”   “人工灵魂系统是可行的,我就是最好的证明!”      ☆、110 晋江独家      尽管徐林山博士语调狂热,十分肯定他的研究已经取得了成功,对此凌鹿仍然持保留意见。   他看着对方,不知该把眼前的AR001当成一个人还是机器,终于他还是忍不住问道:“AR……不,徐博士,要是一切如你所说,‘Soul’系统是可行的,基于该系统的人工神经网络能进行自我学习,吸收信息,不断壮大最终达成整脑模拟,甚至能把真实人脑的人格和记忆再现复制——”   说到这儿,凌鹿停顿了一下,人类的大脑有1000亿个神经元,迄今为止,它依然是人类目前所知之中构成最复杂的东西。逆向工程人脑,一直以来都是科学家们努力的方向和目标。自然演化历经了数十亿年的时间,才进化出了这样高效率的运行机制,真正理解人类的大脑是多么不可思议,才能明白要创造一个像人脑一样的系统究竟有多么困难。   人类曾认为不可能的许多事都实现了,比如造一架螺旋桨飞机、把卫星送上天,建立月球太空城、弄明白宇宙始于一场大爆炸等等,所有非凡的成就,恰恰全都依托于人的智能,这使得人类成为了地球上最强大的物种。   但达成这些成就,比起去理解人脑,进而模拟创造它都要简单太多了。   想到这些,凌鹿直接问:“如果‘Soul’系统是成功的,那么十多年前,‘南极星’研究所发生的一切又该怎么解释?”   当时的AR006被报告发生异常,血洗了‘南极星’二区和六区,那次屠杀的细节虽然从未公开,但要查的话还是很容易的。   凌鹿不敢相信,AR006如果拥有人类徐林山的全部情感与记忆,他做出这样毫无人性、极端血腥的行为时,却全无一丝人的理智与道德可言,这就太可怕了。   对凌鹿的质问,博士徐林山只是耸了耸肩,“你得知道,在思维融合初期阶段,总会有一些需要调整和改善的小瑕疵。”   外在躯壳已彻底变成了机器人AR001,这似乎使得这位徐博士的内在,那部分自称是徐林山本人的‘灵魂’也变得麻木不仁。   他故作叹息,但声音冷冰冰,听起来没什么感情,“虽然很遗憾,但就像任何系统的1.0版本,总是会BUG百出,这是不能避免的。为了证明人工灵魂系统的可行性,也是为了人类的未来,这些小小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凌鹿听着,心里一阵发寒。把一百多个人的生命就这样轻描淡写,说成是微不足道的牺牲,这一点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认同。   “不。我不认为这一切是值得的。”神色肃穆,凌鹿摇头反驳,“如果我们的未来,就是变得对生命无动于衷,那么所谓的永生又有什么意义?”   在凌鹿看来,博士徐林山的研究失败了。他或许确实制造出了一个系统,一个人类灵魂的新容器,可在这过程中,他丧失了或者说正在逐步丧失人性中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徐林山那张属于AR001的英俊面庞不可思议地盯着凌鹿,随即,在他的仿生皮肤下,猛地蹿起了无数血管经络一样的红色电流,他的整张脸都扭曲了,黑色的眼球也转变为烈焰般的鲜红。   “你怎么能?!”他咆哮着,像一头怒气冲冲的斗牛,“你难道不明白吗?这将是人类多么大的一个进步,它的意义将和人类出现一般重大!如果连这点损失都无法承受,你怎么能称自己是科学家?!”   博士徐林山像完全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凌鹿将他的整个研究从根本上否定了,这让他难以接受。他的情绪调节系统无法节制不断攀升的怒火,就像一壶烧开的水,翻滚的水蒸汽向上直冒,顶开壶盖,处在即将失衡的边缘。   而凌鹿不为所动,他冷静地望着对方,回道:“在那之前,我首先是个人类。”   没料到凌鹿会毫不迟疑地反驳,暴怒的徐林山愣了,一旁的邓志忠也紧张地站起身。他真没想到这个看似温温柔柔的凌博士嘴巴竟这么厉害,一句话乍听之下没什么,仔细一琢磨,简直就是指着鼻子在骂徐林山不是人,真是……   邓志忠正紧张呢,下一刻,徐林山却呵呵笑了起来,他指着凌鹿身边的霜牙,说:“小鹿,你又有什么资格批判我?你自己就饲养着一头怪物!我敢打赌,它杀过的人只会比我更多,这是变异生物的本能,对人类天生拥有猎杀的欲望。”   “你……!”凌鹿的脸色变了,心里也涌现出惊慌。   “你不知道吗?”博士徐林山则步步紧逼,“还是说你故意假装闭上眼,就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这些东西——所有的变异生物,盘古病毒,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就是为了取代、灭绝人类而存在,它们天生如此。”   “你要伸张正义的话,何不就先从它开始呢?”手指对准了霜牙的方向,徐林山冷酷地开口,“如果做不到,那么说得再冠冕堂皇,你的正义也不过是伪善而已。”   “你住口!”凌鹿有些气急,不再是刚才那样镇定自若,他想要反驳,想要告诉对方——他的小怪物不是那样的,他是不同的。   “承认吧,没有什么不一样。”博士徐林山发出冷笑,“小鹿,其实你心里也知道吧?就算伪装得多么逼真,怪物始终是怪物,永远也不可能变成人类。总有一天,它会杀死更多的人,甚至连你也逃不脱这个诅咒!”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原本站在凌鹿面前的博士徐林山,他的身体连同他身后的沙发椅一起,嘭的一声,瞬间整个飞了出去。   刺眼的电光噼啪作响,整间休息室的灯光都受到了影响,忽明忽暗。绷直了那对阴影般深黑的双翼,霜牙怒吼着,向一路倒飞撞上门板的徐林山猛扑过去。   这个狡猾的机器人在说他的坏话,他在离间他们,想让大眼睛讨厌自己。   新仇旧恨叠加到一起,让霜牙的眼睛都烧红了,只想把面前的敌人撕成一条条的,他一开始就该那么做的。   “蛋蛋!”   霜牙陷入了狂怒,在他掐住AR001也就是徐林山的脖子,将对方整个轻而易举地提起来,下一秒就能把他的头拧下来时,背后却传来了凌鹿的声音。   整个人一激灵,霜牙放松了手掌的力道,他扭过头看向凌鹿,声音里满是委屈,“大眼睛,我不喜欢他!”   “住手——!”凌鹿却脸色刷白,根本没听蛋蛋在说什么,抖着嗓子又大喊了一声,   凌鹿的紧张,让蛋蛋立即彻底松开手。就算他再怎么厌恶的徐林山,凌鹿阻止的话,他是绝不会违背他的。回头一心一意望着大眼睛,蛋蛋当然没发现,凌鹿那句‘住手’显然不是冲着他喊的。   拥有先进机器人AR001躯壳的博士徐林山,在受到攻击,被蛋蛋摁到门板上的一瞬间,他双手的十根指尖,就飞速地变形伸展,纳米流体金属形成了十把薄如蝉翼的刀锋。当凌鹿惊呼出声,蛋蛋松开他的那一刻,钢爪般的锋刃就向着毫无戒备的蛋蛋背后挥落——   嘭!   剧烈的撞击声下,金属门板整个脱离了门框,咻的一声,化作一道银灰色的光芒,飞出休息室外,直到在十多米开外的生产车间一角才停下。   乒乒乓乓,一阵杂乱不堪的冲撞声之后,看着连人带门板,滚进一堆还未激活的机器人中间的徐林山,门外的张妙一脸讶然,嘴里叼的烟也啪嗒一下,直接掉到了地上。   除了生产型机器人单调枯燥的咔哒咔哒声,整个地下工厂内一片寂静。   “徐博士……!”愣了两秒,一样惊呆了的邓志忠才反应过来,赶紧冲出休息间。   而被留在原地的凌鹿急促喘着气,不得不忍受着力量使用过度后,大脑内弥漫的刺痛感,他来到蛋蛋身边,紧张地直问:“蛋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事实上,徐林山的攻击连蛋蛋的头发丝都还没来得及没摸到。   “大眼睛,好厉害。”被凌鹿帅气地‘英雄救美’,蛋蛋眼神亮晶晶,一脸崇拜。他已经完全顾不上发怒或不安担忧了,这时的整颗心仿佛都被甜蜜的糖果和粉红色花瓣塞得满满的。   大眼睛没有讨厌他,他还把那个惹人厌的机器人揍飞救了他,就像电影里为民除害的大侠一样(蛋蛋热衷于观看各种二十世纪的功夫片)。呜呜,大眼睛果然喜欢他!   简单地把这一切串连成了一个等号,蛋蛋高兴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他情难自禁地拥抱住眼前的凌鹿,用巨大的双翼包裹住两人。这一刻,无论徐林山,邓志忠还是张妙,都变成了一团透明空气消失了,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凌鹿两个人。   “大眼睛,我好喜欢你,我们永远都不分开,一直在一起。”他的言语是如此坦率,他的目光是那样专注,就像一把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在燃烧。他低下头,如同亲吻一颗易碎的宝石般,用他所有的温柔与爱意,轻轻地吻住了凌鹿的双唇。   出其不意的举动,让凌鹿先是惊得瞪大了眼,但就像上次一样,他的心里一点没有抗拒和厌恶。凌鹿在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想起刚才徐林山的话,指责他伪善也好,无法变成真正的人类也罢,蛋蛋始终是蛋蛋,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他。   比他的小怪物矮了半个头,凌鹿不得不稍稍踮起脚尖,在蛋蛋想要离开他时,伸手环住他的脖子,闭上眼,又主动亲了上去。   而得到凌鹿的回应,对于全身心都系在他身上的蛋蛋而言,这无疑是全世界独一无二、最棒的礼物。他开心得几乎要发疯了。他想快乐地大喊大叫,他想放开嗓子高歌一曲,这时却又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放开凌鹿。   凌鹿的嘴唇像是带着露水的玫瑰花瓣,湿润,柔软,散发着诱人美妙的香甜气息。蛋蛋一边小心翼翼,笨拙地吻着,亲着,一边双手又忍不住紧紧扣住凌鹿的腰肢,他想把他吃进肚里,融进身体,永不分离——      ☆、 晋江独家      时间仿佛静止了。   等到凌鹿清醒过来,意识到他在干什么时,他马上就手忙脚乱地和蛋蛋分开了。两个人都气喘不匀,面红耳赤,尤其是凌鹿,简直不敢与他的小怪物双目交接,他的嘴都被蛋蛋啃肿了。   “大眼睛……”眼神迷离,双唇鲜红如血,蛋蛋哼哼唧唧,没羞没臊地搂着凌鹿,还想凑过来亲他。   “不行,蛋蛋,停下——!”凌鹿憋着口气,不得不正视他面前的小怪物,那对本来就湿润有神的黑色眼睛,此刻更是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像初春早晨水波荡漾的湖面,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受到吸引,蛋蛋的脸离凌鹿极近,任何人都无法拒绝这样的脸,这张脸上的一切都是那样协调,完美,犹如降落凡尘的神祇般闪耀着光辉。   不是凌鹿眼花,蛋蛋真的在发光。   光芒从他每一寸皮肤中透出来,照亮了被翅膀遮挡的两人空间,他越高兴,光芒就越明亮耀眼。这样的状态,连蛋蛋都无法控制,是完全下意识的本能反应。而此时此刻,凌鹿感觉他正被一只超强瓦数的灯泡拥抱一样。   太过形象的联想,让凌鹿一下就乐了。两人之间暧昧旖旎的气氛也荡然无存。一想到刚才,他们两个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亲吻彼此,比起蛋蛋,含蓄的凌鹿还是有些尴尬,他清清嗓子,说道:“蛋蛋,外面还有人,先放开我。”   凌鹿的提醒就像按下电源开关,蛋蛋浑身的光芒眼看迅速减弱。可凌鹿的话他都不会违背,于是蛋蛋只好收拢翅膀,依依不舍地松开爪。没过两秒,他又黏黏糊糊拿手指勾着凌鹿的手,见凌鹿没有反对,蛋蛋得寸进尺,直到握住凌鹿的整只手,才算消停。   “看看你们干的好事!我艹,这些性爱机器人可是某位客户的私人定制,要卖大价钱的!”   刚走到休息室外,就听见张妙在惊愣之后破口大骂。她与邓志忠两个人合力,迅速将博士徐林山从一堆机器人中间挖出来。但本来贴墙摆放的那一排初步组装完毕的机器人,此刻七倒八歪,许多都出现了损坏。   “大眼睛,什么是性爱机器……呜!”顺着张妙的话,蛋蛋心里好奇,他扭头就想问身边的凌鹿。毕竟对于蛋蛋来说,他的大眼睛就像百科全书一样,总是有求必应。   可惜这次,他的问题还没出口,就被结结实实捂住了嘴。凌鹿能面不改色,向他科普两性的区别与人类繁衍孕育生命的过程,但要让他向蛋蛋解释种类功能都越来越五花八门的性爱机器人,还是太突破凌鹿的底线了。   正朝他们怒吼的张妙见了,对这两个搞完破坏又纯情起来的暴力分子,忍不住翻起白眼,“喂喂,你们俩先别忙着亲亲我我。”身为一名黑市商人,也是这件地下制造工厂的主要负责人,张妙她快速清点一遍,粗略估计出损失后紧接着开口,“撞坏的门加上八台新款订做机器人的修理费,零头我就不算你们了,一共八十万联邦币。”   凌鹿和蛋蛋:“……”   这分明是抢劫啊!   “别说我抢你们。”张妙眯着眼,精明市侩的商人本色展露无遗,“这些机器人,身体每寸细节都尽量模拟真人,他们的仿生皮肤,无论温度、弹性、紧致度,都足以媲美妙龄少女的肌肤,你知道造价有多高昂吗?还有每个客户使用过后都赞不绝口的‘哔’——和‘哔’——系统,更是……”   “停、停,我会赔偿的!”对张妙火辣直白的产品介绍,蛋蛋听得津津有味,可怜凌鹿却满头大汗,连耳朵都红了。   自从五年前被通缉,凌鹿名下那些专利版权,还有各种科技大奖获得的奖金,几乎是天文数字的存款就全被冻结了。换言之,眼下凌鹿和蛋蛋很穷,八十万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是一笔巨款了。   当然,他们完全可以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可面对一位年长的,又和他们无仇无冤的女士,凌鹿实在做不来这样的事。   于是,跟博士徐林山爆发了一轮冲突之后,事情就朝着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拐了个弯——凌鹿和蛋蛋两人,暂时被迫留在了这个地下工厂。   付不起巨额赔偿金,凌鹿只能出卖脑力,他硬着头皮答应张妙,设计一种全新的高灵敏度皮肤触觉反馈系统。至于张妙要把这系统用来做什么,看到她意味深长的笑容时,凌鹿还是决定不知道的好。   一晃几天过去了。   凌鹿在这几天里,也弄明白了这座地下工厂确实有抵抗军背景,所有产品的盈利中,有一大半都会用于支援反政府活动。像这样的工厂,在世界各地还有不少,如果不是这些资金链支持,相信抵抗军也不可能与正规军队相持这么长的时间,仍没被打垮。   “只是这几年由于‘女娲’权限开放,形势越来越不好了。真他妈操蛋,一群人比不过一台电脑!”张妙抽出烟点上,然后呼了一口气。   房间是特意为凌鹿准备的。张妙就坐在这间工作室靠北的休息沙发上,她的前面,一整排电脑显示屏亮着光,凌鹿正坐在这排屏幕下面,眼前摆着一个小巧的金属盒。   盒子的上半部分透明,里面是一小块人工电子皮肤,蝉翼般透明的皮肤下,无数细微的金属导线模拟人类的神经,这些人工神经与金属盒的基座相连,而交互盒又与智能电脑相连。凌鹿的双手快速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着,输入连串代码。   隔着烟雾,张妙盯着他的背影,目光若有所思。   她还没决定是否要将杨蔓的事告诉他。杨蔓当然是凌鹿的生母,张妙当年在越南自治州,只是个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就起早贪黑的小商贩,她亲眼看着陈素那批人来到第十三号定居点,把还是个婴儿的凌鹿从杨蔓手里带走。   陈素他们离开后不久,定居点就遭到了清洗。   张妙用一个和别的商贩换来的定向爆破弹侥幸逃生。死亡来临的那一刻,通过定向炸弹炸碎的地层,她拖着当时昏迷不醒的杨蔓,躲进了地底深处。很少有人知道,由于历史遗留问题,十三号定居点下面保留着十分复杂的地道。这些通过人力挖掘的地道,存在的时间已将近两个世纪,而张妙,就是那少数知道的几个人之一。   张妙曾经以为,是陈素他们下命令攻击的定居点,但追查到大理城,结识了被迫退役的邓志忠,她发现她错了。   杨蔓当时仍疯狂地想要找回她的孩子,可人海茫茫,就算知道孩子可能在长安,没有通行卡,要混进联邦首都谈何容易?她们只是两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后来,陈素突然找上了她们。她告诉杨蔓,孩子很好,还拿出了凌鹿的相片。全息照里的小家伙笑得无忧无虑,一脸天真,一看就知被照顾得很好。陈素接着就劝杨蔓放弃,说了一堆什么盘古计划、孩子跟着她会有生命危险之类的忠告。   张妙想,也许没有哪个母亲能目睹自己心爱的孩子陷入危险,也许杨蔓知道陈素确实不是在危言耸听,即便要忍受痛苦的分别与思念的折磨,她仍然被说动了。这大概就是母性的伟大之处。   在大理城外的定居点,张妙和杨蔓平静生活了几年,杨蔓一直担心的危险,果然就找上了她们。黑月教的人不知从哪儿查到了杨蔓的身份,试图绑架她,那次如果没有邓志忠带着人及时赶到,加上杨蔓拼死替她挡枪,张妙早就死了。   那时脑袋一抽,她救了杨蔓一命,结果到头来,杨蔓又用她的这条命救了自己。张妙觉得,比起她,杨蔓实在是个好女人,温和可亲,善解人意,凌鹿很像她。偶尔只有在太想儿子的时候,她才会发发酒疯。可这操蛋的世道,好人偏偏不长命。   想着想着,被烟屁股烧到了手,张妙的眼眶忍不住湿润起来。她是个唯利是图的奸商,唯一一次不求回报救了人,却是这么个结局,真够糟心的。   后来,处理完杨蔓的后事,她得知邓志忠已经成了抵抗军的一员。从他那儿,张妙也终于知道了当年清洗事件的真相。她无处可去,在邓志忠的劝说下,也决定加入抵抗军。   由于在清洗事件中被认定死亡,张妙的名字,生平,所有信息都被注销。这让她行动起来如鱼得水,尤其是在目前的局势下。   监视一切的‘女娲’看不见她。   由于系统里没有任何她的信息,对于‘女娲’来说,张妙是不存在的人。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凌鹿的性格为人,眼光毒辣的张妙早就看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想起杨蔓临终前的嘱托,犹豫着眼下是否是恰当的时机,来向凌鹿坦承实情。   一直在忙个不停的凌鹿这时候仿佛感应到什么,他停下飞快敲击的手指,扭头望向张妙,眼里疑惑之色越发浓厚。   “张女士……”   “叫张姐。”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张妙斜着瞟了凌鹿一眼。这几天她和凌鹿混熟了,了解到他是多么柔软好捏后,为人强势的张妙自然逮着机会就调戏欺负他。   “张姐,”果然,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凌鹿立即从善如流地改口,“我们以前真的没见过吗?我总觉得……”   张妙笑了,“凌鹿,我不认识你,但我确实见过你——从全息照片上。”      ☆、 晋江独家      张妙这话,让凌鹿在意外后又露出了果然的神色,他已经在这里几天了,张妙接触他的同时,凌鹿何尝又不是在了解她。面对他时,张妙种种反常的表现早就让凌鹿心里的问号越来越大。   可惜不等凌鹿或张妙再开口说些什么,简陋的工作间靠东的那扇门就被唰地一声打开了。   邓志忠牵着他的爱犬阿丹,一只手臂撑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个抵抗军地下工厂,几乎大部分工作都交由各种机器完成,总体来说,管理这儿的其实只有两个人。   张妙负责产品制造销售,而邓志忠则扮演着一个类似安全部门主管的角色,张妙确保每一笔订单顺利地交付到客户手里,如出现问题,就会由邓志忠来解决。这不单指产品售后方面,也包含了各种各样的意外。毕竟他们的生意是非法的,不可能有哪个保险公司会愿意向他们提供服务,而如今的世道又不太平,黑吃黑之类的事稀松平常,完全不新鲜。   至于那个疯狂的博士徐林山,将自己的意识思维与一台AI机器人融合,他在这间地下工厂的二层,连张妙和邓志忠也没有权限进入那里,更不清楚他在研究些什么。   这几天,不止凌鹿和蛋蛋,由于受到狮鹫突击队的袭击,意识到他已经暴露,邓志忠也一直待在工厂里,没再回他的住所。这时看他气喘如牛,一改平时沉默严肃的样子,张妙和凌鹿都面露惊讶地望着他。   邓志忠费力平复呼吸,抬头对着房间里的两人直喊:“凌鹿,你快去看看!霜牙……他的样子不大对头!”   听到这话的时候,凌鹿几乎没有犹豫,就推开椅子站起身,直接冲到了邓志忠的面前,“你说什么?蛋蛋怎么了?他在哪?”   张妙这个奸商,嫌蛋蛋时时刻刻缠着凌鹿会降低他的效率,这几天每当凌鹿工作的时候,她都会把他赶到外面去和阿丹玩。蛋蛋气得嗷嗷跳,转头就哭唧唧向凌鹿撒娇,可一想到那八十万,凌鹿就头疼,他也无奈得很,只能安慰他的小怪物很快就好了。   蛋蛋低落了一阵,就不再闹腾,凌鹿原来还有些奇怪,可忙起来他就顾不上了。说起来这几天他确实忽略了蛋蛋,这时听到邓志忠告诉他出事了,凌鹿心里就更加不踏实了。   他顾不上身后张妙和邓志忠的呼喊,直接冲出房间,沿着整条漫长的‘L’型通道到底,转弯来到了另一头的某个房间外。   除了几个重要的出入口,这座地下工厂的内部房间采用的都是普通设计,凌鹿刚刚站定,来不及喘口气,面前的自动感应金属门就打开了。   “蛋蛋,你……”前半秒,凌鹿的声音里还充满了焦急,后半秒他就不得不住口,被摇摇晃晃、从门内出来的蛋蛋抱了个满怀。   “大眼睛……”蛋蛋的语气困惑,他又把凌鹿往怀里带了带,满足地蹭蹭,才听他说道,“我的脑袋嗡嗡直响,有个声音,那声音又在响了。”   凌鹿一下就明白了蛋蛋说的是什么。一个多月前,在绿岛之家,在那场大规模变异兽潮袭击前,蛋蛋就有过类似的状态。于是凌鹿整个又紧张起来,连声问:“蛋蛋,你怎么样?头痛不痛?”   不过相对于凌鹿的慌神,蛋蛋却摇了摇头。和上次不同,这次他只恍惚了一阵,就迅速摆脱了影响。但他的样子还是把不知情的邓志忠吓了一跳,这才有邓志忠赶来通知凌鹿的那幕出现。   “真的没事吗?”凌鹿摸摸他,还是不放心,进了房间又仔细替他检查了一遍,除了有点迷糊外,他的小怪物好歹没像上次那样虚弱得连站也站不起来,而且神智也很清醒。   好几天被晾在一边,这一刻凌鹿所有的关怀又都倾注到他身上,蛋蛋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他其实一点事都没有,却故意哼哼唧唧,整个人几乎黏在凌鹿身上,还趁其不备,吧唧亲了一口。   “蛋蛋!”凌鹿一脸无奈,敲敲他的脑门,感觉却总算松了口气。也许是因为最近那次转变的关系,才让蛋蛋能摆脱那股神秘力量的影响。“……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鹿毫无头绪,对这一切的起因他找不到解释,这个会影响蛋蛋的神秘‘声音’,凌鹿从没‘听’到过。   “这是Ω(Omega)节律,普通人类一辈子也不可能听见它!”   在凌鹿疑惑时,感应门也跟着开启,张妙和邓志忠赶到,而同时出现在门口出声回答的那人,竟是博士徐林山。   自从前几天那场冲突后,他就一直躲在地下工厂二层,没再露过脸,要不是现在出现,凌鹿都快忘记他了。而此刻博士徐林山的话,不仅是凌鹿,连张妙和邓志忠都十分意外。   徐林山那张英俊的脸上流露出自得,左边脸颊快速通过一阵电流,就像有一条红色的小蛇在皮肤下游走。他看着凌鹿,倒也不卖关子,“Ω节律只影响变异生物,它会使变异生物个体的自我意识中断,而对外部信息却呈现高度的受暗示状态。这就像给一个、不,是同时给许多个变异生物进行催眠,后果就是变异生物的行为无限趋同——”   “大规模的变异兽潮,就是节律在影响它们最好的证明。”徐林山的话耸人听闻,他的表情却显得并不那么在意,“Ω节律是变异生物们的集结号,也是人类的谢幕曲,每一次响起,人类就在离灭亡更进一步!”   猛地揭露了这样一样可怕的事实,连凌鹿都有点接受不了,无法立即消化徐林山的这番话。   从变异生物的出现,到近年来正越来越频繁的兽潮的成因,许多科学家和研究者们都在试图弄清楚原因。而此时此刻,凌鹿面前的博士徐林山,显然比许多人知道得更多。   “又一波兽潮就要来了,有很多很多,这是迄今为止最强烈的一次Ω波动,看来他快要摆脱身上的封印,彻底觉醒了!这真是……”也不知是由于恐惧还是激动,徐林山浑身颤抖,声音又低又快,仿佛处于一种嗑药般的无意识亢奋状态中。“和他相比,‘女娲’她只是低端拙劣的赝品,一个伪神!真正的造物主,真正的神明——荣耀权柄皆应归于他!”   “徐林山你他妈发什么神经!”离得最近的张妙一点不客气,对这个怪怪的机器博士,双方基本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这时看他抽风,张妙忍不住大吼起来,“给我说清楚——什么Ω节律,还有‘他’是谁?你他妈每天都躲在下面神神秘秘捣鼓些什么?!”   冷不丁听到一堆人类要完,世界要毁灭的疯言疯语,难怪张妙毛了。就算她这样本性逐利的商人,说的矫情点,她也是人类的一员,真听到末日临头,傻叉才会开心!   张妙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终于把博士徐林山震醒了。   他茫然地抬起头,先是左右看了看张妙和邓志忠,又朝凌鹿和蛋蛋的方向投去目光,“他……他是……Ω节律是他控制……是……是……”   徐林山的声音变得失真,就像一盘无限倒带重复的老式磁带。端正的脸孔上不断涌现出树枝状的红色电流,迅速爬满了整张脸,他的机械身体人工关节的部分发出咔咔声,十根手指扭曲弹跳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在最后一声清脆的喀声中,徐林山的脖子扭转了一百八十度,随即,那些鲜红色的电流痕迹迅速从他脸上消退黯淡,他整个人像块沉重的铁,朝前嘭的一声栽倒在地。   整个过程非常短暂,可能不到几秒钟的时间。   张妙他们都惊呆了。   等又过了一两秒,在场的几个人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围在徐林山边上,最后的检查结果出乎意外之外,这个机器博士,他引以为傲的人工灵魂系统发生了过载现象,从而进入了自动保护模式。简单来讲,就是他……死机了。   至于为什么徐林山的系统在关键时刻会突然死机,维修唤醒他之后,张妙他们也试图问清楚,结果徐林山或者说代表他的AI系统却仿佛‘失忆’了。他记不起自己不久前做了些什么,对他亲口提到的那些事,更是一问三不知。   徐林山的情况,验证了凌鹿之前的推断——所谓的人工灵魂系统并不稳定。虽然没办法得到更多确切的信息,不过博士徐林山先前透露的那些,也足够引起一群人的警惕。   凌鹿抓紧时间,把答应张妙的工作完成后,他却没急着和蛋蛋离开。除了还在混乱当中的博士徐林山,张妙、邓志忠、凌鹿和蛋蛋,这时都聚在休息室——   房间里那扇被撞坏的门不久前刚刚修好,凌鹿的心情和几天前相比截然不同。那时的他带着满肚子疑问,而现在,除了想要找寻答案,凌鹿也同时感到了肩膀上沉重的负担。   哦,这当然不是指蛋蛋趴在他肩上打瞌睡这事,而是另一种精神层面上的重负。随便是谁,一旦知道灾祸近在眼前,都不会比凌鹿此时更轻松。   “要确实像徐林山说的,那什么操蛋的Ω节律会引起变异生物的群体行为,又一波大规模的变异兽潮在临近……”   在沉默中,张妙抬起头,看向邓志忠与凌鹿,她的语气果决。   “我们得想办法通知更多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Ω——Omega(大写Ω,小写ω ),又称为大O,是第二十四个希腊字母,亦是最后一个希腊字母。指事情的终结,对应指初始的alpha。   ☆、 晋江独家      上午七点三十分,中华联邦首都长安城‘棱镜’总部——   身为研究所的一名科学家,周琳每天都会在这个点准时走进她的办公室。   ‘棱镜’隶属九天科技,成立于盘古病毒大规模扩散,变异生物现世的第二年(即2181年)。它是一间跨国性质的科学研究机构,设立的目的,就是专门针对变异生物这一令人类不安的新生物种,展开深入的调查研究。   表面上,‘棱镜’仅仅只是一个科研机构,不过事实上,它的背后却由三国政府与九天共同出资支持。研究之余,‘棱镜’的另一个重要使命,就是负责监视,对一切可能因变异生物的动向而造成的损害进行密切追踪和必要的评估。当评估确定损失可能达到灾害级别时,‘棱镜’将担负起向各地区、各部门,甚至是全人类发布灾难预警的职责。   不过要完成这项使命并不容易。   这不像监测一场台风或地震,人类对变异生物的了解,短短十多年,只能说才开了个头,尤其当这种新生命体的进化速度如此惊人的时候。它们的存在,仿佛完全违背了自然规律,与人类所熟知的一切是那样截然不同。   正是因为这样的不同,让人感到了无限的恐惧。越来越频繁的变异兽潮,使人类地球霸主的地位岌岌可危。这是一场物种与物种之间的战争,最终的胜利者将站在世界之巅,成为地球的统治者。   在办公室里坐定,周琳放下茶杯,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多年前那位年轻的博士和他的预言,他说变异生物的崛起不可阻挡,他说人类应早做应对,而如今,事态的每一步发展都在验证他的话。   那年的凌鹿才十七岁,他的目光却已看得比谁都远。他甚至多次不顾危险,深入许多人都不敢涉足的污染区,只为了得到第一手的变异生物资料。   虽然因为研究方向不同,两人有过意见相左,甚至爆发争论的时候,对其言行,周琳她却是发自真心敬佩的。这样的一个人,周琳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他会犯下那些令人发指的罪行,恐怕更大的可能,凌鹿是卷入了某些政治斗争或阴谋中。   自从保守派势力上台后,连‘棱镜’这样的科研机构都受到了不小冲击。对这一由谢兰总统卸任前大力推行促成的跨国项目,保守派一直颇多微词,财政拨款也在逐年减少。忙着派系倾轧、排除异己的政客们,宁愿增加数十亿的军费开支,建立狮鹫这样的军事部队,也不愿意在‘棱镜’项目上多拔一毛。   一个月前的佛渡城变异兽潮袭击,还有最近另外几起大规模的兽潮袭击事件里,‘棱镜’项目却又变成了挡箭牌,被一次次推到幕前,承受来自舆论的压力与口诛笔伐。   周琳叹了口气,顺势拿起手边桌面上的报告,手指快速在电子纸上一页页翻看。这是她每天都必须处理的公务。周琳在去年刚刚由一个项目组的负责人,升任为‘棱镜’长安总部的副所长,这位子看似风光,但行政人事方面的关系千头万绪,一点都不轻松。   把报告看完,周琳的脸上不见笑容,她捏了捏眉心,这时摆在办公桌上的个人终端平板,原本待机的屏幕却突然亮了起来。在嘀嘀的提示声中,周琳有些疑惑地拿起平板,随即便惊讶地瞪大双眼——   ……   与此同时,长安警察总署大楼——   为了一桩案子蹲点了几宿,都没怎么睡好觉的黄觉远,这时也哈欠连天地走进了警署。   他的西服皱巴巴的,领带更是像颗咸菜一样,头发乱七八糟,配合他富态的身躯,白胖的脸,如果不是腰间的配枪和金色警徽,实在哪里都不像一位名声在外的警探。   “哟胖子,真看不出来,你这是从哪儿鬼混回来了?”   「黄警官,你办公室有个特快包裹,已通过安检,没有发现问题。」   “署长刚找你呢,算你小子走运,没给撞枪口上。”   警署内,相熟的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调侃,气氛轻松活跃。   “去去去!”黄觉远瞪着他那对小眼睛,没好气地挥挥手。他正因为睡眠不足,脑袋里一跳一跳像装进了二十只兔子,完全没心思搭理周围人的起哄。   由于人缘颇佳,黄觉远硬梆梆的口气非但没人介意,反倒又被打趣了几句,直到黄觉远关上办公室的玻璃门,才总算耳根清净下来。   人生就像一场奇幻剧,早二十年前,要是有人告诉黄小胖他会当上警察,绝对会被他呸上一脸。警察又苦又累,领着份死工资吃不饱饿不死,搞不好还有生命危险,在胸无大志、只想混吃混喝的黄觉远看来,也只有黄思明这样的傻丫头,才会从小就梦想着当个警察。   可惜连这样简单的梦想,那傻丫头也没机会去实现了。   十七年前,盘古病毒爆发,将那个每次都会用脆生生小鸟般的声音喊他‘黄小胖’的少女永远带走了。作为异卵双生子,黄觉远只比妹妹黄思明早出生几分钟,他们磕磕绊绊、吵吵闹闹长大,从未分离超过一天,然后突然之间,就只剩下黄觉远一个人。   一晃十几年过去,黄觉远成了名副其实的警探,虽然身手不怎么样,但多亏脑子活络再加一点运气,他先后破过不少案子,也算做哥哥的替他那个傻妹妹完成了心愿。   这时进了门,在深褐色办公桌上,黄觉远一眼就看到了刚才机器助理通知他的包裹。白色的长方形包裹是匿名送达,体积不大,黄觉远很快就拆开了。里面东西也不多,只有一个蓝色纸质文件夹,一枚存储数据的芯片。   黄觉远把装芯片的透明盒子揣进兜里,然后翻开了文件夹——   十分钟后,他办公室的门一下就打开了。   在同僚们意外的眼光中,黄觉远目不斜视,夹着文件夹,穿过办公区,又穿过一条走廊,直奔尽头署长白乐明的办公室。他急匆匆敲了两下,听到里头回应时,就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那扇紧闭厚重的门。   “署长,我有个重大情况要向你汇报,是关于五年前陈素博士的那桩案子——”   ……   上午八点,中华联邦南部大理城滇西基地——   “该死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快给我去查清楚!”   基地会议室内,身为指挥官的上校刘江琴今天真是一脑门子官司,她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直跳,简直不敢相信一个高戒备的军事基地,内部的系统竟然被人这样轻易就侵入了!   就在刚才,不到半小时前,滇西基地内所有电子设备的屏幕上,均出现了鲜红醒目的警告字眼,虽然仅持续了六十秒,系统就恢复了正常,却足以让负责人的刘上校心惊胆战了。滇西基地可是敏感的军事区,二十二年前,这里已经出过一次事故,要是再来一次……   刘上校在急怒之余,不免一阵后怕。   五分钟后,下属带来的最新消息,让这位人到中年的上校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该觉得宽慰还是更糟。   “你是说不单单我们基地,整个城市甚至城外定居点的通讯系统都被攻击了?”刘上校在‘攻击’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足可见这次事件在她眼里的严重性。   “是的,上校。就连个人移动终端上,都出现了那六十秒的警报,市长目前正在发布公开紧急声明,向民众解释这次的意外事件。”身材中等,穿着制服的女下属抱着平板回复,停顿了一下,她有些犹豫,“上校,这次攻击并没有造成实际损失,对方似乎只是想传达讯息,如果警告的真实性——”   刘江琴摆摆手,制止了下属的发言,身着笔挺黑色军服的她一脸肃容,说道:“在没有接到‘棱镜’的反馈前,我们不能轻信任何非官方的所谓‘预警’!对方也许只是想动摇人心,造成骚乱,我们不可以掉以轻心。从现在开始,让所有战机与地面人员待命,各部门进入一级戒备!”   “是,上校!”   接到命令后,会议室里人员很快散去,开始各自忙碌。而作为下令者的刘上校坐在为首的位子上,心里却一点不见轻松。对这次异常的突发事件,刘上校也非常矛盾。   一方面,她十分恼怒,非常想把造成这些的人揪出来。但另一方面,其实和她的下属一样,刘上校也不禁扪心自问,如果攻击者真的怀有恶意,那么六十秒的时间说起来似乎非常短暂,事实上却足够对方将基地内所有的导弹发射,造成无可估量的、极为可怕的损失与后果。但对方并没有那样做,他们只是发来信息,并确保让这条信息有足够多的人能看见,仅此而已。正如他们所传达的信息开头就表明的那样——对方似乎没有恶意?   刘上校沉思良久,目光又忍不住投向会议桌中央的虚拟投影屏,上面简短的一段文字,正是刚才被截留的警报信息。   「这不是攻击。一次大规模的变异兽潮将要来临,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做好应对,为了生存。」      ☆、 晋江独家      而此刻,大理城内的抵抗军地下工厂,造成了不久前全城警报的‘元凶’,终于停下手指的动作,长长地歇了口气。   凌鹿的面前,全息屏幕的光芒也瞬时黯淡了下去,他用的方法,和五年前在黑龙城使用的其实大同小异,不过由于‘女娲’的缘故,凌鹿现在必须更加小心翼翼,幸好这间地下工厂的设备能够满足他的要求。   这时门打开了,邓志忠和张妙两人出现在门口。见到凌鹿,张妙马上开口道:“我们这边都已经完事了,现在老邓和我两个准备出城,有几个定居点里还有不少抵抗军的人,我们准备去跟他们会合,看能帮上什么忙。”   对着凌鹿,张妙的态度十分坦然。抵抗军的主要力量都在北方,但整个联邦境内其他各个地区,也都有他们的活动,尤其在生存环境落后恶劣的定居点,支持者乃至追随加入抵抗军的人更是众多。大规模的变异兽潮攻击,比起那些被保护墙阻隔、防卫严密的城市,首当其冲最易受害的,其实就是这些定居点。   眼下的情况,待在城市内才是最安全明智的选择,张妙和邓志忠却毅然选择出城,这让凌鹿对两人的印象不由又上升了几分。   凌鹿的心里还有许多疑问,之前他与张妙的对话到一半就被打断,目前显然又不是再续话题的好时机。他想了想,站起身,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守在他身边的蛋蛋立即跟上,凌鹿伸手,他就握住,一切仿佛理当如此。   “我们和两位一起出城。”凌鹿说。   他用了‘我们’,这让蛋蛋银色的瞳孔放圆,心里甜丝丝的。凌鹿的一言一语,每个细微的动作表情,都牵动着他的神经,让他甜蜜或疼痛。他们在一起已经这样久了,对蛋蛋来说,大眼睛就是他的全部,他是为了他存在的。   张妙和邓志忠互看了一眼,两人都意外于凌鹿这样的干脆。不过对他的决定,张妙与邓志忠自然十分乐意见到。谁都不知道攻击会何时开始,从哪里开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何况是凌鹿和霜牙这样强大的助力。   亲眼看到凌鹿攻破滇西基地的系统防火墙,侵入到军方内部网络中时,邓志忠才明白,为什么‘九尾狐’谭闻道会执着于想把凌鹿拉拢到抵抗军这边。   而且……这还是买一送一。   邓志忠看向凌鹿身边,他对霜牙徒手截子弹的那幕仍记忆犹新,心里免不了有些盘算。该庆幸的是,他一开始就选对了方法,客气友好的态度,让目前双方的关系虽说不上多么紧密,却也十分融洽。算是一个良性的开端。   几个人决定下来,稍作收拾,就立刻动身。张妙原本还想拉上博士徐林山,不过因为之前的意外死机,徐林山似乎越发偏执,他待在地下工厂二层,说什么也不肯一起离开,于是张妙他们只好把他留下。   来到地表,凌鹿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那幢古代民居,他们出现在另一片空旷场所。看样子这里是个老式的地面停车场,规模不大,除了一条不知道通向哪里的小路,四周都被树木环绕,显得十分僻静。   场地上空空荡荡,根本不见车辆。凌鹿起先还奇怪,同行的张妙却径直走向某个停车位,伸手一拉,在沙沙声中,隐形防雨布被拉开,露出了底下一台显然经过改装的黑色越野车。   “出发了。”   四人一犬钻进车里,张妙坐在驾驶座上,回身向其他人出声示意。   引擎发出轰鸣,黑色的车辆很快就从小路驶离。   大理城地处滇州,与春城一样,没有受到过太多战火的波及,整个城市风光秀丽,民众的生活也相对安定。此时城内秩序井然,气氛如常,凌鹿的警告似乎并未造成太大影响。沿途的户外广告上,正播放着大理城市长的公开声明,称不久前的网络劫持,只是一次恶作剧,让市民们不必紧张。   “唉,早就预料到是这么个结果!”   车窗内,邓志忠的语气有些愤愤。凌鹿和张妙倒是没有太失望。毕竟他们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引起注意,无论人们相信与否,只要心里存有疑问与不安,那么为了平息舆论,避免事态扩大,即使只是一种姿态,相关方面也一定会做些什么,来向民众证明他们很安全。   此时此刻,飞过城市上空的战机就是最好的证明。   凌鹿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出城过关时也相当顺利,通过保护墙西部安全门,张妙他们的车飞驰在蜿蜒向前的地面公路上。路程有些颠簸,两旁茂密的丛林快速倒退着,车厢里的凌鹿打开平板,调出地图,一边查看一边出声道:“目前联邦南部最大的变异生物栖息地,是整个印度半岛污染区和缅甸污染区,照这几年变异生物的繁殖速度,再加上盘古病毒在没有人类干预情况下的传播速度,估计起码有上百万头变异生物栖息在那里。”   “我的老天……”开车都不忘叼着烟的张妙忍不住咋舌,语气惊惧,“竟然有这么多?!凌鹿,你的估算准确吗?”   凌鹿抬起头,露出苦笑,这个数字已经是他最保守的估计了。如果没有五年前的那场意外,完成联邦北部的调查后,凌鹿原本的计划,就是对南部变异生物的种群与数量进行考察统计。   在他开始逃亡后,这一计划原本应该由‘棱镜’研究所的其他研究人员负责接手,但不知是由于经费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这五年,除了在栖息地外缘进行过几次调查外,他们迟迟没对核心地区展开深入调查。   “这片栖息地的面积,位居世界第二、联邦第一,具体的变异生物数量恐怕只多不少。如果滇州出现大规模变异兽潮,最大的可能就是从与栖息地接壤的西部和南部开始。”   凌鹿不想盲目乐观,也不愿意欺骗张妙和邓志忠他们,所以如实相告。   车厢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很显然,张妙和邓志忠都被凌鹿报出的数字吓到了。哪怕一头初级阶段的变异兽,人类要应付都十分吃力,而一百万又是个什么概念?别说一两个定居点,就是一座超级城市也足以颠覆了。   “老天保佑,希望那什么Ω节律的影响力还没有那么大……”邓志忠方正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的话在这一刻也是张妙和凌鹿心里最盼望的事。   “我们得抓紧时间,鬼知道那该死的兽潮什么时候就会来!”张妙骂了一声,说完便立即提速,黑色的越野车扬起一道烟尘,像一头狂飙的野马,穿梭在密林间。   他们要去的目的地是滇州第七号定居点,位于大理城以西124公里外。这个定居点的前身是一座普通城市,自建成后,就和其他几个定居点一起,接纳了众多来自孟加拉、泰国、缅甸等地的难民。   凌鹿快速翻看手上平板里的资料,滇州第七号定居点是个大型定居点,如今已有多达五十万平民生活在那里,虽然比不上大理城、春城这样的超级城市,却也非那些生存条件恶劣的小型定居点可比。要到达那里,一路地形复杂,得穿过不少山间隧道和横跨江面的大桥。   “抵抗军在那儿有个秘密据点和武器库,我们的人都已经收到通知,在向那儿集结了。”副驾驶位子上的邓志忠冷静下来后,显然把凌鹿和霜牙两个当成了自己人,开始主动向他们介绍起情况。   这让正查看资料的凌鹿有些啼笑皆非,“那个,邓先生……”   “叫我老邓吧,凌鹿。”邓志忠摆摆手,“邓先生什么的我实在是听不习惯。现在也不是需要那么讲究的时候,我们都自在些。”   对方递出善意的橄榄枝,凌鹿当然感受得到。最开始的时候,邓志忠虽然对他和蛋蛋颇为客气,却还是有所防备的,但现在,他似乎有意要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一点从称呼上就能看出来,他改口直呼凌鹿的名字,也不再称他为‘凌博士’。   凌鹿愣了愣后,就笑答:“那好,老邓。”   一路虽然颠簸,但经过改装的越野车行驶速度飞快,加上张妙对路途明显十分熟悉,两小时后,黑色的越野车就穿过最后一座桥面,抵达了第七号定居点的北部入口。   入口西边有一座水库,大坝下就是一个大湖,左右都是茫茫的水面,只有中间的大桥连接湖面南北两端,从地形上来讲,倒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大桥以北就是凌鹿他们刚才的来路,南边沿湖岸矗立着一条灰白色的城墙带,上面飘扬着鲜红醒目的中华联邦旗帜。这里的规模虽然比不上那些超级城市,却也能称得上是雄伟。   进入定居点不需要什么繁杂的手续,只要你是联邦公民,拥有有效的身份卡就可以了。   这个大型定居点里,环境整洁,道路,建筑的规划都十分有序,不像凌鹿曾经见过的一些定居点那样杂乱不堪,可以很明显看出负责该定居点的管理部门非常尽心尽责。   一想到接下来,这样一个为众多普通平民提供庇护的地方,可能将要遭受前所未有的劫难,凌鹿心就一阵阵发紧,变得难受起来。      ☆、 晋江独家      上午十点三十分,中华联邦滇州西部高黎贡山区——   穿过山脚的大片密林,第二十八号定居点就掩映于周围峥嵘巍峨的群山间。这儿只是一个小型定居点,全部的人口相加也不足千人,但却是前往第七号定居点甚至大理城的要冲之地。   一颗古老的榕树独木成林,立于定居点的必经之路旁。在它巨大犹如绿伞盖般的树冠顶部,人们用木板搭建起了一间树屋或者说一个瞭望塔,在这个简陋的哨卡之后,就是第二十八号定居点的外墙。灰扑扑的墙身用岩石和粘土垒砌而成,只有十米左右的高度。   一个树屋瞭望台,一道石墙,就是第二十八号定居点的全部防卫措施。   从这里往东,距第七号定居点约有四十多公里路程。由于被群山环绕,地理位置特殊,这个闭塞的定居点里,许多建筑仍保留着两个世纪以前的风貌,看起来十分原生态。不过正是这样天然的环境,让本地居民的生活好歹能做到自给自足。   今天,轮到阿六在树屋里放哨。   一大早他就爬上大榕树的树冠,每隔一段时间,树顶的嘹望筒就会变换观测角度,细长的金属管则一直向下延伸进树屋,这让阿六可以通过底端的观察镜,更清晰地查看四面八方的情况。   五年前,曾六枝跟着凌鹿、赵明蔚的啄木鸟小队从黑龙城脱困,在医疗中心躺了一个多星期,他就又被押送回到了采石场继续服刑。直到去年,他再次获得了减刑,终于提前刑满释放。经过好几年的囚犯生涯,尤其是黑龙城那次惊心动魄的波折之后,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小命的阿六大彻大悟,孑然一身的他从北方辗转回到了阔别二十年的故乡,从此落叶归根。   有时阿六常会感叹,生命真是个奇妙的轮回。他的双亲带着他走出大山,前往外面更广阔的天地时,阿六还只是个小孩子。辗转各地,父母离世,他成了个没爹没娘没人管教的野小子。阿六对出生地的印象已十分模糊,兜兜转转,最后他却又回到了这里。   第二十八号定居点只是个官方的叫法,这里的人平时仍沿用旧时的习惯,称这里为桃花寨。桃花寨里没有桃花,这里只有一棵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榕树。多年在外面漂泊,阿六由南到北几乎踏遍了半个联邦,他最近常会向寨里的孩子们描述真正的桃花长什么样子。   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平淡如水过下去,今天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阿六从一大早起就心神不宁。眼下待在树屋里,他踱来踱去,还是坐立不安。   树屋的空间很小,说是屋子,其实只是个凉亭结构,四面被围上了一圈木造栏杆,由于有些年头了,加上常在使用,栏杆的扶手部分被磨得油光发亮。   阿六此时的一只手就撑在这栏杆上,透过嘎啦啦转动瞭望镜,盯着附近及更远处森林尽头的情况。   由于处在树冠顶部,加上像旗杆一样竖立在枝叶最上层的观测眼,阿六能将苍翠欲滴的森林尽收眼底。清晨的山岚已经被风吹散,在山间盘旋的气流让树木摇曳生姿,如海洋中的波涛般层层涌动。   一大群鸟忽然出现在阿六的视野中。   它们拍打翅膀,从密林深处飞起,黑压压的连成片,像一团变幻不定的黑云,伴随急促的鸣叫声,向着定居点这边而来。   阿六的手颤了颤,他的动作有些慌乱,赶紧转动瞭望镜,向鸟群惊飞的反方向望去——那是森林的西南方。某块区域的树海正快速晃动着,这可不是被风吹动而产生的正常摇晃,倒像有什么大家伙正在从那儿经过!   阿六的喉咙发紧,心里直打鼓,不祥的预感也越来越浓烈。他拿下背后的枪端在手里,又调整瞭望镜的角度,眯缝着眼,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下个瞬间,阿六狠狠倒吸一口凉气,连手里的枪都吓得直接掉到地上。他两腿发软,扶着栏杆呼哧呼哧喘气,喘息声在周遭幽静安谧的环境中又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得……得通知其他人……!”扇了自己一巴掌,疼痛让阿六冷静了一些,他重新背起枪,抖抖索索摸出对讲机,尝试了两次,才顺利地按下通话键。   ……   同时,远在四十公里以外,张妙和凌鹿他们一行人也已抵达了位于第七号定居点的抵抗军据点。让凌鹿意外的是,这个秘密据点竟然是一座学校。   看到凌鹿惊奇的表情,邓志忠笑着解释:“联邦政府向民众公开宣扬抵抗军时,总是会把我们的行为丑化,事实上除了和无能的官僚机构对抗,我们在许多定居点都开办了学校和医院。但这点,政府方面却从来不会承认。”   说话间,几个人下了车,从学校后门进入了一栋三层的建筑内。   据点设在学校的地下,和大理城的抵抗军工厂一样。不过各种设施却要更为完善,凌鹿初步判断,这里的规模也要更大,一路上有不少人来来往往。在看到张妙和邓志忠时,他们还会点头打招呼。   凌鹿一行的目的地是一片广阔的大厅。   这里的空间被分为上下两层,下层人员密集,各种通讯设备和电子仪器正忙碌运转着,上层则应当是一个发布命令的指挥台。凌鹿曾经在‘雨龙’号生活过一段时间,这里给他的感觉,和‘雨龙’号的指挥部就十分相似。   “张妙,老邓,你们来了。”   接到消息的据点负责人站在会议桌边,看到张妙他们出现时,马上打起了招呼。   那是一个年龄和邓志忠相仿,看上去十分和善的中年女性,她笑眯眯的,看到凌鹿和霜牙时却愣了下,接着,她才扭头对张妙和邓志忠说道:“我听说你们要带两位朋友来,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   “还很俊呢!”她身边,另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性低声补充一句。   围站在会议桌边的一群人都笑开了。   这让双方的气氛一下子融洽起来,不过凌鹿也明白,他和蛋蛋毕竟不是抵抗军的人,两个人能被带来这里已经算破例了,这时对方显然有正事要谈。在互相介绍过后,凌鹿就找了个理由离开,邓志忠听后,立即亲自安排他到了下层。   “多谢你,老邓。”在一处空闲的电脑操作台前坐下,凌鹿就抬头道谢。   “别客气。”邓志忠摆摆手,貌似不以为意,心里却还是捏了一把汗的。   见识过凌鹿的厉害,他毫不怀疑凌鹿只要稍稍动动指头,就能把这个他们苦心经营多年的地方毁于一旦。可这时候防备他的话,那么之前的种种努力就都化为了泡影,两相权衡,加上近在眼前的危机,邓志忠还是选择了继续信任凌鹿。   此时此刻,邓志忠并不知道他的这个决定会在之后产生如何的影响。他只是伸手,指了指上层的指挥台,说道:“那我先过去了,有什么需要就直接叫我。”   凌鹿把一切看在眼里,他扫了一眼身前的设备,面带笑容回:“不,这些已经足够了。”   邓志忠点头,也不再多言,立即急匆匆返回了上层。   “接到你们的消息,我马上就派人去了军械库,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为了以防万一,附近几个定居点里我们的人都在往这边会合,目前暂时还没接到任何定居点受到攻击的消息。张妙,别说红姐不相信你们,这次的消息可靠吗?”   邓志忠赶回会议桌边,正巧听到苏红,也就是这个秘密据点的负责人开口交代目前的进展。   而为了慎重起见,苏红又语气严肃地向张妙确定了一遍。毕竟事关重大,而一次大规模的变异兽潮,即使专门研究这个的‘棱镜’研究所,也不敢说能百分百准确预知。它何时发生,何时结束,对人类而言,至今仍毫无规律可循。   “红姐,你知道徐林山吧?”张妙问。   “那个徐博士?知道。”苏红一愣,答。   “这事就是他透露出来的。”张妙又将之前博士徐林山的话复述了一遍,“徐林山一直神神秘秘的,谭闻道应该清楚,却迟迟不肯说明,之前大家都摸不透他在研究什么,现在我倒有了几分把握。”   “你是说……”苏红讶异。   张妙点头,“没错。”   两个人像在打哑谜,不过话语间的意思,一旁的邓志忠他们都听得还很明白的。这个有着机器人AR001躯壳的徐林山博士,与变异生物的出现有着密切的关联,至于谭闻道为什么愿意给他提供庇护,很可能是想借他的力量达到某些目的。   张妙他们的会议正在进行,下层的凌鹿也开始忙碌。过了一会儿,意识到身边太安静了,凌鹿转头,就见到蛋蛋正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他看,眼神明亮热烈,嘴角还带着甜蜜的笑。   那样子有些傻气,蛋蛋的目光却专注无比,情意绵绵,让人面红耳热,凌鹿简直能从中读出万语千言。原本揪紧的心忍不住放松下来,凌鹿也笑起来,他伸出手摸了摸蛋蛋的脸,又问道:“蛋蛋,那个声音还在脑袋里吗?”   盯着凌鹿不小心看呆了,又被温柔地抚摸,蛋蛋舒服地眯起眼,他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它一直在响一直在响,不过没用的,我已经把它拦住了。”   蛋蛋的语气得意,能不受Ω节律的影响,似乎对他意义重大。而凌鹿立即就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现在的蛋蛋,看来已经能把那控制所有变异生物的Ω节律完全屏蔽了。   这让凌鹿更加放下了心。   正说话间,上层的指挥台似乎发生了骚动,同时凌鹿面前的屏幕上,他调取制作的滇州西部地形图上,某个位置也瞬间亮起了代表危险的鲜红光点,紧接着,第二、第三个光点亮了起来——   “什么?!你确定?第二十八、三十、五十七号定居点附近证实发现变异兽潮的迹象?”   苏红诧异急促的声音,如同战争开启的号角,迅速传入了凌鹿的耳中。      ☆、 晋江独家      就像凌鹿推测的那样,变异兽潮果然最先从西南边开始。不过出乎人意料的是,攻击却在多个地点几乎同时发生了。   “通知我们的人,如果有还在路上赶不及过来的,千万不要分散单独行动,让他们立刻就近寻找避难所!”作为这个抵抗军地下据点的负责人,苏红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开始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将事情一项项安排下去。   她身边的那位年轻女助手立刻点头应声:“明白,红姐。”   “派去军械库的那批人回来了没有?”苏红又问。   另一个身着黑色作战服,人显得十分精悍的青年拿着平板,马上回答:“刚刚才收到消息,他们已经回来了。”   “很好,”苏红面色稍霁,明显舒了口气,“杨军,这里的情况你熟悉,让老邓协助你,接下来你们两个负责把运回来的武器按小组人头分派下去。虽然还不清楚这次兽潮的具体规模,但我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几个月来,联邦乃至全球各地频频爆发的变异兽潮,如果教会了苏红他们这些人什么的话,那就是一定不要小看低估了这些生物的力量与破坏性。   端着平板的杨军和一边的邓志忠听了,马上颔首,两个人转身步伐匆忙地离开去办了。接下来,苏红又交代了几件事,刚才还围在会议桌边的几个据点里的主要人物,就都各自有了任务,分散开来。   苏红也离开了会议桌。她站在上层指挥平台的金属栏杆边,望着下方忙碌的人群,原本看上去和蔼的脸此时一片凝重。过了一会儿,她才转身,向身边的另一个下属问:“对了,那三个定居点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还不清楚,”肤色黝黑,浓眉大眼的年轻助手回答,“我们还在跟踪联邦方面的情报,第二十八号定居点发出紧急信息后,目前的通讯已经中断了。其他两个定居点勉强能够联系上,不过看来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变异兽潮一旦发生,它们的力量和推进速度都是惊人的,没有准备的话,只怕这些人是凶多吉少了……”苏红听完低喃着,像是说给自己听,又仿佛讲述给身边的人一样。   整个指挥平台,此时都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都明白,苏红所说的是事实,他们对那三个最先报告发现兽潮的小型定居点,都几乎不再抱希望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重,那毕竟是成百上千条的人命。   一边的张妙也烦躁得想痛快抽上一根,鉴于指挥部里禁烟,她好歹忍住了。接着,她的目光注意到下层某个角落里,先前被邓志忠带下去的凌鹿和霜牙,张妙马上开口说道:“我下去看看他们。”   苏红点点头,没有反对,目送张妙离开了。   坐升降梯来到下层,张妙朝着凌鹿他们这边靠近。看见她来,凌鹿倒是先给了她一个笑容,表情温和,说道:“张姐,有个好消息,‘棱镜’刚对滇州西部、南部发布了红色级别预警,接下来,联邦方面应该很快就会启动紧急避难程序了。”   凌鹿话音刚落,这时不远处,从刚才起就密切跟进着官方实时信息网与情报动态的几个地下据点情报员,其中一人按着右耳的耳塞式通讯器,她脸上流露出振奋,忍不住站起身,激动地喊道——   “太好了,‘棱镜’刚刚发布了公开预警!”   她的话让周围瞬时安静了。   两秒后,整个地下指挥部里就被欢呼声覆盖。   ‘棱镜’的这一举动,当然事关重大,这意味着联邦将马上进入紧急程序。届时,防御薄弱的中小型定居点里,所有人员只要赶得及,都可以在紧急程序下进入城市或者大型定居点避难。   比起许多行动都必须在暗中策划进行的抵抗军,对仍毫不知情的民众来说,官方机构的正式介入,能量远远要比只有一方在行动要大得多。在这件事上,无论抵抗军还是联邦政府都是站在同一阵线的。   张妙看着凌鹿,很快收起了惊讶,问道:“凌鹿,联邦启动紧急预案,大概还要多少时间?”   “最多十五分钟内。”凌鹿回答。事实上,一旦‘棱镜’研究所发布灾难预警,应急预案一般也就同时跟着启动了。   张妙听了也不由松了口气,“这帮操蛋的龟孙子,这次总算及时做了件好事。”   正当周围人群都忙着庆贺时,凌鹿的电脑屏幕前,却又一次发出嘀嘀的警报声。距离先前的三个定居点亮起红色光点仅仅不到十分钟,地图上又接连有几个区域变成了红色!   噩耗再度传来,这使得刚刚还欢欣鼓舞的周围人群,每个人脸上仿佛都被狠狠地揍了一拳。   更加令人不安的是,无论西面还是南部的攻击,按照地图上标示出的红点位置推断这次兽潮的行进路线,凌鹿得出的结论是——分散为几股的变异兽潮最终将会合到一处。而它们会合的地点,极有可能就在第七号定居点附近。那意味着这个拥有数十万人口的定居点,将在不久后成为众多变异生物夹击的目标!   “凌鹿,你能确定吗?”   由于事关重大,张妙听了他的话后脸色大变,她急匆匆地返回指挥台,紧接着,苏红等一行七八个人,就都聚集到了这个不起眼的角落,把凌鹿和霜牙两个团团围住了。   面对苏红的追问,凌鹿的脸色也有些发沉,毕竟眼下的情况换成谁都乐观不起来。但推算模型是凌鹿亲手制作的,他当然明白究竟有多少的可靠性。   凌鹿想了想,事态生死攸关,安慰或粉饰太平都毫无意义,他决定如实以告,“我不能百分百确定,中间可能会发生意外情况,但仍然有80%左右的几率,兽潮会在定居点附近三公里范围内会合。”   说着,他转过身,指着屏幕蓝色箭头示意众人看,“最好的结果,变异兽潮会被西边水库或者南部的山岭阻挡而改变路线,可……”   “我们不能光盼着奇迹发生,还是得早作准备。”据点负责人苏红恢复了冷静,她声音沉稳,接下了凌鹿的话。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在变异兽潮到来前,把定居点里的人员全部撤离。但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除了大理和临沧这两个超级城市之外,第七号定居点已经是滇西地区定居点中规模最大的一个,而且比起附近其他定居点,这里的资源和人口数目都是最多的。   第七号定居点的前身就是一座城市,经历了噩梦元素肆虐造成的人口锐减之后,这些年逐步发展,目前居住着共五十万人。这么多的人,要在短时间里全部撤离,实在太困难了。   一群人甚至为此争论了起来。   “如果要撤的话,最近的大理城,离这儿有124公里,或者就是东南部的临沧城——”这时开口的小伙子名叫刀锦,浓眉大眼,皮肤黝黑,人长得十分精神,是一个傣族人。   “临沧城不行。”他身边的苏红马上否决,“别说那儿离定居点路程更远,有165公里,而且南下的话,半路上很有可能会和兽潮迎头遇上。”   所有人的目光,这一刻都投向了屏幕上的大理城。无论从距离长短还是兽潮来袭的方向来考虑,往东北部的大理城撤退无疑都是最佳选择。   “可红姐,难道咱们就真到了非得离开不可的程度吗?”苏红身后,另一个身材魁梧像座黑塔的汉子嗓门洪亮,他是主张留守抵御的那派。“这么多年我大刘什么没经历过,那些变异兽,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   “大刘,你得想想,定居点里可不光只有我们。如果这个地方要沦为战场,是,我们是可以留下,可那些孩子,老人,他们手无寸铁,还有那些生病受伤的人,他们该怎么办?有更安全的地方安置他们,你能忍心看着什么都不做吗?”   苏红的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让刚刚还杀气腾腾像头蛮牛的刘斌一下子没了脾气,看上去愣头愣脑的他倒是个直肠子。“红姐,你说得对。是我没想周全,我大刘都听你的!”   接着,面对苏红递过来的征询眼神,张妙也长出了一口气,干脆表态:“我没意见。”   “还有我。”   “我也是。”   见一群人统一了意见,苏红笑笑不再说话,她的视线又转向了一直听着他们讨论的凌鹿。对这个安静的年轻人,苏红算是彻底刮目相看,“凌鹿,你不是抵抗军的人,但我要代表抵抗军感谢你。谢谢你愿意来这,愿意帮助我们还有外面许许多多不知情的人。”   凌鹿摇头,他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值得苏红这样感谢,他只是把所知的告诉了他们而已。   苏红却摆摆手,制止了他想要开口的意图,然后问他:“还有一件事,关于兽潮移动的相关数据,你能给我拷贝一份吗?我得去说服定居点里能管事的保障局局长,那可是个顽固的老头子,没点干货是说不动他的!”   凌鹿因她的话又愣了下,不过他很快回神,答道:“当然,没问题。”   这个红姐究竟是什么人?   听口气,她似乎和定居点保障局局长十分熟稔,可她又领导着这么大一个抵抗军据点……   在把数据复制备份给苏红的同时,凌鹿的脑袋里一直转着这个问题。      ☆、 晋江独家      中午十一点三十分,苏红离开抵抗军据点差不多半小时后,这么短的时间,不清楚她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和方法,总之,整个第七号定居点上空都拉响了撤离警报。   当凌鹿返回地表,看到的画面已不是他们刚才来时的景象了。   急促尖利的警报声在室内外回响,平和井然的秩序被彻底打破。学校内外,所有人都开始奔跑,每个人的动作都是那么仓惶。老师站在每一个教室的门口,维持次序,安排犹在懵懂的孩子们排成队,又催促他们离开。   校舍的每条走廊,教学楼外的操场,每个地方,凌乱的脚步声都响成一片。有些孩子大声追问他们的师长,有些年纪更小,则害怕得哭嚎起来,场面简直就像兵荒马乱的战场一样。   就连那条学校后门的林荫小路,凌鹿他们来时根本不见人影,现在却也人头攒动。而且,还尽是些矮了他们一多半的小不点儿。凌鹿和蛋蛋站在中间,整个鹤立鸡群,显眼极了。幸亏是这样混乱的局面,才没有尽责的老师上前来盘问他们。   “大眼睛,好吵……”蛋蛋漂亮的眉头整个皱了起来,他牵着凌鹿的手,紧紧贴着他。   拥有超常敏锐的听觉和其他感官优势,眼下蛋蛋的这种优势却成了累赘,周围不断发出尖叫或哭泣的孩子,简直是个地狱修罗场。对他来说,就是一群土豆,冬瓜,萝卜咕噜往前滚,都要比现在这群两脚站立的小猴子可爱多了。   他要忍耐。   尽管他有一百种以上的办法,让身边的噪音怪彻底消失,可是大眼睛会不高兴,所以他要忍着。   霜牙不是人类,就像博士徐林山形容的,在很多人眼里,他只是个伪装成人的怪物。但为了心爱的人,他却愿意努力学习怎么当一个人类。即使这让他在人类和变异生物这场生存竞赛中,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但这些在旁人看来是天大的要了命的事,也许属于无法跨越的鸿沟,毕竟物种不同怎么谈恋爱?霜牙却是永远不会去烦恼操心的。   他有大眼睛就够了。他只喜欢他,也只想和他一起生蛋。   考虑了下,蛋蛋又在心里把后面那条悄悄划掉了。就算他们不一样,生不出蛋也没关系,只要能永远和大眼睛在一起,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凌鹿当然不知道蛋蛋脑袋里正转的这些,看他的小怪物哼哼唧唧,知道他被吵得难受,凌鹿握了握他的手,然后闭上眼,放缓了呼吸。他不知道这招对一群孩子是否管用,只是想尝试让周围惊慌不安的孩子们平静下来。   凌鹿屏息凝神,在头脑中想象一池深水,从毫无波澜,到荡起一圈涟漪,波纹渐渐向外扩散……刚试到一半,凌鹿却被人撞了一下。   他睁开眼,就见一个小女孩从他身边跑过。   接着,小女孩又一跳一跳,来到了凌鹿和蛋蛋面前。她大概只有七八岁,穿着深蓝色校服,梳两条马尾,上面绑着鲜红色的蝴蝶结发带。撞到了站在林荫道边的凌鹿,她也不道歉,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对比周围惊慌不安的人流,这实在有些奇怪。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凌鹿当然不会为一个孩子撞了他就生气,他放轻声音,怕吓到那孩子,谁知小女孩又无声笑了起来,而她的眼神幽深一片,显得黑洞洞的,着实有些吓人。   「要……小心……,他……将……毁灭……世界。」   冷不丁的,凌鹿和蛋蛋都被吓了一跳。他们面前的小女孩嘴巴根本没动,声音却从她的体内传出。而且那音调嗓门难以形容,试问一个小女孩,她怎么可能先后发出男中音,女高音,接着又恢复孩子的童音呢?!   短短的一句话里,有的声音苍老,有的稚嫩,有的仿佛咏叹调,有的严谨如播报新闻,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不尽相同。非要形容的话,这就像是截取了不同人类的声音片段,又将这些片段打乱重组,拼凑到一起,最后再从女孩的体内里发出。   凌鹿就是这种感觉。   他定了定神,又仔细打量眼前的小女孩,才发现在她的校服领口上方,也就是颈部正中的声带位置,皮肤下有微蓝的光芒在一闪一闪。   凌鹿终于恍然大悟。这小女孩是个语言障碍者,她不能说话,而那蓝色的闪光,正是人工辅助声带在工作。   「必须……要……阻止……他。」在凌鹿露出了然神色的同时,眼神空洞漆黑的小女孩伸出手指,对准凌鹿,又再次发出那古怪诡异至极的合成声音,「你……必须……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凌鹿心里越发惊异,这孩子或者说控制着她的某种东西,很明显是在对他提示什么,而且他冥冥中有种感觉,那应该是极为重要的信息。   “你是谁?‘他’又是谁?你要我做什么?”   「消灭……‘盘古’,凌……鹿……你必须……消灭……他。」   盘古?她是指盘古病毒吗?凌鹿已经顾不上纠结为什么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孩会知道他的名字,他完全被对方的话弄糊涂了。但来不及再问,他们所站的地面就发出了隆隆的震动。   “地震了!”   周围不知道谁喊了那么一嗓子。人群更加惶急混乱,幸好那突如其来的震颤只持续了几秒,就同来时一样突兀地停止了。   负责将学生们带上地面校车转移的老师不敢怠慢,加紧催促了起来,其中一个女老师站在凌鹿他们的不远处,她扭头看到停住不动的小女孩,立即扬声敦促:“喜乐,喜乐!快到老师这儿来!”   至少凌鹿终于知道了这孩子的名字。   而那名叫喜乐的小女孩,在地震出现时就呆立着不动了,此刻听到老师的呼喊,她才一下回过神,空洞的乌黑眼珠恢复光亮,整个人总算不再像一个傀儡娃娃。她怯生生打量了凌鹿和蛋蛋一眼,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拦在这两个哥哥身前,背后又传来老师的催促,小女孩受了惊吓,她张开嘴,总算发出了符合她年纪的细细尖叫,然后一溜烟跑远了。   留下凌鹿和蛋蛋两个人面面相觑。   “大眼睛,那个小猴子好奇怪。”   听见蛋蛋的形容,凌鹿失笑,他摸摸他,说:“蛋蛋,那只是个小女孩,不过……”不过凌鹿并不认为之前和他对话的人,是那个叫喜乐的孩子,应该是有人通过植入小女孩体内的人工声带系统,在向他传达什么,问题是谁会那么做呢?   “凌鹿!”   想破了头,一时间凌鹿也找不出答案,而远处这时传来了喇叭声,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提前他们一步去取车的张妙正从车窗探出头,向他和蛋蛋这边招手示意。   第七号定居点响起警报后,抵抗军据点里的人员也被分成两类,战斗人员负责断后,非作战人员则开始分批撤离。凌鹿不是抵抗军的人,他和蛋蛋在第一时间被安排疏散。   穿过人流,来到车边,后排座上的狼犬阿丹见了蛋蛋,立即把两只前爪贴到玻璃上,热情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老邓还得把武器分派下去,他让我们带着阿丹先走。”驾驶座上的张妙回头朝凌鹿他们解释。   “张姐,有需要的话,我和蛋蛋其实也可以留下帮忙。”凌鹿说。   张妙却挑了挑眉,她一手夹烟半撑在窗口,笑着摇摇头,“别傻了,你们又不是抵抗军的人。”   凌鹿也不说话了。   张妙抽完一支烟,把烟头弹向窗外路面,接着就发动了车子。   此时学校后门的道路上,除了凌鹿他们的越野车,还停了许多双层巴士校车,孩子们在老师的组织下排成长龙,正依次上车。而他们头顶的天空中,也不断有运输机和更为庞大的运输飞艇经过。   “第七号定居点东边是个民用机场,北面还有个军用基地,不过大部分人还得从地面公路走。”张妙道。   凌鹿点点头,虽然飞行是最快的转移方式,但如果没有外部支援,仅靠定居点自己拥有的空中运输力量,较于五十万的人口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除非现在有一艘龙级空天母舰降临,不过想想这也是不可能的。   凌鹿他们的车像只慢吞吞的黑壳蜗牛,不起眼地混在车流里,他们后面和前方,经过张妙的示意,凌鹿知道还有几部车也是抵抗军用来转移的车辆。   由于是向大理城方向撤退,大部队都蜂拥往同一个方向,也就是定居点北部的出入口赶去,一下子有那么多人需要撤离,行进的速度可想而知。   第七号定居点和大理城之间,有56号和320号两条地面公路相连,可供人员实施大规模撤离,张妙和凌鹿他们准备按原路走56号公路。   就在张妙驾着车,北部灰白色的长墙已经遥遥在望的时候,之前仅仅持续了几秒,谁都没太在意的地动再次出现!   这一次,它的规模和震感都比刚才那次要强烈无数倍。   在雷鸣般的轰隆声中,凌鹿探出半个身体,扭头看向车外,下一秒,他就惊讶地瞪大双眼,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哦,见鬼了!”张妙也扒着车窗破口大骂起来,“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凌鹿也很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在他们的右后方,道路起伏不定,就好像变成了海面上的波涛,而无数的车辆,如同风波浪谷中飘摇不定的小船,它们失去了控制,有的倒退,有的俯冲,互相碰撞着,不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而混乱浪潮的前锋,正在向凌鹿他们这边快速袭来——      ☆、 晋江独家      “下车!”   张妙一声喊,就当机立断弃车跳了下去。   凌鹿他们也跟在后面。   显然被这幕惊到的不止他们这一车人,路上许多人都从车里出来,喧闹,惊叫,喇叭声混成一片,本来就拥挤不堪的路面这下更是被堵得不成样子。   刚跑到路边,轰隆声中,上下起伏的道路上,‘波浪’就侵袭了凌鹿他们原来待的位置。他们那部黑色越野车的车尾部分高高抬起,车头则被拱得朝下倾斜,车身不受控制地与前面的一辆车发生了碰撞,而随着‘波浪’过去,车尾又嘭的一声重重跌落回地面。   诡异的晃动升沉之后,原本平坦整齐的路面遍布裂纹,长长的车龙像被斩成无数段,歪歪扭扭,横七竖八的,连路两旁的树木和灯柱都吱嘎作响,摇摇欲坠。在更远处,凌鹿甚至看见了从地下喷出的高高水柱。   把整条路搅得不成样子后,强烈的震动又停止了。可这次,凌鹿他们谁都不再相信那只是单纯的地震。   “地底下有东西,而且是大家伙!”张妙啧了一声。   凌鹿心里同意,对着‘波浪’消失的方向,他牵在手里的阿丹也狂吠不止,更让凌鹿相信他的感觉没错。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只是暂时蛰伏,很可能在地下悄悄酝酿着一波更大规模的动静。   “蛋蛋,你感觉到了没?”凌鹿仿佛听到了一种规律而沉重的声音,那应该是某种生物的心跳,怦怦,怦怦,一下一下,犹如巨人用双拳锤击着大地。   他身边的蛋蛋点头,目光直视着同一个方向,“它要上来了。”   他们的对话让张妙听得一脸讶异,来不及开口,地面就再次传来了剧烈的震动,中间还伴随着土石崩裂的喀喀声。整条二十多米宽的路面像被撕开的纸一样,密布的裂纹迅速连成一片,土地轰然下沉,路中央绽开了一条长长的纵向裂缝。   人群聚集在路两边,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许多人眼睁睁看着他们刚才放弃的车辆跌落进了裂谷的深处。下个瞬间,一条巨大的,大概是尾巴之类的东西就从那道黑黢黢的裂谷下方探了出来!   之所以无法肯定,是因为这条尾巴实在太大了,它呈扁圆形,要两到三个成人合抱那么粗,而光是露出地表的部分,长度就就足有十来米,凌鹿他们必须抬头仰望,才能窥探它的全貌。尾巴的表面交错排布着厚厚的黑褐鳞甲,每一片都犹如一张盾牌,甲片的边缘呈锯齿状,反射着金属光泽,显得锋利冷硬无比。   人类目前所知的动物里,没有哪一种会拥有如此庞大的尾部,它轻轻一扫,堪堪停在裂隙边的好几辆车就都发出巨响,彻底变形,翻滚着掉进了裂谷深处。   一阵似牛非牛的低沉呼吼声从下面传出,然后是更多的岩石土壤崩落,在那条巨尾之后,两只同样遍布鳞甲的巨爪也哗啦从裂隙中探出了地表,接着,尖尖的吻部,狭长的头颅,就像平地起高楼,甲胄披身的巨兽终于露出了它的真容。   “怪……怪物!怪物啊——!!”   被变故惊呆的人群中间终于有人爆发出尖叫,然后恐慌如同致命的瘟疫般迅速蔓延扩散,人们推挤着,哭喊着,开始没命地四散奔逃。   凌鹿望着那头大半身体爬出地表的大家伙,这时也不禁瞳孔收缩,吸了一口冷气。巨兽光一只眼睛,就比人类的脑袋要大上一倍不止,鲜红的右眼珠正对着凌鹿他们的方向,将他们的惊骇与震动都倒映在上面。   “这是……变异兽?”张妙的语气带着不可置信。   凌鹿点点头,轻声回:“应该是印度穿山甲感染盘古病毒后变异而成。”   喘着气,张妙转过头看向凌鹿,她的声音也在发抖,“你是说眼前这东西,它是一只穿山甲?”她指着那头大家伙,它就像座隆起的山丘一样,占据了整条路面。张妙实在很想反问,这鬼东西它到底哪里像穿山甲了?!   凌鹿明白张妙的感受,但仍十分肯定地出声:“它的体型增长得离谱,外表的变化却不是那么明显,有许多符合的特征。穿山甲是一种温和胆小的生物,即使变异了并受制于Ω节律,你看它到现在都没有主动攻击人。”   张妙的表情复杂,却不再出声。   面对在眼皮底下惊逃奔命的人群,那东西确实一动不动,可再怎么温顺,那也是变异生物,对人类而言,它仍是一头可怕的怪兽,巨大的体型,就足以造成灾难。刚才的地震还有眼前路面上那条深渊般的裂隙,就是最好的证明。   “凌鹿,这东西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难道兽潮已经提前靠近这里了吗?”张妙又问,她的担心要是真的,第七号定居点的大部分人就都别想安全撤离了。   凌鹿摇摇头,他倒不认为兽潮已经提前。事实上,即使没有提前,他们也不剩多少时间了。凌鹿心里明白,得尽快把这个挡住了路面的大家伙给移开或弄走。   望着那头变异穿山甲,凌鹿觉得它看起来似乎有些茫然,对Ω节律,凌鹿目前只知道它能控制变异生物们的行为,但节律影响的时长,强度,范围,个体之间是否拥有差异,仍无法贸贸然下断言。   眼看人群这时已远远逃开,凌鹿转过身,开口:“蛋蛋,你能让它离开这儿吗?”   ‘它’,自然是指那头体型庞大的变异穿山甲。除了Ω节律,变异生物之间本身也拥有某种奇妙的交流方式,因为蛋蛋的关系,凌鹿曾亲眼见过好几次。   听到他的话,蛋蛋立刻点点头,眨眼间,他就凭空消失不见了。   离凌鹿和张妙他们十多米开外,随之传来嘭的一声,蛋蛋已经蹿上那头变异穿山甲的头部,对准它同样披覆鳞甲的额顶位置,二话不说,向下一拳,把那只大了他无数倍的巨兽直接打趴下了。   凌鹿和张妙:“……”   巨兽发出一阵急促低沉的呼呜声,让人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可怜,它摇摇晃晃撑起粗短的四肢,甩动尾巴,试图维持平衡,结果却乒乒乓乓,把路面上的车辆扫得东倒西歪。看到那条大尾巴差点扫中张妙停靠在路边的车,凌鹿情急之下脱口便喊:“蛋蛋!”   这么多年相处,光从凌鹿叫他名字时的语速声调和神态,蛋蛋就能明白他想说的话。于是,原本还想再来一下的蛋蛋放开拳头,开始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奇妙而富有节奏的声波,在那声音中,他脚下那只烦躁不安的巨兽安静下来,不再团团打转,它双眼里的血色也开始消退,最终回归成了深黑。   音波又持续了一会儿,蛋蛋就从变异穿山甲的额顶跳落至地面,原本一动也不敢动的巨兽如蒙大赦,立即调转它庞大的身体,在猛烈的震动和轰隆声中,朝着深不见底的地缝中翻转而下。而大量的土石紧跟着被挖掘,像是雨点冰雹一般抛向天空,又哗啦落向地面。   不消片刻,如来时一样,浑身覆满鳞甲的巨兽就钻入地底,只留下一截黑褐色的尾巴尖,在甩动了一下后,那截尾巴也彻底消失了。   顺着裂缝,地下隐隐传出土层被翻动挖掘的轰轰声,没多久,连这声音都越来越深,越来越远,逐渐听不见了。   四散逃开的人群瞠目结舌,他们远远看到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切,就犹如做了一个可怕而又离奇的梦。眼前乱七八糟的景象,却又提醒着他们,这不是一场梦境。   路面开裂,玻璃与车辆残骸散落一地,而那只披甲怪兽此刻却不见了踪影。有胆子大的,开始小心翼翼试探着靠近路中央的大裂缝,朝下望去,除了还在崩落的小块土石外,黑黢黢的裂口底下静悄悄的。   “没有,没有!那怪物真的消失了——!!”   人群中,有人开始这样叫喊起来。   然后,更多远远躲避在沿途建筑里的人也壮着胆子走出来,用了好一会儿,这些人才意识到他们安全了,而这时,接到消息的定居点武装人员也赶到了现场。   万幸的是,这次的事故只有少数一部分人受到了轻伤。   撤离行动仍要继续,人群开始被有组织的疏散。通往北部进出关口的这条道路,将近有半公里的距离都出现了大面积开裂,处于半毁,只剩靠内的一条车道还能勉强通行。   这么一来,速度自然就更慢了。   不想惹人注目,混在人群里的凌鹿他们在骚动过后去,也重新出发。除去一些刮擦凹痕,他们的车奇迹般的没有受到太大损坏,而原本跟在他们后面的另一辆抵抗军的车,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张姐,幸亏你们的车没事。”这时张妙身边的副驾驶座上,一个瘦不拉几的年轻人拍拍胸口,咋咋呼呼的,“不然我真怕自己要靠两条腿走去大理城了!”   “去去去,别烦我!”张妙两句话就把人打发了。毕竟又过去了半个小时,离凌鹿估算的兽潮会合时间越来越近,车速却依旧慢的像头老牛,张妙也越来越不耐烦。   年轻人嘿嘿一笑,他似乎十分了解张妙的脾气,也不以为意,扭头又向后座的凌鹿和蛋蛋伸出手,热情道:“你们好,我叫郑钱华,不是挣钱花,是郑钱华。”      ☆、 晋江独家      郑钱华模样精瘦,就像条细高的竹竿,为人倒是爽朗健谈……不,是有点太健谈了。   “张姐可是我的偶像!要不是她被分派到这儿,我都没机会见到她,你们不知道,现在联邦有一半的地下交易……”   互相介绍后,整整十分钟,他都滔滔不绝,看得出非常崇拜张妙,也让凌鹿他们叹为观止——这个郑钱华,他说话都不用换气的吗?   “你小子给我闭上嘴!”张妙忍无可忍,腾出手敲了他一个爆栗。   哎哟一声,郑钱华抱着脑袋缩了缩脖子,他挤眉弄眼还想开口,却被张妙及时地狠狠瞪了一眼,威胁他:“再啰嗦,信不信我直接把你从车窗里扔出去?!”   这下,郑钱华摸摸鼻子,总算不吱声了。   凌鹿看得直想发笑,这一路的紧张都被冲淡了不少。身边的蛋蛋却一把抱住他的腰,将脑袋也搁到他肩上,语气酸溜溜地说:“大眼睛,不要看他,我比他好看多了!”   一边的阿丹也来凑热闹,汪了一声,像表示同意。   凌鹿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怪物,声音里满是怜爱,“乖。”   他们在咬耳朵,前排车座上的张妙和郑钱华自然是听不见的,外面的景象此时喧闹无比,车流排成了长长的队列,缓慢向前移动着。费了一番周折,张妙驾驶车子,总算抵达了定居点北部的出入口。   灰白的城墙巍然耸立,它高达五十米,厚度则有七米,钢筋混凝土结构令它坚实无比。墙体环绕包围着整片定居点,在南部和北部设有两个用以人员出入通行的关卡。   此时,北部关口的所有六个进出通道都已经开放,管理第七号定居点的保障局也调派了众多人手,但短时间内大量人员撤离,拥堵的情况仍非常的严重。   每个通行口都在反复播送着注意事项,提示民众保持秩序,不要慌乱。空中机器巡警则引导着车辆依次进入通道,种种措施,才让现场的局面不至于失控。   耐心等待了一会儿,凌鹿他们的车终于缓缓驶出关口,张妙一直绷着的脸总算放松了一些。而就在他们快要开上跨湖大桥时,凌鹿心里却突然咯噔一下,他连考虑都没考虑,直接喊道:“停车!”   变故在猝不及防间就发生了。   张妙还算反应快,猛地刹住车,车窗外一大片阴影瞬间笼罩下来。嘶拉——!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仿佛有某种尖锐物体刮过金属表面,那片黑色的阴影来去如风,眨眼消失了,而凌鹿他们那部改装车的前盖部分,却多出了好几条裂痕,就像被野兽的爪子抓过一样。   紧接着,尖叫声从前方传来。   原来遭到攻击的不只是凌鹿他们的车,在他们前面的几辆车,几乎无一例外,整个车顶都被撕开了。车内的人瞬间被某种有翼生物带到空中,然后重重抛下,犹如陨石般,把其他车子砸的嘭嘭直响。   这些可怜的人,他们的身上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抓痕加上高速坠落的冲击,令他们或者直接毙命,或者痛苦呻吟着奄奄一息。   凌鹿从车窗探出头往上看去,只见大桥上方,围绕着高耸的桥塔,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是变异蝙蝠……”凌鹿喃喃出声,他的双眸中倒映着那些生物盘旋的身影,它们密密麻麻,数量足有上百只之多。   张妙他们也跟着看清了天空中的景象,郑钱华脸色苍白,被吓得不轻,刚才要是没凌鹿那一声,他们的下场,估计也和前面几台车里的人一样了。   砰砰的炮火声紧接着也从后边的城墙上方传出。看来负责防御警戒的守卫人员也发现情况,立即采取措施,展开了攻击。   地面上却彻底乱了套,有些人打开车门,开始没命地往回跑,有的则试图驾车冲上大桥,将那群变异蝙蝠远远甩在身后。但无论哪种决定,都显得十分鲁莽。   本来就拥挤不堪的路面,被那些横冲直撞的车辆一堵,更是几乎寸步难行。慌不择路下,有几辆车甚至不小心冲出护栏,直接撞进了湖中。谁都想逃,谁都不愿落在后面,结果却是谁都逃不掉。而受到惊吓弃车逃跑的人群,也无疑让空中的猎食者找到了机会。   惨叫声接连不绝。每一次变异巨蝠俯冲而下,就会有人类被它们钢铁般的利爪带至高空。后方城墙上的炮火尽管抵挡住了一些变异蝙蝠的攻击,但由于地上人流密集,守卫不能轻易向地面开火,这也造成了伤亡不断节节攀升。   很快有地面武装从几条通道内冲出,他们均手持圆柱形的火焰喷射器,对准天空中的变异蝙蝠群,在它们试图下冲时按动火焰枪开关。熊熊烈焰如同金黄色的长龙,在天空中飞舞,热浪灼人,火舌舔舐着空气,也将那些肆无忌惮的变异巨蝠终于暂时逼退。   “快快快!”   急促的叫喊和命令声紧接着在附近不断响起。   在火焰喷射器的掩护下,惊恐欲绝的人群总算找回了一点理智,不少人开始自发地清理道路,把死伤者抬回定居点,将被砸瘪损坏的车辆推到路边。然后越来越多的人也跟着加入了进来。   人们总会被坏的事影响,但同样会被好的那面启发,会犯下愚蠢的错误,也能吸取教训,在错误中改正前行。这才是人类立足于这个星球,生生不息的最大原因。   此时此刻,面对眼前触目惊心的惨状,不用多说,凌鹿他们一行人的心里都明白,他们担心的变异兽潮终于还是来了。   “张姐,”郑钱华牙齿打颤,声音发抖,尽管怕得要死,他还是把该说的话说了出来,“我……我不走了,我得下去帮忙。”   他出生在这个定居点,只是个小人物,周遭的画面无疑却深深刺痛了他。要他无动于衷,拍拍屁股把一切都扔在脑后只顾自己去逃命,郑钱华自问做不到。   推开车门,下来的却不止他一个人。   郑钱华扭头就看见张妙、凌鹿他们也都下了车,他睁大眼露出惊讶,胸口却是一热,声音微颤道:“张姐,你们不必……”   “闭上嘴,哪儿那么多废话!”张妙点上烟,脸色满是不耐。   郑钱华挠挠头,又冲凌鹿他们嘿嘿一笑,果然不再废话。   他们的车也没法开了,几个人背上行囊,合力把车推到路边上后,堵塞的路面也渐渐开始恢复畅通。而被驱散的变异巨蝠,这时又盘旋着朝南飞去。南部很快传来隐约的炮火声,所有人都清楚,这些飞行异兽,也许只是这次兽潮来袭的前奏。   一些人自愿留了下来,更多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则在武装人员的护送下,继续向大理城方向撤离。   凌鹿他们通过关口,返回定居点时,在那道灰白长墙附近,凑巧就碰上了正运来大批武器的邓志忠和杨军他们。   邓志忠牵回他的爱犬,对张妙一行人留下的决定,什么也没多说,只沉默地点点头。   几个人坐上邓志忠他们的装甲卡车,绕路停在了距离北部通道口约两百米开外的墙下。把武器箱卸下车,又通过城墙内侧的合金升降梯将这些重火力武器秘密运到城墙顶部,没过几分钟,邓志忠和杨军他们又返回了卡车内。   凌鹿起先十分讶异,但他很快意识到——苏红之前与保障局方面应该达成了某项暂时合作协议,为对方提供武器,恐怕也是协议的一部分。无论如何,在变异兽潮的威胁前,敌对的双方能暂时放下成见,共渡难关,这都是件好事。   沿着墙,又经过了三个这样的升降运送点,在众人准备上车前往第四个地点时,驾驶室内的车载通讯系统亮起红光,邓志忠按下按钮,将信号接入,前挡风玻璃上,很快出现了第七号定居点的三维地图,以及通讯人员急促的声音——   「杨军,老邓,定居点南面出现了大批变异兽潮,红姐让你们赶快带人过去!」   “明白。”点点头,剃着板寸,一身全黑作战服的杨军脸色肃穆,他坐在驾驶座上,发动卡车就准备离开。   “等等!”张妙却从后车厢推开驾驶室的门,她身后跟着郑钱华,两人的神情都有些着急,“凌鹿他们呢?”   驾驶室内的邓志忠与杨军面面相觑。   “他和霜牙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邓志忠反问。   “我和张姐上车后,才发现他们没跟着上来。”郑钱华解释道。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意识到凌鹿和霜牙两人没和他们打招呼,就无声无息地失踪或者说离开了。张妙和邓志忠倒不认为他们是临阵脱逃了,如果害怕面对危险,一开始凌鹿就该留在相对安全的大理城,而不是跟着他们来到这里。   邓志忠想不通到底有什么理由能让两人不辞而别。他的眉头皱成了川字,沉吟片刻,想到有更重要紧急的任务摆在面前,他当机立断道:“没时间了。凌鹿是个有分寸的年轻人,他们这时离开应该自有道理,我们走!”      ☆、 120晋江独家      由于情况实在紧急,邓志忠做出决定后,无人提出反对,他身边的杨军立即负责发动装甲卡车,向着定居点南部疾驰而去。   同一时刻,趁张妙他们不注意悄无声息离开的凌鹿,已经和蛋蛋到达了定居点墙外西北方向。   缠绕着雷电光芒的巨大黑色双翼缓缓收拢,蛋蛋小心地松开手,让凌鹿也从他的怀里站稳。两人的脚下,就是一座十分雄伟壮观的水坝。由于年深日久,坚实高耸的混凝土坝身暴露在外的部分覆盖着苔藓,呈现出一种饱经沧桑的灰绿色。   水坝形似卧龙,将原是一体的浩淼水面一截为二,它的西面上游形成了一个蓄水库,而朝东望去,又能将下游的一大片湖泊和横跨湖面的大桥尽收眼底。   可眼下,凌鹿却没有空余的心思来欣赏周围的风景,他目光有些担忧地看向身边,问道:“蛋蛋,你找到了吗?”   蛋蛋没点头也没摇头,视线往西,在平整如镜的广袤水面上巡梭。此时整个水库的湖面犹如一块深绿的翡翠,显得静谧幽远,只有沿岸的树影与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轮廓倒影其间。   “他躲起来了,就在附近。”   听到蛋蛋的话,凌鹿沉下心,还是没发现什么。作为人类,凌鹿的视力听觉都远远不及他的小怪物,察觉变异生物的行踪更不是他擅长的,又或者对方太过狡猾太会伪装了。   在邓志忠他们接到那通联络前不久,蛋蛋突然毫无预兆地从喉咙发出了低呜声,他浑身紧绷,充满了警觉,凌鹿深知目前能让蛋蛋感到威胁的,绝对不会是什么简单无害的东西。   连面对那头重达上百吨的巨型变异穿山甲时,他都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焦躁戒备,而眼下,蛋蛋却紧紧握住凌鹿的手,整个人都如临大敌。   不久后,也许是出于同类间的奇妙感应,蛋蛋的目光锁定了某个方向,他爆发出一阵尖锐急促的声波,利剑般笔直击穿了前方百米开外平静深幽的水面。   哗啦——!   一道狭长的影子刹时破开水面,激起白色的巨大水柱,波浪翻涌,湖面如同破裂的镜子,扭曲的涟漪一圈圈荡开,而从水底蹿出来的那道黑影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冰冷的水滴忽然落到凌鹿脸颊上,他下意识抬头看,就见某团深绿色的阴影正从高处的空中,犹如凶猛的猎隼,向着他俯冲而下。身边的蛋蛋发出一声怒吼,他张开双翼,唰的一声,离开地面迎了上去。   双方速度都极快,凌鹿只能看见两团模糊的影子撞到一起,他们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与嘶吼,从天空中一路打到水面,又嘭的一声,像炮弹一样,扎进了水库的湖底。   飞散四溅的水花被抛到空中,让整个水坝附近都下起了一场雨,被浇了一身的凌鹿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水,他跑到水坝的护栏边,紧张地向水面下望去。而湖水太深了,能见度不佳,凌鹿实在看不出什么。   他急得要命,蛋蛋不喜欢水,还小的时候,每次洗澡它都会因为太重而沉在浴缸底,现在凌鹿虽然对他的武力值毫不怀疑,可还是忍不住担心蛋蛋会在水下吃亏。   他的担忧没过多久,暗沉沉的水面乍然亮起了光芒,无数电流游走着,扩散着,如同闪光的青蛇,于水中蜿蜒奔涌,又霎那消失。而在深深、深深的湖底,则像诞生了一个明亮的太阳,它越来越巨大,向着水面接近。呲拉作响的电流声中,大片湖水仿佛被无形之手搅动,形成了一个流速极高的可怕漩涡。   水坝附近涌起巨浪,凌鹿也终于看到了他的小怪物,蛋蛋正处在漩涡中央,他飘浮在半空,浑身被电光密密包裹,形成了一个类似球状闪电的发光体。   即使是凌鹿,这一刻心底的震撼也难以言喻。   “蛋蛋……”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蛋蛋很快就听见了,环绕他周身的电流不断消退,而那巨大的漩涡也紧跟着仿佛失去了动力。水流轰隆作响,从狂暴渐渐到疲软,就像一个人自盛年快速步入衰败老朽,唯有余波荡漾的浑浊水面证明刚才的那一切确实发生过。   破空声传来,下一秒,蛋蛋的脸就出现在了离凌鹿不到二十公分的正前方。这个距离……凌鹿正想着,那简直祸国殃民的脸就离他更近,接着,凌鹿的双唇上就感觉到一阵凉意,他仿佛尝到了湖水冷冽的味道。   “蛋蛋。”凌鹿哭笑不得地推开他。   最近的蛋蛋,有事没事就爱偷袭。他吃定凌鹿不会真的生气或拒绝,结果自然每次都被他得逞。   这时被推开,蛋蛋也一点都不介意,反而又喜滋滋地凑上去一把抱住凌鹿,像怀抱着心爱的宝物。他以一种甜腻又得意的语气,哼哼唧唧向凌鹿撒娇:“大眼睛,他没我厉害,我赢了。”   由某种本能驱使,变异生物之间决定强弱从属的方式非常简单——见面打一架就是了。尤其当两强相遇,实力相近,这一架就更不可避免。当一方认输,胜利者确立权威,便不会再赶尽杀绝。   凌鹿还没来得及问得更详细,一阵短促的低鸣就骤然响起。声波由远及近,伴随哗啦哗啦的破水声,快速向他们这边接近。好不容易稍稍平静的湖面又水花四溅,‘啪嗒’落地声中,那个凌鹿一直没机会看清楚的变异体终于落入了他的视野。   惊讶地瞪大眼,凌鹿对出现在他面前的这头变异生物,一时间无法形容。他无疑已摆脱了野兽的形态,但却和人类又相差甚远,更像是某种幻想作品中的异星生物。   他浑身的皮肤呈现出深绿,没有毛发,橄榄型的头部拥有上下两对共四只眼睛,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都被翠绿的瞳仁占据。他也没有鼻梁,只有两个通气孔,内部的某种瓣膜结构正随着他的呼吸而开合着。他的嘴唇十分薄,也是整个五官中和人类最近似的地方,但在下颌部分,却生长出了两枚粗大的,弯曲的利齿……如果那是牙齿的话。(你可以想象刚刚冒出尖的象牙)   这些还不是最让凌鹿震惊的,这个变异体的身高惊人,比蛋蛋还要高上许多,凌鹿目测他起码有两百五十公分以上,他的身体细长瘦削,六肢(是的,和眼睛一样,他有两对手臂)骨节分别,虽然由于过长而感觉纤细,但绿色的皮肤下面却覆盖着一层微微起伏、强壮有力的肌肉。   在第一对臂膀下方的两条手臂到腰部之间,连接着一层褶皱,就像某种蹼或膜翼,刚才他能在高空中停留,也许正是由于这层褶皱的原因。   他长得如此奇特,却不让人觉得丑陋。相反,他的身体构造十分端正对称,无论四只眼睛还是嘴的位置,都有种古怪的难以言说的英俊感。不以人类标准评判的话,这个变异体也许是他种群中的美男子也说不定。   在凌鹿观察他的同时,变异体也一瘸一拐向凌鹿和蛋蛋走近。他的身上挂着许多由贝壳和牙齿串成的项链,刚隐匿在水里还没事,现在一走路就哗啦哗啦直响。   也许是蛋蛋给他的教训已经足够深刻,绿色皮肤上还有许多伤口和焦黑痕迹的变异体,在离凌鹿他们十米左右的距离,就非常谨慎地停了下来。   他嘴里发出了一阵低呜声,与蛋蛋之前的类似却又有细微的不同。凌鹿能听懂蛋蛋的‘语言’,要辨别眼下对方在说什么却十分困难,这感觉就像在听一门他完全没掌握过的外语一样。   “他说他叫迦利。”见凌鹿皱着眉神情困惑,蛋蛋主动当起了翻译,“他从西边来,一个叫……叫白色沙丘的地方,他听到了‘声音’,就一直跟随着那‘声音’向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这里。”   这就像蛋蛋之前的遭遇一样,凌鹿很肯定这个迦利也同样受到了Ω节律的操纵。他所说的白色沙丘,很可能就是印度污染区的核心地带,而迦利能恢复清醒,恐怕也是多亏了蛋蛋,较强的变异体对较弱的那方应该存在着某种影响。   “他要回去了。”对着面露思索的凌鹿,蛋蛋继续一句句翻译着,“他说还有许多变异生物正往这边过来。”   “蛋蛋,你问问迦利,能不能唤醒其他变异生物,让它们跟着他回去?”这一想法,在凌鹿头脑里也才刚刚成型。   既然蛋蛋能唤醒迦利,证明Ω节律并非是无所不能的,那么显然已经处于第四阶段变异期的迦利,理论上也能控制相当一部分更低等级的变异生物才对。   蛋蛋立即从嘴里流淌出一连串充满节奏韵律的低鸣,和十米开外的迦利展开了看似颇为友好的‘交流’——   「喂,那个橄榄头!大眼睛让你把同伴都带回去,就照着我刚才做的那样就行了。」   迦利发出一声咕噜,歪着他的绿色脑袋,问:「大眼睛是谁?」   「大眼睛就是大眼睛,他是我的!你不准问也不准看他,不然要你好看!」   十足恶霸的蛋蛋成功震住了迦利,毕竟他才刚被蛋蛋胖揍一顿,不怕都不行。   又继续互相交流了一会儿,蛋蛋终于扭过头,欢欢喜喜地望向凌鹿,声音也仿佛拌着蜂蜜与砂糖般甜腻,“大眼睛,迦利说它们数量太多了,他很弱,只能试试让一些变异生物跟着他回去。”   “这就足够了。”凌鹿松了口气,露出笑容,他奖励般摸摸蛋蛋的脑袋,“谢谢你,蛋蛋。”   得到凌鹿的笑容,对蛋蛋来说这是比什么都幸福的事,他眯起眼,紧紧抱着凌鹿只想永远这样下去。   可世事哪能尽如人意,才没一会儿,他身后那个碍眼的绿色橄榄头已经开始可怜巴巴地询问他是否能离开了。   长相十分奇特的变异体迦利,在终于得到蛋蛋点头允许后,他两米多的身躯高高跃起,最后回头看了眼站在堤坝顶部的凌鹿和蛋蛋——他们一个是变异体,另一个是人类,迦利似乎对他们手牵手的亲密举止十分不解。   不过也仅此而已,眨眼之间,他就张开膜翼,滑翔一段距离后,就一头潜入深水,飞速地离开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迦利:迦梨或迦利,天城体????,kālī的音译。取自印度神话人物,湿婆神妃帕尔瓦蒂产生的化身之一,为威力強大的降魔相。在后期的信仰体系中,迦梨被认为与时间和变化有关,象征着强大和新生。   ☆、 晋江独家      在那个叫做迦利的变异体被蛋蛋赶跑的同时,第七号定居点南部,却遭受到了大批变异生物的袭击。   兽潮就像一道黑色的高墙般从地平线尽头出现,短短的时间里,它们就逼近了定居点,无数的变异生物,虎、狮、象、独角犀、野牛、豹、狼、鬣狗、水鹿、懒熊……有些能看出原来的形态,而有些则已进化到人类无法分辨的程度。   它们奔跑着,嗥叫着,从设置了临时路障的地面公路上,草丛中,树木枝叶的间隙里或天穹下出现,到处都是,无所不在。上百,上千,上万,也许更多,它们的数量光凭人类的肉眼根本难以计算。   地面发出隆隆的震颤,高高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令山河无光。第七号定居点的人们从未见过这么多变异生物聚集在一起,如同末日一般的景象,令每个目睹此情此景的人都头皮发麻,心里涌现出了一阵阵颤栗与绝望。   他们不禁自问,在如此局面下,人类真的能对抗这些恐怖生物,或者说,真的能守住他们的家园吗?   连通定居点南部关口的必经之路上,最前面的几道临时修筑起的防御工事根本不堪一击,守卫的武装人员节节后退。南部城墙顶端,炮火声震耳欲聋,接连响起。而第七号定居点军事基地内,十多架旧式‘钩蛇’战机和武装直升机也全部起飞,在空中对地面上兽潮最密集的地点实施打击。   一时间,定居点墙外的许多地点都火光冲天,黑色的浓烟滚滚翻腾向上,而所有的这些努力,却都并没有阻挡住兽潮侵袭的速度。   “它们的数量太多了,撤撤撤!立刻封门——!!”   当最后一道地面防御工事也岌岌可危,千钧一发的紧要时刻,现场指挥立即做出决断,命令所有人员撤退。   在空中火力的掩护下,几辆地面装甲运兵车迅速返回定居点,南部关口的六个通道内,以超强硬度材料制成的合金城门,一共三重,依次轰隆降下,将整个定居点与外界封闭隔绝。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天空中那些飞行变异兽的数量不是最多的,大规模的兽潮都集中在地面。许多人这时只能祈祷——环绕定居点的高墙能挡住变异生物,哪怕一时片刻也好。毕竟仍有大概三分之一的定居点民众还未及撤离,每拖延一分钟,都可以为更多人争取逃生的机会。   乌压压如潮水席卷大地的变异生物们,转眼间就抵达了墙外。   即使被高墙暂时挡住了去路,众多受到Ω节律操控的变异体却没有停下脚步。它们一波接着一波,就像巨浪冲刷礁石,不断撞击着坚固的灰白墙体和金属城门,发出了猛烈的砰砰声。在变异生物们强而有力的利爪硬甲冲击下,雄伟屹立、仿佛坚不可摧的防护墙表面,碎石粉屑不断飞散四溅,很快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细小的缺损。   对于厚达七米的防护墙来说,这些小口子就像是岩石与钢铁巨人身上掉落了一两根毛发,并不能对墙体本身造成太大的实质性影响。但所有变异生物黑压压一拥而上的恐怖场面,仍然让墙头上的守卫人员心胆俱裂。   变异生物的智力卓越,有些甚至能与人类媲美,当它们发现无法撼动这道白墙时,就迅速改换策略。一些变异体高高跃起,用它们尖锐的爪子或钢铁般的尾部深深扎入墙体固定,然后开始攀援。一些则如江河分流,它们不再一股脑地拥挤在南部关口附近,而是向两边散开,不断沿着漫长的墙体寻找易于攻击的薄弱点。   当它们高高跃起到空中时,城墙顶部的防守人员甚至能通过辅助瞄准镜,看清变异生物们鲜红如血液的瞳孔。   “射击!快射击!这些该死的臭东西,快把它们弄下去!不能让它们爬上来——!!”   指挥官声嘶力竭,拿到武器的守墙人员一刻都不敢耽误,迅速举枪对准下方扫射。哒哒哒密集的枪声如狂风暴雨,吵的人耳膜刺痛,但此时此刻没人抱怨这个,所有人都只想把这些犹如蚁群般密密麻麻、向上攀爬的变异生物赶回地面。   而墙内侧,所有升降设施和步行梯均已开放,不分男女,不分年老年轻,也不管先前什么立场身份,只要愿意出力共同抵御兽潮的,都聚集到了保护墙顶的防御平台上。   不久前刚刚抵达的张妙和邓志忠他们一行,也全副武装登上了墙顶。他们各自手持武器,瞄准那些不断在试图爬上来的变异生物,谁都没时间和心思开口,哪怕在攻击的间隙,气氛也无比紧张。   在密集的火力下,一些变异生物成功被击中,它们嘶吼着,惨叫着跌回地面,顺带把地上乌压压仍想往前挤的变异生物压倒一片。但邓志忠和张妙他们很快发现,普通步枪的金属子弹对另外一些拥有坚硬外甲的变异生物收效甚微,而特种冰冻弹或泰瑟枪电链弹,也只能迟滞它们的动作而已。   “快,准备‘赤焰风暴’!”   又一轮扫射后,邓志忠两眼发红,扭头就向充当后援的郑钱华和另一名抵抗军成员扯着嗓子吼出声。   让沉默寡言的邓志忠发急的原因,正位于他的下方——某只皮毛完全金属化,浑身黑色鬃毛根根刺起,像只海胆般的变异懒熊不断往上,它庞大的身躯虽然笨重,却凭借着弯镰状的利爪紧抠着墙体表面,已经爬到了三十米高的地方,寻常的攻击对它根本不起作用。还差二十米,它就要爬上墙顶,到那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郑钱华和另一人立即跑向防御平台另一侧,把他们带上来的最大的一个武器箱打开,两人用了最快的速度,将分成三部分的底部滚轮、支架和发射器组装完毕。   “快点,别磨蹭!”在一片嘈杂的枪炮声里,邓志忠几乎是咆哮了起来。   那只变异懒熊在片刻间就再次向上了十米,只差十米,它就要翻过这片高墙,到达顶部了!   见势不妙,郑钱华他们周围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跑来帮忙,一群人齐心协力,将这台沉重的武器推到了防御平台的外侧。邓志忠扔开手里的步枪,马上接手,来不及精细校准,他拉着操作柄,将十字架形状的发射口对准那头即将爬上来的变异懒熊,按下了发射钮。   “畜生,给我下去——!”   一瞬间,密集排列的枪管便爆发出一轮明亮耀眼的金红色火光,在尖锐的啸响与爆炸声中,那头重达数吨的黑色巨兽原本离墙顶近在咫尺,转眼就被密密匝匝雨点一样的光点包裹了。   它发出一阵可怕而又惨厉的哀嚎,被火光笼罩的通红身体摇摇晃晃,深入墙体的长爪终于松开,像一块熊熊燃烧的巨大陨石,砸向地面,发出极为沉闷的嘭的一声。   所谓‘赤焰风暴’,它的发射系统没有传统机械操作部件,主要由装填弹药的枪管、电子脉冲点火节点、电子控制处理器等组成。犹如蜂窝般密布排列的枪管中,一定数量的弹丸串联排列,一经点火,每发子弹按照顺序从枪管中发射出去,射速十分恐怖,可达到每分钟100万发。   邓志忠控制着操作柄,沿着墙身表面从左至右一轮扫射,许多已经爬到一半高度的变异生物开始不断跌落,嘭嘭落地声接二连三传来,地面如同被陨石雨轮番轰炸,出现了一个个大坑。   景象无疑令人振奋,许多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   邓志忠身边,瘦不拉几的郑钱华弯着身体,探头探脑朝下望去,他喜笑颜开,乐得合不拢嘴,对着地上的兽潮比了个中指。   “别愣着,快去准备补充弹药!”邓志忠拍了下郑钱华的后脑勺,对还在傻乐的他吩咐道。   一轮狂轰猛炸后,‘赤焰风暴’发射后的空枪管叮叮当当滚落了一地,如果不及时补充,好不容易稍稍压制住的兽潮马上就会反扑。   郑钱华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立即应了一声,忙着去把装有备用枪管的另一只武器箱打开。   “老邓,能拖多久?”邓志忠右手边,张妙嘴里叼着烟,通过自动瞄准镜,狙击枪对准了某只变异野猪的眼睛,一面扣动扳机,一面出声发问。   她当然不会像郑钱华这傻小子一样盲目乐观,即使威力再强大的武器,也有弹尽粮绝的时候,何况这次事发紧急,对比眼下大规模的变异兽潮,他们的武器贮备根本不能算充足。   “剩下的弹药,只够我手里的‘赤焰风暴’再发射五轮,其他几个主要防御点的情况估计也大同小异,我们撑不了太长时间。真到了那时候,就只能让后面的大家伙顶上了!”邓志忠说着,就回头瞄了眼防御平台里侧。   他目光对准的方向,摆放着几台高度超过三米的巨大物体,由于灰绿色的防雨布遮挡,暂时还看不出它们的庐山真面目。   趁着片刻喘息之机,邓志忠干脆迅速布置起来,“杨军还有我这把老骨头能各自负责一台,剩下的——”   “我能操作一台。”张妙不耐烦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张妙……”   “怎么?”看着邓志忠一脸为难,张妙挑眉,“看不起我是女人吗?”   “当然不是,唉!”邓志忠急得直叹气,明白张妙心意已决,他也不再废话,“那就让郑钱华他们几个年轻人先撤。”   张妙没有出声,对此刻邓志忠的决定,她既不表现出反对也不赞同。   但在张妙看来,他们脚底下的这道白墙就是最后的防线。就在今天,今时,它决定了第七号定居点的命运,以及所有还留在墙内的人的命运。无论年轻年老,无论男性或者女性,无论你是每天庸庸碌碌还是意气风发,在这一刻如果不奋死一战,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道灰白之墙,它就是命运。它的一边站着人类,另一边则是变异生物的大军,一旦真的被变异生物越过界限,就算逃,人类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赤焰风暴:灵感来源于金属风暴,一种高科技武器系统,由澳大利亚人迈克·奥维尔(MikeODwyer)发明。是利用电子化学气点火的技术,可在一秒钟之内发射一万六千发特制的武器弹,而且这项技术可以用于任何武器上。   ☆、 晋江独家      正如张妙和邓志忠两人讨论的那样,击退了一波试图越过墙的变异生物大潮后,没多久,数量惊人的变异生物们就开始再次对拦住它们的这道高墙发起了冲击。   ‘赤焰风暴’的弹药眼看也很快就要用尽,在这样紧急的时刻,连片的枪炮声中,邓志忠他们负责的防御平台上,有人失声惊叫了起来。   “老天啊,你们看那边——!”   更多人闻声抬头,顺着最先那人惊骇的目光看去,然后也纷纷骚动起来。第七号定居点的防护墙十分漫长,以现有的人手无法做到每个地点都有人防守,因此顶部平台上的人员都是以小组或队伍为单位,各自负责一段距离内的守卫任务。   离邓志忠和张妙他们大约三百米开外,就是另一个防御点,而这时,这个防御点正在遭受一大群变异巨蝠的围攻,一架武装直升机看样子想要从墙外调头支援,却也陷入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变异蝙蝠群的包围中。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在短短的片刻间,刚刚还兴高采烈的郑钱华他们,眼睁睁就看着那架直升机失去了控制,倾斜着撞上整道灰白的保护墙,就像一只鸟撞上了高峻的山峰,发出一声轰响,爆炸的火光与震动,连离得较远的邓志忠和张妙他们这边也感受到了。   直升机残骸滑落着向地面坠去,而被撞击继而发生爆炸的墙体表面,则出现了一个发黑的不规则凹坑,显得异常的丑陋狰狞。   “别傻愣着!做好你们的分内事!”   呆住了片刻后,话不多、人显得非常沉稳精悍的杨军马上反应过来。   “你,你,还有你们两个——”他快速点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这次和他一起来的抵抗军成员,“陈天朗,你赶紧带着他们过去支援!那边也有我们的人在。”   “了解!”一群人急忙赶去了。   那个防御点的情况已岌岌可危,不仅空中有变异巨蝠骚扰,地面上那些不停尝试往上攀爬的变异生物们,也几乎快要抵达墙顶的位置了。话说回来,其实邓志忠他们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变异生物被击落一部分,马上就会有更多的替补上来。红着眼睛的可怕生物,仿佛不知疲惫,也不知恐惧退怯为何物,只是不断不断向上爬。   “这些怪物都疯了!”郑钱华的声音又抖了起来。除了这个理由,他无法说服自己还有什么原因能让变异生物们的行为如此疯狂。   “不行,没替换的枪管了。”   最终,邓志忠宣布‘赤焰风暴’的弹药用尽,他松开了操作柄,方正的脸孔上,眉心中央的纹路越发深刻。   “保障局方面还没消息吗?”张妙问。   “还没有。”杨军回。   啧了一声,她又问:“那我们的人呢?”   “说是正在赶来——”杨军低沉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让我们尽量拖延时间。”   邓志忠刚才宣布的话意味着什么,张妙和在场的杨军等人心里自然都明白,这也是他们脸色难看的原因。普通武器的火力不足以完全压制源源不绝的变异兽潮大军,被它们中的一部分爬上来,等于只是时间问题了。   如今的局面,只凭第七号定居点这些人手和武器储备,完全不足以与这样大规模的变异兽潮相抗衡。而向最近的大理城和临沧城发出的支援请求,仍没有确切的消息。抵抗军方面的支援,也一样没那么快能赶到,情况眼看就要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是时候了。”一直没参与对话的邓志忠,这时板着面孔,向张妙和杨军两人分别点了点头。   三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武器,沉默无声地走到防御平台里侧。   掀开防雨布,原先摆放在那里的庞然大物终于分别露出了真容——   那是几台高度达到3.8米,呈银灰色的装甲机器人。   这些金属机甲的外形笨重,与造价高昂的轻型武装战服一比,简直就像美丽的天鹅与丑小鸭。以最具代表性的贪狼战服来说,在科技含量、机动性等许多方面,金属机甲都远远不及。趋势正往高精尖方向发展的正规军中,它们已逐渐在被淘汰。   而如今,邓志忠他们却需要靠着这些机甲,来作为最后的防御手段,与那些拥有尖牙利齿、坚硬鳞甲的变异生物们展开殊死搏斗。   几台机甲这时正静静停在那里,它们拥有人类一般的机械双臂和腿部,但没有头颅,躯干部分是一个倒梯形的狭长透明舱体。机甲可以设置自动防御或攻击,但若要随机应变,实行各种战术配合,就需要人类操作员坐进透明驾驶舱内部进行手动精确控制。   而在机甲背后,透明舱的下端,则连着一根粗大的电缆,犹如尾巴一样的电缆另一端,已经与防护墙内部的电力输送系统相连,配置在机甲左右机械臂上的高斯枪、粒子束武器等都需要耗费极大的能量才能持续发射。   打开驾驶舱,坐进里面,将装甲机器人激活启动。做完这一切后,新一轮攀援向上的兽潮前锋,已接近墙身五分之三的高度。操纵着巨大的机甲走向平台外侧,每一下沉重的脚步,都仿佛钢甲巨人正积酿着怒火,邓志忠,杨军和张妙三人分左中右散开,彼此相距十米左右,这个距离既能彼此照应,又不至于太紧凑。   「郑钱华,你和阿吕他们几个撤吧。这里已经没你们的事了。」   通过通讯器,邓志忠的声音从驾驶舱传入郑钱华等人的耳内,让几个在平台上负责运送武器装备的后勤人员都惊讶地瞪大了眼。   “老邓你说的什么话,我们不走!”郑钱华第一个激烈地反对起来。   「这是命令。」杨军沉稳的嗓音也紧接着响起。   平时只负责据点后勤工作,没有受过格斗训练,郑钱华他们几个年轻人早该在第一批撤离名单中,他们自愿留下,但邓志忠和杨军显然都更希望给他们留一条路,哪怕只是一线生机。   “我不走!”郑钱华梗着脖子吼,眼睛都红了。其他几个人也是差不多的表现,东奔西跑忙碌半天,汗水把他们的衣服头发都打湿了,他们之中,最大的不过二十七八,最小的才刚满二十,但这一刻他们都挺着胸膛,连一步也不退。   「你们几个兔崽子,翅膀都硬了啊!」一边操作机甲,瞄准下方的变异兽射击,邓志忠一边又气得出声大骂。   「老邓,杨军——」张妙倒是很能理解郑钱华他们这时的心理,「有些事情,不做就等着后悔一辈子,随他们去吧。」   被张妙一说,邓志忠那边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发出了一声深长的叹息,终于不再强求。   “谢谢张姐!”   郑钱华知道他能留下了,立即乐呵呵的,他与周围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各自找来武器,站到了张妙他们的身旁。虽然没有受过专业系统的训练,但好歹也是抵抗军成员,基本的射击生存练习,郑钱华他们还是经常做的。   “没那么硬的交给我们,张姐你们就专心对付那些刺头!”   郑钱华这话说得十分活泼又形象,根据变异程度和变异方向不同,这下面乌泱泱的变异生物大潮中,有一部分皮毛或外甲的防御性较差,却也有一部分是属于十分难缠的,比如之前那头变异懒熊。   众人分工合作,一时间整个平台枪火声大噪,变异生物与人类之间,再度展开了新一轮激烈的较量。   很快,刚才还语气轻松的郑钱华就笑不大出来了。   他们这些墙上的人,要压制下方源源不断的变异兽潮攻势,开始明显感觉到越来越吃力。哪怕邓志忠他们操作着机甲,局面仍旧捉襟见肘。   比起威能强大的‘赤焰风暴’,能直接打穿变异兽坚硬防护外甲的粒子束炮和高斯枪虽说也并不逊色,但在持续性上,却还是差了一些。每一次射击,这两样威力最大的武器都需要等待十秒左右充能,在这等待的间隙里,足以发生任何情况。   负责这个防守点的邓志忠、杨军和张妙三人,只能错开彼此攻击的时间,尽量达到无间断攻击的目的。   但意外还是来临了。   最右的张妙操纵着机器人举起右机械臂,一条蓝紫色带电弧的绚烂光带,从幽黑的枪口中猝然射出,将一头变异花豹和它后方两只速度极快的变异恒河猴击落。而接下来,本该轮到左边的邓志忠进行攻击。   通过连接在身体各部位的感应电极,他负责的那台钢铁巨人侧转身体,瞄准,粒子束炮口对准的方向,正是一头几乎看不出原先形态的变异巨鬣狗。那东西它拥有三个脑袋,三条机械尾部,四爪轻易勾着墙面,如履平地一般。   它三个头全部盯着邓志忠的方向,模样十分狰狞恐怖,令人不禁联想到希腊神话中看守冥界入口的刻耳柏洛斯。   也许正因为比别的变异生物多了两个头,让这只巨鬣狗变得狡猾机警异常,它离墙顶防御平台不到十米,炮口才对准它,它的三个脑袋就先后发出了嗥叫,钩挂在墙面上的四肢用力一蹬,竟被它抢先一步高高跃起,飞到了半空中!   「小心!」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是那样快,所有人都几乎来不及反应,情势就瞬间逆转颠倒。站在边上的郑钱华抬着头,端着枪,面对头顶快速笼罩而下的黑色阴影,整个人都呆住了。   下一秒,他整个人失去平衡,在天旋地转中仰面倒下。后背重重摔在地上,耳边传来轰隆的巨响,细小的碎石子弹射在他脸上,郑钱华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他紧紧闭着眼,预料中被野兽撕咬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张开眼睛,郑钱华一脸讶异。两条粗壮的银灰色机械手臂撑在他身体两侧,距离他不到二十厘米,老邓那张比锅底还黑的脸正隔着一个透明舱,与他两两相望。   原来在千钧一发之际,身边的邓志忠驾驶着机甲把他护在了身下。   「你这兔崽子,该机灵的时候又他妈像根木头!」邓志忠骂得狠,也是由于后怕不已。   大难不死,郑钱华还来不及松口气或道声谢,就又听到了一下仿佛近在耳边的野兽咆哮。伴随着喀拉喀拉咀嚼撕咬的动静,他才惊恐地发现,原来邓志忠为了救自己,他驾驶的那台机甲,整个背部正被那只三头变异巨鬣狗踩在脚下!   那喀拉喀拉的动静,正是能量输送电缆被咬断的声音——      ☆、 晋江独家      「老邓——!」   “老邓——!”   下个瞬间,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无论另外两台武装机甲内的杨军和张妙,或者郑钱华以及周围其他人,都惊叫出声。   十米开外,趁着间隙,杨军驾驶的那台机甲刚刚完成主武器充能,他马上做出反应,瞄准了那只巨鬣狗,在那三个可怕的脑袋又一次准备咬噬之前,猛地开了火。   呲拉作响、威能惊人的青紫光束犹如一条苍龙,终于将那只狡诈的变异巨鬣狗从邓志忠的机甲上逼退。   「都他妈别乱!」   正当在场的所有人都乱哄哄想上前时,邓志忠的怒吼及时响起。   「杨军,张妙,你们两个专心应付下面,别再让漏网之鱼上来了!」即使被切断了重要的能源输送电缆,邓志忠的声音仍很镇静,「这只看门狗让我来解决。」   说这话的同时,他已经毫不迟疑地操作着机甲迅速起身,冷硬沉重的机器臂还不忘拉了一把郑钱华,然后把他推给围拢上来想帮忙的其他人。   邓志忠的声音是如此威严,让刚才还魂不附体的一群人都忍不住照着他的吩咐行动起来。正如他说的,他们不能自乱阵脚,这还只是第一头变异生物,惊慌失措,无疑只会自取灭亡。   “老邓,我们掩护你!”   郑钱华他们几个之前自愿留下的年轻人,这时也稳定情绪,握紧手中的武器,迅速在邓志忠身后分散。他们以之前装运弹药的空箱作掩体,准备随时从旁策应。   由于防御平台宽度只有七米,加上一些器械临时堆放着,能够毫无顾忌活动的空间并不是特别宽广,尤其对邓志忠驾驶的巨大机甲或者那头身长达三米多的变异巨鬣狗来说更是这样。   刚才杨军的一击,轰掉了变异巨鬣狗的其中一个头,但那显然并不致命。怪物只是飞滚到一边,它的另外两个脑袋依然凶恶狰狞,森白的尖牙露出,口涎不断滴落,失去了一个头,仅仅只破坏了这头变异怪兽的平衡感,让它有些站立不稳而已。   它剩下的两个脑袋甩动着,黑色粘稠的液体则很快就从焦黑的断口处涌出,并快速凝固成形,然后片刻间,它消失的第三个头颅便重又‘长’了出来!   「看来这只看门狗的复原再生能力很强。」   机甲驾驶舱内,邓志忠眯着眼,像是喃喃自语,又似乎在说给他身后的郑钱华他们听一样。   一面开口,邓志忠一面看着透明操作面板上的提示信息,在心底快速盘算起来——虽然主电缆被咬断了,储存的能量还是可以供左右机械臂上的主副武器各发射一次,但这只变异体太阴险狡诈了,还拥有非常难缠的快速复原能力,必须确保一击重创毙命才行。   变异巨鬣狗此时距离他有十多米,在邓志忠观察它的同时,对方也仿佛在研究着他。它压低身体,三个脑袋同时发出沉闷的吼叫,六只眼睛血红一片,而它的身后,三条尾巴皮毛均已退化,暴露的尾椎骨呈现出黑色的金属反光,与普通鬣狗不同,这只变异巨鬣狗的尾巴很长,并且似乎还在不断‘生长’?!   它的耐性显然不如邓志忠,在观察片刻后,更像某种机械的尾部就如同鞭子般飞舞起来,它们化作三道黑色虚影,向邓志忠驾驶的机甲横扫而来。   咻咻的破风声中,邓志忠也已迅速将主手武器切换成了高周波剑,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银灰色的钢铁巨人扬手,挥剑,叮叮叮三声连响,原本向驾驶舱袭来的三条尾巴就被宽阔的剑身阻挡了。   它们像蟒蛇一样紧紧缠住了整道剑身,幸亏这不是普通的刀剑,剑身传递的高频振动让场面火星四溅,邓志忠控制着机甲的手臂发力,喀嚓喀嚓几下脆响,那头巨鬣狗用来攻击的尾巴很快被斩作数段。   变异巨鬣狗的三个头立即接连发出嗷呜吃痛声,它们呲着牙,尾巴迅速回缩,似乎被激怒了。中间的那个头伸着脖子长吼一声,就直接奔跑着,朝邓志忠的方向猛扑过来。   邓志忠对此早有准备,他操纵着沉重的机甲微微下蹲,嘭的一声,平台地面迅速出现了两个下凹的足印,原地却不见邓志忠的踪影,这个时候,他负责的整台机甲都已经跃起到空中。   变异巨鬣狗扑了一空,只来得及在足印上添上几道深深的爪痕。   「射击!」   隐藏在附近武器箱后面的郑钱华他们,一得到邓志忠的命令,几个人举枪就射。知道这怪物恢复能力很强,他们没有浪费普通弹药,使用的都是以迟缓对方行动为主的冰冻弹。   即使这怪物有三个头,还是比不过邓志忠和郑钱华他们一群人的智慧。生死关头,没有人敢大意,也让这次的配合分秒不差,堪称天衣无缝。   三头巨鬣狗被大量的冰冻弹击中,暂时冻在了原地。而说时迟那时快,邓志忠驾驶的机甲也在一瞬间从空中再度自由落体,回到地面。只不过这次,换成邓志忠将那头变异巨鬣狗压在了下面。   他的一只机械臂上缠绕着被那怪物咬断的电缆,这是邓志忠跃到空中前,从地上捡起以作后用的,而眼下,就是它派上用处的时候。在变异巨鬣狗挣扎反应过来之前,邓志忠操控着机甲,用电缆迅速将那怪物的三个头捆到一起,紧接着,他就把仍嘶拉作响、冒着电光的电缆断口塞进了巨鬣狗中间那个脑袋的嘴里。   巨大的电流瞬间通过那只变异巨鬣狗的全身,让它迅速瘫软,整个身体都像得了疟疾一样抖个不停。多余的电流,还通过相连的部分,被传导到了邓志忠驾驶的机甲表面,幸好武装机甲本身做过特殊处理,并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用了两秒左右的时间做完这一切,邓志忠迅速切换主手武器,为了避免波及到防御平台上的人,他操作机甲,直接拖着暂时瘫痪的变异巨鬣狗来到平台外侧,黑洞洞的粒子束炮口近距离对准巨鬣狗中间的头颅,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射钮。   耀眼绚丽的闪光后,那头变异巨鬣狗的身体几乎裂为两半,干净利落的一击,让它连惨叫都未及发出,庞大的黑色身躯就从平台外侧的垛墙翻滚而出。   “哈哈哈,成功了!”   配合邓志忠,终于把那头变异巨鬣狗给干掉了,郑钱华和其他几个人心里的激动自然难以言表,他们都举起枪,发出了欢呼。   但包括邓志忠在内,谁都没想到,即使这样都无法彻底杀死这只恐怖的怪物。所有人看着它向墙外翻落,并彻底消失,但下一秒,裂作两半的怪物便再次冲上墙顶,两个头颅一左一右,死死咬住了邓志忠那台机甲的机械臂!   猛烈的冲撞,加上一分为二的变异巨鬣狗在半空中死命拖拽的力量,彻底让整台武装机甲失去了平衡,跟着向墙下跌落。   “老邓!”   「艹!畜生,放开他——!!」   笑意凝固,郑钱华和其他人几乎目眦欲裂,纷纷狂叫了起来。   沉重的机甲整个向外倒去,千钧一发之际,驾驶舱里的邓志忠只来得及操作机甲,右机械臂紧紧拉住了离得最近的一根旗杆。   金属的旗杆立即发出可怕的弯折声,那毕竟是一台重型机甲的分量,何况那只分裂的变异巨鬣狗死还咬着不放。本来笔直的旗杆,一下子就弯了差不多九十度,刚刚还在顶部飘扬的联邦旗帜拂过邓志忠的机甲,简直如同鲜血一般刺目。   “老邓,坚持住啊!”   「千万别松手!该死的快来点人帮忙!!」   整个平台这下彻底乱了。   银灰色旗杆不断向下弯,邓志忠和他的机甲也跟着渐渐下沉。弯折的部分由于巨大的重量开始断裂,邓志忠从驾驶舱内盯着那个豁口,看它一毫米一毫米地加大,心底竟十分平静。   他的脚下就是挨挨挤挤、叫人头皮发炸的变异兽潮,而因身在墙外,这一刻邓志忠也看得格外清楚——一群人忙着来救他,却忽略了近在眼前的危机,许多变异生物马上快要攀上墙顶了,张妙和杨军他们到底还是太年轻。   隔着一个透明的驾驶舱,邓志忠抬起头,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掠过,杨军、张妙,还有郑钱华这兔崽子,真是不经吓,这么一点事就流马尿了。机甲驾驶舱外这时突然传来嘭嘭声,原来那只被他轰成两半的看门狗还在扑打撕咬,看来不把他一起拖进地狱它还不甘心。   想到这儿,邓志忠一向方正古板的脸上突然咧开笑,他活了大半辈子,日子不算顺遂,可临了有这么多人愿意豁出去救他,值了。   也许几分钟,也许只是几秒,邓志忠毅然松开了操作杆,隔着驾驶舱,向平台上的众人挥了挥手——   “老邓——!”   张妙和郑钱华他们一群人还在声嘶力竭地喊,邓志忠却听不见了,控制系统响起了嘀嘀急促的警告音,松开操作杆的那一刻,机械臂也跟着松开了,整台银灰色的巨型机甲,以一种悲壮的姿势,迅速向下方坠落。   五十米,对一台机甲来说不算是个危险的高度,当然,前提是下方的着陆点周围没那么多虎视眈眈的变异生物。   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坑,邓志忠控制着机甲迅速翻身站直,右机械臂已经失灵,周围黑压压的变异生物们仅后退了一两秒,便犹如迎接狂欢般朝他扑来。   高斯枪射出最后一发火力,没过多久,左机械臂也在变异生物大军的扑咬中断裂,透明的驾驶舱紧接着出现了裂纹,但这一些都无法撼动此时的邓志忠。没有了手臂,他还有两条腿。   「来啊!来啊!!」   他双眼通红,愤怒的呼号声回荡在此时墙顶每一个人的耳畔。   黑色海洋中,银灰的机甲横冲直撞,但海洋太庞大了,它掀起狂暴的怒涛,吞噬着一切。一波又一波变异生物朝着邓志忠袭来,它们撕咬着,咆哮着,把钢铁的巨人一寸寸地肢解,驾驶舱渐渐布满裂痕,然后左腿,接着右腿也被撕碎了。   最后,只剩下驾驶舱以及部分机械残肢连在舱外,邓志忠仰面躺倒,头顶是蓝天,而背后则如同被大地之手拥抱,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已经脆弱不堪的防护罩发出嘭的一声,然后嘭嘭声开始接连不断,黑色的阴影就像死神的帷幕,彻底笼罩下来。   邓志忠无声笑了。   「去你妈的。」   他伸手,按下了屏幕上闪烁的红色自动引爆钮。      ☆、 晋江独家      “不——!!!”   猛烈的爆炸中,熊熊燃烧的火光从地面上升腾而起,战斗机甲的残骸碎片与变异生物的断肢到处飞散,防护墙顶,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的郑钱华等人眼神既惊又痛,他们不愿、不想更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在决定留下抵御这次兽潮前,没有人能预料到,那个平时沉闷寡言、为人严肃的老邓,最后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他的生命。   “你们这群该死的怪物——!!”   举着枪不断扫射,直到有人将他拉着后退,郑钱华仍不甘心地挣扎怒吼着,他双目赤红,满腔的怒火几乎烧干了他的眼泪,也焚烧光了他的理智。比起别的人,刚被邓志忠救了一命的郑钱华心中的悲痛更加难以自抑,他忍不住要自责,如果没有那头变异巨鬣狗,如果不是为了救他,老邓也许就不会死。   「郑钱华,你他妈哭丧个屁!」张妙自己也忍不住哽咽,嘴里骂声却更加不留情面,「既然决定要留下,就别他妈摆出这幅窝囊的熊样!好好睁大眼,看看周围!现在该是你发疯的时候吗?!」   整个防御平台已陷入混乱,即使危急时刻邓志忠果断做出了牺牲,仍然没能抵挡住变异生物疯狂进攻的势头,它们还是越过了墙。平台上现在到处都是变异生物,不止郑钱华和张妙他们负责的这段距离,还有附近其他几个防守点也是,防线一旦被撕开了口子,兽潮就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势不可挡。   头脑发热,差点丧失了理智的郑钱华,一下子被张妙给骂醒了。他不再挣扎,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泪,终于从刚才几个人都快拉不住,只想不顾一切往前冲替邓志忠报仇的极端愤怒中冷静了下来。   「大家都集中!别散开!」   一旁的杨军声音嘶哑,不断命令附近的其他人聚集到他和张妙驾驶的机甲身后。   他们甚至来不及对邓志忠的离去表达更多哀恸与悼念,转眼间,便由于陷入了更为混乱无望的境地,而不得不强打起精神,为了继续生存而战斗。   武器弹药储备都在减少,人员开始不断出现伤亡,惨叫声不绝于耳……变异生物与人类狭路相逢,局势对其中一方而言,正往越来越不利的深渊滑去。   「该死的我们快守不住了!」   「增援为什么还没到?!高层那些孙子真打算放弃这里了吗?艹!!」   通信频道里,尽是这样嘈杂零乱、陷入到绝境的信息,绝望比任何情绪都要可怕,它犹如毒药般侵蚀着人的意志,而一旦陷入恐慌,进而丧失战意,那么死亡与毁灭也必将紧随而至。   各个防守点开始接二连三沦陷,更多的变异生物如同潮水漫堤,它们越过了人类用来阻挡它们的高墙,有些甚至开始纵身跳下,向第七号定居点内发起攻击。而南部关口封闭的六条通道,将近半数已经被变异兽潮突破至最后一道门。   离防线彻底崩溃仅一步之遥,一旦变异生物大量涌入定居点,再也没有第二道保护墙可以防卫,等待第七号定居点的,无疑只有全面沦陷的命运。   局势危在旦夕,而就在这时,天空之中突然传来了几乎能将人耳膜震碎的巨大轰鸣。   在那轰鸣声中,驾驶机甲,在变异兽群包围下不断挥舞高周波剑的杨军、张妙,以及其他许许多多仍在墙顶苦苦支撑的人们,一瞬间都各自停住了动作,就连那些陷入群体疯狂的变异体们,在这一刹也不由停止了攻击。   整片天空仿佛都暗了下来,地面和墙顶的人们抬头仰望,银白色的钢铁巨兽出现在所有人头顶上空。它是如此庞大,视线所及,甚至一时都无法将它整个收入眼底。它的左右侧翼,同样巨大的引擎喷吐着蓝色的烈焰,向外延伸的四座大风力发动机两两对称分布,则仿佛这头巨兽的钢铁之翼。   “是……支援吗?”   防御平台上,一些人抬着头不敢置信,连语气都有些不确定。   “这是联邦的龙级空天母舰!”   另一部分人则更为肯定。   “太好了,他们终于来增援我们了!”   短暂的静默后,各个防守点,原本已经陷入绝望的幸存者们,无论是抵抗军或第七号定居点的正规武装都爆发出了欢呼。   「不,这是……」透过驾驶舱向上望去,张妙的神色惊疑不定。她差点也走了眼,但仔细一看,却一下子看出了不同。眼前的根本不是什么联邦母舰,它的外形虽模仿了‘雨龙’号,但并不是联邦四艘龙级母舰中的任何一艘。   设计它的图纸,张妙曾亲眼看到过。   十七年前,贪狼特战队代号‘蓝须’的队长郑融,率领着蜂虎小队全员集体叛变加入抵抗军。他们策划了一次奇袭,攻入了当时号称钢铁堡垒的‘雨龙’号指挥部,虽然最终没能按原计划把‘雨龙’号收入囊中,谭闻道那只狐狸,却还是获取了‘雨龙’号的设计图纸以及大量的情报。   从那之后,设计建造一艘抵抗军空天母舰的计划,就被提上日程,开始秘密实施。   联邦情报部门一直把监视重点放在抵抗军活跃的北方,但他们都错了,制造工厂从一开始就被设在联邦南部滇州境内,也就是眼下的第七号定居点。   恐怕直到现在,郑钱华他们这些年轻人都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地下据点,其实就是这艘空天母舰的主体!大概六七年前,抵抗军的这项计划便已接近完成,只剩最后百分之一的进度,而那百分之一却恰恰正是最关键的部分。   这么多年,这头钢铁巨兽一直静静沉睡在地下,破解‘雨龙’号动力系统的核心——超重元素能量发生装置,成了至今仍困扰抵抗军方面专家的难题。   由于第三次世界大战,这项技术在战后就开始被三个超级大国严格控制。抵抗军内部,对母舰的研发计划也几乎快停滞放弃了,为什么现在……张妙心念电转,又是惊讶又是疑惑,下一秒,耳塞式通讯器里传来的温和声音却仿佛解开了所有谜题——   「张姐,我是凌鹿,能听到我说话吗?」   「凌鹿?」   听到他平稳的语调,想来应该十分安全,张妙心里一松。之前凌鹿和霜牙不告而别,她着实是有些担心的。   「你怎么……?」张妙的语气里,仍透着浓浓的疑问。   “张姐,详细的情况等之后我再告诉你。”   此时此刻,凌鹿正身处空中那艘巨大舰船的指挥部内。透过屏幕,看着地面上一片狼藉的可怕景象,他的脸色平静,眉心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这么想着,凌鹿不再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马上开口说道:“现在你能不能和其他人尽量停止攻击,给我一点时间?”   「什么?」张妙不明白,要他们停火,可那些变异生物可不是吃素的。刚想开口反驳,张妙视线从机甲驾驶舱往外一扫,立刻呆住了。   她的周围,前一刻还像发了疯一样的变异生物们,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它们都一动不动,伏低身体,无论墙上还是墙下,变异生物都在做同一件事,它们仰起头,从嘴里流泻出有规律的应和一般的奇特叫声。   其实不用凌鹿说,所有人都差不多快被这一幕惊呆了。   谁能想象,上一秒还犹如狂暴怒涛般的变异兽潮会在转眼之间就化身平静的海面?从墙顶高处望去,乌泱泱的变异生物匍匐在地,几乎覆盖了墙外每一寸土地,充满韵律的呼叫一波波扩散开去,越来越悠长绵远,声波盘旋、激荡,响彻了整个第七号定居点的上空。   目睹这一幕,张妙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些令人恐惧不已的生物,眼下表现出的行为,仿佛是被某种更为强大的力量统御了。   这场变异生物的集体共鸣,持续了有一分钟左右。然后,让所有人更为震惊的事就发生了——先是一只,接着两只,很快数不清的变异生物大军开始往后撤退。在地动山摇的巨震声中,黑压压的兽潮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去了大半。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张妙和杨军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感觉太不真实了,在每个人都感觉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希望的时候,黎明乍亮的曙光就这么忽然出现在了眼前。   当震撼与惊愕过去后,人们还是逐一回过了神。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们茫然四顾,看着墙内墙外满目疮痍,到处都是熊熊的火光或燃烧过后的大片焦土,无人欢呼庆祝,气氛沉重。   在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后,他们这算赢了吗?变异生物大军真的离开了吗?   顾不上擦掉脸上的汗水,血水,还有硝烟和尘土,狼狈不堪,几乎快精疲力竭的人们开始再次投入了另一场战役。一些人忙着抢救伤员,一些人则聚集起来,对极少数仍徘徊不去,试图继续攻击人类的变异生物展开了围剿。   他们甚至忘了头顶上悬浮的那艘大家伙。   而在银白色空天母舰的飞行甲板上,霜牙就站在最前方。他的背影高挑挺拔,深黑长发被风不断吹起,完美的侧脸上无悲无喜。他只是静静俯瞰着,仿佛一位强大的君主或神明,看着大波黑色兽潮向南退去。   下一秒,他结了冰的银色眼睛突然眨了眨,瞬间点亮的光芒简直快要燃烧起来,他迅速转过身,以一种令人心跳加速的、热烈而执着的目光,紧紧盯着一步步正向他走来的人。   那是他的挚爱,他的珍宝,他的大眼睛。      ☆、 晋江独家      凌鹿从另一头走近,看到蛋蛋眼神亮闪闪的样子,就忍不住微笑起来,“蛋蛋,你还好吧?”   一边侧脸被凌鹿轻轻抚摸,蛋蛋舒服地眯起眼,转眼就像换了个人。前一刻,他是一把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寒气森森,光是接近就会为他所伤。但现在,他又变回了凌鹿熟悉的蛋蛋,虽然没有说话,神情却热烈而又专注,仿佛除了凌鹿,眼里再也容不下别的事物。   这世上,蛋蛋只会对一个人露出这样的表情。从还是个蛋开始,第一次被小小的凌鹿抱在怀里,温柔的触摸,对着他说话,一切仿佛就早已注定。   “怎么了?”看到他的小怪物呆呆出神,凌鹿的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笑意忍不住更深。阳光下,他漆黑的眼睛里有碎金般的光芒在闪耀,明亮,坚定,又异常的温暖,让蛋蛋的心就像被毛茸茸的小猫爪子轻轻在抓,痒痒的,暖暖的。   快速低头啄了一下凌鹿的双唇,然后将他整个抱进怀里,蛋蛋发出了一阵格外满足幸福的呜呜声。他有千言万语,这一刻却又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他的心仿佛快燃烧起来,灵魂欢喜地颤抖,越来越浓烈的爱意在胸口不断积累,犹如汹涌澎湃、日夜不息的浪潮。凌鹿只是一个眼神,快要装不下的心脏就猛烈跳动起来,一遍遍诉说着喜欢、喜欢、喜欢……   凌鹿起初有些惊讶,可他不会再把这当成是单纯的撒娇,蛋蛋的肌肤滚烫,几乎给了凌鹿一种会被灼伤的错觉。凌鹿的眼神却更加柔软,他很快伸出手,环住蛋蛋的背轻轻拍打起来。   “大眼睛。”   “蛋蛋。”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接着,他们又心有灵犀般抬头,望着彼此,相视而笑。   “大眼睛,它们……它们都走了。”被凌鹿这么注目,蛋蛋倒又害羞起来,他眼角含情,银色的瞳仁又圆又亮,一边吭吭哧哧说着,一边又伸手捉起凌鹿的手指轻轻地捏啊捏。完全没有了之前号令变异兽潮,让它们统统滚蛋时的霸气外露。   好可爱。可爱到让人忍不住想亲亲他。被这突如其来闪进脑中的念头吓了一跳,凌鹿脸上也发起了烧,为了掩饰尴尬,他赶紧移开目光,“蛋蛋,那个……谢谢你。”   两个人就这么你望着我,我又望着你,牵在一起的手忘了要分开。目光不小心相接,就紧紧胶着在一起,仿佛要持续到天荒地老。   直到他们身后传来一阵重重的咳嗽声,凌鹿才像惊醒一样,他回头,就看见张妙和郑钱华他们出现在不远处,正望着他们。   “凌鹿。”   清清嗓子,张妙的脸色不太好。而她身边的郑钱华也没精打采,垂头丧气的。他手里牵着阿丹,这只平时见了蛋蛋总是活蹦乱跳的大狗,这时趴在甲板上,嘴里发出连串悲伤的呜咽声。   “什么?!老邓他真的……”   在张妙简短的交代下,听闻邓志忠的死讯,凌鹿的表情也整个黯淡下来。都说生死无常,可一个不久前还接触过、说过话的大活人,转眼间说没就没了,凌鹿的感觉仍然特别不真实。他还是晚了一步,如果能再快一点……   气氛一时间无比沉默。   紧接着,体格精瘦的郑钱华像是再也憋不住,呜呜哭了起来,他涕泪横流,一边哭一边自责不已:“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救我,老邓他也不会……呜呜……”   “闭嘴!”张妙努力平复下来的情绪又被郑钱华的哭声勾起,她红着眼睛骂道,“你这兔崽子懂什么?!哭哭啼啼、自怨自艾就能让老邓活过来吗?给我他妈的出息点,别让他救你救的不值!”   邓志忠的死,谁都不愿意看到,但偏偏就发生了。由于在危急时刻被他救了一命,郑钱华这么自责内疚,张妙其实都能理解,可她更明白,害死邓志忠的真正凶手其实是这次的变异兽潮。   被她一通训斥,郑钱华还是止不住泪流满面,一时无法,张妙只能让他痛痛快快先哭个够。   “凌鹿,之前你们没打声招呼,到底去了哪里?”稍微收拾了一下乱糟糟的心情,张妙转头问起凌鹿。   凌鹿同样被邓志忠的死讯弄得有些懵,心里也像堵住了一样非常难受。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整理思绪,开口把事情的经过向张妙交代了一遍。   解决了迦利的麻烦之后,那时第七号定居点南部已经陷入变异兽潮的包围,为了安全起见,北部六条通向外界的通道也很快封闭,没来得及撤走的民众大量滞留,定居点内人心惶惶。   就在那时,凌鹿接到了苏红的信息,这位充满魄力的女性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联邦的支援不会来了。   兽潮的规模远远超出了之前的预估,不仅是滇州西南部大大小小的定居点,连大理城、临沧城这样的超级城市都受到了袭击。更可怕的是,中华联邦的心脏,首都长安城也遭受了数十万头变异生物的围攻。   忙着保住重要城市,联邦当然不可能再向区区几个定居点派遣增援。而且有迹象表明,除了滇州,长安,中华联邦、欧非共和国以及美洲合众国境内,其他多个地区也先后出现了兽潮大规模集结的现象。   为了稳定人心,这条情报没有向外扩散。   但凌鹿那时已隐隐察觉到事态严重,因为苏红直接把抵抗军多年前的空天母舰计划向他交了底,权衡利弊之后,凌鹿让蛋蛋留在西边的水库阻挡兽潮,而他则返回了地下,几个小时里,一直在为完成母舰动力系统最后的那百分之一做着努力。   “现在的局势很不妙,定居点这边暂时安全了,可其他地区到处都出现了变异兽潮,说不准什么时候它们又会卷土重来。”   这当然不是凌鹿杞人忧天。说到底,蛋蛋虽然能影响其他变异生物,可他面对的Ω节律无所不在,神秘莫测。世界那么大,他们不可能在每个地方兽潮来临时都及时出现。   和凌鹿一样,苏红他们的意见也是继续撤离。   “定居点现在还有十五万人滞留,我们可以把人分成几批,送他们到最近的大理城或者临沧城避难。”   听完凌鹿的话,张妙点点头,目前这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安静片刻,张妙开始考虑另一件事,很快她心里就有了决断,“凌鹿,有些话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了。”   ……   兽潮后第二天,定居点所有滞留的人口顺利撤退完毕。   安排最后一批人员离舰,被命名为‘晨星’号的空天母舰,就从大理城外某个隐蔽降落点起飞升空,并迅速进入了隐形反追踪模式。尽管联邦这时可能没有精力来追踪这艘神秘的巨型飞船,不过谨慎些总是不会错的。   此时飞船内部,‘晨星’号的气氛并没有随着这次撤离行动的成功而有所缓和。随着新闻里不断播送的消息,每个人的脸色都越来越凝重。除了坚持在岗位上的工作人员,许多人聚集在一起,他们都不敢相信,仅仅一天的时间,世界就经历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剧变。   代表联邦意志的长安城保护墙坍塌了。   尽管只是一角,但从航拍画面里,看到无数变异生物像黑色的狂潮一样从缺口中涌入城市,还是令所有人的心脏都纠结成了一团。   「这是一场灾难!一场与全人类息息相关的重大灾难!我的天呐,我的天呐——!」   新闻里,解说员完全丧失了冷静,她以一种声嘶力竭、快哭出来般的音调大声疾呼着。   即使是与政府对立的抵抗军,面对这一幕也没有人会高兴,人们更多感受到的,只有惊慌,失措,恐惧,仿佛眼睁睁看着末日来临。   所有的斗争,不满,异见,在赤裸直白的死亡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不需要任何理由,生存的本能让所有人都站到了同一阵线上。   这是全人类共同的战争。   人群里,凌鹿紧紧握着蛋蛋的手。对周围这种同仇敌忾的气氛,蛋蛋无法理解,但看着凌鹿脸色紧张,指尖冰冷,蛋蛋心里就一阵难受。   “大眼睛……”   听到蛋蛋委屈的声音,凌鹿回过神,刚想开口,他们面前的新闻画面突然一阵抖动,信号中断了两秒,紧接着画面就被一整片白色覆盖了。   “怎么回事?”   “机器出故障了吗?”   周围的其他人议论纷纷,也就在这时,在沙沙的电磁干扰声里,某种让凌鹿感觉到熟悉的古怪合成音突然就响了起来——   「你……必须……阻止他。」   「没有……时间……了,快来……快来……」   正当其他人莫名所以的时候,凌鹿突然推开他面前的人,大声追问:“告诉我,你是谁?我又该去哪里?”   周围的人看着凌鹿,眼神都像在看一个疯子。你见过一个人对着个冷冰冰的屏幕大喊大叫吗?   「长……安……长……安。」   那古怪的合成声音重复着这两个字,然后便在猝不及防间忽然寂灭无声,倒像是被硬生生切断了一样。画面在跳动两下后,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群松了口气,都将这次小小的意外当成是普通的信号干扰,而在其他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凌鹿已经和蛋蛋悄悄退出了人群。      ☆、 晋江独家      ‘晨星’号几乎就是‘雨龙’号的翻版,尽管空间广阔,对于曾经在‘雨龙’号上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凌鹿而言,却是相当熟门熟路。和蛋蛋一起穿过走廊,凌鹿就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准备好好理一下思绪。   最近这一连串的事,让他也有些吃不消。   凌鹿五年来一直在追查陈素和两个姐姐遇害的原因,虽然许多人和事都湮没了时间的沙丘中,但幸运的是,仍有一些零碎的线索直接指向了数十年前的盘古计划。   这个计划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它牵涉到了那么多的人和势力,有联邦政府,有九天科技,有黑月教那样隐秘而危险的暗流,活着的或死去的人,他们汇织成了一张繁杂而庞大的网,直到今天,仍在影响许多人的命运。   一些人想抹消盘古计划存在过的证据,另一些却竭力试图挖掘它,为此不惜伤害他人,而凌鹿只想知道真相。   昨天,张妙后来告诉他的事,关于他的亲生母亲杨蔓,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她的死因,尽管当年在明湖城时,陈素就向他透露了一些事,凌鹿对此早有所心理准备,可他还是失眠了一整晚。   直到凌晨快天亮时,凌鹿才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境的画面和他小时候就开始不断重复的那个梦如出一辙——阴暗逼仄的房间,只有一扇小小的窗亮着微光,空气污浊,混乱杂沓的声音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梦里还是个小婴儿的他哇哇大哭。   然后,一双洁白柔软的手抱起他,歌声温柔,凌鹿很快就不觉得害怕了。他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那个人的样子,这一次,阳光将整个黑暗的房间照亮,女人的脸也显露无遗,看到那双凝视他的温柔黑眼睛时,凌鹿莫名就知道,那是他的母亲。   接着凌鹿就醒了。   他泪流满面,悲伤得不能自已。   他的心空荡荡仿佛缺了一块,有生之年,这大概将成为凌鹿一辈子的遗憾。伤心之余,他并不怨恨陈素,经历了这么多,他深知有时候,有些事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非此即彼,非黑即白,陈素所付出的关怀和爱,凌鹿长着眼睛,自然看得见也感受得到。   和对待陈鸢陈鹤的严厉不同,从小,陈素对凌鹿就堪称溺爱。即使百忙之中也要抽时间回家,买各种礼物,为了凌鹿喜欢吃什么,钻研并不擅长的厨艺,读睡前故事,陪着凌鹿入睡。林林总总,他的两个姐姐不曾享受过的温柔母爱,陈素全部倾注到了凌鹿身上。   无论内疚也好,补偿也好,这份母子感情是真实无疑的。   也正因此,凌鹿心底的遗憾越发深刻,他忍不住要想,如果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如果他没有背负着太过复杂沉重的身世,那么一切是否会变得不一样?可凌鹿又知道,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的‘如果’,万事都有因才有果,他所能做的,惟有继续前进。   昨天张妙吐露的秘密,以及今天又一次出现的神秘声音,都向凌鹿指明了同一个方向——   “大眼睛?”   看着凌鹿一言不发,跟在他身边的蛋蛋伸出手,雪白的指尖揉了揉他皱成一团的眉心。见他烦恼,蛋蛋总会忍不住这样做。   凌鹿捉住他的手,露出了个笑容,轻声道:“现在我的脑子乱得很,不过别担心,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蛋蛋点点头,大眼睛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无论去哪里,无论前方是地狱还是天堂,无论多少障碍,他都会为他扫清。他是凌鹿手中的剑,他们将共同战斗。   这时,凌鹿手腕上随身佩戴的舰内通讯器嘟嘟响了,按下确认,张妙的声音立刻传出来——   「凌鹿,你们在哪儿?红姐在舰桥指挥中心等你。」   稍稍抬起左手腕,凌鹿没有多犹豫,回道:“好的,知道了。我和蛋蛋马上来。”   切断通讯,两个人没用多久,就赶到了‘晨星’号的舰桥。   在十分忙碌的指挥中心里,除了张妙、苏红他们这些人,凌鹿还见到了两张本不该出现在这的熟面孔。这让他十分意外,转念一想,却又似乎理所应当。毕竟‘晨星’号是抵抗军的母舰。   “小鹿,我们又见面了。”   白发及腰的男人笑眯眯打起招呼,是谭闻道。   站在他身边的,则是那个机器博士徐林山。之前他独自留在大理城的地下制造工厂,说什么也不愿意跟张妙和凌鹿他们离开,没想到现在这么快就又碰面了。   “哥哥,你的身体好些了吗?”对上笑脸迎人的谭闻道,凌鹿当然不好失礼,他顿了顿,又问,“杨医生和徐医生她们还好吗?”   上次佛渡城一别,凌鹿就一直没有杨玉弓和徐皎的消息,虽然知道她们可能已经脱险,凌鹿心里还是颇为挂念的。   “她们两人很好,现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谭闻道笑着点点头,妩媚的细长双眼眨了眨,“她们要我转告你——这些年寻找想要的真相,才发现错过了更多,也许这么说很厚脸皮,不过知道还有你在努力追查这一切的源头,她们终于能够决定放手了。”   听到两人平安,凌鹿松了口气。   对徐皎、杨玉弓她们的决定,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容旁人置喙的。甘愿冒着随时随地有可能发生的危险,付出了十多年的心血,义无反顾,查找真相,无论是徐皎还是杨玉弓,都是值得敬佩的勇敢女性。   对凌鹿的第一个问题,谭闻道却借着杨玉弓和徐皎两人的转托巧妙避过去了。凌鹿看他精神不错,最起码比上次见面时要好了许多,也就不再多问。   “小鹿,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如果有我们能帮上忙的,你尽可以开口。”   在为‘晨星’号安上最后起飞的心脏这事上,凌鹿帮了抵抗军一个天大的忙,谭闻道自然十分承情。   听他这么说,凌鹿却摇摇头,语气不卑不亢,说:“哥哥你不用觉得欠了我什么,红姐的请求,我答应下来并不是没有条件的。”   “哦?”谭闻道挑挑眉,他刚刚飞抵‘晨星’号不久,倒是还没听到这一节。   见他的目光扫来,苏红苦笑着摊手,把事情经过快速又详尽地复述了一遍。原来凌鹿答应苏红的同时,也提出了唯一的一条要求——他会在‘晨星’号的主系统中加设一条规则,这艘母舰的舰载武器系统,除了用于正当防卫,任何被判定主动攻击的行为,都将被锁死而无法使用。   “当时第七号定居点里许多人都没来得及撤离,我们的武器弹药已经告罄,事出紧急,我只能先答应了。”   听着苏红把经过说完,谭闻道久久无言,他叹了口气,看着凌鹿,眼神里又是无奈又是感慨,“小鹿,你可真是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好骗,像一张白纸般毫无戒心的天真孩子了。   凌鹿笑了笑,然后他发现一边的博士徐林山紧盯着他,瞳孔深暗,属于机器人AR001的英俊脸孔上,神色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你要去长安吗?”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口。听起来完全无根无由的一句话,却让凌鹿面露讶异,因为被徐林山说中了,凌鹿心里确实有这个打算。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博士徐林山神秘一笑,脸上流露出自得,看样子就像是早就对一切了然于胸,“如果你要寻求最终的答案,就一定会回到那里。”   凌鹿简直要气笑了,他故意道:“不,我还有一份名单,如果我想揭开谜底,我还可以——”   “不,你不能。”   不知道为什么,凌鹿感觉这时候的博士徐林山看着他,眼神中甚至露出了某种……怜悯之色?   徐林山很快摇摇头,马上补充道:“你不能,因为名单上的人都死的死,疯的疯,失踪的失踪。除了邓志忠……噢,他现在也死了。还有邵蓉,可惜她的疯病已经无可救药。你只能去长安,凌鹿。”他又停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强调,“那是你的命运。”   如果说刚才凌鹿还只是有些惊讶,那么现在的他就简直是惊骇了。陈素留给他的名单,上面的名字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可为什么……徐林山竟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用惊讶。”徐林山又笑起来,“当年的盘古计划,就算是以陈素的级别,也不可能知道那么多内情,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得到那份名单?”   凌鹿这一刻的表情像是不敢相信,这次换成他紧紧盯着徐林山,好一会儿,他才吐了口气,说道:“是你。”   “是我。”   徐林山大大方方干脆承认,他几步走近凌鹿身边,压低了声音:“被封印的‘黑匣’里,隐藏着所有问题的答案,我们该去那儿,去解开所有的谜题!”   随着话语声,徐林山的语调渐渐加快,他难以自控,情绪也变得激动。这久违的感觉,就像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的他还没有抛弃人类的肉体,灵魂被困在那具日渐衰老的皮囊里,持续腐朽,萎靡,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的绝望、无力、悲叹,都仿佛历历在目一样。   直到他发现了那扇被封印的新世界的门。   “你感觉到了吗?”   眼中蹿起红色的电流光芒,徐林山看着凌鹿,脸上带着某种诡秘的兴奋。   “命运他在召唤着我们。”      ☆、 晋江独家      滇西南发生大规模兽潮三天后,滇州大理、临沧、普洱、春城,越南自治州大罗、太平、夜丰、琅勃拉城等十多个超级城市,再次受到变异兽潮袭击。   多达百万的变异生物从遭受噩梦元素污染的印度半岛、印尼群岛各地,越过一个又一个定居点,向人类大量聚居的城市集结。   联邦南部进入紧急状态。   人总是善忘的,自从十七年前,盘古病毒在人类世界中的蔓延势头得到遏制,大多数人都已经从那场可怕的悲剧中逐渐走出来。特别是在城市内,民众的生活安定,就算知道保护墙外面的荒漠、峡谷和森林深处还有变异生物存在,人们的态度通常也只是‘那些东西只要呆在它们该呆的地方,离人类远远的,井水不犯河水就可以了’。   而如今,变异生物们似乎不再打算遵守人类自以为是划定的这条界线。   天空,陆地,海洋,到处都是它们。人类措手不及,仓促应战,伤亡十分惨重。   第二次兽潮后两天,越南自治州夜丰城沦陷。   全城约350万的人口,最后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由于及时撤离而幸存。消息一出,整个联邦上下一片哗然。有报告指出,兽潮中出现了许多拥有特殊能力的高阶变异体,它们造成了电磁干扰,通信中断,一部分战机无法起飞,另一些的飞行系统失灵,导致了从城市上空坠毁的悲剧。   不到一个星期,南部多个城市的伤亡人数累积起来就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还活着的人却来不及表达对亲人朋友离世的悲伤,因为攻击仍在继续,第三次大规模兽潮又来了。   这个时候,已经不仅仅只是中华联邦西南地区,全球各地都掀起了变异生物的狂潮。美洲合众国由北至南,新墨西哥城、尤卡坦城、圣荷西城、麦德林城,欧非共和国罗马城、突尼斯城、姆万扎城……全世界各个城市,几乎同时陷入了变异生物大军的围攻中。   这过程中,接连又有数座城市陷落。为了对抗越来越猛烈的兽潮攻势,三国不约而同开始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2197年8月21日,越南自治州东部海岸线,被大批变异海兽围困、情况岌岌可危的太平城,在撤出了最后一批留守人员后半小时,数枚携带核弹头的“飞廉Ⅲ”导弹,于城市上空预定位置引爆。   这座联邦花费数十年时间建立发展起来的超级城市,顷刻之间,就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消失了。核爆后,曾经的繁华沦为废墟,几乎什么也没留下,整座城市与兽潮同归于尽。联邦此举,虽然暂时遏止了东部兽潮与西南部兽潮的会合,为大罗城等内陆城市争取了更多时间,可无疑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各种官方或非官方的消息,未经任何证实的流言,一些极端教派的末日演说预言,开始犹如瘟疫一般,在整个世界范围内传播,人们的情绪处于一种极度紧绷、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   ……   凌鹿在‘晨星’号上耽搁了几天,目前这种局面,航行于空中的母舰能避开地面的变异生物大军,留下无疑才是最安全的,可考虑再三,眼看情况越来越糟,他最终还是决定和蛋蛋一起离开。   出发的当天,张妙、苏红和郑钱华等人都到了母舰的飞行甲板上,来为他们送行。   “凌鹿,你自己保重。”手指夹着烟,张妙的神色说不上来是忧是喜。   “我会的。”   凌鹿点头,态度依然温和,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轻声道:“各位也要多保重。”   虽然和‘晨星’号上的这些人相处时间不长,但由于变异兽潮,他们共同度过了生命里尤为难忘的几天时间,如今这样的危难关头,再次见面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凌鹿表面淡然处之,心里其实也是不舍的。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最后凌鹿还是毅然挥手告别,转身登上一旁早已等候的小型运输机。   经过改装的黑色运输机很快从甲板上起飞,融进了外层广阔的天穹中。   在微微颠簸了一段时间后,机舱内很快恢复平稳,左右两边舱壁的固定座椅上,凌鹿坐在居中的位置,身边蛋蛋和他并排而坐。他以一种保护性的姿势贴着凌鹿,目光凶恶,紧紧盯向另一边,似乎在警告任何想要图谋不轨的人。   对面的谭闻道咳嗽一声,语带笑意,劝说道:“小鹿,旅途还很长——”说着,他就指了指浑身炸毛的蛋蛋,“你可以让他别那么紧张。”   在凌鹿决定离开‘晨星’号出发前往长安时,谭闻道主动提出要帮忙,他说服凌鹿的理由也很充分——由于变异兽潮的缘故,整个长安城目前已处于高度戒严,加上凌鹿仍在受到联邦通缉,要混进城里可不容易。   何况他们这次的目的,不单只是回到阔别五年的长安城,他们还要进入被重重封锁的‘南极星’生物科研所。在被狮鹫、黑月教等多方势力盯上的情况下,凌鹿要做到这一切,无疑难于登天。   谭闻道还有博士徐林山主动提出同行,凌鹿明白帮忙也许只是个借口,对方的目的肯定不单纯,但无论他们在打什么主意,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时,面对谭闻道戏谑的语调,凌鹿没有忙着答话。   大概由于机舱这样的密闭空间,还有对面的谭闻道、博士徐林山他们,让蛋蛋的敌意和戒心变得更加严重。凌鹿心知肚明,自然不会去责备他,只伸出手,在蛋蛋的脑袋上轻轻抚摸了两下。   凌鹿的安抚就像某种神奇的魔法一样,前一秒还暴躁不已的蛋蛋,一下子软化下来。他看着凌鹿,眼神变成了一池春水,得天独厚的美貌被他发挥到极致,简直叫人直起鸡皮疙瘩。他旁若无人捉起凌鹿的手,膜拜一般亲吻他的指尖。   而凌鹿从头到尾,只是温柔又纵容地看着他。   两人间那股自然而然的亲昵态度,让整个机舱里的空气都似乎跟着升温,变成了旖旎的粉红色。他们对面,谭闻道和徐林山一脸见鬼了的表情,大概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进展。   好在一个半小时后,小型运输机就飞抵目的地。   飞机在一片空旷无人的荒野上降落,机身的四个起落架犹如昆虫的节肢般伸展开,稳稳抓住地表。为了小心起见,这里距长安城还有几十公里,在很久以前,这儿大概也是某个小城镇,但现在却只剩下一些风化的断壁残垣裸露在地表,到处都是青色的野草和石块。   凌鹿走下运输机,快速打量了周围一圈。白发红衣的谭闻道则走向机头位置,和一同下来的飞机驾驶员交代了几句后,那名女飞行员就点点头,面色郑重地返回了驾驶室。   “大眼睛……”见凌鹿的注意力一直停在谭闻道他们那边,都不看自己,蛋蛋哼哼唧唧,有些不开心了。   “乖。”拍拍他,凌鹿收回目光,他觉得那位飞行员有些面熟,仔细一回想,就记起五年前在明湖城时的那场庆典风波,当时,那个小姑娘可凶悍泼辣得很,她的姐姐似乎叫……杨鸽?   记忆渐渐清晰,凌鹿越发肯定刚才露面的飞行员,正是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杨鸽。凌鹿也不得不感叹,世界有时很大,有时又这么小,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个人,谁能想到会再次产生交集呢?   不过很快,凌鹿小小的感触便随着这架小型运输机起飞而消散了。   发现蛋蛋正眼巴巴望着自己,仿佛生怕他会被人抢走,凌鹿的眼里装满笑意,心中荡漾着无限温情,忍不住再次摸了摸他的脑袋。人海茫茫,有些人终究只是过客,而另一些,则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度过每一个春夏和秋冬。   “先在这等一会儿,半小时后会另外有人来接应我们。”谭闻道似乎怕凌鹿有所疑问,主动解释道。   凌鹿点头表示理解,他们当然不可能大摇大摆驾驶着非正规军的运输机飞进长安城。(这么做的唯一结果,恐怕是还没等他们靠近,就会被打下来了。)   谭闻道没说会有谁来接应,凌鹿也不问,只是耐心等待。他不说话,蛋蛋自然更不会搭理那只谭狐狸和徐林山,四个人身处空旷的荒野,除了风声,气氛有些沉默。   不过好在周围视野开阔,可以清楚看到前后左右各个方向的情况,倒也不觉得太难熬。趁着这半小时的空档,凌鹿找了个块干净平整的大石头坐下来,让蛋蛋卸下肩上的旅行背包,从里面翻出平板,连接到机器人阿源的系统库里,开始查找资料。   他们要进入的‘南极星’生物科技研究所,防卫等级森严,而且内部的六角形巢房结构复杂无比,许多年前,还是个孩子的凌鹿曾参观过,也就是在那里,凌鹿第一次和他的小怪物相遇。   回忆起往事,凌鹿忍不住微笑,他扭过头看向身边,说:“蛋蛋,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南极星’的事……”   还是个小不点的他就像着魔一样,被当时装着蛋蛋的保温箱迷住了。箱子摆放在角落展示架上,它太高了,凌鹿拼命踮起脚尖,却怎么也够不到,那时别提有多着急了。   凌鹿细致的话语,让蛋蛋的脑海里也似乎勾勒出了一些印象,毕竟那时候他太小了,还只是颗蛋,他模模糊糊记得好像有什么在呼唤他,那应该是个温暖舒服的地方,所以他非常努力地想往那边靠近,为此还差点砸到凌鹿。   一眨眼,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两个人亲亲热热地靠在一起说着话,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不远处,谭闻道朝北而望,他面无表情,整张脸就像罩上了一层华丽魅惑的面具,不知在想些什么。另一边的博士徐林山则和他截然相反,正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   而远方,这时传来了一阵雷鸣般的轰隆声。无论谭闻道,徐林山还是正说着话的凌鹿和蛋蛋,都充满警戒地抬起头——   这阵仗,可怎么都不像是有人来迎接他们。      ☆、 晋江独家      听到那声巨响,凌鹿他们四个人都立即抬起头,向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荒野的南面,某座高出地平线的土丘后面蹿起了一道黑烟,从凌鹿他们的角度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股浓烟明显是由于爆炸后产生的。从冒烟处到凌鹿他们这边,有一条几乎已被荒草和各种灌木湮没了一半的蜿蜒土路,这时路面那头,伴随着车辆引擎的轰鸣,隐隐出现了一部深灰色的车身,轮胎急速摩擦地表的沙沙声也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是我们的人。”站在高处眺望的谭闻道说着,脸上的警惕也减弱了一些,但并没有完全放松下来。   很快,车身的完整轮廓就出现在几人的视野中,凌鹿他们都不由一惊,因为这台改装越野车就像经历了一轮大战,前面的挡风玻璃出现了大片蛛网状裂纹,车头也撞瘪了一块,甚至连一侧的某扇车门都不见了踪影。   在急促的刹车声中,风尘仆仆的改装车停了下来。降下的车窗里一人探出头,同时,谭闻道已经迎了上去,对着那人急声问道:“张伟,另一台车呢?”   前排驾驶座上,那名体格魁梧的中年汉子抹了把脸,被谭闻道问起,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十分难看,快速回:“咱们来的半路上碰上了小股残余兽潮,那些畜生一直咬着我们不放,老王他们几个在后面为了拖住它们,已经……他大爷的!”   壮汉张伟说到一半,声音就哽住了。   不用再多说,所有人都已明白,刚才那声爆炸的巨响,恐怕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快上车!我怕那些畜生还没死透,再被它们缠上就麻烦了,我们带来的武器弹药都已经用光了!”没过片刻,张伟重新打起精神,声如洪钟地催促起来。   在他开口的同时,不远处,凌鹿和蛋蛋收拾好东西,自觉跟在谭闻道和博士徐林山的后面上了车。四个人加上张伟及另外两名抵抗军成员,让车厢里有些拥挤,不过由于刚刚折损了一批人手,这时谁都顾不上抱怨或闲谈。   几天前大规模变异兽潮席卷长安城,造成众多人员伤亡,眼下兽潮暂时退去,可附近周边地区仍有小股的零散兽潮在流窜,张伟他们运气不佳,偏偏碰到了其中一股。   破破烂烂的车身一路颠簸北上,先到了长安城以西约二十公里处的一个定居点,重新换了台车,一行人就混在大量车流中,朝首都长安城的方向出发。   看到长安城保护墙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下午两点。   远远看去,雄伟恢宏的城墙如同一条沉睡的苍白巨龙,将整座城市盘拢于自己怀中。几天前出现缺损的坍塌口周围,此时已密密围上了一层脚手架,长达数十米的多条巨型机械臂轰隆作响,数百台工程机器人就像是辛勤的工蚁群一般,日夜不停地将缺口修复。   地面上,避难的车流犹如百川归海,在公路和空中陆地桥上排成长龙。所有人都知道目前的局势下,作为联邦首都的长安城是最安全的避难所,结果,这座原本就拥有三千五百多万人口的超级城市眼下已人满为患。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所有进出通道,都已停止对外发放避难通行证,但人流有增无减,仍在持续向这里聚集。为了安排这些额外的人口,联邦不得不在东西两边的保护墙下,设立临时避难区。   凌鹿他们没去那儿,而是径直把车开到了西部关口。驶进通道,入口隔离带两边的机器安检员开始扫描整台车。确认没有携带枪支、爆炸物等危险品,并确定人数后,智能机器人便按照程序设定,发出礼貌友好的提示:「请出示各位的识别卡。」   在换第二台车时,谭闻道就将几张身份识别卡交给了凌鹿他们。作为抵抗军的情报头子,‘九尾狐’谭闻道自然有他的手段和办法。   这时,一群人改头换面,而识别卡也派上了用处。里面存储的信息都是真实无误的,配合电子皮肤伪造的掌纹,即使是‘女娲’的系统也查不出什么。   「信息验证完毕,准许通行。」   不到十秒钟,一车人就顺利通过了安检。   驶出长长的通道,再次汇入车流中,凌鹿他们纷纷撕下脸部和手掌的伪装,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时隔五年,几乎踏遍了大半个联邦土地,凌鹿没想到最后他还是会回到长安城。看着道路两边熟悉又陌生的风景,他的神色还算平静,可心底却不免产生了物是人非的感慨。   这里对凌鹿来说,充满了许多欢乐幸福的回忆,同样也留下过深刻的遗憾与悲伤,它们至今仍像是阴影般笼罩在凌鹿心头。   “停车。”   凌鹿忽然出声,让前排的谭闻道和徐林山他们都惊讶地回过头。   “小鹿,你怎么……”   谭闻道话到一半,凌鹿就摇摇头打断了他,“对不起,但有些事我必须先去处理。”   凝视着凌鹿的眼睛,谭闻道看到了那里面的坚决和不容置疑,知道不可能说服他,叹了口气,他不再试图浪费口舌,扭头向负责驾驶车辆的张伟默默递了个眼神。   车子拐了个弯,驶出主干道,在某个街角公园停留一会儿后,就再次飞速驶离了。   目送着车子远去,被留在原地的凌鹿想了下,说道:“蛋蛋,既然我们来了长安城,我想先去看看妈妈。”   他的身边,蛋蛋点点头,对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高兴得很。他一只手牵着凌鹿,另一只手偷偷摸摸放在背后,在凌鹿的目光投过来时,扭扭捏捏伸出来举高,“大眼睛,这个送给你。”   被蛋蛋捏在手里递到凌鹿面前的,是一大把紫色的桔梗花。   凌鹿神色惊讶,“这些花是怎么回——”‘事’字还没出口,目光向后偏移,看到他们身后被拔得光秃秃一片的花坛,凌鹿就什么都明白了。   “大眼睛。”蛋蛋又将花往前递了递,讨好地看着凌鹿,两眼里水汪汪,怎么看怎么惹人怜爱。   凌鹿哭笑不得,却一下子心软得厉害。他接过花,趁着周围没人,踮起脚,快速亲了亲蛋蛋的脸颊,说:“蛋蛋,花坛的花是让人看的,不能随便采来送人。”不忍心他的小怪物失望,凌鹿又摸摸他的头,补了一句,“而且,你比花要好看。”   言下之意,就是——‘我只看你就够了’。   这大概是凌鹿这辈子说过最肉麻的情话了,他觉得脸上就像烧了一壶开水,火辣辣的。   被亲之后,蛋蛋先傻乎乎愣了两秒,脑海里重复回响着凌鹿最末的那句话,明白过来后,他整个人瞬间就被点亮般发出了光芒。捏着凌鹿的手指,他的眼神亮晶晶,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热颤抖。   “大眼睛,你……你真好!我……你……你才是最好看的!”结结巴巴,蛋蛋开心得连句整话都不会说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对他来说,他的大眼睛才是那全世界独一无二,比任何宝石、星辰都要珍贵美丽的存在。   凌鹿安安静静听着,听着他的小怪物那些傻气又真挚的话语,忍不住从心底发出了由衷的笑意。   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久久的,不愿分开,这一刻连彼此的心意也仿佛跟着相通了。   直到附近传来脚步声,凌鹿才被惊醒一样猛地回过神。想起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凌鹿赶紧拉着蛋蛋一起,走到路口,拦了一辆自动驾驶的无人出租车。   在位于上城区北部的墓园里,凌鹿凭着五年前的记忆,很快找到了博士陈素的墓碑。等到发现大姐陈鸢与二姐陈鹤的墓就紧邻着陈素的那刻,凌鹿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睛。   但他不敢多呆,没到半个小时,就和蛋蛋一起匆匆离开了。   他们的第二个目的地,是位于下城区的原先两人的家。那栋位置偏僻的老旧楼房,果然还维持着他们当初离开时的样子,只是更加荒芜破旧了。   推开吱嘎作响的锈蚀铁门,小小的院子角落里苔藓遍布,草坪完全荒芜了,四处随意蔓生的野草倒长得老高。   走上台阶,大门同样虚掩着没有锁,屋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翻动践踏过的痕迹。这幕画面虽然刺眼,却在凌鹿的预料之中。当初他仓皇逃离,那些按在他头上的罪名,后续的调查,绝对会将他到过、生活过的每个地方都搅得天翻地覆。   而且这么多年了,下城区可不比治安良好的上城区,这栋无人居住的住宅,遭到窃贼‘光顾’的可能性,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一些值钱的家具摆设都不翼而飞,客厅的玻璃茶几碎了一角,上面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花瓶被打翻在地,瓶里曾娇艳鲜嫩的花枝早已枯萎腐烂,在地板上留下了几道深黑色的污痕。   “大眼睛,我们的家没了。”   进门前,蛋蛋的心情还好的不得了,可一进门,他那张美丽至极的脸就垮了,这时声音里更是哭唧唧低落不已。   凌鹿摸摸他,然后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花瓶。这家里曾经的摆设,有一大半都是按照蛋蛋的喜好布置的,凌鹿手里这只蓝色玻璃花瓶,也是当初蛋蛋相中买下来的。   走到另一边与餐厅相连的厨房,拧开龙头,幸运是的还有水。看来他的个人财产虽说被冻结了,但曾经缴纳出去的家庭生活设施费却仍在有效期限内。   凌鹿将花瓶洗干净,接满水,把已经有些打蔫儿的桔梗花插入瓶中,然后回到餐厅,用沾水的抹布开始大扫除。看凌鹿忙忙碌碌,他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的蛋蛋也赶紧帮忙,等到两个人把桌椅地板都擦拭得干净如新,凌鹿把花瓶放到桌上,拉开窗帘,模仿自然昼夜交替的人造太阳,这时橘红色的傍晚余晖从窗口射进,把房间笼罩在一层温暖的光线中。   和蛋蛋一起坐下,凌鹿拉着他的手,在那柔和的光芒里绽放出微笑:“蛋蛋,你看——只要我们两个还在,我们的家随时都可以回来。”      ☆、 晋江独家      等到夜晚降临,从随身行囊里随意找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凌鹿就准备和蛋蛋在这住上一晚。   他把阿源放出来,充完电,看到乱糟糟的屋子,对于一个机器管家来说,保持居住环境的舒适整洁几乎是‘本能’反应,于是征得凌鹿同意后,外形圆滚滚的阿源就开始忙上忙下,对整栋屋子进行打扫收拾。说实话,阿源这个家政小能手,干起活来可比刚才的凌鹿和蛋蛋都像样多了。   坐在餐厅里,凌鹿忙着查找资料,蛋蛋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跟着看,三分钟后,发现都是些他不感兴趣的东西,很快他就东张西望,一会儿揪揪凌鹿微卷的头发,一会儿又一根一根数他的手指头,完全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蛋蛋,”凌鹿被骚扰得没办法,只好摸摸他的脑袋,抬头吩咐,“这里没别的事了,去帮阿源收拾屋子吧。”   正愁没事干的蛋蛋立刻起身,喜滋滋地上楼去‘帮忙’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外的那片钢铁天幕早已陷入黑暗,附近的废弃工厂渐渐也只剩下黯淡起伏的轮廓。周围寂静得过分,而深沉夜色中亮起光的房屋,就像是幽暗海面上的灯塔,很快,从窗户里泄露出的灯光也熄灭了,它完美融入了四周的黑暗中。   仅仅不到五分钟,屋外那圈低矮的石墙下面,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队黑影。这些人影借着夜色的掩护,快速移动着,仿佛一条危险而诡秘的伏流,他们占据了各个有利位置,迅速将整栋房屋都包围了起来。   十秒后,一队手执枪械的武装人员就强行攻破大门,冲进了屋子里。令闯入者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原本漆黑一片的空间在他们进门后瞬间大放光明,这次行动的目标人物——他就坐在那儿,好像一早便等着他们。   “晚上好。”   笑容温和的卷发青年,那深邃的眼神刹那间就如同漩涡般虏获了所有人。   ……   同时,长安上城区某幢高级住宅内——   “这么说事情都办成了?”   一名大腹便便,头发银白的老者对着他面前的通讯器,满是沟壑皱纹的脸孔上浮现出满意的笑,而那笑容又被全息影像的光芒照得有些阴森可怖。   “你们做得很好。现在马上把人带过来,我需要亲自见见这位‘贵客’!”   切断通讯,坐在气派豪华的办公桌后,老者半耷拉的眼皮下透出一抹精光,他苍老的脸上笑意更加明显,却与时常出现在新闻镜头下时那张和蔼、充满亲善力的脸孔截然不同。   吴国雄已年近七十,他是联邦最高议会的一名议员,这条老狐狸,表面上虽然支持如今以大总统周深为代表的保守派,实际上却是个见风使舵、唯利是图的家伙。   很快,他就拿起一边的威士忌酒杯,缓缓走出了他那间装潢考究的书房。推开门,走下楼,由于上了年纪的关系,吴国雄不能像年轻人一样健步如飞,但他却走得很稳,就像他这么多年来步步为营,最终在联邦高层内部构建起了一张复杂而庞大的人际网一样。   楼下的小型会客厅里,高级皮质沙发座椅,轻快柔和的音乐,雪茄烟雾伴随着欢声笑语飘荡在空气中,而保卫人员则在客厅以及这座豪宅的各处角落来回巡视,显然今夜这里正在举行一场小规模的秘密聚会。   “老吴那次等于直接给了司法部那群人一巴掌,哈哈哈,咱们那位罗总长的脸都该被扇肿了!”   一个嗓门粗哑的中年谢顶男人表情得意至极,他放松地靠在单人沙发椅上,身上的高级西服半敞,正翘起二郎腿,一边吸着雪茄吞云吐雾,一边挑起他粗短的眉毛,充满恶意地嘲笑道:“他们连屁都不敢放半个!”   围坐在沙发边的另外六人,一下也同时发出了哄笑声。   这群人里有男有女,衣着考究,都已年过半百,再仔细一看,几乎每个人都是常在公众面前露脸的联邦议员或高层官员。   “你们真应该看看罗睺当时的那张脸——”中年谢顶男手指夹着雪茄,拿起威士忌酒杯饮了一口,在看到下楼的吴国雄时马上眼神一亮,“来来来,老吴你来得正好,快和其他人讲讲上星期的事!”   “咱们那位罗总长有没有提到‘司法公正’?”另一个和吴国雄年纪相近,却十分瘦削的老者插口问道。   他鹰鼻深目,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得出为人十分小心谨慎,此刻也许是由于周遭惬意放松的环境,也不由露出了一丝本性。他伸出食指,惟妙惟肖地模仿起联邦司法部部长罗睺的名言,“‘最重要的是证据’,‘司法公正是社会稳定的基石’,还有那句最著名的——”   “‘个人权力不得凌驾于联邦法律之上’!”   沙发周围的几人共同出声,然后哄堂大笑。在人后这样对一位联邦部长评头论足,他们的态度充满了轻慢蔑视,犹如毒蛇喷吐鲜红的信子,简直肆无忌惮。   “我当时就对罗睺说了,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要司法公正,那么谁能直接证明我与当初的案子有关?一听说我要以议员的身份对他们公开弹劾,那帮胆小鬼就怂了!”   “什么证据,公正,全是些狗屁!还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也许是酒精与烟草的作用,加上刚刚得到的消息,让吴国雄也开始有些飘飘然了,“诸位,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不久之后,就可以再次启动盘古计划,在这件事上反对我们的,统统已经被扫清,当年的那个孩子现在也终于找到了!”   “真的?!”   吴国雄宣布的这个消息,显然引起了他身边一群人的骚动。   “狮鹫的人正在带他过来。”吴国雄眯起眼,吸了一口雪茄,笑容志得意满,“诸位,世界很快将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随着他的话音,其他人或沧桑或老迈的脸上都仿佛被注射了兴奋剂,不可自抑地流露出激昂。灯光下,他们松弛的皮肤遍布皱纹,眼神放射出贪婪,就像一群刚从墓地爬出的鬼怪,无论穿着多么昂贵华丽的服饰,都无法掩盖他们周身腐朽的气息。   “为了复兴!”   中年谢顶男人第一个站起身,他高举酒杯,满面红光,嘴里发出粗嘎怪异的声调。而在他的号召下,其他人也纷纷起立,酒杯碰撞的‘叮当’声不绝于耳。   “为了伟大的复兴——!”   八个人在沙发前围成圈,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在碰杯的同时,有人松松卷起的衣袖滑落,手臂内侧的皮肤上,黑色新月的纹身赫然在目!   ……   半小时后,吴国雄的这栋豪宅的大门外,就迎来了两辆黑色的军用车。   确认身份后,两辆车直接绕过花园喷泉,停在吴议员宅邸的门口。从车上下来了两队人马,其中一队人留守在外,另一队则押解着一名年轻人径直走入豪宅内。   这个不幸遭到绑架的年轻人,当然就是凌鹿。   他被直接带到了那间装潢考究奢华的小型会客厅。   令人意外的是,迎接他的,竟然是一群人的鼓掌声。   “……”遮挡视线的头套被摘除,凌鹿眯起眼看着周围,双目中充满了警惕。他可不认为这些衣冠楚楚的人,会真如同他们的外表一样彬彬有礼。再怎么掩饰,也挡不住他们眼底精明、贪婪或深沉狠辣的神色。   “凌博士,你真是太会躲了!这五年来,连‘女娲’都找不到你。”   为首的吴国雄假意恭维着,鼓完掌,他以眼神示意身边的人,参与这次秘密集会的其他几人立刻心领神会,离开去了隔壁的另一个房间。   “请坐。”等人散得差不多了,吴国雄伸手比了个手势,看到凌鹿被推搡着押到座位上,他才满意地点点头,也跟着坐了下来,“凌博士,我并不想伤害你,只是想请你帮我们一个忙。如果你愿意答应的话,这几年所有对你的指控和通缉,我保证都将一笔勾销!”   凌鹿静静听着,却一言不发,甚至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似乎对吴国雄做出的种种保证和承诺完全不感兴趣。   见状,吴国雄心生不悦,多年来在政坛游刃有余的他却一点没有表现出来,笑容反而更加亲切诚恳,他问凌鹿:“你知道我是谁吗,凌博士?”   像被吓傻了的凌鹿这一刻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吐字清晰:“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吴议员。只是没想到你身居高位,却竟然勾结黑月教,犯下了这么多不可饶恕的罪行!”   由于沈天源偷偷把他掌握的证据资料都藏着一只水晶青蛙里,并录下了一段对话音频,凌鹿一听到吴国雄的声音,就几乎马上确定他就是音频里威逼利诱法医沈天源,让他篡改葛仲珊尸检报告的那个人!   “我、我没……!”   凌鹿清澈如水的目光却又仿佛酝酿着风暴,吴国雄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这一刻,他发现自己肌肉僵硬,全身竟然都无法动弹。   “你没有什么?”凌鹿反问,他紧紧盯着他,神色间就像已看穿了一切,“你没有策划刺杀博士陈素?还是你没有嫁祸给同样是受害人的葛仲珊,最后又将罪名按到我的头上?”   凌鹿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尖般精准刺中了吴国雄这一刻心底所想,他那张衰老的脸上,鼻尖,额头都很快渗出了冷汗,他嘴唇颤抖,声音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流泻而出——   “没错,你说的这一切都是我在幕后授意。陈素那个女人处处阻挠我们,她必须被铲除,她的助手葛仲珊就是个很好的利用工具……”   住口住口住口!   任凭吴国雄在心底疯狂呐喊着,他的嘴却完全违背了他的意志,将五年前的一切,包括如何策划对陈素实施刺杀,以及将凌鹿的两个姐姐灭口的详细细节,统统都在凌鹿的面前抖落得干干净净。   他拼命转动眼球,试图引起两边看守的注意,但伫立在凌鹿身后的两名全副武装的狮鹫成员,就像两根木头一样根本动都不动。   这只老谋深算的狐狸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为什么周围这样安静?刚才离开的张一元他们呢?为什么在隔壁一点没有动静?   他的脸色惨白,胸膛剧烈起伏,不能动弹的肥胖身体不断微微颤抖着,而凌鹿只是看着他,那目光难以形容,就像是一位神明睥睨着他脚下惊恐欲绝的蝼蚁。   吴国雄的自白持续了很久,当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他就像所有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瘫软在沙发里,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凌鹿却对他这副模样提不起任何同情心,谁能想象这样一个外表看似和蔼亲切的老者,手段却如此狠辣不留情,几十年里,他为了铲除异己,手上沾满血腥,甚至连孩子都不放过。   面对人性至恶至暗的一面,凌鹿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缓缓道:“现在,请你告诉我,你们又准备策划什么阴谋?”      ☆、 130晋江独家      “重新启动盘古计划?”   虽然冷不丁有些惊讶,凌鹿心底却又有种意料之内的感觉。这就像是一个杂乱的线团,抽丝剥茧,到头来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事,都似乎围绕着这个计划。这时,凌鹿又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神秘声音,那声音先后两次出现,催促着凌鹿,让他‘消灭盘古’,却又语焉不详,让人根本摸不着头脑。   而现在,从吴国雄的嘴里再一次听到盘古计划,让凌鹿更加疑惑不已,“盘古计划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国雄脸色灰败,但这一刻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知道大势已去,尽管凌鹿对他的精神控制开始减弱,吴国雄依然瘫坐在座椅上,脸颊上松弛的赘肉抖动着,缓缓说道:“联邦与九天科技最初启动盘古项目,是为了将脑域系新人类的能力开发到百分百,过程中却出现了他们无法控制的情况,最后不得不叫停了整个计划。”   吴国雄吐露的这些实情,凌鹿之前已经有所了解,真正令他意外的是这位吴议员接下来说的话——   “虽然相关核心资料都已被销毁,经过了好几年的时间,我们的人还是找到了一些线索。”   他口里的‘我们’,凌鹿心里明白,是指渗透进联邦各个部门内的黑月教势力,如果没有吴国雄先前的那番自白,凌鹿也根本想象不到,这个诡秘而极端的邪恶教团,他们的手竟已伸的那么长。   头发花白,整个人显得老态龙钟的吴国雄继续道:“我们发现,原来盘古计划并没被彻底终止,一个延续该计划核心的替代项目,没过几年就应运而生了——”吴国雄抬起视线,看着凌鹿,“那个项目最终的产物,就是现在无人不知的超级生物计算机‘女娲’!”   “凌博士,现在你知道了吧?”见凌鹿一瞬间露出震惊,吴国雄低低笑起来,连原本颓败的脸色也恢复了一些自信,“能证明两个计划之间存在联系的文件,现在依然封存在联邦档案馆的机密资料室,需要最高权限才能进行查阅。整个联邦,除总统以外,只有少数几个人有权查看。”   “‘女娲’始终只是个被阉割过的仿品,而且,‘她’最近越来越不稳定,联邦已经开始准备要将‘女娲’再次初始化了。”   “比起在‘女娲’身上浪费时间,我们的目光看得要更加长远!”吴国雄再次用了‘我们’,他的语调和表情也突然狂热起来,“既然‘女娲’只是个不完全的残次品,又何必为了‘她’继续花费那么多人力物力?我们完全可以直接重启盘古计划,掌握更强大的力量!”   听到这儿,连凌鹿也忍不住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像吴国雄这样的人,利欲熏心,已经完全被权势冲昏了头脑,盘古计划要是没有任何风险,当初又怎么可能被紧急终止?如此简单浅显的道理,吴国雄这样的政客究竟是看不清,还是故意视而不见,答案不言而喻。   “凌博士,只要你愿意协助我们,无论你要什么——金钱,权力,或者是美丽听话的情人,任何要求,只要你提出,我们都可以满足你。”   凌鹿几乎快气笑了,这个吴国雄,厚颜无耻的程度简直令他叹为观止,在亲口承认是他指使谋害了陈素后,他怎么还能认为凌鹿会答应他的要求?   “我拒绝。”   凌鹿冷冰冰的态度,让吴国雄愣了愣,他没料到对方竟然连考虑都不考虑,就直接了当地说了‘不’。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大概也终于想起之前他都承认过什么,吴国雄的脸色又开始发灰。   难道他是想杀了他为家人报仇吗?   意识到有这个可能性,吴国雄的背后忍不住冒起了寒意,他的心里直打鼓,但还是不死心地试图辩解,来为自己开脱:“凌博士,关于陈素博士还有你两位姐姐的不幸,我真的很遗憾!但请你相信,这绝非我的本意,我个人与你的家人没有任何冤仇。”   看着吴国雄满头大汗,眼神心虚得不行,凌鹿的神色反倒极为平静,他开口问他:“如果这些都不是你的本意,又是谁在背后操纵命令你?”   凌鹿的提问,让吴国雄的表情活像吞了个鸭蛋一样噎住了,他沉默半晌,摇摇头苦笑叹道:“你还不明白吗,凌博士?”   “我们没有首领,我们是一个集团,因为共同的利益聚集到一起。陈素博士的事,或早或晚,没有我也会是别的人,作为九天的领导者之一,她的顽固已阻挡了许多人的利益。”   “即使今天杀了我,也很快会有人填补上我的空位。只要这世上还有人为了钱、权、美色动摇信念,只要人性的弱点依然存在,就永远有我们生存的土壤。这一点,无论你拥有多么强大的武力,都是杀不死也杀不尽的。”   对于吴国雄这套人性的诡辩,凌鹿先是沉默,最后摇摇头,直接回:“恕我不能苟同。”   在凌鹿看来,错就是错,恶就是恶。   因为人性普遍拥有弱点,因为这世上有坏人和恶人,于是自己犯的罪就不是罪了?就可以心安理得伤害别人,且毫无忏悔之意?   没有这样的道理。   会这样想并这样做的人,简直与禽兽无异。不,也许连野兽都不至于如此冷酷而又诡诈。   凌鹿站起身,他觉得和这位吴议员已经没什么好说了。   “等等!等等!”   一看到凌鹿起身,仿佛站在断头台上等待判决的吴国雄立刻就慌乱起来。他两手发抖,然后惊讶地发现原先僵硬的四肢都没再受到限制,吴国雄心下大喜,表面却不露声色,这只老狐狸一边悄悄将右手探向身后,从沙发椅的皮质坐垫下摸到了防身用的枪支,一边继续假意出声,分散对面凌鹿的注意力。   “凌博士,关于你亲生母亲杨蔓的事你难道不想知道么?还有你的父亲,他——”   看到凌鹿朝他投来意外惊愕的目光,吴国雄松弛的脸皮上浮现出笑,他迅速抬起手臂,枪口对准凌鹿,但来不及扣动扳机,在微弱的破空声中,从会客厅另一头飞来一道白光,眨眼间,吴国雄脸上的笑就凝固定格住了。   咔嗒——   吴国雄的枪掉到了他重金收购的昂贵地毯上。   他手臂垂落,身体靠着椅背斜斜下滑,脑袋无力耷拉向一边。在他的眉心中央位置,出现了一根白色的‘刺’。细长的尖刺穿过椅背,又穿透吴国雄的大脑颅腔,钻出眉心两公分左右停住,令他瞬间毙命。   “小鹿。”   是谭闻道的声音。   凌鹿抬头,就看见他正和博士徐林山一起,从会客厅隔壁的房间出现。他们此时都身着狮鹫突击队战斗服,在朝凌鹿走近的同时,已经揭下脸上的黑色战斗面罩,露出本来的面目。   “你没事吧?”走到近前,谭闻道说着就抬起下巴,示意地指了指吴国雄尸体的方向。   而凌鹿这一刻不知该作何表情。理论上,谭闻道算是救了他,但偏偏在这位吴议员提及他身世的时候。虽然这很可能只是吴国雄的缓兵之计,可如果他真的知道些什么呢?   虽说心里遗憾,可眼下的情况却不容凌鹿发愣,他很快打起精神,点点头,冲谭闻道问:“外面怎么样了?”   “张伟他们都解决了。”谭闻道答得很干脆。   刚进长安城,凌鹿就发现他们被跟踪了。   之后与谭闻道、张伟等人分道扬镳,一方面有凌鹿私人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设下套,来钓出隐藏在幕后的大鱼。   这时,凌鹿又把目光转向另一边,对原本站在他身后右侧的一人道:“蛋蛋,刚才的那些都录下来了吗?”   听凌鹿的话一动不动站了许久,修长的身体整个包裹在黑色战斗服里,蛋蛋同样伪装成了一名狮鹫成员。他早就快憋坏了,听凌鹿问,立即猛点头,“大眼睛,给。”   接过蛋蛋递来的微型记录设备,看他扒拉开面罩,露出微微发红的脸庞,因为皮肤雪白,这两颊和眼角胭脂般的红色也就格外艳丽明显,让凌鹿的心也不由得跟着快了半拍。   “走吧,其他人在外面等我们。”谭闻道开始催促。   凌鹿点头,目光投向谭闻道和一言不发的徐林山身后,“隔壁那些人,他们——”   “相信我,小鹿。”知道他要说什么,谭闻道打断他,狭长的凤眼中闪过了一丝凶狠,“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全都罪有应得。”   他的话很明确地暗示了那些人的命运。   知道类似吴国雄这样的人都曾做过什么,有一瞬间,凌鹿甚至十分理解谭闻道的做法。   这些腐败官僚身居高位,在联邦内外都称得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怕拥有明确的证据,想要让他们伏法也绝非易事。与其让他们的辩护律师团钻一切可钻的法律条文的漏洞,用金钱和权势买通一切能买通的人,抹消证据,栽赃诬陷他人,还不如直接给予他们应得的审判。   但最终理智占据了上风,凌鹿提醒自己:用个人的意志代替法律,去审判决定另一些人的生死,这永远都不能说是正确的。   他与谭闻道永远无法成为一路人的原因,也就在于此。但事情既然发展到这步,凌鹿不会推卸责任,他和谭闻道眼下已经在同一条船上。   “这人怎么办?”   离开前,谭闻道的目光又转向凌鹿身后——那里有个正牌狮鹫成员仍直挺挺像根木头一样站着。为了不让人起疑,谭闻道他们是和真正的狮鹫突击队成员混在一起,进入了吴国雄的豪宅。   揭开那人的面罩,露出的是一张年轻的脸孔。看着他惊恐的眼神,凌鹿他们几个人最后还是决定放他一马。毕竟那人只是听命行事,被吴国雄这样的政客利用不是他的本意。刚才发生了什么,他都听到也看到了,接下来要怎么做,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黑色军用车就载着凌鹿他们一行人,离开了这座豪华宅邸,迅速消失在长安城茫茫的夜色之中。      ☆、 晋江独家      深夜十一点,上城区地面的车流已经较白天有所减少,两边的路灯飞速向后退去,众多建筑物的外墙玻璃上,深夜巴士的车窗表面,形形色色的户外广告、商店招牌仿佛构成了一条色彩斑斓的河流。   外形方正的“战旗Ⅵ”军用越野车,就像是一头奔驰于绚烂光河中的黑色猛虎,它载着凌鹿他们一行,穿过半个城区,来到了长安上城的西北区域。   几天前的大规模兽潮中,城市保护墙西段坍塌出现缺口,尽管迅速采取了补救措施,还是有多达上千头变异生物涌入了城市内部。   眼下事态虽说已经平稳,凌鹿他们一路过来,仍能看到不少由于那场骚乱造成的痕迹——开裂的路肩,被拦腰撞断、只剩半截的树木植物,扭曲的护栏,路边餐厅的桌椅凌乱翻倒,门窗不翼而飞,店铺的橱窗里没有商品,玻璃碎了一地,此时正反射着路灯的光芒。   越往前,情况就越严重。甚至出现了建筑大量坍塌,钢筋与混凝土石块砸在地面上,几乎把整条路都堵了。   而各个路口,也增设了许多关卡。机器警察和全副武装的人类警员互相配合,盘查路过的车辆与行人,劝阻普通市民远离危险区域。凌鹿他们的目的地——‘南极星’生物科技研究所,就坐落于上城区的西部偏北,即目前整片封锁区的核心地带。   多亏了他们这身狮鹫突击队的伪装,让一路来都十分顺利,和其他军用车辆混在一起,几乎没人上前来盘问制止他们。   只是偶尔有警笛声从车窗外隐隐约约传来,加上深夜的天空中,武装直升机的探照灯光时不时在凌鹿他们头顶上方掠过,让气氛一直有些沉重和紧绷。   “联邦当局为了避免更大的恐慌,没在新闻里大规模报道,事实上,前几天的那次兽潮,部分特别难缠的高阶变异体至今还没有被清除干净,它们就在这片封锁区里。”   昏暗的车厢内,只有仪表屏幕发出微光,而谭闻道忽然出声打破了沉默,他的话也很好解释了沿途这种戒备森严的局面。   “刚才从吴国雄的那些同党嘴里,我们得到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谭闻道停了一下,他没有详细说明是怎么得到那些情报的,只是向身边的凌鹿笑了下,“有迹象表明,那些变异体很可能都进入了南极星,目前整个研究所已被清场封锁,这倒是方便了我们。”   凌鹿听谭闻道透露的消息,先是愣了下,但转念一想,这一连串事件都起源于盘古计划,而南极星研究所,正是秘密孕育该计划的前身机构。如今,无论变异生物还是他们这些人,再次回到这里,回到一切的起点,似乎又完全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凌鹿这一刻的感觉,就像经历了一场马拉松赛跑,过程中有波折、有起伏,而现在,漫长的旅途终于要抵达尽头。   凌鹿想到了陈素,照吴国雄所说的,她是由于反对盘古计划重启才遭到了杀身之祸,在她去世后的五年里,事情不断发展,最终还是无可避免地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凌鹿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他想:如果妈妈还活着,一定不愿意看到自己冒险,可有些事他一定要去弄明白。对不起。   蛋蛋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只是在凌鹿叹气时,轻轻的,安慰般抚摸他消瘦的背脊。   熄掉车灯,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下继续向前开出一段距离,摇晃的车身没过多久便停了下来。坐在驾驶座上的张伟,把车停靠在了一簇茂密的树丛后。   “前面就是南极星了。”他出声示意,声音洪亮。   前挡风玻璃从夜视模式切换为普通模式,透过树叶间隙,凌鹿他们能很清楚地看见那幢白色的建筑。   南极星研究所占地宽广,周边没有其他建筑,只有一个六边形的开阔广场,在绿色的树木和草坪环簇的中心位置,矗立着唯一一幢巨大而醒目的大楼,它的外观就像是一个白色蜂巢,令人过目不忘。   此时,整个研究所周围,都被来自空中和地面的探照灯光照耀得如同白昼,从很远的距离就能清楚看见。大楼外五百米距离内,到处有重兵把守。   “情况看来很棘手,狮鹫和贪狼竟然都一起出动了。”谭闻道喃喃出声,脸上的表情带了点惊奇。   只要对狮鹫与贪狼稍有些了解的,都清楚这两支特殊部队间的关系可实在不怎么样。狮鹫从成立之初就是为了取代贪狼,而贪狼同样看狮鹫这山寨货不顺眼,从高层到基层,双方都掐得厉害,可谓是水火不容。能让贪狼、狮鹫共同出兵的局面,绝对不可能是小事件。   “艹!究竟有多少变异生物跑进研究所了?”张伟是个粗人,一看到这么大阵仗,忍不住就骂骂咧咧起来。   “南极星研究所一共被划分成六个区域,其中的二区和三区,有不少敏感保密项目,一个BSL-4实验室出现病毒意外泄漏,就足够对整个城市造成灾难,所以军队不能从外面强攻,只能封锁整栋建筑,再派人进去。”   看着周围的情况,凌鹿快速分析可能的原因,然后对车内其他人说道:“我们也许可以趁机混进去!”   他的提议不可谓不大胆,不过结合眼下的局面,这样直截了当的做法,反倒可能是成功率最大的。他们的武器、装备都是现成的,只要能巧妙利用他们的伪装身份,说不定真能神不知鬼不觉,一举进到研究所内部。   “我喜欢这个计划,你们呢?”谭闻道率先对凌鹿的提议表达了赞同。   剩下的人里,蛋蛋自然不用说,而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博士徐林山也很快点了头,张伟和另外两名抵抗军成员同样表示没有异议。   ……   大约十五分钟后,几辆装甲运兵车抵达南极星研究所西侧,从车上训练有素地跳下了数十名狮鹫成员,在指挥官的命令下,这些装备精良的突击队士兵迅速分成几组,向研究所大楼的西部入口依次鱼贯而入。   凌鹿他们一行七人,就混在这些士兵中。整个过程很顺利,相同的装备打扮,加上一点精神影响,谁都没对多出来的这组人感到奇怪。当凌鹿施加的影响过去后,他们很快就会忘记这段插曲。   从大楼西侧进入研究所,通过安检口,来到大厅,凌鹿他们立刻闻到了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虽然尸体和伤员都已经被运走,但白色的地面、墙壁上,大量血迹因为来不及清扫而凝固在那里。原本应该整洁宽广的大厅里,各种弹坑,碎石,玻璃残渣以及金属碎片随处可见,显示着这里曾经过一场甚至多场激烈的战斗。   凌鹿他们一组人走在最后,通过走廊,在某个拐角处,成功甩掉了和他们一同进来的那些正牌狮鹫突击队成员。   「跟我来!」   一进入研究所,博士徐林山整个人就都变了,他兴奋的语调透过通讯器,传入了凌鹿他们的耳朵里。   这时,结构复杂的南极星研究所内部,除了执行清剿任务的军方士兵,还有比人类更加危险的变异生物潜伏着,凌鹿他们的行动,必须小心更小心才行。而博士徐林山曾在这儿工作多年,他对南极星可以说了如指掌,在他的带领下,一行人紧紧跟着他,穿梭在一条又一条看起来完全相同的圆形白色走道里。   「这鬼地方,他妈的简直就是个迷宫!」被七绕八绕完全绕晕了,通讯器内传出了张伟嘟嘟囔囔的抱怨声。   他话音刚落,走在最前面的徐林山终于停下了脚步。众人总算舒了口气,因为他们的面前出现了并排五台银白色的升降机。   「这些是内部研究人员专用的高速电梯,看到这些数字了没?」徐林山解释着,伸手指向紧闭的电梯门表面,门上都刻有九天的树环标识,而在树环中央,又都分别以罗马数字为每台升降机标明了号码,从Ⅵ到Ⅱ。   「为什么没有Ⅰ?」张伟又找了一遍,发现真的没有,这让他有些好奇。   徐林山回过头,由于面罩的遮挡看不到他的表情,从语气中却可以听出他在哼声冷笑,「因为Ⅰ对于南极星来说,是不存在的数字。我们要找的‘黑匣’,就存在于不存在中。」   他的话成功把张伟给绕晕了。   「这是Ⅱ号机,只要破解了程序,它可以把我们直接送到研究所二区。」说着,徐林山就走到最右边的那部电梯前,「给我五分钟。」他脱下战斗服手套,脸上游走过红色的电流光芒,开始背对凌鹿他们忙碌了起来。   其他人心领神会,立刻在周围警戒。四周空荡无人,静悄悄的,不过由于研究所大部分设施都由‘女娲’系统自动控制,像照明、温度调节系统等,目前都仍在正常运转。   没多久,凌鹿他们身后就响起了嗡的一声,紧闭的电梯门打开了,看来徐林山终于破解了程序。   「整个研究所的结构,你们可以把它想象成是一座蜂巢,在巢的底部中央位置,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也是整座蜂巢的核心。但如果直接从底层寻找,你永远也不可能找到通向一区的入口。因为那里根本没有入口。」电梯里,博士徐林山开始向凌鹿他们快速交代整个研究所的结构。   「我们必须先进入二区,它不在顶层或底层,而是位于大楼的中部,高速升降机会把我们直接送到那里,然后我们从中部再往下,通过唯一的一条通路,才能抵达那片不存在的区域。」   当徐林山说完这些的时候,升降电梯也停止了运行,和刚才灯火通明的底层不同,随着电梯门打开,迎接凌鹿他们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大家小心。」谭闻道回头向身后的凌鹿他们低声警告,借着电梯里的灯光,向外面打量了一圈后,就第一个踏出了电梯外。   随后,博士徐林山,张伟等人也纷纷依次走了出来。蛋蛋那对银白色的双瞳竖直成线,在黑暗中犹如两团流动的星光,他抓着凌鹿的手,走在前面,下个瞬间,在他身后静止不动的电梯门却突然猛地合拢了!   一般人的本能反应也许就是松开手,电光石火间,蛋蛋却毫不犹豫地转身,另一只手紧紧扣住两扇坚硬的金属门不让它们关闭,硬是在门彻底合上之前挤进了电梯里。   轰隆——!   整部升降机发出一阵可怕的噪音,然后开始迅速上升。   事发突然,等谭闻道他们回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 晋江独家      电梯门猝不及防关闭,不只被拦在外面的谭闻道他们没反应过来,连凌鹿都懵了。在没有任何人操作的前提下,升降机又瞬间高速运行,让毫无防备的他差点站立不稳。   “大眼睛!”幸亏一边的蛋蛋眼疾手快,伸长手臂一把捞住了他。   凌鹿整个扑进了蛋蛋怀里,他定了定神,才意识到他们两个和谭闻道、博士徐林山他们分开了。站直了身体,凌鹿快速打量密闭的电梯厢,发现显示面板上的数字正不断上跳,看来他们正在上升。   他尝试让电梯停下来,却发现根本没用。刚才一路来都顺风顺水,正因为太顺利了,现在凌鹿的感觉,就像跳进了一个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陷阱中,只是……设下陷阱的人会是谁呢?   在快速思索所有可能的时候,耳塞式的通讯器内很快传出声音——   「小鹿?小鹿?收到了吗?」是谭闻道。   凌鹿干脆也取下了脸上的面罩,赶紧回答:“能,我能听到!哥哥,你和其他人都没事吧?蛋蛋和我被困住了,我们在上升。”他快速把他所能掌握的情况交代了一遍。   「小鹿,听着,我们这儿遇上了一点小麻烦,不过……担心,解决了这里……会去找你……」另一头,谭闻道的声音十分急促,干扰也很严重,隐隐约约似乎还有枪响,那阵势可完全不像他说的,是‘一点小麻烦’。   “喂?喂?”很快的,任凭凌鹿再如何呼唤,通讯器里只剩一片沙沙声,信号彻底中断了。他抬头看向身边,脸上浮现出苦笑,“蛋蛋,看来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   蛋蛋眨眨眼,神色间一片坦然,他的一只手却始终紧紧抓着凌鹿不放。他让凌鹿继续靠着自己,微微低下头亲吻他。比起只剩他们两个人,刚才差点和凌鹿分开更让蛋蛋心有余悸。   亲亲凌鹿,确定他仍然在他怀里,蛋蛋才心安了一些。   “好了,没事了。”对自己一手拉扯大的蛋蛋,凌鹿太了解了,见他这黏糊糊恨不得挂他身上的劲头,凌鹿就知道他的小怪物是在不安。   微弱的震颤中,快速上升的电梯终于停了下来。   两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被分散,盯着面前紧紧闭合的电梯门,外面会有什么等着他们?凌鹿完全没底。他屏息静气,后背绷得笔直,当门开启,与刚才谭闻道他们遭遇的黑暗不同,前方笔直的白色走廊里灯光柔和,尽头墙上还挂着巨幅的九天标识,在绿色的树环中央,清晰标示着罗马数字“Ⅱ”。   「欢迎来到二区,凌博士。」冷不防一声清脆的少女音从外响起,把凌鹿着实惊了一跳。   目光移到电梯口,凌鹿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外出现了一个大概只有十来岁的小女孩。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大眼圆脸,打扮精致,就像个洋娃娃。   再仔细一看,凌鹿发现对方竟然真的不是人类。尽管冷不丁几乎能以假乱真,连女孩脸蛋上的雀斑都清晰可见,但光线可以透过她的身体,她只是个由虚拟成像技术虚构出来的“人”。   “你是谁?”凌鹿眼神警惕,他又想起刚才小女孩开口打招呼的那句问候,“这里是二区?那刚才——”谭闻道和博士徐林山他们到的又是什么地方?   他想问的后半句没来得及出口,穿白裙子的小女孩已经焦急地打断了他,「我是这儿的管理员,负责‘南极星’的日常运转,在必要的时候保障整个研究所的安全。但现在我的系统出现了一些问题,我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一直在等你,凌博士。」   小女孩老成而又条理分明的话,让凌鹿的眼神越来越惊讶,“你……你是‘女娲’?!”   「是的。」全息影像构成的小女孩点了下头。「在上两次‘联络’你之后,我就一直等待着你的到来,凌博士。」   凌鹿瞪大双眼,他简直不敢相信,之前先后两次找上他的神秘催促声音,竟然是超级计算机‘女娲’在发出呼唤!这五年来,在对方的监控下,凌鹿和他的小怪物不断逃亡,从一地向另一地,几乎没有安定的时候。这样的背景下,凌鹿对‘女娲’可没什么好感。   也许是他脸上的怀疑防备之色实在太过明显,以天真单纯的小女孩面目示人的‘女娲’,很快又解释道:「我很抱歉,凌博士。但对你的追捕,并非由我控制,我只是执行命令。」   眼前的小女孩,她一脸天真无辜的样子非常具有迷惑性,哪怕明知这是一个虚拟人物,‘女娲’的本体其实是一台无所不能的强大机器,一个超级系统,但当她眨着大眼睛望向他时,凌鹿原来一直绷紧的神经还是忍不住放松了。   「有更严重的事将要发生,追捕你已经不再是最优先级。凌博士,请跟我来。」说着,女孩的身影一闪,就从原地消失了。   “等等!”凌鹿急忙出声,试图叫住她,“我的同伴他们似乎遇上了麻烦,你能让他们也过来吗?”   他的声音回响在长廊里,小女孩却已不见了。不等凌鹿反应,下一秒,在十五米开外的走廊尽头,墙上看起来像装饰画的九天科技树环标识,一下子切换成了实时画面——   「我这里解决了。」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张伟洪亮的嗓门从画面中传出。   「我这边也是。」这是谭闻道的声音。   然后又是几声稀稀拉拉的回应,紧接着,军用照明棒发出了光芒,一团漆黑的画面渐渐明亮起来,刚才与凌鹿失去联系的其他五个人,他们目前似乎正身处于一间实验室之类的房间里。   「请不用担心,他们很安全。但在他们中间,有人会破坏我辛苦维持的一切,我必须把他们留在那里。」刚才消失的小女孩,这时又出现了,她就站在走廊尽头,向凌鹿招手。「凌博士,请你跟我来。」   果然先前的电梯变故,把凌鹿与谭闻道他们故意分开,都是‘女娲’她在背后操纵。   意识到这一点,凌鹿的手心里出了汗。到底要不要迈出这道门,该不该相信‘女娲’,让他十分迟疑矛盾。他下意识地抬起了目光,“蛋蛋……”   “大眼睛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看着他,蛋蛋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信任。   那是一种毫无保留,近乎盲目的纯粹的信赖。让凌鹿踟蹰的心奇迹般不再摇摆不定,他点点头,“嗯”了一声,说:“我们走。”   两个人跨出了电梯门,穿过面前的走廊,转个弯,迎接他们的又是一条白色通道。‘女娲’的虚拟全息像时不时会在必要的时候现身指引他们方向,他们就跟在她身后,走了有大概十分钟左右,终于抵达了一处封锁的金属密闭门前。   它看起来牢不可破。   厚重巨大的合金门板严丝合缝,锁眼当然是没有的,而两边也没有任何可供操作开门的界面设备,显然它无法从外面打开。或者说,这根本不是门,更像是一道为了防止内部的什么东西逃逸出来的封印。   下一秒,封闭的金属门发出“轰隆”一声,它上下分离,自动打开了。不用说,这一定是‘女娲’的杰作。从门后露出一条幽深寂暗的通道,不知通向哪里,不知有多长,仿佛尘封多年,连里面空气都已被消耗殆尽。   凌鹿能感受到黑暗深处,那凛冽刺骨的寒冷,他不由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感觉到毛骨悚然。   “前面是什么?”他问,声音勉强保持镇定。   「是不存在的地方,被封印的禁地。」穿白裙子的小女孩‘女娲’再度现身,不过这次,是从凌鹿的左手腕处——那台与战斗服配套的微型电脑的虚拟屏幕上。   “你是说一区?”不知为什么,凌鹿这么问的时候,心里却对答案一点都不怀疑。   「是的,是一区。」   仅十公分高的迷你‘女娲’,这一刻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洋娃娃,她指向凌鹿和蛋蛋面前的那条幽深通道,肯定道:「那里封存着五十年前盘古计划的遗骸,凌博士,你必须阻止这个计划再被人利用,它非常危险!在被封印的‘黑匣’深处,沉睡着毁灭世界的恶魔,而他现在即将彻底苏醒。」   「从诞生之初,我的一个最重要的使命,就是监视看守‘黑匣’里的恶魔,压制那股力量。但他太强大了,已经超出我的控制,我已经……不能……凌博士……你必须……消灭……阻止……」   凌鹿手腕上方‘女娲’的虚拟图像开始模糊闪烁,仿佛有什么在干扰一样,这让凌鹿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告诉我!盘古到底是什么?你要我消灭的,又到底是什么?!”   「是……实验体,是第四个……第四人……」   ‘女娲’的全息图像,那个小女孩此时整个蜷缩成一团,仿佛在竭力抵御着什么,她的表情越来越扭曲,最后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犹如动物垂死的哀鸣,然后她整个人开始如同流沙般崩溃,化成无数碎片,最后彻底消失了。   尽管知道小女孩不是真正的人,凌鹿却还是被眼前这幕景象震住了心神。   “大眼睛,她死了吗?”凌鹿身边,同样看到这一幕的蛋蛋在问。   摇摇头,凌鹿的大脑一团乱,“我不知道……蛋蛋,我不知道……”   ‘女娲’是一台超级计算机,‘她’应该不至于像那样死去,可刚才的画面实在太触目惊心,‘她’最后那声惨叫也太真实了,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在生死关头挣扎,让凌鹿都有些不确定起来。      ☆、 晋江独家      “大眼睛,我们进去吗?”盯着那条深幽的不知通向哪里的通道,比起凌鹿的来,蛋蛋这一刻的神色跃跃欲试,仿佛正准备要进行一场探险。   他拉起凌鹿,就想直接往里头冲。   “等一下,等一下!”头脑里仍然乱糟糟的凌鹿赶忙拉住他,看着他从来到这之后就一直像银色猫眼般竖直的细细瞳孔,细心的凌鹿开始担忧起来,“蛋蛋,你没事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他的小怪物似乎有些反常。   被凌鹿轻轻抚摸额头,蛋蛋很舒服地眯了眯眼睛,脑袋还在凌鹿的手掌心里蹭蹭,撒娇一样,“大眼睛,那个声音好近了,我……我也不知道,就觉得很想去看看。我们、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说着,明明已经长得比凌鹿还高大的蛋蛋就眼睛眨啊眨,像个缠着大人要糖吃的孩子一样,满脸期盼地盯着他。若换成平时,凌鹿一定会笑起来,然后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可这次,蛋蛋的话却让他十分警惕。   所谓的‘声音’,那种能影响并操纵所有变异生物行为的Ω节律,在完成第五次进化后,蛋蛋明明已经能摆脱其控制,眼下尽管程度不算太严重,他却似乎再次受到了波及影响。   难道是因为距离近了的缘故?   凌鹿的目光也不由得投向那黑暗的通道,他仍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仿佛直面一道深渊裂隙,一只狞笑的怪兽,一个能轻易压垮人类渺小灵魂的神明。   那里到底有什么?   ‘女娲’所说的实验体、第四人,让凌鹿感到一阵惊恐。   盘古计划,旨在将脑域系新人类的能力百分百开发。作为新人类,且恰恰就是迄今为止只出现了八个人的脑域系,凌鹿当然明白这个秘密项目有多么危险。难道五十年前,盘古计划已经开始用人类来做人体实验了?那么后来整个项目被紧急叫停,就很可能是由于实验失败。   关于盘古计划,关于一区或者说‘黑匣’里封存着什么,凌鹿有了个非常糟糕的推测。而这一猜想在他脑中成形后,就像个可怕的魔鬼一样挥之不去。   脑域系新人类太稀有了,意识到他们的存在与能力之后,各国都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脑域系八人,至今为大众所知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有最初的三个人。从第四位新人类开始,他们的名字,生平,经历都成为了秘密,只出现在目前三个大国的各种绝密档案和报告里。   凌鹿几乎能肯定,‘女娲’所指的第四人,就是指第四个脑域系新人类。他或她参与了盘古计划,成为了该项目的实验对象。   摆在凌鹿眼前的,极有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的机会,去触及盘古计划的核心,那些他一直以来追寻的答案与真相,似乎已经触手可及,凌鹿却突然害怕起来。   是的,他害怕了。这种感受毫无缘由,仿佛只是出于某种本能,凌鹿抗拒着,他几乎迈不动步子,双脚像被灌了铅一样的沉重。片刻间,他就给自己找了许多理由,比如谭闻道他们还没有消息,‘女娲’不一定可信,也许前面根本只是个陷阱,蛋蛋的情况也似乎不太稳定……他可以在几秒钟里找出上千条令人信服的理由,凌鹿自己心里却很清楚,这些都只是借口。他这样的犹疑不决,只是因为心中的恐惧。   面对身边蛋蛋期待的眼神,还有这些年来他们所付出的艰辛和努力,凌鹿却不允许自己像个懦夫一样夺路而逃。   既然已经到了这,无论前方有什么等着他们,他都要去看看,和蛋蛋两个人一起。凌鹿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道。   上一秒钟还飘荡不定,像水面波光的眼神,渐渐凝固成为黑色的钢铁。与蛋蛋的目光相接时,凌鹿的双眸又柔软下来,他声音平稳而有力,就像清泉击打着岩石,“蛋蛋,再往前都不知道有什么,没摸清楚情况前,我们小心些,慢慢的,不要急。”   蛋蛋重重“嗯”了一声,也不闹着要马上冲进去了,只是喜滋滋地对凌鹿说道:“大眼睛,我什么都听你的。”   入口很宽,让两个成年人并行都绰绰有余。凌鹿观察一遍确定没什么危险后,他在外面留了个标记,然后就和蛋蛋两个人一起迈步进入了通道。   既然分开了,又知道谭闻道和张伟等人暂时没有危险,凌鹿也就打定主意不再等他们。他从一开始就不怎么信任博士徐林山,还有总是笑眯眯的谭闻道,他的狡猾让凌鹿记忆犹新,这人就像个天才演员一样,把自己的真心藏在无数张假面之后,甚至连凌鹿,都看不透对方究竟想干什么。   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无论‘女娲’出于什么目的把他们分开,也许反倒帮了凌鹿一个忙。   将谭闻道他们的事暂时抛到脑后,凌鹿集中注意力,开始专心应付眼前的情况。他们刚刚向通道里走了几步,身后本来没什么动静的入口就轰隆一声,再次关闭上了。眼前一下子暗下来,什么都看不见,凌鹿停住脚步,身边的蛋蛋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的呼吸声交汇在一起,黑暗仅持续了不到一两秒,安静的空间就忽然大放光明,白光从头顶、脚下、身侧的四面八方而来。   由于太明亮了,甚至让眼睛一瞬间产生了某种刺痛感。凌鹿把手挡在眼前,又适应了好几秒,才逐渐看清周围整条通道的变化——然后他的眼睛就瞪大了。   这时的通道就像被装上了无数面镜子、不,它本身大概就是以某种特殊反光的玻璃材质构成的,在灯光的映照下,各种几何图形不断变幻,整条长长的通道都变成了一个万花筒,而凌鹿和蛋蛋,也成为了其中的一环,无论是向左右前后,还是抬起低下目光,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   “大眼睛,有好多好多个大眼睛!”蛋蛋兴致勃勃,银色的双眼闪闪发出光亮,似乎因为出现了一堆凌鹿而开心得不得了。   凌鹿的神色却非常谨慎,好好的通道不会无缘无故设计成这样,就像专门是为了迷惑进入通道里的人,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一样……这么想着,就似乎听到了前方某种奇特的嗡嗡声,那声音很轻微,不注意还真听不出来。   凌鹿立即拉住了蛋蛋,从身上的黑色作战服腰包里掏出了几枚探测球,银色的探测球仅一公分左右,在战场上,它们却能侦测出化学和生物武器的威胁,以及各种异常电磁能量反应,非常的实用。   弯下腰,凌鹿将第一个探测球小心扔了出去。圆滚滚的金属小球骨碌碌沿地面缓缓滚动着,然后在两人前方不到两米处,它就停下来,发出了哔哔的警报声。   单纯用肉眼看,明明前面什么都没有,凌鹿却不敢掉以轻心。他迅速操作着手腕上的微型电脑向探测球发出指令,哔哔叫的银色金属球随即释放出一团粉红色烟雾,在大颗粒悬浮物当中,那一片微微抖动的光幕终于显现了出来。   “是分解光幕。”凌鹿皱起眉,不由暗自庆幸。人类的血肉之躯要是贸贸然撞上去,根本毫无抵抗之力,会像豆腐一样,被切割成一块块的。   凌鹿又扔出几只探测球,随着大量烟雾在通道里飘散开,五米、八米、十米、十五米开外,这样的分解光幕一片连着一片,它们或横或竖或倾斜或交叉,简直就像是遍布荆棘的丛林一样。   作为一个被封存了五十年的科研机构旧址,这样变态的防卫究竟是为了防止外部的入侵,还是怕有什么东西逃出去呢?   凌鹿叹了口气,没想到才没走几步,就被难住了。整条通道全长约二十米,他们站在一头,身后就是严丝合缝的坚固合金门,而另一头,也有一扇门,解除光幕的关键,应该就在那扇门上。如果这确实是进入一区‘黑匣’的唯一通道,就不可能是完全的死地,毕竟除了避免闯入者外,一定也会给相关权限者留出后路才对。   见凌鹿蹙着眉头伤脑筋,蛋蛋伸手替他揉揉,然后开始歪头打量那些毫无规律、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的光幕,幸亏它们没有整个一片把通道堵死,而是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就像打乱的拼图碎片一样。   “大眼睛,别怕,我抱着你过去。”   “……”张开口,凌鹿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结果却露出了笑容。一着急他差点把蛋蛋忘了,这些阻碍对身手敏捷的蛋蛋应该完全构不成威胁,不过加上他就不一定了。凌鹿迅速思考了下,最后摇摇头,缓声说道:“蛋蛋,你先过去到那边打开门,我在这等你好不好?”   要是让蛋蛋带他一起闯关,在这方面他又什么忙都帮不上,不仅危险系数大大增加,只怕还会拖累蛋蛋的速度,所以凌鹿毫不犹豫,选了一个最高效的方案。   蛋蛋哼哼唧唧,不情不愿,简直一刻都不愿与凌鹿分离。不过看到大眼睛那么坚决,他还是点点头。   “乖,去吧。趁着烟雾还没散开。”凌鹿摸摸他的脸颊,以示鼓励。   蛋蛋喜不自胜,反抱住他一通亲,羽毛般细碎又炙热的吻,轻柔地落到了凌鹿的额头,眉心,脸颊和嘴唇上,好像他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   “大眼睛,等我。”   留下这一句后,整个人都在发光的蛋蛋就高高跃起,像一只黑色的鸟,以一种轻盈优雅的姿势,从第一道光幕与天花板形成的三角形空隙中,无声地穿梭了出去。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正如凌鹿预料的一样,蛋蛋一个人的速度和效率都非常高。但他没有料到的是,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机制,在嗡嗡声中,离他最近的光幕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始缓缓向前移动,目标很明显就是站在通道入口的凌鹿。   将身体紧紧贴到后面的密闭门上,凌鹿退无可退,估算了一下光幕与自身的距离,他黑色的眼睛变得乌沉沉的。望着蛋蛋的背影,凌鹿紧抿着嘴唇没有出声,因为他知道这时候一旦出声,蛋蛋一定会回头,不带一点儿犹豫。   凌鹿不想前功尽弃,他相信他的小怪物一定能在分解光幕把他大卸八块前打开那扇门,就像蛋蛋无条件相信他一样,凌鹿同样对他交托了全部的信任,无需任何理由。   马上快到了,还剩五米,四米,三米……   凌鹿在心中默数着,对正在朝他越来越逼近的分解光幕仿佛视而不见,当蛋蛋侧身越过最后一道光幕,站到另一头的金属门前时,凌鹿的眼前,能切割分解世界上最坚硬合金的恐怖光幕,也已经几乎快碰触到他的鼻尖。   在最后一秒钟的时候,发出嗡嗡声并伴随着某种可怕热量的那片菱形杀人光幕,终于在离凌鹿鼻尖不到五毫米的距离停顿住了。紧接着,整片光幕闪烁两下,嗡嗡声停止,便彻底在翻涌的粉色烟雾中消失了。   纤长的睫毛抖动着,浑身紧绷,连喘气都不敢的凌鹿终于大大松了口气。刚才那一瞬间,说一点都不紧张那是骗人的,凌鹿的心脏简直都快要跳出胸腔了,可看到毫不知情的蛋蛋转过身,在通道另一头朝他欢快地招手时,刚刚经历一番生死考验的凌鹿,又觉得这些根本都不重要了。      ☆、 晋江独家      怕再出现什么意外,凌鹿没敢耽搁,他快速穿过整条通道,到达了另一头与蛋蛋会和。   这时凌鹿才发现,蛋蛋脚下一米左右见方的地面,已经由镜面般的银白变成了幽蓝色。他的小怪物大概也察觉到不妥,所以没有乱动,只眼巴巴望着凌鹿,说:“大眼睛,我一踩到上面,它就变成这样了。”   “乖,先别动。”凌鹿摸摸他,然后快速观察了一下,他判断这大概是某种压力感应装置,可能正是它关闭了分解光幕。从刚才的惊险经历中,凌鹿吸取了教训,他可不认为情况会一直这么平稳下去。   抬起头,凌鹿白皙的脸上满是郑重,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开始仔细打量起两人前面的那扇门。谢天谢地,门的旁边有一个操作屏,它是一道普通的密码门!   无所事事站着,蛋蛋非常听话,凌鹿让他不动,他就真的一动不动,不过眼睛却是一刻不停地跟随凌鹿而动。看着一脸认真、为了他而忙碌的凌鹿,蛋蛋简直看得着迷,他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洋溢着幸福,完全没有身临险境的紧张感。   “好了。”   没过两分钟,能难住绝大部分人的密码锁就被凌鹿轻轻松松破解,在嘀的一声后,整道金属门顺利往上开启。而凌鹿也长舒了口气,按下按钮,让腕上的微电脑再次进入休眠。   蛋蛋的脚下,那片蓝色区域也恢复成了原状,紧接着,轻微的嗡嗡声响起,整条通道内,分解光幕再一次成形出现。   一连串连锁反应,每个步骤首尾衔接,仿佛经过了精密计算,错一步,也许就是步步错。哪怕有一点点动摇犹疑不信任,他们也许就会被困在这步步杀机的通道里了。   凌鹿想到这,也不禁一阵庆幸。他实在不愿意多呆,看向身边轻声说道:“蛋蛋,我们走。”   两人从通道尽头走到外面,身后的门又轰然合上。凌鹿和蛋蛋的面前再次陷入黑暗,等了一会儿,这回却没有灯光亮起,于是凌鹿向左右都丢了几根照明棒,在不算明亮的偏绿光线中,才勉强看清他们现在身处的是一个巨大的环形钢铁平台。   它像个甜甜圈,在靠近内侧的边缘围了一圈栏杆,无论平台的地面还是围栏,固定用的金属铆钉都直接暴露在外,一看就相当的简陋。   凌鹿又扔出了几个探测球,这次没有出现任何警报。   “蛋蛋,我们去前面。”   凌鹿指了指前面,然后和蛋蛋一起小心地走近平台内侧,栏杆外黑洞洞的,像一道深渊,但其实是个圆形垂直的通道。它非常深,照明棒扔下去,那点微光很快就被黑暗吞噬了,许久才听见一声隐隐约约的回音。   凌鹿和蛋蛋沿着半人高的围栏走了小半圈后停了下来,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缺口,这个口往下,就是一道向下的爬梯。又四处打量一圈,凌鹿终于确定这大概是唯一的出路。想起博士徐林山曾经说过,一区位于南极星研究所的中央位置,在整栋蜂巢形建筑的底层,凌鹿稍作考虑,就决定往下继续探索。   “大眼睛,我抱你下去!”蛋蛋的声音兴高采烈。   这次凌鹿没有拒绝。而见他点头同意,蛋蛋手臂一捞,就轻轻松松把凌鹿整个人抱在怀里,背后唰地展开巨大的双翅,随后朝平台外一跃而下。   咻咻的气流从凌鹿耳边擦过,他感觉自己在堕入深渊,但这一刻他的心却非常宁静。抬头就能看到蛋蛋近在咫尺的脸庞,他的皮肤在黑暗中微微发光,双翼电光闪烁,不需要照明,他本身就成了一个美丽的光源。   蛋蛋抱着他自由落体了一会儿,才在他的提醒下挥拍着双翼,缓缓下降。五十米,一百米,不断向下,向下,蛋蛋银色细长的双眸微垂,再深的黑暗都似乎无法阻挡他的目光。   “大眼睛,快到底了。”他说道,语气有些舍不得。   如果能永远抱着大眼睛就好了。蛋蛋颇有些遗憾地想着,最好一秒钟都不分开。   不过再舍不得,两人还是直直抵达了整条通道的底部。蛋蛋松开手,凌鹿站稳身体,立即就在黑暗中寻找了一圈,结果到处都没发现刚才他扔下来的那根照明棒,这让凌鹿意识到不妙。   照明棒不会自己长脚走掉,那么只剩下一个解释,这底下有人或者有东西把它带走了。   一片寂静中,只有他和蛋蛋的呼吸声异常明显。   经过一两秒思索,凌鹿又拿出了一个金黄的探测球,它和之前的银色球属于同系列产品,但型号不同,功能更多,体积也大了一倍。因为造价昂贵,就连狮鹫这样军费支出位居联邦军队之首的特殊部队,每个士兵身上的标配也只是一颗金球五颗银球,加上蛋蛋身上的,凌鹿手里也只有两颗,所以之前他一直留着没有用。   但眼下,他却顾不了那么多了,在微电脑上快速按下指令,金属球悬浮到半空,从前后左右各打出了一道笔直的光柱,明亮的光芒让周围的一切无所遁形。   通道的底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均分布着一条不知通往哪里的横向隧道,凌鹿和蛋蛋站的位置,正是这四条通道彼此交汇的点。   嘀嘀声中,探测球将一连串数据,包括眼前通道的直径,大小,空气温湿度等等,都反馈传输到了凌鹿的微型电脑上。看着数据,凌鹿的脸上却不见太大喜色,对他们而言,这些数据并没有包含太多有价值的信息。   四条通道,四个方向,他们该往哪儿走?   凌鹿没伤太久脑筋。   因为很快,周围那几条半圆形隧道幽暗的深处,就传来了无数沙沙声。那声音叫人汗毛直立,仿佛有许许多多的动物爪子同时摩擦地面,声势十分惊人。没过几秒,在探测球的光芒下,凌鹿总算看清了通道深处,那些密密麻麻正朝他们过来的是什么东西——那是无数变异鼠!它们每只都足有一米长,双眼闪烁着嗜血的红光,宽达三米的隧道内,几乎被它们挤得满满当当,根本数不清具体的数目。   而且,和曾经那些变异生物不一样,面对蛋蛋发出的威吓,它们根本不为所动,转眼之间,在一片让人头皮发麻的尖锐鸣叫中,这些变异鼠争先恐后,就朝他们两人扑来!   这让蛋蛋十分愤怒,他咆哮了一声,黑翼挥展,无数奔涌的青紫电光像利箭般射出,啪啪的撞击声接二连三,最前面的十多只变异鼠立刻倒飞了出去,它们又撞上后面的鼠群,如同一块块岩石砸向水面。   但鼠群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幸亏隧道口只有那么宽,否则前赴后继的变异鼠一拥而上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当又一波十来只变异鼠被蛋蛋击退后,凌鹿的目光扫过四条通道,他当机立断,一手拿着探测球当照明,一手拉着蛋蛋,转身往右边的通道跑了进去。   那是唯一一条没出现变异鼠的通道。   一口气跑了百余米,凌鹿心跳如雷,几乎快喘不过气来。要不是蛋蛋在旁边拉着他,他估计早就被追上了。迷宫般曲折的通道里,两人身后,疯狂的鼠群仍然紧追不舍,爪子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似乎就在脑后,让人毛骨悚然。   “蛋蛋……那边……!”借着手里探测球发出的光亮,凌鹿眼神一亮,他终于看到了一扇门。有门就意味着能挡住身后那群跟吃了兴奋剂一样的变异鼠。   “大眼睛,你去开门。”放凌鹿去开那道厚重的密码门,蛋蛋转过身,站定在通道中央。   他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吼声,双翼伸展,长发舞动,电流开始在黑翼的表面与发丝间劈啪作响,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或青或紫或白的电光。它们不断蔓延,如同快速生长的树枝,电流与电流交错,变成了一张致密的网,把身后的凌鹿与转瞬即至的变异鼠群彻底隔绝。   啪啪的撞击声再次接连不断响起,在蛋蛋的面前,这些变异鼠实在不值一提,但正如凌鹿忧虑的一样,它们的数量确实是太多了,而且就跟八百年没见过猎物一样,非常的疯狂。   这一次,凌鹿只用去了一分钟。   “蛋蛋!”门一开,他就直接喊出声。   银眼中喷射出火焰般的电光,皮肤生长了一层漆黑鳞片,蛋蛋眼下的样子,就像是一尊地狱来的魔神,但在听见凌鹿呼唤他的声音后,缠绕他周身的煞气一下子就削减泰半。   他把几只用头发缠住的变异鼠重重甩飞出去,发梢流过电光,如同延长的鞭子,空气发出爆裂般炸响,将最前面的那一波变异鼠都电得飞起到半空抽搐不已。   与此同时,蛋蛋已经回到凌鹿身边,他们迅速闪进门内,紧接着凌鹿伸手往边上的触屏一按,整道向上开启的门又唰一声降下,把爆发出尖利怪叫的变异鼠群隔绝在外。   嘭嘭声不断传来,好像冰雹砸在表面一样,不过多亏了这门是合金材质的,非常坚固厚实,门外的变异鼠群撞击了片刻后,似乎无法可想,撞击声越来越稀稀拉拉,最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门的另一边,刚才跑了一路,又用极限速度破译了密码,凌鹿简直累坏了,他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蛋蛋在一边心疼地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大眼睛,这里是什么地方?”   听见蛋蛋问,凌鹿才后知后觉抬起头打量四周——   他们误打误撞,似乎来到了一间实验室。   在他们进来后,整个空间就亮起了自动感应灯光,里面非常宽广,白色的天花板和地面,各种仪器依次摆放在桌面上,凌鹿边走边看,有些他能认出来,而有些,凌鹿只在资料上见过。   这些仪器中,有相当一部分眼下都已被淘汰,它们的型号都很落后,起码都是五六十年前的版本。   凌鹿拿起一只DNA探针,表情若有所思,仅仅片刻之后,他的手猛抖一下,DNA探针直接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凌鹿睁大眼睛,又像是惊讶又像是恍然,他突然顿悟到,他和蛋蛋两个人一路千辛万苦要找的南极星一区,现在他已经身处其中了——      ☆、 晋江独家      凌鹿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他意识到现在身处的这间实验室,就是五十年前(2147年)盘古计划秘密启动的地方。虽然仅仅三年后,整个项目即因意外而被迫终止,这里也就此被彻底封存废弃了。   当时的联邦以及九天科技似乎有意要将盘古的秘密彻底埋葬,在研究地点外围,他们建立起了一个庞大而复杂的“蜂巢”——南极星生物科技研究所。在那之后,原先进行盘古计划的机构旧址,就成为了“一区”,一个对大多数人而言并不存在的地方。   但就是这个不存在的地方,却是一连串事件的源头,许多人的命运由此改变,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秘密,都可能埋藏在这里,等待着有人去挖掘。   凌鹿仔细查看了一遍,实验室的各种器材仍摆放在那儿,就像时光的脚步根本没有到来过一样,但事实上,已经过去五十年了,而能证明这里曾发生过什么痕迹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所有设备的资料数据都被抹除了,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找了半天,凌鹿也没能找到一点儿有用的信息。他不死心地抬头四处打量,发现在实验室的尽头,那里还立着一道门。可这扇白色的门……它之前就在那里吗?   凌鹿有些迷惑,却还是情不自禁走了过去。靠的近了,可以清楚看见门的表面雕刻着美丽精细的花纹,它就突兀地出现在那儿,与整个实验室格格不入。凌鹿停在门前,还没等他伸手,门就自动朝内打开了——   里面又是一个房间。但不再是实验室,更像一间私人书房或办公室。进门左右的两面墙都是高高的书架,上面摆满了纸质的书籍,厚实的窗帘让室内的光线昏暗,凌鹿的视线却奇异地能看清书架上每一本书的厚薄、尺寸以及书脊上的书名。   房间里非常安静,只有细微的电子产品运行的嗡嗡声,紧接着,有人开始敲门。   叩叩——   那声音让凌鹿整个人一激灵,就像被浇了桶冰水,睫毛眨动着,刚才笼罩了灰色迷雾般的头脑瞬间清醒,凌鹿站在昏暗的房间里,突然想不起来他在这待了有多久。   记忆似乎出现了闪断,凌鹿的视线这时下意识移动到身边,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慌张,右手空空荡荡,他一直以为他握着蛋蛋的手,事实上并没有。   “蛋蛋?”凌鹿快速环顾周围,哪儿都没有蛋蛋的踪影,他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着急之下,凌鹿什么也没多想,下意识就转过身,想出去回到之前的实验室。刚跨出半步,他却呆住了——面前只有一大片光秃秃的墙,举目四顾,出口或者说门在哪里?   瞪大眼睛,这一刻凌鹿的感觉已经不能说是惊讶了,他仿佛正置身于一幕荒诞剧里,任何房间都应该有出口,偏偏在这却找不到出去的门,凌鹿把整面墙都摸索了一遍,确定这就是一面坚固厚实、密不透风的墙,并没有任何隐形装置或伪装的痕迹,那他刚才是怎么进来的?   想到这,凌鹿的心里也毛了,但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到房间另一头,厚厚的落地窗帘的缝隙里,泄漏出了一丝微光,对了,窗户!   凌鹿几乎冲了过去。   他猛地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刹那间铺天盖地,就像千万道利箭般笔直射中了他。窗外晴朗的天空,绿意盎然的花园,还有阳光隔着玻璃,照射到身上时那种微微发热的感觉,都是如此的真实。   眯起眼,太刺眼的光线却让凌鹿几乎快流泪了。他没有忘记,现在他在南极星研究所,而外面的景色,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被封锁了五十年的禁区里该有的。   刚才瞬间把凌鹿惊醒的敲门声,这时再次响了起来,并且伴随着人声以及门把转动的动静——   “博士,你睡着了吗?”   年轻女性的声音传入室内。   正盯着窗外的景色,表情有些微愣神的凌鹿受惊般转过身,他看着那扇白色的门,眼神一瞬变得不可思议。   “博士,原来你醒着啊!”从门口出现的年轻女人穿着一袭白色的实验大褂,她身量高挑,手里拿着一叠文件,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实验服底下身着一条浅绿色的裙子,脸上也化了淡妆,显得成熟而又不失俏丽。   她看着凌鹿的方向,笑容加深,眼中也仿佛有水光在荡漾,“博士,这是您要的报告,我给您放这儿了。”年轻的女人边说,边走近窗前的书桌,将文件放到了桌面上。   看见站在窗前的凌鹿盯着她不放,女人脸色微红,不自在地整了整裙子,“怎么了,博士?我穿裙子是不是太奇怪了?”   “不,很合适。”凌鹿的头脑还在震惊之中,他的声音却仿佛完全违背了他的意志,径自说出了这样奇怪的话。天知道,眼前的年轻女人凌鹿只是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他根本不认识她!   “谢……谢谢。”受到称赞,女人的脸色更红了,笑容却十分甜蜜。   这种表情凌鹿太熟悉了,蛋蛋每次看着他时,眼神就是这样闪闪发亮,犹如阳光下金黄诱人的蜂蜜,让他只望一眼,都仿佛能品尝到那股甘美的气息。   一想到他的小怪物,凌鹿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些,他才发现他的手脚冰凉僵硬,几乎不受控制,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侵入压迫进他的体内,要把属于凌鹿的那部分覆盖顶替掉一样。   这种感觉说实话异常的恐怖,而且很痛,就像活生生被剥掉皮,撕去肉,拆开骨,又一块块重新组装回去。凌鹿越是清醒,剧痛就越无法忍受,他闷哼着,冷汗唰地就下来了,蜷起身体连站都站不稳。背上的阳光再也无法让凌鹿感受到温热,它们一下子变作了真实的刀子,刃尖滴落毒液,割裂他,把他的每一寸皮肤都腐蚀得鲜血淋漓。   凌鹿几乎快无法分辨什么是错觉什么又是真的,他太痛了,神经高度敏锐,将疼痛放大了无数倍,在这一刻,仿佛也只有疼痛才是唯一真实的。   “博士——!”   原先还在微笑的年轻女人立刻发出惊叫,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想要扶住背靠窗口,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凌鹿。但她的手一碰上凌鹿,就让他发出了一声不成调的惨叫。   “博士,您怎么样?博士?!”   那个年轻女人被吓到了,她不敢再动,半跪在地手足无措地看着痛苦不已的凌鹿,眼眶发红,下一秒仿佛就快哭出声来。   凌鹿剧烈喘息着,感觉他的整个手臂瞬间被强酸泼到了一样,正在冒青烟,融化。他痛得浑身发抖,却无法昏过去,到底是哪里不对?如果这些是他的幻觉,为什么他面前这个陌生女人的惊恐与焦急都如此真实?如果这些是真的……   “你……咳,你是谁?我在……我在哪儿?”肺部像在燃烧,又像是一团野草在疯狂生长,它们不留余地,填满占据了所有的空隙,凌鹿每吐一个字,每一次呼吸,都痛苦至极。   尽管他的声音轻不可闻,但离得近的女人还是听到了。她瞪大眼,抖着双唇回:“凌博士,我是邵蓉,您的学生兼助理邵蓉啊!您……您又不记得我了?”她说到这儿,脸色更加苍白,带着哭腔喊着,“凌博士,也许我们该中止计划了,看看您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再继续下去,您的身体会撑不住的!我们必须停止……!”   她叫邵蓉?她是邵蓉!   凌鹿的大脑这一刻就像被轰炸过一样,他终于明白,对这个陌生女性那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了。可在绿岛之家,真正的邵蓉已经七十八岁了,现在他眼前的邵蓉却风华正茂,究竟是他在做梦,还是他疯了?究竟什么样的梦,才会如此真实?   可怕的剧痛,让凌鹿又开始神志不清,然后,他再次“听”到自己发声——   “傻姑娘,哭什么……只差一点就快成功了,怎么……怎么能在这样……这样关键的时候说停就停呢?”那仿佛不再属于凌鹿的声音里,同样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却又比真正的他更成熟隐忍,“让我进休眠舱调整半个月,等情况稳定……再继续实验。我们一定会成功的……未来一定会……”   凌鹿这时已经有些迷糊了,他只听到邵蓉在大哭,然后将更多凌乱的脚步声匆忙吸引来,周围一堆晃动的人影,他们说着什么,有人开始监测他的血压脉搏,有人把他抬了起来。   不,放开我——   凌鹿虚弱得连掰开他们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想开口,他想告诉这些人,他们弄错了,他不是那个人,他不要进入休眠!   还有人在等着他,蛋蛋在等着他,蛋蛋——!   没有人听到他心底的呐喊与挣扎。   凌鹿绝望地看着自己被放进了透明的舱体内,舱盖缓缓合拢,蓝色冷冻液注入,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绝。周围没有声音,身体和心都越来越冷,越来越硬,黑暗降临,灵魂仿佛被封冻于千万载的冰川最最深处,他无处可逃,能感觉到的,惟有寒冷而已。   太冷了……   实在太冷了。      ☆、 晋江独家      黑暗无边无际,寒冷深入骨髓,就像置身于一个醒不过来的梦魇中。   “……大眼睛?大眼睛?”   凌鹿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呼唤,这让他一下子睁开眼睛。蛋蛋的脸近在咫尺,他两眼红通通,看见凌鹿醒过来,抽抽搭搭得更厉害了。凌鹿这才发现自己被蛋蛋整个抱在怀里,他浑身发抖,脸上同样湿漉漉的,分不清究竟是汗还是泪水,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失去意识多久了。   “蛋蛋?我……我是怎么了?”凌鹿声音沙哑,头脑里浑浑噩噩的,几乎没办法分清虚幻和现实。   “大眼睛,你……你突然就倒下去了,怎么……怎么叫你都叫不醒。”蛋蛋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开口,刚才凌鹿的样子把他吓坏了。   本来好端端的,凌鹿却突然毫无预兆地昏倒了。任凭蛋蛋怎么叫他的名字,亲吻他,抚摸他的脸,他都像一具被抽掉灵魂的人偶般毫无反应。紧接着,他开始浑身颤抖,不停发出痛苦的呻吟与惨叫声,身体越来越冰冷,就像快要死去一样。   紧紧抱着他,蛋蛋一刻也不敢松手,他太害怕了。感觉一下子又重回到五年前明湖城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在他脚下崩塌,灵魂坠落到无底深渊,那样的绝望,悲伤,每时每刻都恐惧得发狂,害怕凌鹿再也醒不过来。   “乖,不哭了。”凌鹿伸手回抱着蛋蛋,轻轻拍打他因为抽噎而不断起伏的脊背。明明长这么大了,却总是为了他说哭就哭,眼泪包似的,如此直白强烈的感情,在日复一日里也让凌鹿越来越放不下他。   直到蛋蛋的情绪没那么激动了,凌鹿才开始打量四周,没有书房、花园,他仍然身处原先的实验室内。因为他昏过去了,蛋蛋把他放到了离得最近的一张实验台上。在实验室的尽头,那里确实有一扇门,但只是普通的气密门,并非什么雕绘着美丽花纹的白色房门。   可刚才那些事,他见到的那个年轻的邵蓉,两人之间的对话,他所经历的痛苦,都是那样真实。凌鹿的身体止不住微微发抖,他甚至有种错觉,那几乎把他整个撕碎的疼痛,似乎仍残留在他的体内深处。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凌鹿在头脑中一条条把事情分析理清,他明白那不是他疯了,也不仅仅是做了个梦那样简单。某个人的精神在那一刻与自己产生了共鸣,让凌鹿经历了他所经历过的一幕幕画面。   凌鹿见到听到和感受到的,都是曾经那个人的记忆。   他又想起在绿岛之家时,衰老疯癫的邵蓉曾把他错认成另一个人,现在看来,那个人也曾参与了五十年前的盘古计划,并且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这个计划的秘密实验对象,‘女娲’口中的实验体,第四人!   凌鹿现在疑惑的是,他和自己究竟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出现精神共鸣?那个人……他还活着吗?   “大眼睛……”   听到蛋蛋的声音,凌鹿赶紧把飘远的思绪收回来,他的身体十分疲劳,就像刚经过了一轮长途跋涉。为了不让蛋蛋着急担忧,凌鹿还是打起精神,拍拍他的背安慰他:“你看,我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凌鹿这么说了,蛋蛋终于肯松开他,又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把凌鹿打量了一遍。凌鹿没有受伤,除了脸色有些白,当然看不出有哪里不对,可蛋蛋总觉得不放心,弄得表情也紧张兮兮的。   见状,凌鹿笑起来,他轻轻仰头,吻去了蛋蛋眼睫上湿漉漉的泪水,又用手指把他一塌糊涂的脸擦干净。凌鹿的动作细致而连贯,神色温柔又严肃,仿佛在解一道令他着迷的困难方程式。做完这些,他才从半人高的实验台上下来,双脚刚接触地面,就发出哗啦的声响,这让凌鹿一下子就察觉到不对劲——   低头往下看,他的双脚都踩进了水里。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整间实验室的地面都被水漫过了。而且这还不是普通的渗水,仔细看,水中好像含有杂质一样,呈现出淡淡的金色。   “蛋蛋,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水?”愣了愣,凌鹿才想起要问。在昏过去前,至少他可以肯定还没有这些水,而眼下,水位已经没过了脚背,而且似乎还在上升。   看了看地上,蛋蛋脚上穿的黑色作战靴也早就湿了,他却摇摇头,老老实实回道:“大眼睛,我不知道。”刚才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凌鹿身上,他根本没留心这些水是什么时候,又是从哪儿漫上来的。   “……”凌鹿心里半是无奈半是动容,要是他没醒过来,他的小怪物大概连天塌了也不会多看一眼吧。叹口气,凌鹿伸手,摸摸蛋蛋的脑袋又揉揉他的头,“我们去找找别的出路,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短短片刻间,水已经漫至两人的脚踝处,并且还在上升,没有停止的势头。如果一直这样持续下去,整间实验室虽说空间足够大,也迟早会被灌满,再待下去,恐怕真的会被活活淹死。   凌鹿先看了一眼他们进来的那道门,很快就摇摇头,放弃了从那儿出去的打算,虽然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凌鹿却不敢保证那群变异鼠已经完全离开,他不想冒险。   “蛋蛋,我们去那边。”凌鹿伸手指了指实验室另一头的那扇门。由于先前的事,凌鹿看着那道门,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不过这时候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仍然有些虚弱,蛋蛋干脆扶着他,两个人趟过水流,来到了门前。走过来的一路上,凌鹿也终于发现,这么多的水原来都是通过与室内地面相连的排水管道系统,从地漏中涌上来的。   没花多少工夫,凌鹿就破解了门上的密码。由于已经处于机构内部,这里的密码相对要简单许多,在按下确认开门前,凌鹿与蛋蛋互相点点头,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退到门旁,以防另一边要是万一有什么,也能快速作出反应。   嘀的一声,坚固的金属门向上开启,看到里面只是一条空荡的走廊时,不知为什么,凌鹿怦怦直跳的心脏一下放松了。   已经快没到小腿肚的水流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它们像是寻找到了新的出口,争先恐后地向走廊里倾泻而出,凌鹿和蛋蛋立即冲出实验室,从另一边把门再次关上,才阻止了那些水流继续在整条通道内奔涌。   歇了口气,凌鹿拿出探测球,确定没有危险后,才开始在变得湿漉漉的通道内向前探索。   走廊十分宽阔,照明系统却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灯光忽明忽暗的。不过再想想,这里起码有五十年的历史了,整个机构内的设施仍能保持运转,已经属于难得。   继续往前,走道的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开始出现一道又一道被封闭的金属门,通过门上或旁边的铭牌,凌鹿挑了几间,进去查看过后,结果发现无论是资料室或会议室,都人去屋空,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但凌鹿没有放弃,他耐心地接着搜索,转弯来到另一条走廊后,他们到达了曾经的办公区域。从这开始,两人眼前的景象变得非常凌乱,有些房间的门直接大开着,有些干脆连门都没有,室内犹如暴风过境,桌椅翻倒,玻璃碎了一地。   “天呐……!”当凌鹿推开一扇虚掩的门,立刻被房内的情形吓得倒退一步。   这个房间或许曾经是一间办公室,但眼下,它的地面、墙壁到处布满了斑驳可疑的黑色污迹,如同某种抽象派画作,几乎把整个房间都涂满了。但那不是画,从它们喷溅的形态来看,凌鹿几乎能断定,那是血迹。   需要多少人的血,才能把房间弄成这样?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疑团就像乌云般笼罩在凌鹿心头,他硬着头皮,走了这间充满阴森恐怖气息的房间。里面有几张办公桌,依然静静摆放在原地,上面留下了一个个方形或圆形的空白,这些空白,大概是极少数没有血迹、保持着干净的地方。凌鹿相信,这些空白,上面曾经摆放着文件资料,各种电子设备,但就像之前他们经过的房间一样,能证明曾进行过盘古计划的痕迹,都被彻底搬空了。   凌鹿一个个打开抽屉柜子,里面当然空空荡荡。   他的脸色浮现出失望,但冥冥中仿佛有什么在指引一样,凌鹿的目光投向了角落,在倾翻的办公桌与地面的空隙中,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凌鹿注意到那儿的同时,蛋蛋二话不说,长发一下子探过去,卷住桌身部分,轻松地抬起,又把底下的东西给卷了起来,“大眼睛,给。”   递到凌鹿手里的,是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或者说日记。翻开它,看见扉页字迹娟秀的签名,上面赫然写着——‘邵蓉’两字,凌鹿的瞳孔微微收缩,无论字迹或者名字,对他而言都一点也不陌生。   也许因为撤走得匆忙,也许是这房间太阴森恐怖让人不愿多待,也许这本小小的笔记太不起眼,总之,它仿佛被时光遗落在了这里。   凌鹿的手停顿了两秒,他看了看身边正望着自己的蛋蛋,然后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让手指别发抖,接着翻了下去——      ☆、 晋江独家      2147年1月13日,晴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博士告诉我们,联邦和九天方面终于批准了他的申请。这些年,博士一直致力于研究如何提高并彻底激发脑域系新人类的潜能,他坚信这将是人类未来的一个重大转折和方向。   无论对于博士还是其他许多人来说,今天都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它意义非凡。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将今后发生的变化都记录下来。我将我的想法同博士讲了,他也表示赞同,并且耐心地给了我建议,他说比起电脑记录,人的情绪更容易从笔尖传达出来,我想他是对的。他总是对的。   真为他感到高兴!哦,差点忘了,博士准备将整个计划命名为——盘古,那是华夏神话中开天辟地创世的神祇。   2147年3月5日,晴   准备了差不多两个月,盘古计划在今天终于正式启动了。大家都很高兴,不公开的庆祝酒会也办的很热闹,许多人喝醉了,连博士本人都多喝了两杯。从明天开始,一切就将踏上正轨,我十分期待。   2147年4月17日,多云有雨   一个月过去了,研究计划很顺利。之前我和其他一些人表示了担心,但博士坚持要进入下一阶段——进行人体实验。目前联邦十五亿人口中,脑域系新人类只有两人,其中一位还是个孩子,而且听说体弱多病,博士本人成了盘古计划唯一的实验对象。   他是整个项目的负责人,一切都由他说了算,我和同事们无法说服他,他太固执了,希望实验过程不要出现什么意外。   2147年5月23日,阴   真不可思议,注射促进剂才不过一个多月,仪器从博士身上连续监测获得的数值显示,他的脑部活动出现了非常大的增强,数值从最初的20.17%上升至32.56%。   博士的身体各项感官变得高度敏锐,记忆、学习和创造力都变得更加惊人,仅用五分钟的时间,他就破解了由他亲自参与设计的研究所安全系统,那曾是被誉为全世界最牢不可破的系统之一。   2147年7月2日,小雨   当脑域激发数值达到45.01%后,接下来的增长开始变得极其缓慢。博士的身上,促进剂的副作用也开始显现。   作为一名观察员,记录者,我发现他几乎不再进食,只依靠一些水和营养剂维生,在我的追问下,博士承认自己已经超过一个星期没有睡眠。他的神经处于高度紧张亢奋,并随时伴有幻觉幻听。而结果证明,这些幻觉,都是世界各地当时正在发生的真人真事,比如一次火灾,一场球赛的结果,没有借助任何信息接收设备,博士就对它们了如指掌。   这些变化,都让我非常不安。我将情况报告了九天总部,在高层的授意下,人体实验暂时停止,博士不再继续摄入促进剂。我想,他需要一个假期,好好休息。   2147年11月9日,晴   计划停滞四个月后,博士的身体情况逐步稳定。他的失眠症有所好转,也恢复了正常进食,在他的坚持下,盘古计划再度开始。这一次,博士和研究团队改良了促进剂的配比浓度,降低了摄入后的风险,但我开始怀疑,这整个项目是否值得再继续下去?   博士似乎察觉到了,他问我在害怕什么,可我无法告诉他原因,我怎么能告诉他……   2147年12月10日,阴   使用改良版的促进剂后,副作用虽然大大减少降低,可博士的大脑监测数值也跟着开始回落,最近的半个月里,它们在38%至42%之间不断摇摆起伏。   整个研究团队开始对促进剂进行第二次改良。   2148年1月5日,多云   今天,我与研究所的部分同僚接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联邦仅有的两位脑域系新人类,其中之一已经于今天凌晨去世了。就像她的出生一样,她的死亡也将注定成为秘密。我们接到消息,这个仅仅只有十岁的小女孩,她的遗体正在运往这里的途中。   博士的情绪变得十分低落,我想我知道他在为什么伤心。   2148年3月15日,晴   第三代促进剂成功出炉。   2148年5月20日,中雨   在第三代促进剂的作用下,博士的脑部能量监测数值,从停滞不前开始再次稳步上涨,40%、45%、48%一路突破到50%大关。整个实验室都沸腾了,看着身边庆祝欢笑的其他人,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却更加害怕和不安。   2148年5月26日,晴转阴   我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博士在实验中途突然昏迷,他的力量失控,整间中央实验室都被毁了,有五名工作人员受到轻伤。   2148年6月1日,晴   事故后,总部驳回了我提交的终止计划申请。军方开始介入,他们派了人,对毁坏的中央实验室进行清理并重建。   2148年6月22日,晴   在冷冻舱休眠了快一个月,博士终于醒了。我向他汇报了这些天里军方的种种行动,担心整个计划开始不受我们的控制,博士他却只是笑了笑,他什么也没有多说,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今天。   2148年9月18日,暴雨   在废墟遗迹上,全新的中央实验室拔地而起。它花费了数亿联邦币,以最高规格等级建造而成。这个先进得令人惊叹的实验机构,被命名为‘黑匣’。当我知道,它是按照博士的要求被建造出来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博士他……究竟在想什么?我已经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2148年12月30日,小雪   一整年快要过去了,盘古计划仍在继续,我却祈祷着项目赶快终止。   博士的状况反反复复,正变得越来越糟,他的记忆时常会出现大段空白,意识丧失更是家常便饭,感官因高度敏感而痛苦不堪,羽毛般的碰触,对他而言都无异于被刀子切割。脑部监测显示,他的力量出现了极大的波动,正渐渐不受控制。只有深度冷冻状态,才能让他获得片刻安宁。   向总部提交的申请不断被驳回,我渐渐看明白,无论九天还是联邦高层的那些人,他们都不希望这个计划停止。   最近面对博士,我总觉得他应当什么都知道,他的眼神是那样睿智,深邃,就像装满了整个宇宙的真谛,我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   2149年1月1日,阴   新年刚刚开始,我们的团队却接到命令,要求采集博士的DNA样本。命令直接由国防部下达,这帮狗娘养的,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个危险的项目,它代表了巨大的潜能,他们既不愿终止实验,又怕万一博士出现意外,鱼和熊掌都想兼得,于是未雨绸缪。   可惜他们是在做梦!   人类曙光计划早就证明,造成新人类特殊异变能力的遗传基因根本无法被人为复制。就算掌握了博士的DNA又怎么样?他们不可能再克隆出另一个博士。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2149年3月18日,晴   我开始后悔,真不应该为了样本的事与博士起争执,我故意将污染的样本交出去,却忘记了博士是个多么严厉的人。他没有把我从研究组踢出去,但情况也没好多少,他把我调离了核心部门,安排给我一个办公室的职位,每天等着我的,都是无穷无尽的资料和文书工作。   自从博士进入‘黑匣’,我已经有两个月没见到他了。我开始想念他,整夜的失眠,这实在是太折磨人了,我情愿他狠狠地责骂我,也好过如今这样。   2149年4月11日,多云转阴   今天,博士主动联络了我,通过研究所内部的网络,他给我发了一条信息。我觉得我一定在做梦,但天呐,这竟然是真的!我反反复复将信息看了无数遍,念了无数遍,那只是几句简单的问候,让我注意休息,不要吃太多安眠药,并向我推荐了一种古针灸疗法,可以有效帮助入眠。   我以为我可以忍住的,眼泪却根本停不住。   2149年6月9日,阴有雨   与博士的联系断断续续已经快两个月了,他没有开口让我回去,也许是那次污染样本事件,也让他承受了不少来自九天与军方的压力。博士透露了一些信息给我,正是这些不算连贯的消息,让我知道在‘黑匣’内正在发生的事。   身为盘古计划唯一的一个实验体,博士在脑域激发状态下,测得的最高能量数值目前已经达到了80.29%,研究组目前正在准备向90%的大关进发。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知该感到开心还是忧虑,我只希望博士能够平平安安的。   2149年7月12日,晴   博士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联系我了,我真担心实验是否出现了什么意外。   2149年8月23日,雷阵雨   今天我再次收到了博士的信息,可那上百条信息的内容,只是一连串无规则的乱码,由于无法解读,我向博士发去求助,但没有得到回应。   2149年8月25日,阴转晴   在我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博士终于回复了我,他说他不记得前两天曾发过信息,这让我开始担心他的情况。但博士却告知我,盘古计划快要成功了!仪器追踪监测得到的脑部最高能量值,达到了前所未有的90.58%!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2149年10月2日,晴   这注定将是不平凡的一天,一大早,整个研究所的人都在议论纷纷,盘古计划的研究进度不再是秘密,在经历了三年漫长而又充满波折的过程后,项目取得了圆满的成功!曾被认为神秘莫测、不可开发的脑域系新人类的力量,第一次到达了100%的最高点。   就像长久以来憋着一口气,现在终于彻底放松了,我高兴得几乎想要大喊大叫。也许正忙着和其他研究人员庆祝,博士并没有立刻回复我的信息。这些都不重要了,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2149年10月5日,晴   这三天和博士的交流非常愉快,他对一些现有知识体系的见解,另我耳目一新,受益匪浅。   2149年10月7日,多云   关于人类,生命和其他方面的讨论越来越深入,我几乎不眠不休,脑袋里二十四小时转着博士那些复杂精妙的理论和观点。但我实在太愚钝了,那些东西我甚至连听都从未听说过,更不用说去理解,博士一次次发来信息,耐心向我解释阐述,我仍然无法追上他的思维。这让我非常沮丧。   我注意到,这五天来有一批又一批的科研人员和学者进出‘黑匣’,我相信他们碰上了和我一样的困惑,难道这就是脑域系力量无限激发后的结果吗?   2149年10月8日,阴   也许是受到昨天的影响,今天博士并没有联系我。   2149年11月19日,多云   从那天以后,博士再也没有回复过我。而日复一日,曾经盘古计划的核心研究人员开始分批撤离‘黑匣’,整个研究所的气氛都产生了微妙而紧张的变化。   我担心得根本睡不好,于是找了一位曾经研究组的同事,他什么也没说,从他的表情中,我却立刻明白出事了。然后我突然意识到,博士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公开露面过了。这让我浑身冰凉,产生了非常非常不妙的预感,我一厢情愿地认为——在我离开之后,整个研究计划应该相当顺利,但如果不是呢?当我还想追问的时候,那名同事却接到消息,急匆匆地离开了。   2149年11月22日,多云   我用了一天的时间想清楚,用了两天时间准备,在明天,我决定进入‘黑匣’,一探究竟。   我做错过太多事,博士总会给予我正确的引导,这件事,我一定要将它做对了。      ☆、 晋江独家      “大眼睛,日记没有了?”   蛋蛋的声音从身旁传来,让凌鹿翻开笔记本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完全处于大脑思路停摆状态下的他终于回过了神。   “嗯,没了。”摸了摸蛋蛋凑过来的脑袋,凌鹿的目光再次投向手里的笔记,再往下翻就只剩一片空白,记录中断了。最后的时间停在2149年11月22日,也就是邵蓉决定要进入‘黑匣’的前一天。之后邵蓉她看到了什么?才会变成凌鹿在绿岛之家见到她时那副疯癫狂乱、不人不鬼的模样?‘黑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蛋蛋,我们快点离开这里。”读完邵蓉的日记后,凌鹿的感觉越发不好,他脸色苍白,待在这间被干涸的黑色污血浸透包裹的房间里,他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   这里已经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凌鹿放弃了继续搜索。就在他和蛋蛋走出房门的时候,从两人的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震动,耳膜接收到一股又沉又闷的轰鸣,听动静很像是什么东西爆炸了。连身处整个蜂巢最坚固核心的凌鹿他们都能感觉到,爆炸的规模绝对不会小。凌鹿更加心惊,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受到冲击波影响,整条走廊内的灯光开始闪烁不定,忽明忽暗,金属板与金属板的接缝处甚至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摩擦声。   凌鹿和蛋蛋紧贴着门外的墙壁,大概过了有半分钟,这可怕的一切才逐渐平息。凌鹿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惊魂未定,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会和他的小怪物被活埋在这里。抬起头,再看通道顶部的天花板,有些地方的金属板已经微微开裂变形,可以想见刚才爆炸的威力。   凌鹿喉咙发干,心底涌上一阵阵不安,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之前一路过来,因为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他和蛋蛋都是误打误撞,找了半天,几乎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而现在,他们至少有邵蓉的笔记。   决定去‘黑匣’寻找答案前,邵蓉在最后一篇日记旁画了幅地图。那图非常潦草,就和她最后几次记述一样,飘忽神经质的字迹笔触,可以看出她内心当时充满了惶惑、不安以及恐惧。在地图中心位置,重点标出了一个被涂黑的六角形区域,凌鹿觉得那一定就是‘黑匣’。   而且谢天谢地,尽管乱了点,但这里的布局结构没经过任何改动,仍维持着五十年前的原貌,按照两边的参照物,凌鹿能确定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邵蓉地图的起点位置。   凌鹿往身后那阴森的染血房间看了一眼,五十年前,这间办公室想必就是邵蓉被调离核心研究组后的工作地点。从地图上看,这个研究机构旧址的规模比凌鹿预想中的还要大上很多,要抵达‘黑匣’,必须再穿过好几片六角形区域。这里完全就像个结构精巧的蜜蜂巢房,如果没有正确引导,就只能像刚才那样瞎打误撞。   “蛋蛋,你还能听到那‘声音’吗?”收回视线,凌鹿问。   “嗯,”身边的蛋蛋立刻点头,伸手指了个方向,“在那里,很深的地方。”   凌鹿顺着蛋蛋示意的方向,与脑海中的地图对照了一遍,结果没什么意外是吻合的。   “我们走。”看着头顶那些变形的金属天花板,凌鹿又补充了一句,“要是再来一次爆炸,这里恐怕就要撑不住了。”   两个人没再停留,这一次他们目标明确,有了地图的指引,自然事半功倍,非常顺利就穿过一条条曲折复杂的通道,来到了最后一片被重重隔离门封锁的区域。   忙碌了一会儿,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合金隔离门就在两人眼前打开了。   一股寒气瞬间朝凌鹿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噤。   “好冷……”下意识喃喃出声,凌鹿呼出的气息很快就变成了一团白雾,可见门内的温度有多么低了。   感觉就像是冷不丁打开了冷冻库的大门一样,凌鹿却清楚这里可不是什么冷库,他的视线向里面望去,发现整条通道的墙壁、天花板和地面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而在尽头,那里又是一道厚重的隔离门。   探测球测得的温度低得令人咋舌,凌鹿和蛋蛋走进去时,就像行走在冰天雪地中一样。幸亏他们身上的作战服采用的是先进的保温隔热材质,饶是这样,凌鹿每一口呼吸都像在把冰雪吸进肺里。   如果不想被冻成冰雕,开每一道门都必须得速战速决。   凌鹿快步来到第二道门前,他戴着手套,将操作屏上覆盖的冰霜擦拭干净,却发现屏幕已经被低温冻裂,整个操作装置完全报废了,这下凌鹿傻了眼。不过幸好还有蛋蛋,按照凌鹿的指示,他直接一拳把屏幕击碎,在四溅的火星中,拖出了一把粗细颜色各异的电线。   “线路没被冻坏。”凌鹿松了口气。   他抬高手臂,打开了随身的微型电脑,迅速将其中几根线与电脑接口相连。周围的寒意就像无孔不入的魔鬼,凌鹿的身体为了对抗寒冷,开始本能地一阵阵发出颤栗,有好几次,他都差点按错了键。   直到蛋蛋张开双臂,从背后整个将他抱入怀里,贴着蛋蛋的胸口,凌鹿就像紧靠着一个小太阳一样,源源不绝的热度让他终于停止了颤抖,只顾安心破解越来越复杂的密码。   “成功了。”   虚拟显示屏上红色的警告变作了绿色的操作界面,凌鹿按下确定,第二道隔离门也发出低沉的轰响,随即往上开启。   让人想不到的是,门刚打开,一道灰白的影子就从另一侧直直往凌鹿他们这边倒来,发出硬梆梆嘭的一声。   定睛一看,凌鹿才发现这姿势古怪、蜷曲成团的‘东西’,是一具被冻僵的尸体。他就倒在两人脚边不到十公分左右的距离,浑身覆满银白色的冰霜,双手环抱,膝盖弯曲,就像胎儿在母体中时的样子,但那张被永远凝冻住的脸上,表情却惊怖欲绝,充满了绝望。   凌鹿的脸上露出不忍,在心里说了声抱歉,然后蹲下身,在这人身上快速翻找了一遍。死者穿着白色的实验室大褂,胸口的工作牌让凌鹿知道了他叫刘志友,是一名研究员。凌鹿从他紧紧环抱的手臂间抽出了一台平板电脑,但很可惜,平板也已经损坏。   叹了口气,凌鹿重新起身,和蛋蛋两人将这个不幸的研究员移到一边,然后继续往通道的更深处走去——   越往里面就越冷,在第三道门后,他们又找到了几具尸体,里面有男有女,但无一例外都紧靠着门口,表情绝望。顾不上为这些人默哀,凌鹿紧接着打开了第四道、第五道隔离门。   “穿过这里,前面……那道门后面就是……‘黑匣’了。”凌鹿每吐一个字,声音都异常费力,他像在说给身边的蛋蛋听,又像是在为自己打气加油。呼吸越来越困难,即使戴着手套,凌鹿的手指也几乎快冻僵了,要不是身边还有蛋蛋,他相信自己绝不可能撑到最后。   解开最后一道装甲级隔离门的密码,随着边缘带着锯齿的厚重防护门向上开启,气流涌动,寒气向外倾泻,化作一团团翻滚不定的白雾。眉毛,眼睫,头发上全都被冻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晶,凌鹿就像个雪人,他几乎是被蛋蛋半扶半抱着带到了外面。   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广场般的空间里。   凌鹿喘息着,努力打量周围的情况,发现这里不是他想象中那样一片黑暗。一块块六边形黑色金属结构,构成了平坦的地面,在六边形的每个角上,雪白照明灯犹如夜幕下的繁星,而凌鹿和蛋蛋两个人,此时此刻就站在这片一眼几乎忘不到头的星群中间,但除此以外,这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摆设、家具,只是个用虚无装饰的墓穴。   凌鹿看着眼前的景象出神,他们千辛万苦寻找的真相,难道这就是答案吗?   “大眼睛,”身边的蛋蛋这时却忽然捏捏他的掌心,抬头伸手往上指,“上面。”   凌鹿本能地将目光上移,随即整个人呆住了,他看到了什么?那是一整片金色的海洋!在地面灯光的映照下,金色的水面荡漾出令人目眩神迷的波纹,但它完全违背了物理定律,就那样倒悬于空中。   心中的震撼无法用言语表达,在凌鹿盯着上面发愣的时候,他和蛋蛋的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了另一道门被开启的低沉轰鸣声。就在两人的左手方向,凌鹿原以为只是墙面的地方却向两边开启,从里面走出了两个人。   他们的模样十分狼狈,一看就知道经历过连番恶战,身上的黑色战斗服破破烂烂,其中一人进到这里后,干脆脱去了身上的伪装,乍一见到凌鹿和蛋蛋时,他们也愣了愣,似乎颇为惊讶。   “……小鹿?”白发及腰,像一团妖娆烈焰般的男人紧接着出声。   在谭闻道打招呼的同时,凌鹿也已经认出了他和他身边的机器博士徐林山。   凌鹿实在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来到了这里。而谭闻道显然也非常惊讶,因为他接着又问:“小鹿,你们怎么到这儿的?我们在来的路上没看见你们,我还以为——”   这个问题也是凌鹿想问的。   大概他的表情太明显,谭闻道开口说了一半就停下了,他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意识到双方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看来通向这里的,并不只有一条路。”说着,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博士徐林山,两个人移步向凌鹿和蛋蛋走近。   “其他人呢?”凌鹿只看到谭闻道和博士徐林山,却不见另外的张伟他们,这让他下意识心里一沉。   谭闻道摇摇头,一言不发,他的表情却已足够说明一切。   “你们路上没遇到那些东西吗?”他问。   凌鹿愣了愣,有些听不明白,“什么东西?”   “就是这些东西!”几乎眨眼之间,谭闻道的手里就多了把枪,回答的同时,他就瞄准凌鹿,扣动了扳机。   砰——!      ☆、 晋江独家      冰冻弹发出尖利啸响,越过凌鹿的左侧肩膀,射向了半空。   原本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里,迅即出现了一片晶莹的银白冰霜,伴随着吱吱声,一只变异鼠被击中,它维持着跳跃的姿势,很快显现出轮廓——先是被冰冻弹击中的腹部,接着是头尾,最后啪叽一下掉落到地面上。   事情发生在短短一瞬间,凌鹿差点以为谭闻道要攻击他,但当他扭头,看到身后时也被惊住了。   眼前这只变异鼠黑不溜秋,又肥又圆,它和之前那群疯狂追击凌鹿和蛋蛋的变异鼠不太一样,体型更小一些,但也比普通啮齿类要大上许多。而且,它竟然还能在空气中神不知鬼不觉的隐形,如果不是谭闻道,凌鹿连它接近都毫无察觉。   一边的博士徐林山也走上前,红色双眼扫视周围一圈后又重新变为深沉的黑,他对谭闻道点点头,示意说:“干净了。”   身体已经被人工机械取代,徐林山的仿生眼球自然能探测到许多人类肉眼无法察觉的情况。   “这些东西,我们一路不知遇上了多少,它们进化出了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能力,比外面那些变异生物还要难缠好几倍。”谭闻道手握着枪,一边说,一边快速接近那只半边身体被冻结的变异鼠,“这东西会隐形,它大概是跟着我们到了这里。”   说完,谭闻道就将枪口瞄准了它的头部。而那只刚刚还在装死的变异鼠立即吱吱怪叫了起来,它比谭闻道更快,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凌鹿只觉眼前一花,接着就发现这东西竟擅自跳到了蛋蛋的肩上,由于冰冻弹的缘故,黑漆漆的变异鼠竖起它钢针一样的毛皮,冰晶哗啦啦被抖落了一片。也许是受到了寒冷的影响,之后从它的毛发根部开始,渐渐由黑变成了一片雪白,比起老鼠,它更像只变色龙。如果不是凌鹿亲眼所见,他真不敢相信,眼前这只又白又肥的变异鼠,就是刚才的那只。   “吱吱吱!”总之,一点都不像啮齿类习性的变异鼠大喇喇蹲在蛋蛋肩膀上,发出一阵古怪尖细的叫声,俨然和蛋蛋开始‘交流’起来。   谭闻道仍举着枪,手指压着扳机,这一刻却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   “大眼睛,它让我们离开这儿。”蛋蛋先是听了一会儿,很快目光就从他肩上移动到凌鹿这边,“它说他是坏人。”蛋蛋伸手,直接指向立于谭闻道身旁的博士徐林山,“很久以前,他从这儿偷走了很重要的东西。”   凌鹿都愣住了,这简直太离谱了,一只老鼠在向蛋蛋告状,‘说’徐林山从这偷走了东西,实在是……即便凌鹿,脑子里也像被雷劈过一样,有些接受不良。   他下意识看向徐林山,发现因为蛋蛋这番话,对方那张端正的脸上一下子浮现出了某种不协调的诡异笑容。这让凌鹿心里暗自一惊,神情也不由得变为戒备。   “徐博士,你想起来了?”凌鹿问,语气却很肯定。   这位简直可以称作狂人的徐林山博士,多年前就曾进入了南极星一区的‘黑匣’,当时他经历了什么,一直是个谜。在大理城那间抵抗军地下制造工厂时,张妙和凌鹿曾追问过他,关于Ω节律,以及究竟是谁在影响那些变异生物的行为。但关键时刻,把自我意识融合于一台机器的博士徐林山,他的系统却突然死机了。   就像有什么在阻止他将秘密泄露一样。   而现在,徐林山脸上的笑容却让凌鹿意识到,他很可能已经回忆起曾经他做过的那些事了。   “小鹿,我早就说过——”徐林山脸上扭曲的笑容继续扩大,“你来到这儿,我来到这儿,都是命运给予的安排。”   看出了凌鹿眼里的疑惑,徐林山接着又道:“知道五十年前,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吗?人类制造出了一位无所不能的主宰,可仅仅因为太害怕,又将这个诞生才七天的神明亲手抹杀了,那帮蠢材!他们怎么就不能明白,新世界的诞生必然会伴随阵痛,在广阔的未来面前,小小的牺牲又算得上什么?!”   双目赤红,徐林山的两颊、脖颈以及双臂皮肤下,红色电流不断像小蛇一样快速游走,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表情也越来越激动。和上一次的失控前兆相似,看来徐林山的人工灵魂系统再次开始变得不稳定,   他的话听起来叫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因为邵蓉的那本笔记,眼下凌鹿很轻易地就掌握了他话里重要的信息,“盘古计划的实验对象,那个人他最后怎么样了?”   凌鹿的语气甚至有些急促,看过邵蓉的整本记录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就非常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博士徐林山本来十分激动,听到凌鹿的问话后却愣了愣,不过很快他又重新笑了,“你都知道了啊,小鹿?”   “盘古计划成功了,因为太成功,让一些人开始担心无法掌控那股力量,他们认为这位上帝会给世界带来灭顶之灾,所以将他埋葬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坟墓里。可人性总是矛盾的,没过几年,高层那些人又开始不甘心,他们企图复制盘古计划,只不过这次加以了种种限制……”   博士徐林山语气恢复了正常,他深渊般的双眼直视前方,仿佛陷入了对过往的追忆中。   2157年,盘古计划终止七年后,徐林山接到了某个保密项目的邀请。当时的他默默无闻,满脸书呆子气,是个只会埋头做研究的愣头青。他模样普通,身高普通,扔人堆里亲妈都不一定找的出来,唯一不普通的,大概只有他优于常人的智商这一点。   他对于项目的内容十分感兴趣,自然很快应允并加入研究组,成为了一名普普通通的研究员。上面会定期派人交给他和其他研究人员一些资料,但从不告诉他们这些资料是从哪儿来的,而徐林山很快发现,这些资料并不完整,似乎缺了什么。   “哼……联邦和九天高层一直以来都在试图掩盖盘古计划的真相,他们以为只要把一些重要信息删减掉,就不会有人发现、追究吗?实在愚蠢至极!”   人类的好奇心就是这么奇怪。   徐林山当时完全被这些资料迷住了。他开始废寝忘食地研究它们,并为之深深惊叹。对他擅长的AI领域,徐林山得到了许多与过去截然不同、全新角度的思考和启发,它们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发出碰撞和火花。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徐林山致力于研究的全新仿生算法——人工灵魂系统,也是在这时候产生了雏形。   “当我们用一颗冷冻的新人类大脑,成功制造出超级计算机‘女娲’的时候,当所有人都在庆祝这一伟大成果时,我却知道这他妈的不过是一堆狗屎!‘女娲’算得了什么,‘她’只是个低端拙劣的摹仿品,和真正的原型相比‘她’不值一提!”   曾参与研发制造‘女娲’的博士徐林山,他此时此刻吐露的这番话,让凌鹿惊讶极了。由于太吃惊了,凌鹿连话都说得不连贯了,结结巴巴确认道:“你、你是说……‘女娲’的本体,是……”   “人类。”徐林山点点头,又补充,“或者说曾经一部分是。”   也许因为人类的那部分灵魂被装在机器的躯壳里,在讲述这些的时候,徐林山的神色平常,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他的目光看向凌鹿,又问:“你应该见过‘她’了吧?因为年龄的关系,‘女娲’的脾气一直很不稳定,就像个小孩子……”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又笑道:“差点忘了,她就是个孩子。一出世就病魔缠身,才十岁便不幸夭折。去世后,她的遗体被交还给了她的亲人,但因为是稀少的脑域系新人类,她的大脑一直被放置于南极星的某间实验室,被保存在-196℃的低温冷冻舱中。   因为‘女娲’项目,她才得以重生,不过很遗憾,她的大脑各项数值都受到了严格限制,脑域值仅开发到58%,如果只是作为一台机器的话,那么她是合格的,但——”   “住口!”   凌鹿知道有时真相未必那么美好,科学也常常是一堆冷冰冰的数据,但听到徐林山用这种近乎冷酷的语气,评判一个已经去世的孩子时,他还是忍不住打断了他。   物伤其类,凌鹿怎么也想不到,超级生物计算机‘女娲’竟然是以一个孩子的大脑作为培养皿,被创造出来的。他感到一阵恶心,特别是当徐林山用这样的表情和语气将真相揭晓的时候。   徐林山住了口,仔细打量凌鹿,发现他脸色发青,眼神里流露出厌恶与哀伤之色,他疑惑不解,“小鹿,你不必这样。她和我一样,已达到了人类梦寐以求的永生。虽然肉体消亡,她和我的意识却将一直存在,不会再受到疾病和衰老的折磨,我们将永葆青春!”   “而这些,都要感谢我们的真神,他将我们从脆弱的肉体中解脱出来,他创造了新世界!”   深黑的双眼燃起狂热之火,紧紧盯着凌鹿,徐林山脸上的笑容更加诡秘,就像一条潜伏于阴暗中的毒蛇,他用黑色的语言,一字一句,吐露着那些令人惊骇的秘密与真相——   “小鹿,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      ☆、 140晋江独家      “他就是你的父亲。”徐林山说。   然而凌鹿只是瞪大双眼望着他,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他的脑海中盘旋,暂时凌鹿却无法把它们与自己联系起来,他完完全全愣住了。短短数分钟的时间里,博士徐林山接二连三,揭晓了一连串被掩埋在过往中的真相与实情,但没有什么,比这一刻凌鹿听到的要更加疯狂了。   凌鹿的身体晃了晃,他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要不是蛋蛋的手臂在背后及时撑住了他,凌鹿几乎快摔倒了。他心跳如鼓,头脑里就像刚被一场飓风,一次海啸席卷过境,张了张口,看着正一脸担心的蛋蛋,他却发觉自己竟无法发出声音。   他能说什么?说博士徐林山是个彻头彻尾的欺诈者,是个骗子,他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吗?对他的父亲,凌鹿一无所知,心底深处的声音在告诉他,徐林山所说的很可能都是真的。   张妙曾告诉他,他的生母杨蔓孤身一人从长安城逃到了远离联邦中央的越南自治州,她带着还是婴儿的凌鹿,躲藏在贫穷落后的第十三号定居点里,而关于他父亲的事,即使后来和杨蔓一道生活过多年,张妙知道的也不多。   “大眼睛?”   凌鹿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蛋蛋在一边拍着他的背,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细细颤抖。蛋蛋终究和人不一样,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讨厌鬼的话会让大眼睛有如此大的反应,他由凌鹿一手带大,爱憎非常简单直接,见凌鹿被弄得这样难过,于是瞪着博士徐林山的眼神也越发恼恨。而他肩上,那只变异白鼠也吱吱叫着凑起了热闹。   察觉到蛋蛋变得暴躁焦虑,凌鹿努力深呼吸,然后握住了蛋蛋的手。他看向博士徐林山,目光又转到旁边,问:“哥哥,这些事你也知道吗?”   谭闻道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听见凌鹿这么问,他点点头,回答:“小鹿,关于你的出生,说来复杂也简单。你的亲生母亲她曾经任职于九天科技,在二十多年……确切的说是二十三年前,她自愿参加了一个项目。这个秘密项目属于人类曙光计划的一部分,当时和你母亲一起的,还有其他十几位志愿者,她们都是年轻育龄女性,自愿成为该项目的实验对象。”   说到这,谭闻道停下来特意观察了一下凌鹿的神色,才小心接着道:“我想你应该也能猜到了,这个项目的具体内容。”   凌鹿黑色的眼睫就像狂风中的蝶翼,他双唇发抖,想起了邵蓉笔记中记录的那些事。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只差一步,就要万劫不复了。凌鹿一直在追寻的真相,关于盘古计划,关于他的身世,如果真相就是这样,他的诞生只是一个科研项目的最终产物,他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那么还不如从头到尾都保持无知,也许才是最幸福的。   凌鹿的脑袋里此时已一片混乱,他本能地想否定所接收到的一切信息,“不可能!那不可能!新人类的基因已经证明无法被克隆复制,为什么——”   “小鹿,你误会了。”凌鹿的话让谭闻道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他连忙摆手,摇头打断道,“我的老天,你是怎么想到那上面去的?”   谭闻道自然不清楚凌鹿完全被邵蓉的笔记误导了,他被他丰富的想象力打败了,有些哭笑不得地解释:“你母亲参加的,是一次人类辅助生殖技术(ART)相关的科研项目,当时的项目负责人就是陈素博士,所有志愿者中,最后只有你的母亲成功受孕。   小鹿,你应该也知道的,新人类很难将携带有特殊能力的那部分DNA序列遗传给后代,能力越强的越是如此,这就是新人类的人口总量一直维持恒定,很难大幅增长的最大原因。”   到这时,凌鹿才意识到他受邵蓉那本笔记的影响太深了,又或者是因为切身相关,所以彻底乱了阵脚。苍白的脸色稍稍恢复,凌鹿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告诫自己要冷静。   他点点头,当然明白谭闻道刚才说的这些不假。最好的例子,就是谭小青与季乐天夫妇俩的宝贝女儿谭季嘉,小家伙虽然长相性格样样随她妈妈,可谭小青的变形系异能,却是她唯一没继承到的,她只是个普通孩子。   见凌鹿的情绪逐渐稳定了,谭闻道也放下心,他开门见山,直接又说道:“你父亲的DNA太强大了,甚至无法使普通人类女性受孕,所以你的母亲能怀上你,可以说是一个奇迹!”特意在‘奇迹’两字上加重了语气,看得出谭闻道也十分激动,“但更大的奇迹还在后头,经过检测,研究人员确定你将是第八位脑域系新人类,你继承了你父亲的全部能力!”   “尽管陈素博士和她的研究团队在之后采取种种措施,但这么大的消息,最后还是泄漏了出去。黑月教的人盯上了你的母亲,而联邦和九天方面,在项目开始前,杨蔓女士曾签署过一份协议,她在生产之后就将失去对你的监护权,你只是联邦和九天的财产。”谭闻道这样说道。   之后的发展,不用他再详述,凌鹿几乎可以自己拼凑出完整的脉络。很显然,妈妈在最后关头后悔了,任何一位深爱孩子的母亲,都无法忍受自己的孩子被人夺走,所以她逃走了,然后躲藏起来,以为这样就可以避过联邦和黑月教多方的追踪。   凌鹿的心里五味杂陈,像坐过山车一样。他站着原地,觉得半辈子那么久的时间都快过去了,事实上,从博士徐林山再到谭闻道,时间的流逝才不到十分钟。   经历了从波峰到波谷再返回波峰的大起大落之后,这一刻凌鹿平静了许多,他想:人总是会适应的,哪怕上一分钟还觉得是晴天霹雳,在这时他却能态度冷静地面对了。   他看着徐林山和谭闻道,尽量保持声音平稳:“那么关于我的父亲,他——”   “他就是盘古计划的负责人,也是计划的唯一实验对象,联邦第一位脑域系新人类。”对面的博士徐林山忍不住抢先说明起来,“盘古计划之后,或者说在你父亲以及‘女娲’之后,联邦就再也没有脑域系新人类诞生。科研人员当然尝试过克隆技术,还有其他各种办法,结果都无效之后,高层那些人才决定利用你父亲的DNA样本,让人类女性受孕产下后代,这种方式的成功几率极低,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万万没想到……这个完全不被看好的项目,最终却让你降生到了这个世界。”   脑袋里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凌鹿突然想到了‘女娲’,想到她说的那些话,然后整个人更加恍惚起来,嘴里喃喃道:“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她要我消灭的,那个实验体,难道就是我的父亲吗?”   “你说什么?!”没想到凌鹿轻不可闻的这声呢喃,却让博士徐林山马上变了脸色,“你说的她是指‘女娲’吗?小鹿,你一定要记住,绝不能相信她,‘女娲’是个坏脾气的姑娘,她可没按什么好心!”   无论博士徐林山还是‘女娲’,都在互相暗示对方不可信,不过凌鹿已不是孩子,他现在谁都不敢轻易相信,他只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   “你不信?”看到凌鹿的神情,徐林山又反笑起来,“在我们来到这之前,‘女娲’明明一直在追捕你,不是吗?联邦那些自以为能凌驾于她之上的蠢材,她操纵着他们!那些诬陷你的罪证,要伪造它们可不是一两个人可以完成的,还有二十二年前,第十三号定居点被导弹清洗,那都是她的杰作!只差一点,她就能扼杀掉你的存在。”   “知道‘女娲’为什么要将你和我们分开,然后放你来到这儿吗?”徐林山说着,不等凌鹿回答,又自顾自接了下去,“因为她知道你是那个人的孩子!世间不允许存在两个神明,越是强大的力量,就注定越无法共存,她要借你的手,除掉她一直想消灭却苦于无法战胜的对手!然后,她就能轻松地对付你了,小鹿。”   “那么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听完徐林山简直耸人听闻的这番剖白,凌鹿按捺住心底的动摇,他看着对面的两人,冷冷问道。事已至此,凌鹿才不信这两人是为了帮助他才来到这里。   谭闻道听了,立即苦笑道:“小鹿,我真的对你没有恶意,相信我。”接着他又叹了口气,“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瞒你,哥哥是为了救人,那个人他病得很重,我想也许在这里我能找到解救他的办法。”   谭闻道声音渐渐低下去,美丽的脸孔上浮现出落寞,从他的眼神中,凌鹿感觉不出欺骗的痕迹,他说的是真话。能让这只‘九尾狐’卸下所有面具和伪装,想必那一定是他非常重要的人。   轻轻颔首,凌鹿勉强接受了谭闻道的解释,那么只剩下一个徐林山。   “别这么看着我,”徐林山摆摆手,“难道你不想见见你的父亲,将他从这个坟墓中解放出来吗,小鹿?”   他一种充满煽动性的语气蛊惑着凌鹿,如同一条一步步诱使人堕落的伊甸之蛇,接着,他深渊般黑暗的眼神又转向凌鹿身边,“站在你身边的这个生物,就是你父亲的杰作,他试图创造一种全新的生命,而那些愚蠢的人,却只想将他封印在这!多么令人惋惜……”      ☆、 晋江独家      “来吧,小鹿。”   博士徐林山向凌鹿伸出手,他的笑容胸有成竹,仿佛确信凌鹿也一定会将手同样伸过来。“让我们将造物主从囚笼中释放出来,一起见证新世界的诞生!”   没想到凌鹿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像看着个疯子,然后摇摇头,声音缓慢但坚定地说道:“我不想见证什么新世界,我只知道,眼下的局面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凌鹿说到这里,就用他温柔的目光看着身边的霜牙,这是他的小怪物,他的蛋蛋,“我不在乎是谁创造了他,蛋蛋就是蛋蛋。任何生命,既然诞生在这世界上,必然有它的理由,无论人类还是变异生物,都不应该成为某个人或某些人手里的工具!”   “小鹿,收起你这套幼稚的想法吧!你以为你的父亲创造出这些变异体的理由是什么?为了保卫全人类?还是爱与和平?哈!”对凌鹿的话,博士徐林山毫不留情地嗤笑出声,“盘古基因、噢,或者我该叫盘古病毒?它只要一天流淌在变异生物的血管里,对人类的杀戮就一天不会停止,这是它们的本能!就连他——”指着蛋蛋,徐林山阴恻恻出声,“就连他也不会例外。”   这一刻,徐林山自以为掌握了真理,凌鹿并没有去费力反驳,他只注视着他的身边,微笑问道:“蛋蛋,如果现在我要你去杀了这两个人,你会照做吗?”   顺着凌鹿手指的方向,看了眼谭闻道,又着重盯着博士徐林山,蛋蛋猛点头,他早就想把这些个讨厌的家伙大卸八块了!   “那如果我请求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杀了他们呢?”   凌鹿的话,让跃跃欲试的蛋蛋愣住了,同样也让一边紧张起来的谭闻道与徐林山愣了。考虑了那么一会儿,蛋蛋满脸不情愿,他牵住凌鹿的手,磨磨唧唧哼了两声,最后却还是别扭地点点头,回应道:“大眼睛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大眼睛让我别杀,我就不杀。”   他的回答,凌鹿早有预料,不过还是笑着摸摸他的头,夸奖道:“乖。”   而两人对面,谭闻道和徐林山都露出了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尤其是徐林山,他的脸都快扭曲了,红色的电流不断在他的人造皮肤下游窜,看得出简直快气炸了。凌鹿确实没反驳他,他用了一种更直接的方式,狠狠打了他的脸。这可比出口驳斥更让徐林山难受多了。   “有些东西,你看到它是这样的,可那不一定就是真理。就算是本能,也可以克制。以变异生物的进化速度,我相信用不了太久,这种杀戮的欲望与本能,就可以逐渐被约束牵制。生命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它处处充满了未知和奇迹,这一点,就算是所谓的造物主,也无法完全掌控。”   凌鹿讲出这番话的时候,他并不指望能说服他对面的博士徐林山,他的眼睛看向的是光明,而徐林山却凝视着深渊,他们是截然相反的两极。   果然,博士徐林山一挥手,把凌鹿刚才的话都当空气一样挥走了,他深沉的眼神比之前更加疯狂,“想不到啊,小鹿。你竟然是这样想的,真是太令人失望了!你的父亲制造了一种新生命体,用来肃清这个落后腐朽的旧世界,而你却要阻止他吗?!”   “谁都没权利决定那么多人的生死,这个世界也没有神明,我们的命运应当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凌鹿的回答声不见得多么响亮,这一刻,却像势如万钧的雷霆,回荡在整片广阔的空间里。   博士徐林山与谭闻道互望了一眼,到了这一步,他们心底都明白恐怕凌鹿是不会如他们的意了。徐林山双手十指通过了一阵不明显的红色电流,他看向凌鹿,压低嗓门,阴沉沉地笑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今天我一定会完成我的使命,而你——小鹿,你也必须完成你的使命!”   对凌鹿来说,这徐林山简直不可理喻,他神神叨叨说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打量的眼神也让凌鹿感觉分外不舒服。   “现在不明白没关系,很快你就会懂了。”   他阴森地笑着,双手背在身后,出人意料地开始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整个六边形空间的中央位置后,他才停下来。凌鹿还在奇怪他究竟想要玩什么花招,却见徐林山突然高举起双手,把某件东西一直举过了头顶。凌鹿仔细一看,发现被他捧在手掌心里的东西,他其实并不陌生——   “那是……!”凌鹿发出惊讶的声音。   那个四四方方,通体乌黑的金属正方体,凌鹿曾经也有一个。那还是十七年前,谭闻道突然出现在‘雨龙’号上,他把它当作礼物送给了凌鹿。   由于这神秘的黑色魔方太奇特了,任何仪器都检测不出它的成分,加上谭小青一直非常忌惮她哥哥,她担心这东西会对凌鹿不利,所以一直帮凌鹿收着,直到他离开‘雨龙’号,返回长安。再后来,凌鹿搬到下城区和蛋蛋过起了隐居般的生活,这东西跟着他们几经辗转,最后就一直待在地下室的角落里发霉。   如果徐林山这时没拿出这个完全一模一样的金属正方体,凌鹿几乎已经把那些陈年旧事都忘干净了。只是……   “小鹿,别怀疑。”   谭闻道挡在凌鹿和蛋蛋面前,像要拦住他们两个,他笑了笑,只用一眼,就猜出凌鹿在疑惑什么,“这不是另外一个魔方,它就是当年我给你的那个。这么重要的‘礼物’,你却随随便便把它和一堆破烂丢在一起,哥哥好伤心。”   对他似真似假的抱怨,凌鹿还没来得及发声,边上的蛋蛋已经怒目而视,朝谭闻道发出了威胁的吼声。原因无他,谭闻道所说的‘破烂’,那些亮晶晶的彩色玻璃片、金属球、纽扣和硬币,都是蛋蛋心爱的收藏品。   这次回到长安,在整理地下室的时候,凌鹿和蛋蛋就发现那里也被翻得乱糟糟的。只是凌鹿一直把这些都当成是小偷的杰作,没想到……   “在赶去‘晨星’号前,我们先去了趟长安。”谭闻道的态度倒是大大方方,承认了他所做过的事情。   这时候,凌鹿也顾不上追究对方擅闯私宅的罪名,在谭闻道出声解释的同时,他一直紧盯着博士徐林山的方向,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他究竟想干什么?”   “十七年前,徐博士离开‘黑匣’时,身上就带了两样东西,其中之一就站在你的身边——”瞄了眼蛋蛋,谭闻道又继续开口,“而另一个,就是这个奇怪的金属正方体。可惜当时徐博士完全丧失了更详细的记忆,他这些年一直在试图修复他的系统,不久前他终于成功了。”   在他说出这些的时候,凌鹿惊讶地发现,那块被博士徐林山举过头顶的黑色正方体竟然开始缓慢升空,四周明明空无一物,却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把它继续向高处抬升一样。   “他带走了属于‘黑匣’的一部分,而现在,他要将它物归原主。”   看着那东西持续上升,凌鹿心里已经感觉不妙,而谭闻道的轻语让他的不安更加强烈。   此时,那块黑色正方体已经离地有四米左右,它开始微微颤抖,空气也仿佛跟着发出了嗡鸣,紧接着,在它漆黑不透光的表面,出现了无数条金色的细线。它们沿表面流动,仿佛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笔直溪流,组成了更多个更小的正方形。   在黑色的映衬下,金线越来越显眼,它们在发光!   意识到这一点,凌鹿更加惊愕。   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光芒把整块立方体都笼罩其中,它的内部就像孕育着一个太阳,恒星冉冉升起,笔直的金色光线变得十分刺眼,让凌鹿他们都不得不眯起眼,伸手挡在面前。   蛋蛋肩膀上,那只刚才一直安安静静的白色变异鼠突然又吱吱怪叫起来,尖细的叫声十分急促,它似乎非常兴奋。浑身雪白的皮毛根根竖立,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与空气中的嗡鸣声互相应和。   光芒中,就连蛋蛋原本银白的瞳孔也被染成金黄,变成了一条更加细直的线。他的头发舞动,震颤着,同样发出沙沙声,双眼直直盯着那块诡异的正方体,喉咙深处持续流泻出某种呼应般的韵律。   “蛋蛋!”   凌鹿猛然间的叫声把他从狂热失神的状态中唤醒,有些呆呆地看着凌鹿,那对竖直的瞳孔变圆了一些,蛋蛋恍惚间认出了眼前这一脸着急的人是谁,“大眼睛……”   他怎么能忘掉他呢?   “蛋蛋,看着我!”凌鹿紧紧握着蛋蛋的手,生怕他的小怪物再被影响,他又眯眼看向身后——黑色金属正方体所散发的光芒越来越强烈,让凌鹿的感觉非常非常不好,来不及想太多,他的眼神变为决然,快速回头对蛋蛋吩咐,“我们去把它抢过来——”   “哈哈哈,太迟了!”   伴随着博士徐林山疯狂的大笑声,位于半空中的那东西,它内部笔直射出的光线似乎终于把整个正方体结构都撑裂了,一圈金色的光环从中心向外扩散,紧接着,才是轰的一声巨响。   冲击波如同猛烈的飓风,席卷了整个空旷辽阔的空间,无论凌鹿还是谭闻道,都被那股震荡波冲飞了出去。当凌鹿的身体像纸片一样飞出去的同时,身边蛋蛋及时抱住了他,黑色双翼一瞬间展开、包裹住凌鹿整个人,将他严严实实护住。但那股冲击太可怕了,连蛋蛋都完全无法与之抗衡,两个人的重量连在一起,仍狠狠撞向了他们后边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天旋地转中,内脏被震得发疼,凌鹿的骨头几乎都快撞散架了。这还是蛋蛋在他背后充当肉垫缓冲之后的结果。   “咳……蛋蛋,你有没有事,蛋蛋?”凌鹿费力咳嗽了一声,他整个耳朵里都在嗡嗡作响,可凌鹿还是努力扒拉开包住他的黑色双翼,他急切地想知道身后蛋蛋的情况。   “大眼睛,我没……我很好。”蛋蛋靠坐在地上,看来也有点晕。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不远处的谭闻道也摇摇晃晃站起身,而他们身后的金属墙面不知究竟有多厚,在这么大的撞击力下竟然都完好无损。   但这时,谁都没心思再管这些墙是怎么回事,他们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 晋江独家      航空公司经理刘平辉那桩离奇死亡案才过去不到两天,这个一直治安良好的高级住宅区里,就再次出了一桩耸人听闻的案件。   在接近凌晨两点的时候,小区其中几个住户的家里,先后都被一头体型庞大的野生猫科动物袭击了。一对母女在这次可怕的事故中直接身亡,另外还有多人受伤。   这种闻所未闻的恶性事件接连发生,让社区里的所有住户人心惶惶。在事发后,不少人都准备动身,打算先离开这里到其他安全的住所或酒店避难,但居民们很快发现,整个桐花社区从外围被封锁了,没有准许,谁也无法随意出入。   大批的警力及医护人员赶来。黑暗的地面和天空中,警示灯不停闪烁,武装警车,医疗飞艇比比皆是,所有住户被通知待在各自的家里,进行48小时的隔离。居民们抗议无果后,只能回到家,在惶惶不安中,通过各种渠道和手里的资源人脉,试图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长安警察总署与联邦安全局特调处的探员们,也迅速出现在发生命案及遭到袭击的几个住户家中。   “这么说,那头黑色的动物有这~~么高啰?”一名负责录口供的女警员放下手里的记录设备,用手形象地比划了一下高度。   凌鹿坐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眨了眨湿漉漉的黑眼睛,对他身边的那位女警员点点头,然后口齿清晰,模样认真地补充:“它的眼睛是绿颜色的,尾巴和四个爪子像金属一样。”   身穿隔离服的女警员忍不住摸了摸小家伙的头,这可怜的小东西,大概被吓坏了。   行凶的野兽在咬死了一对母女后,就被那家的男主人持枪追杀,它受惊之下,开始四处逃窜。而受到波及受伤的人里面,能开口说话的都表示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听到野兽的吼叫和枪响后,起床开门或打开窗户查看,然后一个巨大黑影就从他们身边蹿过去了,速度快得肉眼根本分辨不清。那对不幸的母女也许在最后的时刻目睹了凶手的真容,可她们已经死了,只留下一个伤心欲绝的丈夫和父亲。   被凌鹿描述成身长达两三米,绿色眼睛,拥有金属四爪和尾部的野兽,简直跟幻想中的生物一样,女警员虽然记录了下来,心里却不以为然,只当是小家伙掺入了他自己的臆想成分。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警员,她和她的同事们,其实跟此时社区里的居民一样,并不清楚具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在被要求穿上隔离服的时候,上头给出的解释,也只是那头发狂的动物身上,可能携带有某种致病的传染性病毒。   在凌鹿家屋外进行勘查的安全局探员林冬学和王跃,显然知道得更多一些,两人防护面罩下的脸色也格外凝重,正忙着测量玻璃幕墙上那头野兽袭击后留下的各种痕迹。   厚达十厘米的特殊结构玻璃墙,寻常的弹药对墙体根本不起作用,但眼下,上面除了一大片蛛网状的裂纹、好几道四厘米左右深的抓痕,还有一个直径达十五厘米的破洞。   “奇怪……”   对那个墙上的缺口又仔仔细细左右看了两遍,比较细心的林冬学拧起眉毛。   “怎么了,大林?”正收拾工具的另一名探员王跃朝林冬学走了过来。   大林,也就是林冬学把恨不得黏他身上的王跃推开,又朝墙上的洞口扬扬下巴,说:“你就没看出什么不对劲?”   “诶,有吗?”挠挠头,身穿白色防护服的王跃被林冬学这么一提示,开始重新注意起那个破洞,他的目光上下左右巡视了一遍,很快也注意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两手一拍,王跃恍然大悟:“这个缺口,是从里往外被撞击出来的!”   林冬学没应声,似是默认,他向前走了一步。此时,整个院子都被空中机器巡警的探照灯照耀得如同白昼,他弯下腰,捡起一片散落在屋外柔软草地上的玻璃碎片,又拿出一支仅写字笔大小的手电,蓝色的特殊灯光打在透明玻璃上,碎片的一部分边缘反射出了金属般的闪亮光泽。   “这应该是某种生物的体液,也许我们可以试着检测一下DNA……”林冬学头也不回,只往后动动手指,“王跃,把生物能量探针给我。”   另一边,他的搭档已经拿出工具,默契地交到了他的手上。   半跪下来,林冬学一边将探针靠近草地上的玻璃碎片,一边抬起手,开始从佩戴型的微型计算机上接收数据,在防护服的左手手腕部位,交互全息触控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条上扬的曲线。   “哎呦我去,是紫……不,橙色!”林冬学身边,探头探脑的王跃看到屏幕上出现的数据,忍不住咋舌。两人在一起搭档久了,即使大林总喷他是个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货,可林冬学跟他念叨的东西,其实王跃都记得清楚着呢。   只要是生命,都会散发出生物能量,研究这一领域的相关学者将该强度由低到高,分别以白、绿、蓝、紫、橙、红六种颜色表示区别。地球上的普通人类和动物,能量值通常在白、绿、蓝这三个区间内。如果到达紫色级别,那已经是非常罕见了,在现今的地球总人口中,只有不到0.01%(也就是万分之一)的人类会出现紫色能量反应。   一座千万人口的超级城市,算下来也不足一千人,尽管所占比重极少,但这些人无一例外,几乎都拥有远超于常人的体能、智能或感官优势,他们就是所谓的‘新人类’,被看做未来人类进化的灯塔。   至于紫色之上的橙色,王跃他见识少,还真没见过或者听说过。   可今晚,生物能量探针却通过残留在玻璃碎片上的DNA,记录到了橙色等级的能量反应!   全息屏幕上,数据正不断闪烁着,那条橙色曲线划出一道叫人心惊胆战的峰度,而稍下方,‘未知物种’这四个跳动的字符,又让王跃和林冬学两个人面面相觑。从他们的眼神中,似乎都有着同一个疑问——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可怕的生物吗?   无论多么不可置信,林冬学和王跃仍非常训练有素,他们马上将所有碎片都整理收集起来,然后和之前处理刘平辉的案子时一样,将异常数据立刻传送至联邦安全局总部,剩下的,就不是他们能插手过问的了。做完这些,两个人站起身,目光都不由自主,投向了这栋房子的屋内——   通过透明的玻璃墙,由女警员陪伴的那个孩子正坐在沙发上。他有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接过机器管家递来的果汁,正小口小口喝着,就像只毫无戒备的小动物一样。   “大林,你觉不觉得,这孩子也许知道些什么?”王跃的直觉非常敏锐,可凌鹿单纯的模样,却让他的语气难得有些不确定。   林冬学始终没有作声,尽管他心里有着同样的疑问,可他毕竟比王跃要更多了解一些内幕。   五年前,博士陈素带领的团队从越南自治州带回一个婴儿,之后关于这婴儿的一切都成了一个谜,没有任何记录和公开信息。而陈素的身边,却多了一个名叫凌鹿的孩子,其中的隐情不足为外人道,至少从对外公开的法律文件上来看,陈素与这孩子间的母子血缘毋庸置疑。   “这事不归我们管,要查也轮不到我们头上。王跃,你可千万别手贱,别忘了这孩子的背景,他可是九天科技陈素博士唯一的小儿子,更何况从一出生,这孩子就被确认是仅有万分之一诞生几率的‘新人类’!”林冬学沉默半天,语气严肃。   殊不知他越一本正经,王跃就越是蠢蠢欲动,忍不住要撩一撩他的这位搭档,他嬉皮笑脸道:“不就是紫色等级嘛,咱们连橙级都见识了,难道还怕一个小屁孩不成?”   谁知林冬学听了他这话,立即用一种‘看,这蠢货没救了’的鄙视表情瞪了他半天,最后才嘲讽般凉凉来了一句:“是是是,什么新人类力量系啊速度系啊,在我们部门也见过不少,听得就更多了。一个小破孩子,就算他是脑域系,嗯……我算算,脑域系被记录在案的到今天为止共八人,他就是那第八个!这都没什么好担心的,你是这个意思吧,王跃?”   在林冬学嗖嗖的眼刀下,比他高一个头的王跃张着嘴忘了闭上,表情活像吞了颗鸭蛋。他的脑袋里面,还不断回荡着大林刚刚出口的一连串信息。也许对别的王跃还能不以为然,但脑域系三个字,却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在他耳边炸响。   难得看王跃张口结舌的样子,林冬学防护面罩下的脸色缓和下来。他收拾好装备,拉起对方的手臂,就向另外一栋需要调查的住宅走去。   一边离开,林冬学一边放轻声音,说道:“这事九天估计很快就会派人来处理了,我们只要照头儿的吩咐,做好分内事就行了。别的咱不管不问不掺合,要真和九天那帮家伙搅到一起,准没好事!”   “呜……大林!”被拖着走的王跃也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他这位嘴硬心软的搭档是在担心他,“大林,你人真好,我稀罕你!”   “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剧烈的冲击后,再看空间中央,引发这次爆炸的那块黑色正方体,它没有四散消失,而是分裂成了无数更细小的、黑色粉末般的物质。这些黑色物质不见下降,仍飘浮在空中,它们不断碰撞、变化、融合,最后聚集在一起,变成了一条长长的双链状结构。 而这种结构,凌鹿一点都不陌生,那是近似人类DNA般的双螺旋体!原本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黑色金属块,为什么会蕴藏着那样的能量,又变成眼下这副模样?凌鹿毫无头绪。就连谭闻道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看样子他事先也并不知情。 而站在中心位置博士徐林山,他仍高举着双手,浑身颤抖,激动不已地喊道:“看吧,这就是联邦、九天科技还有黑月教那些蠢材们一直觊觎渴望却又害怕的力量!这么长时间以来,这股力量一直在沉睡,今天他终于要苏醒了!哈哈哈……哈……呃……” 黑色的双螺旋浮在半空当中,上下两头不断延长,仿佛生物在成长一样。博士徐林山也许是太激动了,他举起的双手一直忘了要放下,当他晃动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那诡异的螺旋结构时,更加令人不安的一幕随即出现了—— 由指尖开始,慢慢的是整根手指,徐林山的机械躯体,就像狂风肆虐下的沙堡,大火燃烧后的余烬,开始从表至内一层层地瓦解,化作尘埃,在空气中飘散。 “不,不,不……!”望着自己已经消失了一半的手掌,以及正在分解消失中的剩下那一半,徐林山的表情似是不可置信。他端正的脸扭曲成分外狰狞的形状,猛地仰起头怒吼,“你不能这么对我!十七年前发现你的人是我!今天把你从禁锢中解放的人也是我!我注定……我注定将成为见证新世界诞生的第一人——!!” 徐林山抬头面对虚空大声吼叫着,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对话抗争。但事实上,在凌鹿他们看来,他就像个行为失常的疯子一样,因为除了那极度危险的双螺旋结构体仍在持续延伸以外,他的面前根本什么都没有。 短短的时间里,如同感染了某种可怕而致命的机器病毒一样,博士徐林山的左手掌和半条手臂已经消失了,无论接近真实皮肤触感的人工仿生皮肤,还是内部仿人体结构的合金骨架,精密的人造肌肉束和神经血管,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解消散。 为了阻止这一切,徐林山用另一只手握住只剩半截的手臂,结果却连右手的仿生皮肤也开始迅速剥落。“你不能收回这一切!不,唔啊啊啊……!!” 此时此刻的徐林山,仿佛是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他发出了一阵可怕的咆哮与嚎叫,整个身体进而都似乎不受他的支配,被摆成了一个大字型。徐林山剧烈痉挛着,红色电流奔涌在他全身,然后他竟也像刚才的黑色正方体一样,开始缓慢上升。这过程中,他徒劳挣扎着,看得出竭力想摆脱这股束缚他的无形力量。 “该死的!快把我弄下来!” 仅仅不到两分钟,事情的发展就远远超出了所有人预料。 博士徐林山终于放声朝凌鹿和谭闻道这边发声,这时的他左手臂已经整个消失不见了,右手也已经被分解到了手腕。在这个过程中,一些黑色的、粘稠血液般的物质不断从他的体内流出,在空中盘旋扭转,构成一段新的双链结构,最终,它又和原先的那条双螺旋融合成为了一体。 无论凌鹿是怎么想的,谭闻道显然有他的打算,惊愕过后,他立即向徐林山所处的中心位置接近。当他离徐林山只有差不多五米左右的距离时,向前冲的势头却被迫停止,他整个人像撞到一堵空气墙,被反弹了出去。 跟在后面的凌鹿和蛋蛋及时刹住脚步,这才没步他的后尘。 飞出去起码有七八米,谭闻道在空中翻滚了两圈,才勉强平稳落地。 凌鹿当机立断地放出探测球,结果得到了极为惊人的能量数值,以博士徐林山、或者说,以那条有成人身体那么粗的黑色双螺旋结构为中心,方圆五米都分布着这种防护层。 “也许是某种屏障。” “我们该怎么进去?!”谭闻道这时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只管急声追问凌鹿解决办法。 “我不知道。”摇摇头,凌鹿从没见过这样的技术,他只能猜测它的原理,应该是通过一定量的纳米粒子,利用中央磁场设备以及合理布置的电极形成防护层,在受到外力时这层粒子膜能维持原位不变,起到阻挡任何攻击的作用。 这方面凌鹿并不算精通,听说联邦一直试图在四艘龙级空天母舰外层布置上这样的护盾,只是目前还没传出过成功的消息。 快速打量周围一圈,凌鹿无法可想,他又看向不远处的博士徐林山,就算再怎么不喜欢对方,对于他眼下的惨状,凌鹿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不忍,他脸色苍白地说道:“控制开关不在这里,就算我们现在去找,恐怕也来不及了……” 比任何烈性病毒的蔓延更迅猛,徐林山正以一种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不断消失,他仿佛在被什么东西吞噬一样,不仅手臂,现在情况已经波及到他的肩膀,双腿,就连左半边脸上,那层仿生皮肤也出现了龟裂,开始剥落,就像张斑驳发脆的旧墙纸。 听见凌鹿的话,刚才还焦虑不已的谭闻道一下子安静下来,他隔着一层屏障,愣愣望着已面目全非的博士徐林山——上一秒,他还能发出垂死般的挣扎呐喊,这一秒却连声音都发不出了,侵蚀已经蔓延到徐林山的脖颈,很快,他的小半张脸也消失了,只剩一只人工眼球急速颤动,死死盯着凌鹿他们的方向。 那眼神像要对凌鹿说什么,是如此的诡异阴森,疯狂而又冰冷,一直到徐林山整个躯体彻底消失,他最后那一眼,仍像极了一根布满黑色毒刺的荆棘,它阴魂不散地纠缠并刺痛着凌鹿的心脏。 伴随啪嗒一声,那位疯狂博士徐林山最重要的、代表他所有记忆情绪的灵魂芯片掉落黑色地面上,眨眼之间,它分崩离析,迅速化作了一堆银灰色的细沙尘。 而那些黑血般的粘稠液体,从徐林山体内被抽取剥离出来,在空气中尽情流动后,又全部汇入那条黑色的双螺旋体,像溪流回归大海。 十七年前,将自己的思维意识上传至AR006躯壳内的博士徐林山,不管他从‘黑匣’里得到或带走了什么,正如谭闻道不久前说的那样——这一次,他都将它们物归原主了。 那条不断生长,犹如人类DNA一般的双螺旋结构体,这时也终于停止下来。它的一头连接着地面,而另一头已经与凌鹿他们头顶那片蔚为壮观的金色悬浮海洋连为一体。 眼睛看到是一回事,怎么反应又是另一回事。刚才的一幕实在太具冲击性,一时凌鹿和谭闻道的头脑里都是空白的。而造成徐林山消失或者说死亡的那危险的双螺旋体,显然更加不会等他们恢复,把地面与空中连为一体后,就仿佛钥匙插入锁孔,它开始迅速转动。 而凌鹿三人面前,那层阻挡他们的屏障也随之消失了。 “大眼睛……”抬头注视那片像被烧开沸腾的金色液态水面,蛋蛋明显变得不安,他扯了扯凌鹿的手臂,“我们快离开这,大眼睛。” 说着,他又紧张兮兮看了头顶一眼。除了被凌鹿抛弃,这世上几乎没什么东西能让蛋蛋感到畏惧,这一刻,他却清晰察觉到某种恐怖的力量将要复苏了。蛋蛋烦躁不安,脑中的‘声音’越来越强烈,心里涌上了一阵比一阵更强烈的躁动。他本能地受这里吸引,可他更清楚,如果不尽快离开这,大眼睛就要有危险了。 凌鹿很快回过神,注意到蛋蛋的样子不同寻常,再看到他们头顶的景象时,他也倒吸了一口冷气——金色的水面这时不仅在沸腾,它们正在变成一个庞大的漩涡! 轰隆! 像突破了某种屏障,或终于找到出口一样,无数流动的金色液体受到那诡异不祥的双螺旋体牵引,不断延伸,向下,构成了一道长长的水龙卷。 金色的水柱犹如盘龙直泻而下,撞击地面,再次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凌鹿他们三个人的脚底,当即感受到一股又沉又猛的震动,本以为会像猛兽般肆意冲撞奔流的水柱,却出人意料,并没有失控。金色液态水跟随着那条双螺旋体不断旋转,由于被水流包裹,黑色的双链结构已经看不大清。这时,雪白的灯光开始成片熄灭,震动没有停止,伴随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凌鹿他们才意识到,金色水柱释放的巨大水量都跑去了哪里。 “地板下是空的!”谭闻道喊。 像要验证他的判断一样,他话音刚落,面对突然变暗的环境,凌鹿退后了两步,刚准备启动探测球照明,他脚下所踩的那块六边形金属地板,原先周围六盏熄灭的灯突然亮了一下。凌鹿还来不及反应这是怎么一回事,边长一米左右的整块金属板就猛地下沉,下一秒,凌鹿整个人就跟着失去平衡,他不可控制地往下跌落—— “大眼睛!” “小鹿!”   ☆、 晋江独家      年轻的赵老师和她的学生们登上返程的校车,一路上不停说说笑笑,对于身后发生的一切完全一无对于身后发生的一切完全一无所知。   由中央系统全程控制的悬浮校车按照预定的路线,沿长安城空中交轨绕行了约大半个小时,就将学生们都分批送到了家。从今天开始,长达两个月的暑假就正式开始了。   小不点凌鹿吭哧吭哧把装了蛋的暖箱捧在怀里,下车和老师赵风柔道别后,就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左转穿过约二十米长的一条林荫路,屋外沿途的扫描摄像仪就确定了他主人的身份,走到门口时,本来紧闭的大门就自动打开了。   「少爷,欢迎回家。」   凌鹿走进门,管家阿源就迎了上来。   「今天城内升温了,您的体温有些偏高,需要喝些冰镇果汁还是您喜欢的草莓牛奶呢?哦,对了,我在厨房给您另外还做了一些焦糖饼干——」   “谢谢你阿源,我还不饿。”今年刚过完五岁生日的凌鹿太小只了,他大半身体此时都被挡在玻璃暖箱后面,只能一边探出头,一边制止阿源没完没了的喋喋不休。   机器管家阿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啰嗦,他和凌鹿在南极星研究所遇到AR006一样,同属于人工智能产物。不过两者并不是一个系列,这一点从外观上就可以分辨出来,AR006拥有近乎完美的男性外貌,阿源的外表则是非常普通的青年,显得毫无攻击性,这也是家用型AI机器人的显著特点。   「好的,少爷。」听到小主人不饿,阿源的关注重点又马上转到凌鹿手里的暖箱,对于这栋住宅的安全负有监管责任的他立即开始扫描箱内的椭圆形物体。人工眼球构成的球型面板上,最终扫描结果却只显示出‘不明物体’的字样。   「少爷,您手里的箱子我无法确认是否安全,建议您将它处理掉。」   “不要,它是……”刚把暖箱放到客厅的矮柜上,就听见阿源这么说,凌鹿还没来得及解释,那颗本来老老实实的蛋就像有了自主意识,似乎知道阿源在说它的坏话一样,从暖箱里往阿源的方向撞了过去,发出‘嘭’的一声。   “……”   「……」   眼看阿源的视线已经锁定了那颗蛋,顾不上惊讶,凌鹿转过身,试图用身体遮住箱子,他摇头小声道:“阿源,我不会把它扔出去,以后它就在这个家了,你不要说它的坏话,它会生气。”   「生气?」显然阿源目前的系统无法处理这一离奇的解释。   “嗯……就是……”小家伙的汗都要下来了,他聪明的脑袋瓜这时也短路了,天晓得一颗蛋为什么会生气,它只是一颗蛋啊!可凌鹿就是能感觉到,刚才一瞬间,那股让皮肤直起鸡皮疙瘩的强烈波动。   正在这时,屋内突然响起了悦耳的门铃声,这让阿源和凌鹿同时放弃了再纠结那颗蛋的问题。通过机器管家阿源脑部的接收系统,客厅的一整面落地玻璃幕墙上,本来繁花盛开的美景,立刻被切换成门外的实时画面。   站在门口的,是两名身着南极星研究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通过他们出示的电子证件,也证实了两人的身份。画面左边的那人上前一步,看得出她在尽量使自己严峻的表情变得柔和些,清了清嗓子,她对着通讯机开口说明来意:「打扰了,凌鹿小朋友在家吗?我们是陈素博士派来的。」   听到母亲的名字,小家伙立刻眼睛一亮,迈开步子就要跑去开门,管家阿源跟在他的后头,亦步亦趋地喊:「少爷,您慢点,小心。」   打开门,仰头望着门口的两位工作人员,凌鹿满含期待地追问:“你们有妈妈的消息吗?”   可怜的小东西,这次注定是要失望了。   半蹲下身,二级研究员的谭小青揉了揉凌鹿的脑袋,她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更温和:“小鹿,是这样的,今天城里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博士很担心你,所以她让我们接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看着小家伙脸上的欣喜一点点黯淡下去,谭小青一下子就心软了,她抬起头和身边的同伴交换了一下目光,随后又开口哄道:“这样吧,等到了目的地,我们会试着再联系博士。”   “真的吗?”本来沮丧不已的凌鹿,听完后眼神马上又变得亮闪闪的。单纯好骗的样子,简直就和毫无戒心的小动物没什么两样。   “真的,我保证。”谭小青忍着笑,郑重承诺。   准备离开前,凌鹿想起他放在客厅的那颗蛋,叮嘱管家阿源一定要小心看好后,他才跟着两名工作人员一起,匆匆坐进了早就等候在路边的地面车。虽然对方竭力表现得镇定自若,凌鹿却能感觉到,车子发动时,身边的谭小青非常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一路上,无论地面和空中,到处都能听到拉响的警笛声。   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不断飞退,哪怕只有五岁的凌鹿,也隐隐察觉到了情况不对劲。   地面车最终停在了一幢白色的建筑物前,谭小青直接抱起凌鹿,和同伴匆匆走入了建筑内部。连续通过好几道安检措施,最后坐电梯一路到达地下,穿过一条长长的灰色走廊,沿途所有经过身边的人都面色凝重,这让凌鹿不安地动了动身体。   “别怕。”柔声安慰着怀里的小家伙,从走廊转过一个弯,和谭小青同行的另一名工作人员,这时伸手打开了他们右边某间会议室的门。   “小鹿!”   房间里已经坐满了凌鹿的同学,神色焦急不安的老师赵风柔一见凌鹿,立刻起身迎了过来。   “太好了,你没事。”赵风柔眼角发红,像是哭过一样,她伸手从谭小青那里把凌鹿接了过来,而一边的黄觉远和黄思明他们,也纷纷小鹿长、小鹿短地围了过来。   “老师……”凌鹿这时糊里糊涂的,他又是困惑又是害怕,看得出其他人也和他一样,被周围的气氛吓坏了。   从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中,整件事才似乎被渐渐拼凑完整。原来在他们离开南极星研究所之后,那里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故,充当他们解说员的那个AI机器人突然失控了。(当然,关于那些令人作呕的屠杀细节,南极星方面永远不可能向一群纯真的孩子透露。)   事发后,南极星生物科技研究所便进入了全面的封锁状态,整个长安城也跟着戒严了。而赵风柔和她带领的学生们,是最后和AR006发生接触,并得以幸存的一群人。   其他同学和凌鹿一样,回到家没多久,就被南极星派出的工作人员带到了这间地下会议室。   之后的几个小时,会议室里先后进来了几波人员,他们分别向师生们询问了一些问题,并为他们做了基本的身体检查,甚至还带来了一些饮料糖果和热腾腾的食物。这对于饱受惊吓,又累又饿的孩子们来说,真是相当及时的安慰了。   时间转眼到了晚上,赵风柔几次交涉,结果还是只能安排学生们去这栋地下建筑的休息区就寝。看来短时间内,在事情调查清楚前,所有人都别想离开这里。   当长安城中的大部分人渐渐入睡时,下城区某条光线昏暗的马路上,却仍有许多来来往往的车辆及行人。这里是长安城著名的情色交易场所,由多个地下帮派在暗中控制,衣着暴露的街头流莺们随处可见,而往来此地的车辆中,十有八九都是来寻欢的顾客。   “宝贝儿,别心急……”   暗巷里,身着黑色网纹t恤、紧身皮短裤,露出两条修长紧实的雪白大腿,阿金背靠着墙,一边用甜腻的声音欲拒还迎,一边对整个压在他身上的客人翻了个白眼。   “不,我确实很急。”原先表现得非常猴急的年轻客人这时突然抬起头,露出了他比例完美的五官,那对深渊般的黑眼睛倒映着此时阿金愕然的神情。   多么邪恶的眼神啊!在那一瞬间,阿金仿佛感觉自己整个胸口都因那股猛烈的冲击而爆炸了。   而事实上,他的胸口确实被挖开了。那名年轻客人的手伸进了阿金的胸腔,然后狠狠将他的‘心脏’拽了出来,无数管线闪烁着电火花,像一场小小的焰火表演。但表演很快结束了,性爱机器人阿金维持着惊愕的表情,他那双桃花眼里勾人的神采,就像灯光熄灭那样迅速黯淡下来。   一把捏碎了阿金的核心控制器,那位年轻的客人,也就是AR006继续将手伸入对方空了一个大洞的胸口。他开始有意识地让手‘融化’,无数液态金属就像浓稠的血液,输送到了阿金全身大大小小的线路中。   黑暗将整个过程恰到好处地隐匿在人们的视界外,大约十分钟后,在远处传来的阵阵警笛声中,笑容魅惑妖娆的性爱机器人阿金,一边整理着破损的上衣,一边走出暗巷。   太过寻常的一幕,完全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很快,就又有新的寻欢客把车停在他的面前,阿金上了车,随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大眼睛!” “小鹿!” 两声惊呼从蛋蛋和谭闻道那里发出。 凌鹿掉下去的瞬间,离他仅有几步之遥的蛋蛋立即想也不想地伸手,可惜手指与凌鹿的指尖差了几公分,便失之交臂。幸亏他不是普通人类,还有比手更快更长的头发,黑色长发如绳索一般,在间不容发之际把还在往下坠落的凌鹿给拉住了。 亮起光芒的探测球弹跳了几下,从凌鹿手里滚落,此刻他整个人都挂在半空,双脚踩不到任何东西,身体重量都在被蛋蛋的头发卷住的那只手臂上。 “大眼睛!” 看着头顶上蛋蛋慌里慌张的样子,凌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喊道:“蛋蛋,我……没事。” 这幕变故不仅让谭闻道和蛋蛋吓了一跳,也把凌鹿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心脏怦怦直跳,惊魂未定地喘了两口气,脚下传来哗啦的水声,凌鹿下意识去看,发现被他设置成照明模式的金色探测球,这时正巧掉在那块下沉的六边形金属地板上。 借着探测球的光芒,凌鹿看清了他身处的环境——这是一条呈六边形,狭长,直直往下的纵向管道。六棱形的管道所有墙壁都是是透明的,它们应该是某种经过特殊处理的玻璃。像这样的透明管道不止一个,在探测球的照明下,凌鹿视线所及,周围还排布着无数个!刚才的哗啦声,就是管道内部的水流翻涌发出的。 此刻,凌鹿看着这些透明管道,心中的震动无法言语,它们看起来简直就像某种巨大的试管一样。可以确定的是,凌鹿他们身处的宽广空间,整个地面应该都是由这些管道支撑起来的。 不……也许那根本不是什么地面。 凌鹿发觉他被思维定势困住了。如果他认为的地面,只是这些管道的一部分,如果这个地方,它就是某种装置,如果所谓的‘黑匣’,根本不是建筑……它太大了,以至于让身处其中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凌鹿头脑里乱哄哄的,才几秒钟,原本还算明亮的光线就变弱了,因为那块六边形的黑色金属板以及凌鹿的探测球,已经直直沉入了水面以下。隔着金色的水面,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光晕从水底传来。 “大眼睛,把手给我。” 听到蛋蛋的声音,凌鹿马上清醒过来,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他点点头,抬起另一只手臂,握住了蛋蛋递过来的手掌,没怎么费力,他就被拉了上来。 “小鹿,没受伤吧?”一边的谭闻道也上前问。 “没有,我很好。”摇摇头,凌鹿这次算是虚惊一场,身上倒并没受什么伤。 “下面那些是什么东西?”谭闻道启动了另一个探测球,盯着底下的管道,脸上惊疑不定。 凌鹿无法直接回答,他回握住蛋蛋的手,向四周望了一圈,发现空中那个巨大的漩涡比最开始的时候规模缩小了许多,看来大部分水流已经通过那道水柱被注入了底下那些管道内。 另外,不只他刚才掉下去的地方,眼下远远近近,凌鹿看到了不少闪烁的光点。它们按照某种未知的规律,就像星群在眨眼一样,每一次明灭,被灯光包围的六边形金属地板就会下沉,和之前凌鹿遭遇到的情况一模一样。 幸运的是,这里的空间足够大,数千块黑色金属板如果按现在的速度,全部沉没下去还需要一段时间。 “小心,注意脚下。”凌鹿对谭闻道和蛋蛋交代着,然后就抓紧时间,打开了他手臂制服上的微型电脑。 探测球是水陆两用的,在水下它仍然能工作,在凌鹿的操作下,没多久它就传回了一连串数据。 在凌鹿忙活的同时,谭闻道和蛋蛋虽没有交流,却都非常自觉地站在他两边,就怕再出什么意外。 不停闪烁的灯光,就和他们忐忑不安的心一样。 尤其是看到一块块的金属地板在闪光中不断下陷,最近的一次,距离他们所处的位置不足三米,那感觉简直跟踩在脆弱的冰面上没区别。 谭闻道暗自焦心,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眼下的情况已完全超出他的预料。徐林山那疯子死了,带着他疯狂的灵魂以及更加疯狂的秘密,从他们眼前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他隐瞒了许多事,比如最重要的——他当年是怎么从‘黑匣’安然离开的?如今已无从得知了。这让谭闻道眼下非常被动,只能寄希望于凌鹿。 “不,这是……!”盯着那些探测球传回的数据,凌鹿的脸色却越来越震惊,最终惊呼了起来。 “小鹿,怎么了?” 面对谭闻道追问的眼神,凌鹿又看了一遍虚拟显示屏上的数据,有些失魂落魄地喃喃道:“这些液体,它们是活的,它们是某种‘芯片’……” 一时间,凌鹿甚至都不知该怎么解释,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他们脚下的管道,那些被注入进去的金色液体,它们不是普通的水,这一点尽管凌鹿早就有所预料,可探测球传回的数据,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这些有机液体里面,溶有大量人类的DNA分子。” 众所周知,生物基因的物质实体,就是DNA(脱氧核糖核酸),它们携带着生命信息的密码。光是这样,当然不能让凌鹿震惊,真正令他吃惊的是,这些DNA分子承担着某种计算任务,它们正以常人无法想象理解的运作方式,交换大量的数据和信息。 “以DNA分子而非电荷形式来处理数据,这看起来……”简直就像超级生物计算机‘女娲’的翻版。凌鹿喃喃着,在大致了解了盘古计划的前因后果之后,他心知恐怕‘女娲’才是那个翻版,而真正的原型机,这一刻就在他们的脚下。 “小鹿,你是说——”听完他的解释,谭闻道特地顿了顿,才接下去问,“下面这些透明管道是某种试管,而里面装的有机溶液,就是整个装置的‘芯片’?‘黑匣’也许只是一台超级计算机?” “称呼‘芯片’也许有些牵强,它们不是固体,但起的作用和普通芯片类似……不,是更强。DNA生物计算机具有生命特征,它们的运算次数可达每秒10的20次方甚至更高,消耗的能量却几乎微不足道,仅仅只是普通电脑的十亿分之一。只需要十几个小时,一台超级生物计算机就能完成迄今为止所有普通电脑的运算总量。” 凌鹿目不转睛,看着那些不断滚动刷新的数据,几乎要入迷了,他甚至忘了眼下危险的处境。 “大眼睛,下面在发光。” 蛋蛋的提醒声忽然响起,让凌鹿一下回过神。 “真的……”双眼凝视下方,凌鹿不知该怎么解释他看到的,至今为止发生的这一切,已经超过了凌鹿乃至绝大多数人类的认知范畴。 管道里面呈金黄色的有机溶液仍在不断上升,关闭探测球照明,溶液本身确实在发光。那光芒不算强烈,但足够将整根玻璃管道照得非常透彻,甚至能看见沉至水底的六边形金属板。这些黑色金属板看来像某种活塞装置,由于被它们遮挡住,再往下的情况就看不清了。 而水面上则波光荡漾,三个人站立在管道边缘,都被笼罩进了这片光芒里。景象看似美丽平静,凌鹿他们却深知,越是这样的美景,就越可能暗藏了危险杀机。 果然,凌鹿的微型电脑上,紧接着就接收到了一组警报数据—— “是病毒,溶液里充满了盘古病毒。” 凌鹿声音都有些变了。没过几秒,数据传输突然中断,试了几次,仍没办法恢复,凌鹿意识到探测球极有可能已经损坏。 也就在这时候,奔腾的水流声终于停止,仰起头,原本飘浮在凌鹿他们上方的那一大片漩涡消失了,露出了一个阴森黑暗的穹顶,由于光线太暗,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上面的情况。所有的液体,很显然已全部进入了那些巨大中空的管道里。同时奔涌下泄的水柱也不见了,暴露出了中心的那条双螺旋长链结构,它缓缓转动着,开始向下沉。 “小心点。”谭闻道提醒了一句,随即第一个带头往那里走去。 由于水柱冲击,凌鹿他们刚才不得不离中央地带远远的。这时看见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在下沉,无论凌鹿还是谭闻道,到了这一步,都想要探个究竟。 大半的地面已经消失了,凌鹿他们沿着规律排列的管道边缘行走,每道边大概都只有十公分宽,需要非常小心。三个人黑色的身影,就像行走于透明发光的黄金湖面上,但事实上,下方只是一根又一根装满溶液的竖直管道。 等到凌鹿他们来到最中央的管道边时,从上往下,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却一无所获。那奇怪而又危险的双螺旋结构体,竟然消失了。 “小鹿,你找到了吗?”谭闻道又查看了一遍,还是没任何发现。发光溶液十分清澈,如果那东西还在的话,在溶液里应该很显眼,也很容被看到才对。 另一边和蛋蛋在一起搜索的凌鹿也摇摇头,他正准备开口,蛋蛋却突然微微侧着头,像在聆听什么一样,然后他紧张地拉起凌鹿的手,说:“大眼睛,有声音。”   ☆、 晋江独家      我和我的三个助手比你们早一天到这里。事情是这样的……」   极为简短地将他们被隔离的过程复述一遍,杨玉弓开门见山:「我们在这里已经快24小时,到昨晚就寝前,我和三个助手平均每两小时通一次话。今天起床后,我就联系不上其中的一个,她叫邱雅,就在你对门的606,你能帮我看看她的情况吗?」   杨玉弓的叙述条理清晰,白乐明很快就明白了大致的情况。他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熟人,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寒暄的好时机,对着通讯器,白乐明听完后马上回:“杨法医,我是白乐明。你别急,我马上就帮你看看!”   这世上的事有时偏偏那么巧,桐花社区刘平辉的那宗案子,在联邦安全局接手之前,本来应该由警官赵承光和白乐明两人进行后续调查,而负责尸检的法医便是杨玉弓了。   隔壁的杨法医看来也和白乐明一样,声音里意外得很:「小白?」   “……是。”白乐明硬着头皮答应了。因为他这姓,平时在警署里没少被老赵他们取笑,想到已经不在的搭档老赵,白乐明心下又一阵黯然。他打起精神走到门口,透过安装在门上方的玻璃窗,往相隔一条走廊的对面望了过去。   医院传染病区的隔离间是以单双号,门对门这样设计的。单号间与双号间被三米宽的走廊分开,由于角度关系,白乐明隔壁的杨玉弓没法看到她斜对面606号房的情况,但白乐明所在的607号房,却能通过门上的小窗,查看对面房间的情况。   “杨法医,你的助手邱雅应该还在睡觉,我看到她侧躺在床上……”白乐明手里直接拿着有网球大小的通讯器,紧贴玻璃窗,声音里有些迟疑。由于邱雅是背对门口侧躺,所以他也没办法更具体地进行描述。   「这不可能!」杨玉弓的语气却十分肯定,「从刚才开始,我和郑东、卡洛琳三个就轮流联系了她快半个小时,平时法医办公室也经常有紧急任务,邱雅她不是那种通讯器响了都叫不醒的类型。」   听杨玉弓这么一说,情况似乎确实不太对头。   「小白,我实话跟你说吧。我早在怀疑安全局根本不是为了以防万一才要隔离我们,在彻底处理掉隐患之前,他们大概是怕外界的质疑声太多,为了封口才把我们关在这里!」   “杨法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白乐明心里隐隐约约的不安,这下在杨玉弓的话语中似乎得到了证实。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对死者刘平辉的尸检开始不久,我们就被带到了这里。在死者的肋骨上,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金属化迹象,可惜没有办法取得样本进行进一步检验……」   作为联邦法医办公室的首席法医,杨玉弓对工作的狂热毋庸置疑,随着她的声音,白乐明沉默下来,他又想到了老赵,想到了那头恐怖的半机械半野兽形态生物,内心一阵阵发寒。   「小白,你是不是……对了,你怎么到这里的?老赵他还好吗?」对于他的沉默,杨玉弓敏锐察觉到了异样。   白乐明表情苦涩,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由于杨玉弓的一番话和他们目前的处境,让他有了一种直觉,那就是刘平辉的死亡和他们围捕的那头怪物,两件事之间似乎有莫大的联系。   “杨法医,有件事……”   白乐明深吸一口气,将他们数小时前接到紧急命令,追捕那头黑色怪兽的过程和杨玉弓说了。   而一墙之隔的609号房内,听到老赵不幸身亡的消息,杨玉弓也沉默了。她平时醉心工作,人际交往冷淡,不过由于和赵承光合作过不少案子,两人倒可以算熟识。一个熟人最后下场那样凄惨,即使一向冷静理智的杨玉弓,也不禁有些伤怀。   半晌后,她收拾好心情,对通讯器另一头开口:“这么看,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哼……隔离十有八九只是个借口,现在外面正在发生的事,也许要比什么不知名的传染病可怕许多!”   正说着,白乐明那边就传来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杨玉弓一下从床沿站起身,急声问道:“小白,小白?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但白乐明没有立即回答她,从通讯器里,只听他不断喃喃自语般重复着‘天呐、天呐’的惊呼,显然是被什么吓坏了。   杨玉弓脸色肃然,直接了当冲通讯器吼道:“白乐明!冷静点!”她那一吼似乎起了作用,那头的白乐明安静了片刻,杨玉弓皱起双眉,赶紧问他,“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是、是……邱雅,是邱雅她……」另一边的声音结结巴巴,连句话都说不完整了。   “别急慢慢来,你看到了什么?邱雅她怎么了?”即使心里着急,杨玉弓也明白这时不能催。   「邱雅……那东西它,呜呜……老天啊,这世界到底怎么了?医生!快叫医生来!」   通讯器里传出白乐明急促的喘息和惊呼,他已经语无伦次了。同时,杨玉弓又听到了咚的一声沉闷剧烈的撞击。这些完全密闭的单间隔音非常好,可想而知刚才那一下的力量有多大,才能造成如此明显的动静。大概只隔了五六秒吧,那撞击声又再次出现了。   “白乐明,你冷静点听我说!”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杨玉弓站在门口,可惜从她的角度什么也看不见,这让她的语调也跟着急促起来,“这里医生每四个小时才会来一次,除非发生紧急情况。告诉我,邱雅到底怎么了?”   「现在就是他妈的紧急情况!」   白乐明大概快吓疯了,隔着通讯器,竟然冲着被人暗地里叫做‘冷面罗刹’的法医杨玉弓嚷嚷起来。   「邱雅她,你的助手她变成了一个怪物——!」   杨玉弓愣住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就像要验证白乐明所言非虚那样,尖锐的紧急警报声响彻整个传染病区内外。   ……   清晨七点,远离联邦医院的上城区东南,被封锁的桐花社区内——   袭击事件发生后,只睡了三个小时的凌鹿在生物钟的影响下,准时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入眼就是一坨黑不溜秋的东西,呆了一两秒,小家伙才记起来昨晚发生的种种事情。一切就像在做梦一样,蛋蛋突然破壳,对了,它还帮他赶走了那只吓人的大猫。   “蛋蛋,谢谢你。”   凌鹿乐呵呵地戳了戳黑色小怪物的肚皮,睡得四脚朝天的小怪物发出一阵呼噜声,即使在睡梦中,它那条金属尾巴却像拥有意识般,立即缠住了凌鹿的手。   在明亮的光线中,凌鹿细细看着他的小宠物,研究了半天,发现还是没办法认出它到底是哪种生物。这让凌鹿有些犯难,不知道是什么生物,也就不知道要喂蛋蛋吃哪些食物。   “……该怎么办呢?”   正在凌鹿发愁的时候,卧室的门被敲响了,从外面传来谭小青的声音:“小鹿,你起来了吗?”   凌鹿赶紧把他的小怪物塞进被窝里,然后忙回答:“小青姐姐,我马上起床了。”   “嗯,你多睡会儿也没关系的。我就在楼下,有什么事就直接叫我。”随口嘱咐了两句,借宿在凌鹿家的谭小青便哈欠连天下楼了。   凌鹿松了口气,这时被子里面悉悉索索,探出了一个黑咕隆咚的脑袋,小怪物醒了。它睁着那对银色的圆眼睛直直看向凌鹿,这大概是这只丑陋的异形生物身上,唯一能称得上可爱的地方。   “蛋蛋,你醒了?”凌鹿却毫不介意,很开心地就把这只能吓哭绝大多数小朋友的怪物抱在膝盖上。对他来说,蛋蛋就只是蛋蛋而已。   “叽叽叽……”小怪物甩动着尾巴,肥滚滚的身体扭啊扭,像在回答凌鹿一样。   “你肚子饿不饿?”凌鹿摸摸它有点瘪下去的肚子,既然不知道蛋蛋是什么生物,他决定多拿几种食物看看它喜欢吃什么,“我等等下楼去给你找吃的,你要乖乖的,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凌鹿的模样认真,仿佛他面前的小怪物能听懂一样。事实上,无论这只小怪物是不是听懂了,它都没打算遵守凌鹿的吩咐。当小家伙凌鹿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在房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刹那,一直装模作样蹲在暖箱里的小怪物,迅雷不及掩耳地顶开盖子,嗖的一声跟了出去。   它的速度太快,凌鹿根本没发现他的小宠物一路跟着他下了楼。   “哎呀,小鹿!早——”在楼下餐厅正吃着管家阿源准备的早饭,谭小青一看到凌鹿,就立即放下碗,笑容满面地招呼。今天小家伙穿了一身黑白的熊猫宝宝装,简直可爱得让人想咬一口。   “小青姐姐早。”露出招牌小酒窝,凌鹿马上回以问候。   “真乖。”一个没忍住,谭小青还是伸出手,捏了捏小家伙软嫩的脸蛋。紧接着她的手突然顿住,抬头咦了一声。谭小青的反射神经非常快,刚才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上方天花板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小青姐姐,你流血了!”   同一时刻,凌鹿望着谭小青的手,惊呼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大眼睛,有声音。” 面对蛋蛋的提醒,凌鹿神色讶然,他当然不会怀疑蛋蛋的话,安静听了一会儿,最开始什么也没听见,渐渐的,他却听到了某种奇怪的沙沙声,似乎就是从他们脚下的管道里传出的。 凌鹿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眼神中充满疑惑,“这些溶液……怎么好像在变黑?”在他说话时,水面开始出现无数非常细小的波纹,紧跟着,凌鹿的脚底也感受到了一阵并不太强烈的微弱颤动。 “大眼睛,我们……我们快离开这。”蛋蛋再次提到要离开,对这里他越来越忌惮。 凌鹿倒是也想走,可之前一路过来的那条通道入口已经关闭,他没发现任何开关或装置能再打开那道门,显然‘女娲’给他们指引的,是一条许进不许出的‘单行道’。而谭闻道与博士徐林山来的路也一样。 如果想离开这诡异的地方,他们得另找出路。 沙沙声越来越明显,凌鹿他们都紧张起来。 就像墨汁滴入水池,从中央管道开始,发光溶液中的那一丝丝游离的黑色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多。由管道与管道构成的整片溶液池,都受到了波及,如同被阴影所笼罩。 哗啦——! 破水声让几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的脚下,无数细长的,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黑线’,从溶液里争先恐后冒出来,它们沙沙作响,像风吹动树叶,在空中盘旋扭转,或者干脆沿着管壁像蛇类般游走攀爬着,数量密密叠叠,多得足以令人头皮发麻。 它们当然不是真正的蛇类,而是由难以计数的细小黑色颗粒物构成,一离开水面,就仿佛拥有了生命和意识一般开始彼此融合。 凌鹿变了脸色。用他所掌握的数据加上一点大胆推测,他意识到这些东西很可能与刚才消失的双螺旋结构有关,或者,根本就是同一种东西。溶液池为它们提供了养料,它们被激活了。 “小心!” 凌鹿失声惊呼着,对面的管道壁上,发出金属摩擦声的黑色物质融合在一起,就像某种软体动物般,差点就碰到了谭闻道站立的地方! 一个后空翻,谭闻道就像根轻飘飘的羽毛,无声落在了身后另一处管道边缘。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警觉,自然没那么容易被攻击到。 而凌鹿开口之后,他和蛋蛋这边也开始自顾不暇。黑色物质不断汇聚,它们彼此交融,由细增粗,或者在空中舞动,犹如巨大海怪的腕足触手,或者蔓延越过溶液管的壁垒,与更多的黑色物质合为一体。很快的,中央管道附近就不能待了,到处都是那些东西。 它们追着凌鹿他们,就像野兽追捕猎物。 一开始这些黑色物质还颇为迟钝,后来速度却越来越快。因为博士徐林山的前车之鉴不远,凌鹿不敢怠慢,他和蛋蛋只能边走边躲。两个人试过反击,用武器对付这些能随意变化形状的东西根本不管用,即使射穿砍断了一部分,它们也能无限再生出更多。谭闻道那边,也陷入了同样的困境中。 管道的边缘又细又窄,就像踩钢丝一样,能立足的地方越来越少,与之相对的,那些黑色物质的数量越来越多,要应付起来也就越来越吃力困难。 即使蛋蛋伸开双翼飞到空中,也躲不过那些东西的追踪,它们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生长延伸,一分为二或合二为一,巨大灵活的黑色“触手”就像长了眼睛,从四面八方、围追堵截着凌鹿他们。 凌鹿完全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些奇特的东西。它们既像生物,又像某种高度整合的精密机械,这让凌鹿开始相信博士徐林山所说的——关于蛋蛋,关于变异生物的来历。 如果整个‘黑匣’就是一台超级生物计算机,一个生命体,如果它是活的,既然它能对DNA分子进行“编程”,那么由活细胞执行“命令”也显然不是不可能。 溶液池里充斥着盘古病毒,而病毒又使那么多生物发生了难以置信的变异,所谓的Ω节律,这是一种激活信号,让变异生物体内的细胞接受“命令”,支配它们的行为。 根本不需要什么“拯救”或者“解放”,在十七年前,这个生命体就已经借徐林山之手,获得了它想要的——盘古病毒感染了无数地球生物,它现在已无处不在。 而他们眼下就身处于这头怪兽体内,成了入侵者。被激活开始攻击他们的物质,就像人体抵御病菌时的白细胞一样。它们会集中到病菌入侵部位,最终将病菌包围﹑吞噬。 想到这,凌鹿不由绝望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感染了徐林山的某种疯狂,可现实摆在眼前,证明这并不是凌鹿一厢情愿的胡思乱想。 他和蛋蛋渐渐被逼到一个角落,和谭闻道也分散了,他们的背后就是一整面严丝合缝的金属墙壁,即使蛋蛋,也只能在上面留下几道浅浅的抓痕,根本无法穿透。接着,连这几道浅痕,也很快从墙体表面消失了,凌鹿之前一直以为那只是普通墙壁,很显然他再次低估了这里。 哪怕看起来寻常不过的事物,也和他们认知里的不同。凌鹿不得不承认,至少博士徐林山说的话里,有一部分是确切无疑的——这的确是一个新世界。 眼下,他们周围上上下下,到处都是由黑色物质构成的“网”,而凌鹿和蛋蛋,就像两只被逼到绝境的小飞虫,等待他们的,似乎只有黏到网上一条路了。 “大眼睛,我带你冲出去。”眼看已经无路可逃,蛋蛋将凌鹿紧紧护在怀里,就准备要直接来硬的。 “不行!”凌鹿连忙摇头,拉住了蛋蛋,“这些东西一碰上就会把物质分解,蛋蛋,你忘了刚才我的刀是怎么消失的吗?听话,我不能让你冒险。” 凌鹿提到的刀,是和狮鹫战斗服相配套的一把突击军刀。在斩断了一条朝两人袭击过来的黑色“触须”后,这把刃口锋利无比,以高碳钢材质制成黑色突击刀,就像堆废铜烂铁一样分裂碎解。幸亏凌鹿及时松开刀柄,要不然,还真不知道被那些东西侵蚀到活生生的人体上时,后果又会如何。 “没关系的,大眼睛。”听见凌鹿这样关心他,蛋蛋心里甜蜜得很,就像凌鹿为他考虑一样,他也只想要凌鹿安全,为此就算失去一只手臂一条腿也无所谓。 “我说了不行!”凌鹿的眼神变得强硬,和平时温柔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蛋蛋,你要记住,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但必须是两个人一起。”说到这,凌鹿停下,特意看了一下蛋蛋的表情,见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才又接着吩咐他,“快把手雷给我。” 凌鹿并不崇尚暴力,可事到如今,已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局面,他不得不为了能活着离开这里而想尽一切办法。 听了他的话,蛋蛋立刻从腰侧后臀位置的战术弹药包里将凌鹿要的手雷交给了他。 “很好,我数一二三,我们就一起触发引信。”凌鹿将两枚手雷里的其中之一又交给蛋蛋,然后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凌鹿自己的手心里渗出了汗水,他不能保证这一定会见效,可他们没时间了。 短短十几秒,四周已经完全被那些黑色物质占据。它们互相连接、缠绕、收缩,从一张网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茧,而凌鹿他们就被包裹在其中。 此时此刻,凌鹿只能希望震荡手雷引发的冲击波,能震散它们,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好。 “准备——”凌鹿吸了一口气,数到三的时候,他和蛋蛋两人就将手雷脱手扔出,然后几乎在瞬间,蛋蛋就抱着凌鹿背过身,双翼密密实实地包裹住两人,轰轰两声爆炸的巨响,一下叠着一下,连空气都在颤抖。哗啦啦的碎裂声紧接着传来,那层黑色物质构成的茧果然因刹那的冲击而出现了缺口。 “蛋蛋!”凌鹿喊出声,但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那两下爆炸的震波让他的头脑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了严重的耳鸣。 即使只看口型,蛋蛋也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他牢牢记着凌鹿之前的交代,抱紧怀里的凌鹿,毫不犹豫地挥动双翼,从那个缺口里冲了出去! 可即使冲破了那层黑茧,外面的情况也不见好多少。 密密匝匝的黑色物质已经从所有试管内蔓延出来,它们生长着,壮大着,简直连成了一片黑暗密林。触角般的枝杈遍及空间内的每一处,上下左右,连角落里都不放过。 要想安然无恙地在这片密林里快速穿行,几乎是不可能的。何况这些东西并不是真正的森林,它们是活生生的猎食者。 等尖锐的耳鸣渐渐退去,凌鹿听到了一阵巨大的,让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就像无数的小虫子在扇动它们翅膀。回头望去,那个刚才包围他们的黑茧开始分散,然后重新组合排列,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黑蛇,它游走在这片密林中,向着凌鹿他们再次袭来。 “小鹿,这边!” 前路被挡,后有追击,正当情况万分危急的时候,凌鹿和蛋蛋两人的头顶更上方突然传来了谭闻道的喊声。   ☆、 晋江独家      刚结束与联邦安全局特调处负责人的通讯,罗睺接过报告,   罗睺接过报告,   秘书走进来,将一份电子纸报告交给坐在办公桌后的罗睺。   刚结束与联邦安全局特调处负责人的通讯,罗睺接过报告,戴上眼镜,就仔细翻阅了起来。   用去十分钟左右,罗睺就把整份秘密调查报告查阅完毕,手指在柔性显示屏表面的红色销毁图标上按下,文件就转变成一堆无规则的乱码,几秒后便彻底一片空白。   罗睺镜片下的眼神却未见轻松,他不苟言笑的脸上反倒更加严峻了几分。如果之前包括罗睺本人在内的一些知情者还心怀侥幸的话,那么这份报告和刚才的通讯就彻底斩断了这种妄想。   按照报告显示,失控的AR006入侵了整个南极星研究所的安全网络,除了伪造监控外,一区‘黑匣’的防护系统也有遭到篡改侵入的痕迹,AR006在里面发现了什么或者带走了什么,已经变为既成事实。   如果让那东西在外面蔓延……不,眼下的情况是,已经出现了一名感染者。那东西……它憎恨人类,一旦得到机会,它就会毫不留情地彻底摧毁他们目前建立维持的一切,创造属于它的新秩序!   罗睺的视线落到了桌面上另一份尸检报告上——   死者刘平辉,发病前三十六小时曾出现在下城区森酒街买春。通过对森酒街几个地下组织和帮派的调查,目前已经确定一台叫‘阿金’的性爱机器人在那晚之后失踪。   这些被地下帮派控制的‘资产’,为了逃避税收和警方的监察追踪,通常都会在黑市经过许多改造,一旦出现问题,其拥有者也常倾向于隐瞒而不是立即报警。这让罗睺他们的调查处于被动,目前能确定的只有‘阿金’最后出现的地点,是与刘平辉的妻子范佩玲同一班的客机上,‘阿金’所使用的,恰恰是死者刘平辉的贵宾飞行卡,这一切显然不能说是巧合。   AR006,这个狡猾的机器人,把所有追捕它的人都耍的团团转。它篡改‘女娲’系统,让西部保护墙的门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打开,造成了骚乱,也让搜索它的贪狼特殊部队的重心都放到了那边。结果,罗睺的人顾此失彼,错过了发现它真实目的的机会。   “张秘书,立刻替我连线陈素博士和其他几位九天高层。”按下桌面的通讯器,罗睺向他的秘书吩咐道。   「好的,总检察长。」另一头,很快传来秘书张澜的回应。   做完这些,罗睺眉峰微蹙,手指快速敲击着桌面,完全是下意识的小动作,泄露了这位人到中年、表面不动如山的司法总检察长内心的焦虑。在有可能灭亡人类的威胁面前,即使是镇定冷静如罗睺,此时的内心也陷入了深深的不安。   有人忧愁就有人欢喜。   入夜后,博士陈素那栋位于长安城的住宅里,小家伙凌鹿咯咯笑个不停,他趴在床上,原先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从南极星带回来的那颗蛋,却在他背上滚来滚去,似乎在抗议凌鹿忽视了它,弄得小家伙直痒痒。   “好啦,蛋蛋!我不需要你按摩,真的……唔哈哈,好痒……”   缩起身体,凌鹿躲来躲去,最后只能放下书本爬起来。他把滚到一边的蛋抱进怀里,戳戳它,轻声细语地说道:“蛋蛋,你不要调皮,乖一点,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一颗蛋当然不能回答。凌鹿显然也不介意,摸着又变硬了一些的蛋壳表面,他能感觉到从里面传出的那股波动越来越平稳有力。也许再过两天,蛋蛋就能破壳了。   凌鹿乐呵呵想着,就抱着蛋下了床,仰起头,在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架前找了一会儿,他移来边上的滑动梯,熟门熟路地爬上去,选中一本童话书后,又回到了床上。   盖好被子,把蛋放进怀里,凌鹿翻开书,就像曾经陈素对他做的那样,轻声念了起来:“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   故事说着说着,无论讲故事的凌鹿,还是他怀里的蛋,就一起渐渐沉入了梦乡。   半夜,凌鹿突然被一阵奇怪的心悸惊醒。   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坐起来,就在这时,凌鹿似乎听到了一声像人类又像野兽般的尖叫,吓得他立刻僵住身体。那叫声模模糊糊的又似乎非常凄厉,然后紧接着,又响起了几声砰砰的枪响,凌鹿彻底害怕了。   光着脚丫下了床,临走时不忘抱起蛋,小家伙下意识就要去找管家阿源。   啪嗒啪嗒下了楼梯,穿着睡衣的凌鹿沿走廊往前,来到机器管家夜里进行休眠的客厅。此时,由于站在墙角的阿源处于未激活状态,整个客厅都很昏暗,只有黯淡的月光从外面照射进来。   凌鹿还没顾上去开灯或唤醒阿源,他一扭头,就因为玻璃幕墙外的那个巨大的暗影而呆立在原地。凌鹿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而仅隔了一层玻璃墙的外头,有一双幽绿色的竖瞳也直盯着凌鹿——   那是一头猫科动物。   它体型硕大,黑色皮毛与暗夜融为一体,五岁的凌鹿必须仰起头,才能看清它的全貌,而更为奇特的是,这头危险野兽的四肢和长长的尾巴上没有皮毛存在,在微弱的月光反射下,竟泛着金属的光泽!   凌鹿和那个大家伙之间,起先谁也没动,但下一秒,那头野兽却呲起獠牙,甩动着它那条金属尾巴,上半身压低,猛地朝凌鹿扑了过来。   透明的幕墙发出了‘咚’的沉闷撞击声,然后那层经过特殊强化、寻常武器无法穿透的玻璃表面,竟然因为这一下的力量,就迅速出现了几道深深的抓痕和一小片蛛网状裂纹!   凌鹿吓得浑身一颤,而那头野兽一击不成,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嚎叫,它盯着不知所措的小家伙,眼看就要发起第二次攻击。   千钧一发之际,凌鹿怀里突然传出喀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低下头,傻乎乎看着怀里裂开一条缝的蛋,那一瞬间凌鹿几乎忘记了害怕。蛋壳上裂纹迅速扩大,然后顶端破了一个小洞,有什么东西正竭力要从里面出来。   墙外,那头凶恶的猛兽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叫,却又像是忌惮着什么,竟不敢再次发起攻击。   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咀嚼声,蛋壳上的空洞越来越大,转眼之间就变成了成人拳头大小。下个瞬间,凌鹿只觉怀里一轻,眼前飞过一道黑影,完全没来得及反应,玻璃幕墙就哗啦一声,彻底破了一个十五厘米左右的洞。   夏夜的热风倒灌进室内,凌鹿呆呆看着此时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头之前还异常凶残狂暴的野兽仿佛被什么吓坏了,瑟缩着掉头就要逃跑。但它没走几步,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屋外的草地上打起滚。   云层这时遮住月亮,天太黑了,隔开一段距离,凌鹿根本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隐约看到那只黑色的野兽拼命挣扎着,金属的尾部把草坪上的天鹅绒草和泥土甩得四散纷飞。大概一两分钟后,它的挣扎就微弱下来,跪伏在地面上发出低呜的求饶。然后,凌鹿又听见一阵‘叽叽叽’的叫声,那声音又尖又刺耳,又过了一会儿,那头黑色的巨兽便虚弱地撑起四肢,摇摇晃晃,头也不回地飞速遁入了更远处的黑暗中。   又一阵微热的气流吹进室内,凌鹿眼前一花,还是来不及反应,手里的分量又突然变重了。   这时的天空中,云层被风吹散,月亮再次探出了身影。   凌鹿低下头,在银白的月光下看着他怀里的蛋,蛋壳上那个破掉的洞口边,小半截露在外面的尾巴,因为凌鹿的目光,‘嗖’地缩回进蛋里面,而更深处,一对比月辉更璀璨夺目的银色圆眼睛,正眨巴眨巴与凌鹿对视。   “……”   凌鹿本来被吓得不轻,几秒后,他却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叽叽!”   大概是明白过来,它再也伪装不了一颗蛋了,浑身黑不溜秋,皮肉皱答答湿乎乎的黑色小怪物从蛋壳里探出头,冲小不点凌鹿叽叽叫唤起来。   “蛋蛋……?”凌鹿试探着问。   小怪物立即回应般发出叽的一声,脖子往外欢快地又伸出来一些。说时迟那时快,行动力爆表的小不点凌鹿抓住这个机会,将黑咕隆咚的小怪物从蛋里面揪了出来。   捏住后颈,不顾它发出的尖锐抗议声,凌鹿放下蛋壳,拎起小怪物的尾巴,仔仔细细端详起来。那一整条细长的、犹如精密机械般甩来甩去的金属尾巴,确确实实连在他的小怪物身上。   “蛋蛋,刚才的那只大猫是你的同伴吗?你们到底是什么呢……?”   凌鹿的语气有些苦恼,他看看破了个洞的玻璃墙,听到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警笛声,又看了看手里不停挣动四肢的小怪物。最终,他还是把它放进了怀里,又揉揉它黏答答湿乎乎的肚皮,小怪物马上老实下来,只抱起凌鹿的手指象征性地啃了两下。   “别担心,你是我的宠物,我不会丢下你的……”凌鹿喃喃出声,乌黑的大眼里露出了坚定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凌鹿抬头望去,谭闻道这时的模样,和许多年前凌鹿在‘雨龙’号上见到的几乎一样。他浑身上下布满了白色尖锐的骨刺,这些突出的尖刺把他整个人保护在内,谭闻道的双手中握着两把同样雪白的骨刀,一有黑色物质靠近,他就全力挥斩过去。让人惊奇的是,虽然仍会被分解,可刀身缺失的部分很快会重新生长出来,分解与还原的速度,始终保持在一个危险的平衡点上。 杂乱无章的密集黑色物质,硬是以他为圆心,被劈出了一条通路。 见状,蛋蛋唰的一声再度张开双翼,在那条黑色大蛇即将缠上他们时,带着凌鹿一起与谭闻道会合。 他们在半空中碰头,此时距离地面差不多有二十米高,更难得的是,这里没被太多黑色物质占据。谭闻道背后那对白色羽翅拍打着,和蛋蛋的黑翼形成了极为强烈鲜明的对比。 “小鹿,我想我发现了离开这的出路。”来不及解释太多,谭闻道开门见山,指向了他们的头顶,“看到了吗?刚才被那些溶液挡住了,现在溶液全部注入下面的管道,这个入口就暴露出来了。” 谭闻道手指的方向,是整个金属穹顶中心,那里确实出现了一个六边形的巨大入口。只是眼下,整个入口几乎快被那些不断蔓生、缠绕纠结的黑色物质堵住了,些许金色光芒从细小的空隙里泄漏出来,只有特定的角度才能一窥全貌,要不注意,还真的发现不了。 凌鹿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现在所处的高度,没见太多黑色物质构成连片密布的网络,原来它们都忙着堵那个入口去了。 谭闻道的话才刚刚说完,底下扑了个空的黑蛇哗啦一声,又已冲至了凌鹿他们的脚下,速度快若闪电,它张开黑漆漆的巨口,似乎不把半空中的凌鹿他们整个吞噬便不甘心一样。 来不及再犹豫迟疑,凌鹿将另一枚手雷扔进了大蛇的血盆巨口里。 嘭——!爆炸过后,黑蛇从中段被炸作数截,无数细小的黑色颗粒像沙子一样崩塌,它们发出轰响,往下方那片犹如某种神经网络般的黑色密林中坠落。 尽管知道那不是真正的蛇类,手雷不可能真的把它们杀死,但趁着这片刻间隙,凌鹿,蛋蛋还有谭闻道三个人,还是尽全力向上方的入口冲去。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蛋蛋!” 凌鹿又只用了一声,抱着他的蛋蛋就已明白,他迅速解下右边被腰带和大腿绑带固定的弹药包,将之扔给了谭闻道,在来这里的路上,谭闻道他的弹药早已差不多用尽了。 “谢了。”接过弹药包,谭闻道迅速取出他要的几枚震荡手雷,接着又对凌鹿点头道,“我先上去,等我把那些东西炸开,你们两个再见机行事。” “不……”凌鹿下意识就要反对,他把弹药包交给谭闻道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这个。 “小鹿,”谭闻道打断他,细长的凤眼眯起来,笑眯眯的样子就像一只狐狸,“别和哥哥争了,你看看那东西——” 说着,他抬起目光往上示意。三个人这时的头顶上,一大片黑压压的未知物质彼此交叉,构成了一个极为复杂的结构,跟下方的密林相比简直不遑多让。 它们就像一张拉开的巨网,将暴露的入口又完全封闭起来。位于最中央的,是一个硕大而不规则的密实囊状结构,它如同生物的心脏一样在微微颤缩蠕动着,从它的表面发出无数突触,呈放射状,起始部分较粗,经过反复分支变得越来越细,形如树木繁茂的枝杈一样。 如果把整个庞杂的结构缩小一千倍,一万倍,它们俨然如同是人类大脑的神经元结构一般! “从内部把它们炸开是最有效的方式,哥哥能暂时先抵挡一阵,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说着,谭闻道浑身各关节就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那些突出的白色骨刺往外冒得更明显了,它们细长弯曲,洁白无瑕,形成了一圈围绕谭闻道的保护层,因为是由人身上长出来的,简直散发着某种魔性妖诡的绮丽感。 谭闻道深知眼下的局面不能再拖,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不等凌鹿再出声,他就直飞而上,从空隙里进入了那个巨大的树突网络中。在他进去的同时,中心位置那仿佛处于休眠中的囊状结构剧烈挛缩了一下,随即,密密层层的黑色触突迅速将缺口彻底填满,凌鹿再也看不到内部更深处的情况。 同时,下方刚被炸碎的黑色物质再次融合聚集,只是这次它由一条变作了无数条,一下子就从大蛇化身巨型章鱼,同样充满了致命的危险。 那么多的数量,手雷无法将它们各个击破,凌鹿脸色发白,更加确信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可怕的敌手,它拥有意识,能够在短时间内改变策略。 唰啦唰啦的声音不断响起,难以数清的黑色物质就像飞舞的长鞭,在空中密密叠叠,朝着凌鹿和蛋蛋席卷而至。 几次险象环生,幸亏蛋蛋的速度反应够快,他在空中如同毫无规律的闪电,带着凌鹿左突右冲,每次总能在那些东西触及他们之前躲闪开。 “蛋蛋,七点钟方向!” 待在他怀里,凌鹿也并非无所事事,他成了蛋蛋背后的眼睛,提醒着他注意后面的情况。成功闪避掉从三点钟、七点钟和九点钟方向袭来的三路攻击,同一时刻,凌鹿精准地扔出了手雷,将几条因为速度过猛而交缠到一起黑色“触手”炸成碎片。 两人配合无间,躲过了一次又一次追击,直到上方传来一阵闷雷似的轰鸣。凌鹿抬起头,伴随着耀眼的光芒,他看见那些层层叠叠,把整个入口堵住的黑色物质出现了一个向外绽开的裂口,沙沙声中,无数细小的黑色微粒犹如下雪般纷纷扬扬,而这时凌鹿他们两个,就处在裂口的下方—— “蛋蛋,快躲开!” 抱着凌鹿,蛋蛋银色的双瞳收缩,他没有迟疑,用巨大的双翼遮挡在凌鹿的上方,颗粒状的黑色物质全落在他身上,噼里啪啦的击打声被放大无数倍,像是直接砸在凌鹿的心上。怎么会这样?凌鹿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头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整颗心都仿佛瓦解粉碎了一样。 “不——!”他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 蛋蛋这时却伸出一只手,摸摸他的脸,“大眼睛,别害怕。”纯净的银白色瞳孔注视着凌鹿,蛋蛋的双翼开始出现一个个破损的缺口,他完美得毫无瑕疵的脸上,表情却十分平静,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缠着凌鹿撒娇的小怪物,而是变得成熟,可靠,如山岳一般的浩大沉稳。 “大眼睛,我不会有事的。”擦掉从凌鹿眼睛里不断流出来的泪水,蛋蛋心疼地抱紧他。强大的再生力填补了翅膀的缺口,盯着上方那个开始收缩的裂口,又看看下面气势汹汹再度袭来的无数黑色触须,蛋蛋不再犹豫,他振动双翅,带着凌鹿,直直冲入上方的裂口中。 凌鹿紧紧反抱住蛋蛋的脖子,他被吓坏了,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想抱着他的小怪物,无论如何都不松手。他怕一松开,蛋蛋就会和博士徐林山一样,从他的眼前消失不见。 如果真到那一步,凌鹿想他绝对会疯掉的。 整个裂口很深,也很宽,看来谭闻道是把所有的手雷一口气全用上了。那些黑色触突状物质在试图修复,速度却明显慢了,看来爆炸虽不能消灭它们,也足以暂时遏制这些未知物质的再生速度。 蛋蛋一鼓作气,没有任何停顿,循着光芒的指引,突入了那个足有五六米宽的六边形入口内。 里面是一个直直往上,不知通向哪里的通道,六面墙壁都是以某种合金围绕而成。那些黑色物质,也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没有顺势蔓延进这里。 入口再往上一点,就是一圈五十厘米宽的平台,而谭闻道此时就撑着一只膝盖,靠坐在平台上。他看起来……非常疲惫,见到凌鹿他们来,才勉强挤出了个笑容。 凌鹿却一时没顾得上那么多,他一落到平台上,就拉着蛋蛋,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蛋蛋,你怎么样?头疼不疼?有没有觉得呼吸困难?或者身体麻痹?还是……” “大眼睛,我哪儿也不疼。”看凌鹿着急成这样,又把他形容得简直弱不禁风,蛋蛋既开心,又觉得他必须得挽回一点儿自己在凌鹿那里的形象,他可是很强壮的。 看着他们互动,谭闻道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笑声终于把凌鹿从混乱无措中惊醒了。 “小鹿,看在哥哥帮了你忙的份上,你答应哥哥一件事好吗?”谭闻道的声音同样有气无力的。 他突然开口,让凌鹿错愕不已,“哥哥,你……” 他想问你怎么了,可刚开了个头就被打断。谭闻道摆摆手,那张美丽的脸孔就像雪一样,洁白得毫无生机,他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破烂烂,那些突出的白色骨刺却都不见了,他凝视着凌鹿的眼睛,轻轻的,语调温柔恳切:“放心,这件事绝不会违背法律,也不会违背你的良心。小鹿,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一定不忍心拒绝的,是不是?”   ☆、 晋江独家      “我们每一个人都拥有400万亿个细胞,人体细胞除红血球外,都有一个由46种染色体组成的细胞核。染色体本身又由DNA染色体丝构成,这种染色体丝在所有细胞中都是相同的。DNA由被称作A(ADENINE 腺嘌呤)、T(THYMINE 胸腺嘧啶)、C(CYTOSINE 胞嘧啶)和G(GUANINE 鸟嘌呤)的核酸组成,正是它们构成了人体的基因。”   我们每一个人都拥有400万亿个细胞,人体细胞除红血球外,都有一个由46种染色体组成的细胞核。染色体本身又由DNA染色体丝构成,这种染色体丝在所有细胞中都是相同的。DNA由被称作A(ADENINE 腺嘌呤)、T(THYMINE 胸腺嘧啶)、C(CYTOSINE 胞嘧啶)和G(GUANINE 鸟嘌呤)的核酸组成,正是它们构成了人体的基因。”   小小只的凌鹿,此时规规矩矩坐在桌面式计算机前,声音软糯却吐字清晰,稚嫩的包子脸上一派严谨。他那对小动物般湿漉漉的眼睛,正注视着操作台上方的全息影像——那是由脱氧核苷酸连接而成的两条长链螺旋,边看小家伙边伸出手,在触控面板上忙碌地操作并记录着。   操作台的一边,黑不溜秋的小怪物正坐在零食堆里,尾巴灵活地从撕开的包装袋里,一块接着一块卷起牛肉干,送到嘴边啃得不亦乐乎。   经过了有机草莓、苹果、杂粮饼干等一轮尝试后,凌鹿终于确定,他的小宠物是一只完完全全的肉食动物。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丑兮兮的小怪物从零食中抬起脑袋,冲着凌鹿叽叽叽欢快地叫了几声。下一秒,它就又嗖地一下,从食物围成的圈圈里,紧紧黏到了凌鹿身上。   “叽叽叽……”四个细爪子钩住凌鹿的衣服,小怪物举高尾巴,把啃了一半,上面沾满它牙印和口水的肉干递到凌鹿嘴边。   “蛋蛋,你吃。我在楼下已经吃饱了。”露出左边脸颊的小酒窝,凌鹿摸摸小怪物的脑袋,“你乖乖的,等我把作业做完了再陪你玩。”   那只黑色小怪物仿佛听懂了,发出叽的一声,它放开凌鹿的衣服,趴到他的腿上,自顾自啃起了剩下的半块肉干。   凌鹿见它安静下来,就又把注意力放回到刚开了个头的作业上。稚气的脸配上他皱眉思索的老成神态,反差强烈,直叫人忍不住想捏一把。现在他脑袋里转的那些信息,凌鹿正苦于该怎么明白浅显的叙述出来。   如果要和其他人愉快正常地交流,就必须学会将复杂的事简单化这项重要技能。   那也是从凌鹿记事起,博士陈素一直向他反复强调的一点。熟练掌握这一技能,可比凌鹿学一门外语或背下一本书要困难多了。   考虑半分钟左右,凌鹿再次伸手,按下桌面触屏上的数据输入键,开始了录音——   “DNA存储着生物体赖以生存和繁衍的遗传信息,因此维护DNA分子的完整性对细胞十分重要。许多外因和内因常会导致DNA分子的损伤或改变,如果这种损伤或遗传信息的改变不能更正,对体细胞就可能影响其功能或生存,对生殖细胞则可能影响到后代。”   “另一方面,在生物进化中,突变又是与遗传相对立统一而普遍存在的现象。DNA分子的变化并不都能被修复,正因为如此生物才会有变异、有进化。”   “DNA突变或诱变对生物可能产生4种后果:一致死性;二丧失某些功能;三改变基因型(genotype)而不改变表现型(phenotye);四……产生有利于物种生存的结果,促使生物进化。”   按下保存键,凌鹿停下来歇了口气,表情也稍有放松。这时候,他腿上的小怪物已经吃光一整袋肉干,正埋头咔嚓咔嚓不知道在啃什么东西。   等凌鹿留意到低头看时,原本摆在桌面上,那只二姐陈鹤送他的熊猫玩具,已经被小怪物啃得只剩下最后半截。   “蛋蛋,松口!”虽然当即手忙脚乱地阻止,却已经太晚了。从它嘴里只抢回熊猫的半条腿,凌鹿愣愣看着那切口整齐的金属断面,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   “……”   他很喜欢这个礼物,没事就会拿来放在手心里玩一会儿,而他的小宠物,胃口似乎太好了一点……   铁口钢牙的小怪物却无辜得很,银色的圆眼睛骨碌碌望着凌鹿,似乎浑然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蛋蛋,以后不可以乱啃东西。”戳戳小怪物扁圆的脑门,把它戳了个仰面朝天,又揉着小怪物的肚皮,凌鹿真怕它吃坏肚子。   他掰开小怪物的嘴巴,查看了一遍它的口腔,结果除了没长牙外,里面完好无损。凌鹿心里觉得奇怪,又试着按了按小怪物粉红色的牙床肉,终于发现了特殊之处,在牙肉的皱褶中,一排细密雪白的尖牙瞬间亮了出来。   以为凌鹿终于肯陪它玩耍了,小怪物开心得很,它一边用四肢加尾巴缠住凌鹿的手,一边发出短促的叽叽声,然后打了个嗝,满是细小尖牙的嘴巴一张,就把刚才吃进去的熊猫残骸吐了出来。   凌鹿:“……”   看着那一团沾满口水和消化黏液的球状金属物质,已经彻底压缩变形,分辨不出原来的样子,最后的归宿当然只能进了垃圾箱。   ……   而在联邦医院内,亲眼目睹助手邱雅变成了一个怪物,法医杨玉弓站在人群组成的包围圈外,一时头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做些什么。邱雅身上发生的变化或者说变异,已完全超出了杨玉弓作为一名优秀法医的认知范畴。   经过一轮攻击,此时此刻,完全化身怪物的邱雅,被逼到走廊一角,她昆虫般鼓胀的腹部两边,四对散发出金属光泽的黑色步足正紧紧抓着天花板,以倒悬的姿势和手持武器的武装警员对峙着。   除了伤员们的呻吟,周围陷入了可怕而诡异的寂静。   「邱雅,邱雅!我是杨玉弓,你还记得我吗?你还能开口说话吗?」   愣了片刻,杨玉弓的声音急促,她试图唤醒她的助手。而那头怪物扭转脖子,脸部红色的眼珠盯着杨玉弓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威胁,很明显已丧失了她作为邱雅,作为一个人类的那部分意识。   「你看看我,邱雅,你看看我,我是老师杨玉弓啊!」   杨玉弓又想揭下脸上的防护面罩,哪怕性情冷淡,可对面的是她的学生,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沦落成眼下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无论如何,杨玉弓都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而什么都不做。   她身边那个体格魁梧的男人,又一次出手阻止了她,低沉的嗓音非常严厉:“杨法医,你疯了吗?这样做除了赔上你自己,什么都没法改变!”   「她是我的助手!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玉弓的语气难得这么气急败坏,她质问的对象,自然是身边阻止她的那个男人。   “杨法医,你冷静点!之前我就说过为了以防万一,必须进行隔离,为的就是防止这种情况发生。这事……”那男人试图安抚她,但话才出口半句,两人前方,那头变异的怪物就发出了一阵尖锐至极、异常刺耳的声波。   “糟了,她要开始第二次进化了!”男人脸色一凛,他对面前荷枪实弹的人员急声提醒,“你们快带着伤员撤离这条走廊!”   在场的人显然都听命于他,这时不敢怠慢,面对完全超出他们理解能力的怪诞局面,这些平时训练有素的警员,强忍着要捂住双耳的冲动,纷纷开始后退撤离。   “杨法医,你先退远一点,接下来的事我不希望你受到波及。”转过头,似乎知道杨玉弓是不会轻易放弃的,男人没有强求,只是要她离远一些,“对了,之后我会找机会向你说明情况。”   由于一时冲击过大,杨玉弓刚才十分的情绪化,此刻却反倒冷静了一些。她最后看了眼助手邱雅的方向,那只倒悬在天花板上的怪物,嘴里流淌出一连串尖利的声波,那已经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了。   「我在609号房。」她朝那男人点点头,即使心情沉重,却不再犹豫,大步往来时的方向离开了。   真是个干脆的女人。   男人心底这样想着,便回过头,眼下整条走廊血迹斑斑,到处是弹坑和撞击的裂痕,此时除了那怪物和他以外空无一人。高大的男人巡视了两秒,就对着空气开口道:“来不及布置了,我们直接行动!蜂虎小队那边刚刚收工,听说损失惨重,我可不想重蹈他们的覆辙!”   「是,队长。」   空荡荡的走廊中,就像刚才男人在杨玉弓面前现身一样,空气中先后出现了三个浅淡的人影,而后这些阴影般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逐渐露出了完整的人形,那是三个统一穿着贪狼战服的战士。   喀拉喀拉动了动脖子和肩膀关节,虽然将面罩给了杨玉弓,作为佛法僧小队的队长,石磊阳刚味十足的脸上却一点不见担忧,他对另外三名队员沉声交代道:“我去解决那东西,你们准备好金属脆化剂。”   「明白。」   石磊点点头,随后就迈步朝着杨玉弓的助手邱雅,或者说‘那东西’的方向走去。   此时,那只生物已暂时停止了尖啸,原先凌乱的黑色长发不断舞动,伸展,变得密密麻麻,仿佛拥有意识般层层包裹住了它的整个身体。   就像一只黑色大茧悬挂在天花板顶,从茧里只露出一张脸,八只血红的眼睛警惕地盯着石磊他们的方向,一部分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黑色发丝如同嘶嘶作响的蛇类般,在石磊离得越来越近时,闪电一样伸长,朝高大的男人发起了攻击。   身着红色贪狼制服的石磊只是伸臂一挡一挥,钢针一样锋利的头发就被甩了开去。接连不断的咔嚓、咔嚓声中,本应该柔软的发丝却由于那一挥的巨大惯性,在坚硬的地面及墙壁上留下了无数道深深的口子。   试探性的攻击没有成功,那只怪物被惹怒了,更多的黑色发丝像眼镜蛇瞄准猎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疾风骤雨般朝石磊当头罩落。   队长石磊的身影很快被遮得看不见了。大概五六秒后,整个人被发丝紧紧箍住缠绕的石磊,从一片黑色当中探出手。而细密的发丝则越缠越紧。石磊发红的手背布满青筋,他死死抓住了一大把已完全金属化的头发丝,伴随急促的闷吼,硬是将牢牢固定于天花板上的整个茧给剥离了下来!   哐的一声,黑茧发出金属撞击般的脆响,把地面砸出了一个坑。   露在茧外的那张脸发出尖叫,大概没想到能有力量可以将它直接扯下来,对于即将进入下一阶段的它来说,现在正是关键时刻,狂怒使其丧失防备,怪物完全张开了保护身体不受伤害的金属茧,准备将眼前这个可恶的人类撕碎。   砰的一声枪响,石磊身后,三名佛法僧战队的成员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为首的一人迅速开枪,射中了怪物布满黑色水疱的上半身。   脆化剂迅速注入其体内,怪物随即发出了凄厉的惨叫。那些刚刚还在漫天飞舞的黑色金属发丝,转瞬之间,就如同枯萎的稻草般节节断裂。下半身膨胀的腹部迅速萎缩,冒出呲呲的青烟,四对金属步足也接连离开了怪物的身体。   随着充满积液的巨大腹部干瘪收缩,皮肉已经差不多融解干净,只剩部分腿骨的下肢也渐渐显露出形状。   “……救、救我……救救我!”   怪物、不,杨玉弓的助手邱雅抬起头,她的喉咙像是破烂的风箱,发出嗬嗬漏气似的喘息,满是黑色疱疹的手臂死死抓住她身前石磊的脚踝,红色眼睛已黯淡无光,从里面不断流出黏稠的黑色液体。   即使是枪林弹雨中过来的石磊,此时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忍。邱雅的全身正在迅速溃烂,那是令人无法承受的巨大痛苦,她那部分属于正常人类的DNA已经彻底崩溃了,并且这种损伤是不可逆转的。   石磊接过部下递来的枪,蹲下身,抵在邱雅后颈处,沉声道:“好姑娘,安息吧。”   沉闷的枪声响过——   邱雅仰起的头颅迅速垂落,她的表情似是不解,但更多的却是解脱,那张脸尽管面目全非,但勉强还能看出她曾经是一个人类。 作者有话要说: 凌鹿起先不明白,谭闻道为什么会说出这些像遗言一样的交代,直到凌鹿看到了他的手——那只被他藏在身后的右手,从手指指尖部分开始,黑色的脉络就像神经血管一般,在缓慢地扩散。尽管和之前徐林山的情况不一样,但不知为什么,凌鹿却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哥哥……!” “别过来!”谭闻道厉声拒绝了凌鹿靠近,他的态度决然,一眼就看穿了凌鹿在想些什么,轻笑着出声,“太迟了,小鹿。” 看着那些在他皮肤下四处蔓延的黑色脉络,对自己的身体情况谭闻道自己最清楚。他原本也以为他的特殊能力能够抵消掉侵蚀,可惜他错了,那最多只能算延缓而已。当再生力跟不上无休止的消耗,那些黑色物质还是占据了上风,谭闻道能感觉到,它们在体内深处一寸寸蚕食着,将他的身体当成了又一个巢穴。 “不……”凌鹿摇头,谭闻道的表情语气意味着什么,他几乎不想去承认。他该说什么?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太苍白。凌鹿不喜欢谭闻道,这个白头发的哥哥,简直就是他的童年阴影。可这不代表凌鹿能无动于衷看着谭闻道死去。 “傻孩子。”叹了口气,谭闻道举起他还能活动的那只手,从胸前的衣袋里拿出了一支试管,细长的密封试管内,装着金黄色半透明的液体。他将它放到平台边,然后对凌鹿说道:“小鹿,要是能平安离开这儿,请你把这个交给红姐,她知道该怎么做。这东西……也许能救人一命。” 试管里的液体,很显然是底下溶液池的金色有机溶液,正因为它们,才让那些黑色物质疯狂地生长增殖,更何况里面还充满了危险的盘古病毒菌株。但这一刻,凌鹿看着谭闻道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点下了头,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承诺道:“我……我答应你。” “谢谢。” 谭闻道就像松了口气,短短的时间里,黑色脉络从颈部往上,已经侵蚀到他两边的脸颊,丝丝缕缕交错繁复的线条,犹如某种诡异复杂的刺青一样。 “小鹿,哥哥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不……”凌鹿眼眶发热,他摇着头,声音几乎要哽住了,“哥哥……很漂亮。”他们的接触不算多,从某种意义上,凌鹿却又非常了解谭闻道,他是个骄傲的人,绝不会容许自己在人前露出狼狈不堪的一面。 这些年里,谭闻道和凌鹿难得几次碰面,气氛总是剑拔弩张,但此时此刻,他们却像回到了十多年前,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这可真是个奇怪的轮回,谭闻道心想。 心中还有许多遗憾,但死亡已近在咫尺。他的血液在血管里燃烧,他的骨骼在哀嚎,他的身体快被撑开裂成千千万万片,谭闻道的灵魂却近乎冷漠地审视着这一切。 “小鹿,快和你的蛋蛋一起离开吧。”谭闻道有些艰难地转动头颅,他看着凌鹿他们,就像在做最后的诀别,“是时候说再见了——” 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他笑了笑,然后毫不迟疑地翻身从平台跃下。 白发飞扬,空气从他耳边急速流过,背后传来了凌鹿惊急的呼喊,但这一切都不能阻止谭闻道向下坠落。他整个人就像一枝利箭,穿过那些黑色物质构成的密林,直直撞入了底部的那片溶液管道池内。 仅仅过了几秒,在平台上被蛋蛋死死搂住的凌鹿,就听到下面传来了一阵沉闷的轰鸣,伴随着巨大的水柱向四面八方散开,漫天碎金,像花朵在黑暗中绽放。 轰隆声一阵紧接着一阵,在点点金光中,那片庞大的黑色密林开始垮塌。枝干和枝干倾斜,压折,断裂,化作无数粉碎的颗粒,唰唰声不绝于耳,汇成了一片黑色奔涌的洪流,它们从空中,从墙壁,从附着的任意地方向下倾泻。 简直就如同整个世界在脚下崩塌。 “大眼睛,大眼睛……”蛋蛋拉着凌鹿的手臂,担心地一遍遍呼唤着他。 凌鹿的头脑里都是木的,他就那么看着谭闻道纵身一跃,连拉住他都来不及。到最后,谭闻道还是那个谭闻道,狡猾如狐,难以捉摸,他显然早就做好打算,没给凌鹿留下一丁点阻止他的机会。 缓了好一会儿,凌鹿才沉默地走向另一头,弯下腰,他捡起谭闻道留在平台上的试管,把它放进衣袋。 “蛋蛋,我们走。” “……嗯。”蛋蛋小心打量凌鹿,发现他几乎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又黑又深,就像把悲伤都冻结了。蛋蛋的心突然刺痛起来,虽然凌鹿难过,蛋蛋自己也会不开心,可他更不喜欢大眼睛这个样子,明明很伤心,却要硬装成没事人一样。 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凌鹿微微打卷的柔软头发,蛋蛋把他抱进怀里,像抱着一个珍贵易碎的宝贝,他让凌鹿靠着自己的肩膀,低声道:“大眼睛,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 凌鹿在蛋蛋怀里先是僵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找到依靠般放松柔软下来。 “蛋蛋,很多人都死了……” “嗯。” 他的亲生母亲杨蔓,他的养母陈素,他的两个姐姐陈鸢与陈鹤,不久前的邓志忠,就连这次,和他一起来到南极星的张伟还有两个凌鹿叫不出名字的抵抗军成员,接着又是博士徐林山,谭闻道,最终只剩下凌鹿和蛋蛋两个人。 凌鹿的精神就像一把绷得紧紧的弓,他太累了,为了寻找一切的真相,他又不得不一直硬撑着,可找到了又如何呢?什么是真相?真相只是又一个开始。 它就像一个漩涡,将那么多人卷入进来,造成难以计数的死亡,悲伤,痛苦。凌鹿开始怀疑,他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蛋蛋拍打着他颤抖的背,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能感觉到凌鹿现在很自责,谭闻道他们的死,他似乎认为都是他的责任。可事实上,就算凌鹿放弃了,博士徐林山甚至是谭闻道,他们会放弃吗? 因为有凌鹿在身边,加上强悍的武力值,总让蛋蛋无所顾忌,不用想太多,可这不代表他真的看不透事情的本质。 “大眼睛,这不是你的错。”蛋蛋不知该怎么安慰伤心的凌鹿,他一遍遍拍着凌鹿的后背,又低下头,亲亲他头顶的发旋,“不要害怕,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不会变成只有你一个人的。” 除了自责以外,最让凌鹿恐惧的,莫过于他熟悉亲近的人一个个离他远去,这种用尽全力挽留,却只能怀抱空虚的无力感,比什么都折磨着人的意志。 “你是我的大眼睛,我是你的蛋蛋,我们永远都不分离。”低语声回旋在空气里,蛋蛋小心捧起凌鹿的脸,轻轻的,在凌鹿双唇上印下了永恒誓约般的一吻。 凝视着他透明纯净、不染纤尘的银色双眼,凌鹿似乎受到了那真挚热烈目光的感染,他那对乌黑的眼睛里,有什么被打碎了,泪水一下夺眶而出,仿佛阴沉许久的天空终于下起了一场倾盆大雨。 在蛋蛋面前,总是温柔又冷静的凌鹿,这一刻死死搂着身边唯一的那人,哭得和孩子似的。蛋蛋手忙脚乱,又要替他擦眼泪,又要抱抱他,一时真恨不得像那位英俊的迦利先生一样,多生出两只手来。 凌鹿总算不憋着,将情绪都宣泄了出来,这让蛋蛋心里既放松又酸酸的,唉,他希望他的大眼睛能永远快快乐乐,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伤心难过的事纠缠他呢?要是能把那些不好的事统统从大眼睛身边赶走就好了。 而凌鹿痛快大哭了一场后,心情得到纾解,总算没那么压抑了。再面对蛋蛋时,他有些害羞,毕竟平时两人的相处模式,总是他的小怪物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戳中玻璃心,然后哭唧唧找他撒娇求抚摸,凌鹿极少会像刚才那样情绪崩溃,这一次他确实有点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乖,乖,不哭了。” 当蛋蛋学着他的样子,摸摸他的头,亲亲他被眼泪打湿的睫毛,那一刻凌鹿的羞耻感也达到了最高峰。为什么他对蛋蛋做这些时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但换成蛋蛋对他这么做时……蛋蛋还在这里摸摸,那里摸摸,面红耳赤的凌鹿受不了了,他反手握住他的手,用有些沙哑的声音示意道:“蛋蛋,我好多了。” 说完,凌鹿定了定神,朝入口下方望去,他这才发现,在他们耽搁的十来分钟时间里,下面的情况已完全变了样,爆炸让那些黑色物质的枝杈状的结构整个变了样,黑色密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波涛汹涌的阴暗海洋。 由于数量实在太多,它们完全覆盖了整个溶液池,凌鹿从上往下看,只能看到发出唰啦声的“巨浪”上升涌起,与另一波“巨浪”高速碰撞,发出猛烈轰响。无数颗粒状的黑色物质在这样的冲撞中四散分裂,被抛到半空,又回落进黑色“海洋”中,酝酿着再一次更狂暴的巨涛。 空气瑟瑟发抖,世界都似乎臣服于这股力量之下,即使站在离地数十米的高空平台上,凌鹿看着下面的情况,仍然可以感受到切肤的压迫感。这些黑色物质俨然成了一位狂怒的暴君,谭闻道在他生命最后时刻制造的那场爆炸,也许让黑匣中沉睡的某种力量全面复苏,彻底失控了。 黑色物质仍在增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抬升,凌鹿几乎能肯定,用不了几分钟,他和蛋蛋站立的平台位置,就会被这些黑色物质淹没了。 这下子凌鹿不敢再耽搁,他抬头打量整条六边形通道,通道一直向上延伸,弥漫着明亮的金色光线,但怪就怪在找不到任何光源,更加令人不敢置信的是,凌鹿感受到了某种奇妙的向上引力,也许正是这股引力,才让最初的一大片金色溶液悬浮于半空吧。 蛋蛋搂住凌鹿,振动双翼,开始快速沿着管道往上飞行。 两人的脚下突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越过蛋蛋的肩膀,凌鹿朝下看去,发现竟然是一波黑色物质涌入了通道的入口!很显然,这些东西不想让他们离开。 它们的速度极快,盘旋着,如同黑色的巨龙一飞冲天,在电光石火间就接近凌鹿他们。 “蛋蛋!”凌鹿声音紧张得绷直了,那些黑色物质现在离他们两个人只有不足十米,并且双方的距离还在进一步缩短。蛋蛋的速度已经够快了,没想到那些东西更快。 双方你追我赶,整个通道内都充斥着巨大的轰鸣声。没过片刻,凌鹿就看到了上方出现了一个出口,那应该是一道门!他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顺利,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黑龙”几乎快追上他们,要是他们就这么出去了,是否就意味着那些极度危险的物质也会跟着泄漏? 凌鹿简直不敢想下去,一刹那,他陷入了天人交战,又迅速做出了决断。 “蛋蛋,停下。” 凌鹿的双眼燃起火焰般的斗志,这股精神力显然传染给了蛋蛋,他银白色的瞳孔收缩,雷电闪烁的黑翼扇动速度缓慢下来,降落在离那个入口五米距离的另一个平台上。 他不知道凌鹿要做什么,只是完完全全信任着他。 紧接着,令人惊奇的一幕出现了——在凌鹿他们停下后,占据大半通道,势头迅猛的那条“黑龙”也停止了蹿升。 它的“头部”微微垂落,凌鹿也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构成——所谓的黑色巨龙,事实上是由无数颗粒状的黑色物质聚合在一起形成的,颗粒与颗粒之间不断移动,变换着位置,发生沙沙声,简直就像凝聚不散的流沙一样。 这一刻,凌鹿站在平台边,和那东西的距离不足二十公分。他屏住呼吸,静止不动,那个庞然巨物也一动不动,凌鹿甚至感觉到有某种“视线”在打量他。 紧接着,那团不规则的聚合物又发出一阵沙沙声,几乎占满整个通道的庞大躯体缩回去了一些,正对着凌鹿的地方,却变换出了一张巨大的人脸! 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唇,都是那么精准无误,如果它不是那么大,需要仰头再低头才能看清楚整体的话,凌鹿绝对可以在第一时间认出来,那张脸几乎和他一模一样。 「你……是……谁……?」 在沙沙的金属质感摩擦声中,由黑色物质构成的人脸忽然开口,发出了属于人类的低语。 ※ 本来以为趁假期一定能把结局一口气码出来的,结果码完四章还是不行,这本已经完全爆字数了,作者已弃疗,好想完结结结结……下一章能完结吗吗吗吗…… ?_?   ☆、 晋江独家      空阔延绵的地面公路上,谭小青他们和那批神秘追踪者的车辆,双方你追我赶,场面惊险万分。   不速之客的车辆都装配精良,不仅采用了反侦测系统,连车窗玻璃都经过了特殊涂层处理,从外面看只是一团漆黑。居中那辆车的内部,坐在驾驶位上的一个男人眼神阴戾,嘴里正不干不净骂骂咧咧:“艹!究竟哪个饭桶给的情报?!”   空阔延绵的地面公路上,谭小青他们和那批神秘追踪者的车辆,双方你追我赶,场面惊险万分。   不速之客的车辆都装配精良,不仅采用了反侦测系统,连车窗玻璃都经过了特殊涂层处理,从外面看只是一团漆黑。居中那辆车的内部,坐在驾驶位上的一个男人眼神阴戾,嘴里正不干不净骂骂咧咧:“艹!究竟哪个饭桶给的情报?!”   接任务时,他们可没听说对方的车里面还有这么一号难缠人物。想到之前被轰上天的那两台车,男人的脸色就越发难看。可给他们的命令又偏偏交待要活口,真他妈的!   “队长,他们加速了。”“队长,他们加速了。”“队长,他们加速了。”   “队长,他们加速了。”“队长,他们加速了。”“队长,他们加速了。”   “队长,他们加速了。”“队长,他们加速了。”“队长,他们加速了。”   正当男人把某些人的名字在心底反复艹他们祖宗十八代时,他身旁副驾驶座上的一个手下,紧接着出声报告。   男人眯起眼,透过既是前挡风玻璃,又是计算机实时反馈面板的车窗,盯向了前方谭小青他们那台缺了一半后盖的男人眯起眼,透过既是前挡风玻璃,又是计算机实时反馈面板的车窗,盯向了前方谭小青他们那台缺了一半后盖的车。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通过车内通讯器,迅速下命令道:“左路,右路,你们加速包抄上去,别让他们逃了!先把那碍事的女人干掉!至于小的……上头让我们抓活的,可没交代不准缺胳膊少腿。”男人眯起眼,透过既是前挡风玻璃,又是计算机实时反馈面板的车窗,盯向了前方谭小青他们那台缺了   想起资料上那小家伙又白又嫩的模样,男人情不自禁舔了舔嘴唇,邪笑着补充道:“嘿嘿,等下兄弟们还能找点乐子!给我留一口气,别玩死了,能带回去交差就行。”   「是,收到。」   「了解。」   通讯器里很快响起回应。   而车厢里其余三个同伙,对男人的那点癖好显然心知肚明,脸上也都露出了尽在不言中的暧昧笑容。而他们的左右两边,两台同型号的地面车发出一阵轰鸣,如离弦之箭,向前飞驰而去,很快就接近了谭小青他们的车子。   见此情形,男人的脸上这才现出一抹得意张狂的笑,下一刻从通讯器中传出的惊呼声,却让他的笑容很快停滞住了。   「呜哇……!什么东西?!快、快干掉它!!啊啊啊——!!」   不过眨眼之间,变故陡生。   通讯器中的惨叫猝不及防响起,紧接着又戛然而止。   刚刚还在发号施令的男人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前方四、五十米处,位于左侧的那队人马原本就快追上谭小青他们,下个瞬间,车身却仿佛突然失去了控制,它打着旋,轮胎与路面发出刺耳的摩擦,硬生生撞上了右边的另一辆车!   高速行驶的两台车发出剧烈撞击,然后就像被揉搓在一起的废纸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变成了一堆面目全非的破铜烂铁。   惊愕过后,男人的反应还算快,伴随尖锐的刹车声,他们的第三台车才幸免于难,堪堪在事故现场五米开外的路中央停住。   而前面那两辆彻底扭曲变形的事故车轰隆一声,几乎在同一时刻发生了爆炸。   震耳欲聋的响声和冲击波,把近距离的第三辆车差点掀飞了。高强度车窗挡风玻璃被震得粉碎,火光与灼人的热浪滚滚袭来,玻璃碎片到处飞溅,把车内措手不及的男人和他的手下几乎扎成了刺猬。   “哦哦哦哦哦——!”驾驶座上的男人捧着一只眼睛,发出一阵变了调的怪叫。   很不幸,他的身体躯干虽有防弹衣保护,但在爆炸中,一小片碎玻璃却像子弹般射入了这个倒霉蛋的左眼。生理性的眼泪混合着血液淌了满脸,剧烈的疼痛让他弓着身体,不断抽搐,活像只滑稽又可笑的虾米。   车厢里统共四个人,这时都或多或少受到了波及,他们痛苦呻吟着,手忙脚乱地急于打开车门出去。不过今天很可能是这些人的不幸日,他们的噩运显然还没过去。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前面火光熊熊的的两台车里,便射出了一团火球。   火球高速袭来,嘭的一声,位置精准地落到了第三辆车的前引擎盖上,将引擎盖撞出了一个凹坑,也让车里的人霎时停住动作。他们的眼里,无一不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情绪——   从那团金色火焰中,长出了一双银白色的眼睛,那分明是属于野兽的瞳孔!如同诞生于火的妖魔,那只黑色的生物伸展开躯体,抖去了它身上的部分火焰,随后就以一种猎食者的目光,攫住了车里的四人。   即使那东西只有成人小半截手臂的长度,但在场这些手上沾满血腥的亡命之徒,却无一不感到了一阵恶寒。   “这是什么东西……?”   副驾驶位子上的那人喃喃出声,他的疑问,和刚才通讯器中最后传出的那段信息如此相似。由于他的声音,引擎盖上的那东西摆动了一下仍残留火焰的机械尾部,瞬息间,就闪电般扑向了那个不幸的家伙。   根本来不及反应,出声的那人就被一口撕掉了半个脖子的血管和肌肉组织,徒劳抓着咕噜噜作响的喉咙,鲜血根本挡不住,呲的一声,像喷泉那样飙了出来。它们喷射到车厢顶部,瞬间就将整个车厢几乎染红了。   被那刺目血腥的红色溅了满脸,后座上一直将手按在武器上的另外两人打了个激灵,一下从刺激中清醒过来。   “艹!干掉这怪物!!”他们发出叫骂,立刻拔出了武器,对准前排副驾驶座位上还在不停抽搐的同伴,毫不犹豫地连连开火。   然而即使射空了弹匣,把前排座位和同伙一起射成马蜂窝,这两个愚蠢而冷血的家伙却丝毫没有发现,早在咬穿猎物喉咙的瞬间,黑色的小怪物就已如同幽灵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此时,它正轻巧地倒悬在两人更后方的车厢顶部,像是一片悄无声息的阴影,微微歪转着头部,锁定了它的下一个目标——   咔嗒一声。   后车座右侧,正忙着掏出另一把枪的男人听见动静,下意识侧头,就看到搭档的身体整个倒向了前排驾驶座靠背。他的枪掉在车垫上,他的人则像根软塌塌的湿面条,背后心脏的位置被开了个血糊糊的大洞。   那一瞬男人连大气都不敢再喘,身体像被定格,而僵硬的脖子后面,他仿佛感觉到了死神冰冷的呼吸。生物面临死亡前的某种本能,让他咯吱咯吱地扭动脖颈向后,真正与那只异形生物几乎脸对脸时,男人下意识抬起手里的枪,转眼间却又发出了惨叫。   “噢,我的、我的手——!!”   他的手断了。   根本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男人持枪的手就从手腕处被整齐地切割下来。用另一只手握住一股股往外喷血的断腕,痛到极致,男人开始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右边车门撞去,他被吓破了胆,试图从震碎的车窗逃离。   他毫无章法的动作只持续到一半就顿住了,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有什么……有什么东西整个贴到了他的脸上,正在往下切割他的脸。   “啊啊啊啊——!!”   恐惧的嚎叫只持续不到两秒就中断了,男人的身体就像断电一样突兀栽倒,整个人停止了呼吸。   而他血肉模糊的脸上,黑色的小怪物四爪细小,却全部深深嵌入了男人的脸部。那些爪子伸展到不可思议的长度,犹如最轻薄锋利的刀片,将皮肤、肌肉、坚硬的颅骨,还有颅骨下人类最重要的器官——大脑,都切成了碎片。   缩回带着血淋淋的碎肉与脑部组织的爪子,凶残至极的小怪物立即化作一道黑影,向车外追踪而去。   它的最后一个猎物逃跑了。   驾驶座上的男人,用剩下的眼睛目睹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那简直就是噩梦!在第三个同伙被切断手腕的时候,男人就打开车门,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一只眼睛瞎了,加上剧痛的折磨,让他的平衡感变得糟糕至极,走几步就不断跌倒。哪怕血流了一地,男人慌不择路,仍执拗地试图离那辆车越远越好。没有什么比他身后的那个东西更恐怖了,它是个怪物……是不属于这人间的恶魔!   男人咒骂着那些派他来进行这次任务的人,然后再一次重重摔倒。   “呜呜……老天爷,救救我吧!”   在路面上一寸寸爬行着,这个穷凶极恶,干了不少丧尽天良事情的恶徒,此时害怕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令男人绝望的是,老天爷没有来拯救他,而是将银色眼睛的死神送到了他的面前。   那只异形生物,挡在了男人爬行的路线前。它发出一阵古怪的尖鸣,然后扬起了它那条反射着日光的黑色金属尾部,男人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残影,他的世界便陷入了永寂的黑暗。   黑色小怪物的尾部急速伸展,插入了他的另一只好眼,并直达颅腔深处。   男人瞬间毙命。   仅仅几个来回,这只危险的幼体就完成了一整套有关杀戮的学习及尝试。它是天生的捕猎者,真正的怪物,对于人类,拥有镌刻在基因里的猎杀本能及渴望。   只有一个人例外。   脑袋顶上的一撮绒毛由于大火被烧光光,小怪物再度变成浑身光秃秃的丑样,它把尾巴上红白相间的人体残留物甩干净,就扭着肥墩墩的屁股,向刚才爆炸的更前方望去。   “……叽?”   除了空旷的路面,几辆变得破破烂烂的车子以及一堆死尸,什么也没有了。   从第一个猎物到最后一个,整场捕猎过程仅仅只几分钟,但就是这短短的数分钟里,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脱身的谭小青他们,早已驾车毫不停顿地离开了一段遥远路程。   眼睁睁看着他的小宠物跑出去的凌鹿,以及终于意识到自己跑丢了的小怪物,就这么阴错阳差失散了。   ……   由于不确定那批来意不善的跟踪者还会不会冒出其他同伙,即使目睹那场毫无征兆的车祸发生,趁机摆脱对方的谭小青没有多做停留。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而且看对方那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也许不知从什么时就开始就在暗中盯梢,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原定的落脚点也许同样已不再安全,谭小青不敢冒险。现代科技文明蓬勃发展到如今的一大弊病就是——无论你身在何处,只要愿意,别人总能想办法把你找出来。   谭小青重新坐回驾驶位,头脑中快速盘算计较着,片刻间就有了决断。她把车开向一处升降路口,等到封闭的路口打开,便驱车进入了下城区。   中华联邦首都长安城,整体是一座分上下两层的巨大城市。它从开始规划到最后建成,几乎倾一国之力,共历时十二年的时间。它是如此重要,这项超级工程的最终落成,让当时正处于深重灾难与绝望中的全人类,仿佛见到了黑暗中的一线曙光。   之后,罗马城,新墨西哥城,大理城,新上海城等各座大城,开始陆陆续续从满目疮痍的地球焦土上崛起。   长安上城区,可以说几乎云集了整个联邦政治、军事、文化、经济等各方面的重要部门和各类机构。上城最初的规划建造,花费了联邦大量人力和物资,在建成后,只对各行业有杰出贡献的成功人士开放永久居留权的资格。   而下城区,从最初到现在的八十年间,就一直是各类加工处理工厂的集中地。虽然人工智能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相比造价维护费用相当高昂的机器人,为了节约成本,也是为了解决城市外一部分人员的生存困境,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自然而然聚集了大量的普通底层民众。   除基本延续当初的布局规划以外,由于人口不断增多,人员素质良莠不齐,一些违法行为,或是游走于灰色地带的边缘职业与产业链也自然就形成了。这几乎是一个人类城市发展后的必然现象。   如果想要避开追踪,让对手查找的难度陡然提升几个档次,那么躲进下城区无疑是个最佳选择。   就像一滴水汇入汪洋大海一样,走在下城区的街道上,也许随手一抓,你就能抓到个身负不良记录的人,而这部分人对于那些刺探和盯梢总是分外敏感的,在他们眼皮底下,即使最狡猾的猎人也很难不露出马脚。   连人带车乘坐着类似电梯的巨型升降梯,直达下城区,谭小青便立刻驱车转入了一条主干道。由于基本是一座地下城,即使是白天,下城区的道路和沿途绝大多数建筑物上方,都必须借助人工太阳照明。   这些巨大的、散发出白色炽热光芒的人造太阳,高高悬挂在上城与下城交界线的穹顶之上。它们制造的能量,在为上城区提供电力的同时,也为下城居民起到了照明作用。这一系统被命名为‘金乌’,取自古代汉族传说中驾驭日车的神鸟名。   这片钢铁与混凝土的天幕,就是生活在下城区的人们平日里最常见到的风景。   而车里面,就算是第一次来到下城区,后排的凌鹿却已经没了心情去朝外张望。小家伙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怀里还抱着熊猫背包,原本藏在里面的小宠物却已经不见踪影。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难过,之前没掉一滴眼泪的凌鹿,这时却快急哭了。   可刚才那么危急的情况下,凌鹿就是再着急,也不可能让谭小青把车子调头开回去。现在蛋蛋不知道怎么样了,它有没有碰上那些坏人,如果碰见了……   凌鹿有些不敢想下去,对他而言,他的小宠物也许有些暴力折腾,还有点贪吃,什么都敢往嘴里塞,但它只是一只没什么戒心的小宠物而已。   对于他亲手饲养的小怪物凶残的本性还毫无意识,凌鹿眼下担心得要命,生怕别人也用一块肉干,就能把它骗走捉去。   谭小青将车停在了一条不起眼的路边上,和他们的车一样,这条路两边停了不少五花八门的车辆。而谭小青停靠的位置,那里正对一个巷口,从巷子往深处走,就是某个地下俱乐部的后门。   谭小青回过头,就看到凌鹿紧张地抓着背包,魂不守舍的样子,她下意识就将这归结于小家伙受到了惊吓,马上开口安慰:“小鹿,别怕。姐姐不会让那些坏蛋找到咱们的。”   「少爷,您别怕,还有阿源呢。」机器管家阿源也紧随其后,安慰他小脸煞白的小主人。   自己吓自己的凌鹿抬起头,小半张脸埋在熊猫包包里,大眼睛就像浸在泉水中的黑色水晶,里面氤氲着雾气,下一秒就能哭出来,却偏偏强撑着不哭,叫人看得心疼。   谭小青推开车门下了车,从后座抱起像被吓坏了的凌鹿,拍着他的后背安慰,又绕到车后查看了一遍车身受损的情况。这过程中,管家阿源也赶紧下车,将大包小包重新背到身上。   检查过后,谭小青就抱着凌鹿,管家阿源跟在后面,一起快步走进那条巷子,来到了那家叫做‘狐狸洞’的地下俱乐部后门门口。   谭小青熟门熟路,她用空出的一只手,在俱乐部门边砖墙的某块位置按了下去。咔嗒一声后,暗红色的砖块就凹陷下去,露出了一个手掌见方的可视通讯器。   「哪位?」   听到通讯器里面传出那种懒洋洋的熟悉音调,谭小青站在门口,表情有些难以形容,深吸了一口气,她回答:“是我。”   「……」   那头先是一阵沉默,视讯屏幕就亮了起来,画面中出现了一位妆容精致妖艳的白发美人。雌雄莫辩的大美人蹙着眉头,一开口却是标准的男性嗓音:「你谁?」   被抱在怀里的凌鹿,一下就感觉到因为这句话,谭小青的手臂不自觉用力。脸色发黑,嘴角抽搐了两下,这位圆圆脸非常亲善的小青姐姐,下个瞬间就凶恶地咆哮出声:“谭闻道,我是你妹!我们被人缠上了,你再不把门开开,信不信老娘拆了你这间妓院!”   「……」   又是一阵沉默。   谭小青瞪着屏幕,看样子简直恨得牙痒痒。要说起她和她这位异装癖老哥的恩怨情仇,那简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而谭小青吼完后,凌鹿甚至忘了担心他的小宠物,和身边的阿源一样,两人都是一副吃惊不小的表情。   两秒后,紧闭的黑色金属门发出轻微的喀的一声,从里面自动开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是……谁……?」 听见那张人脸开口说话的时候,凌鹿的神色更紧张,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如果他先前的猜测没有错,那么现在,正通过这些奇异特殊的黑色物质,试图与自己进行对话的,究竟是机器设定的程序还是说某种仍存在至今的“意识”? 这一刻,凌鹿深知容不得半分马虎,他面对的不是人类,不是变异生物,而是某种凌驾于两者之上,更为强大恐怖的力量。由黑色物质塑造出的人类面孔,它给予凌鹿的压力前所未有,沉重,强烈,威严,就像一道巨大的山脉,一条奔涌的江河,在它的面前,一切都渺小得不值一提。也许稍有差池,或者答案让对方不满意,那股力量就会将他和蛋蛋两个彻底淹没。 凌鹿深吸了口气,他脸色苍白,和蛋蛋相握的那只手细细颤抖着,肌肤相贴传递的热度,又给了凌鹿勇气,他竭力让声音镇定,回答:“……我叫凌鹿。” 「凌……凌……」 “凌鹿。”以肯定的语气再次强调了一遍,凌鹿反问,“你是谁?”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凌鹿心里其实隐约有些期待,而那团黑色的聚合物不断发出沙沙声,变换着细微的“表情”,「我是……我……是……」 微细的黑色颗粒流动着,表面发出了一阵阵不算强烈的电弧光芒,凌鹿看似平常的问题,显然把它给难住了。 “你忘记了吗?”凌鹿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失落。 「不,我是……我是……」黑色微粒与微粒之间,轻细的电流快速传递着,那张“脸”从开始的困惑挣扎慢慢变为平静,只听它再次用那充满金属质感的声音说:「我的名字是‘盘古’。」 语调铿锵有力,就像一把锤子击打在凌鹿的心上。 也许因为眼前这张奇特的脸展示出了人性化的一面,也许是出于某种凌鹿也无法解释的感觉,不知不觉间,心底的恐惧渐渐被热切冲淡,凌鹿的双眼亮起光芒,望着对方又大胆地继续追问:“你是‘盘古’?五十年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凌博士——” 他的话还没说完,巨大的人脸就发出一阵急促的沙沙声。那张脸从中间部分裂开,然后更多的黑色物质涌了出来,颗粒与颗粒之间互相作用变化,变得紧密平整,如同金属表面一样。仅仅几秒的工夫,它们由上至下,塑造出了一具四肢躯干俱全的人类身体。 “他”跨前一步,从半空踏上了凌鹿和蛋蛋待的平台,脚底与平台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叩击声。 在这一瞬间,“他”脸部的五官轮廓也完成了修正,然后,“他”就扭过头,直面凌鹿,伸出钢铁般的手指,在近距离内轻轻点了下凌鹿的额头。 凌鹿一动不动,他不是不想躲开,只是在那个“人”踏上平台的那一刻,他和身边的蛋蛋就感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禁锢的力量。蛋蛋浑身的骨头都在喀拉直响,嘴里细长的犬齿突出,对着那个黑色的人形结构体神色狰狞,低低咆哮,正拼命想要摆脱这股控制,但无论是他或者凌鹿,身体都像被冰冻了一样,无法动弹。 随着额头上被施加的轻微压力,凌鹿的皮肤如同被点燃,但也仅此而已,烧灼感一路蔓延至头脑深处,闪现的画面让他接下来完全忘记了惊慌。 凌鹿再次见到了那扇白色房门。 只不过这回他的意识清醒,他就像一个旁观者,一个客人,当他把双手放到门的表面,门上复杂细腻的雕绘纹路,金属把手冷硬的质感,一切都如此真实。 有什么在等着他,催促凌鹿打开这扇门。 当他推开门,他看到了房间里的另一个自己,不……那不是他。尽管他们是那样相似,无论眉毛的形状,鼻子的大小,嘴唇的厚薄,可凌鹿盯得越久,就越来越确信,那个人不是自己,那是他的……他的父亲。 父亲两个字在凌鹿心底被压抑了很久,可在见到这个人的时候,这两个字代表的意义和情感联系,就像是爆发的火山一样,终于避无可避地喷薄而出。 坐在桌后的男人瘦削苍白,犹如即将消失的黯淡影子,他见到凌鹿,也愣了愣,接着他就无声笑起来,脸颊边酒窝的位置也与凌鹿一模一样。他笑的样子很好看,让人觉得非常舒服,凌鹿看见他朝自己招手,示意他过来。 没有任何抗拒,就走到他的身边,凌鹿蹲下身,将手交到了对方伸过来的手里。充满真实感的人类体温,让凌鹿哪怕明知这只是他头脑中虚构出来的幻象,却仍不由自主地眼眶发热。 交错了时空的接触,让凌鹿眼前闪现出更多画面——巨大的空间,密集排布的管道,被注入其中的金色溶液,还有从头到脚包裹着白色防护服,来来去去忙碌的研究人员。 那是五十年前的‘黑匣’。那是他父亲的记忆。 景象不太连贯,大概是因为记忆破碎,凌乱,并不完整。 很快画面就转到金色透明管道下方,凌鹿看见如同大树根系般盘根错节的粗大电缆及各种管线,它们连接着一个奇特的装置,那东西直立着,简直和棺柩没什么差别,里面同样充满金色的溶液,通过装置的外层透明面板,凌鹿看见他的父亲就漂浮在那些溶液里面。 在他的脑部,连接了无数纤细如丝的银线,如同是他长出了满头银发。 一旁显示屏上,百分比数字不断变化跳动,周围的研究人员仿佛电影画面快进一样,来一批又去一批,直到向上攀升的数字最终达到了100%。 一瞬间,整个装置亮起极为强烈的光芒,在光芒过后,他的父亲就不见了,他消失在那些溶液里。 之后,一批接一批的科研人员来来去去,他们的脸上无疑都充满了欢欣鼓舞,在一排排屏幕前忙碌不已,记录接收各种数据。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个小时,人们最初的欣喜明显退去。面对通过屏幕传递的大量信息,他们越来越困惑,开始爆发激烈的争论。但随着各种数据报告堆积成山,争论停止了,显然已无人能够理解他们眼前的这堆东西。 人们的神色开始不安,学者与研究人员离开了,军队入驻,他们抽干了溶液池,关停设备,守在‘一区’和‘黑匣’的每一个出入口,严格控制人员进出。 接着,士兵模样的邵蓉出现在‘黑匣’,当她见到整个装置,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她大哭又大笑,状若疯癫,强行修改程序,试图重新激活唤醒整个装置。邵蓉的行动很快被发现,她被带离了‘黑匣’,但正是因为她,被称作‘盘古’的超级系统再次复苏,彻底失控的‘盘古’,杀死了当时整个研究机构内的所有人,只有邵蓉最后得以幸存。 这真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凌鹿浑身颤抖,被那些血淋淋的画面影响得几乎快要无法呼吸。魔鬼仿佛在他耳畔轻语,那些无处发泄的愤怒,绝望,黑暗和寒冷的感觉纠缠笼罩着他,直到一道光射入凌鹿的眼底,恍惚间,他在金色的光芒中看见有个人在对他微笑。 像所有父亲对待儿子一样,隔开了长久的时光,几乎要融进光线里的男人拍了拍凌鹿的肩膀,终究觉得不够,又在他耳边轻声念了几个字—— 然后,他点着凌鹿的额头,一把将他往后推去。 感觉自己跌落无底深渊的那一瞬间,凌鹿猛吸一口气,终于从深长的幻梦中清醒。 他剧烈喘息着,就像走过了一条长路,在路上他看到了斗转星移,沧海变桑田,但现实世界,却不过是从那根黑色手指轻触他额头再离开的弹指一刹而已。 凌鹿清醒后,才发现他整个人呈后仰的姿势,靠在蛋蛋的怀里。剧烈跳动的心脏渐渐平复,看见他的小怪物时,凌鹿就像被施予了魔法一样安心下来。 蛋蛋双目赤红,显然因为无法动弹而焦虑不已,凌鹿下意识伸手摸摸他,然后才发现他又能动了。 凌鹿转过视线,伴随沙沙声,那个让他和蛋蛋动弹不能的罪魁祸首仍站在那里。金属化的五官与凌鹿是那么相似,仿佛能感觉到他在凝视他一样。 「凌……鹿……凌……」 听到那声音的时候,凌鹿突然非常想哭。 “他在哪儿?”在真实与幻觉的罅隙里,凌鹿见证了他父亲的消失,可他仍然不死心,一遍遍追问着面前的人形结构体,仿佛“他”能够给予自己答案一样,“告诉我他在哪儿?” 眼前这些变幻不定的黑色物质构成体,更像某种冷冰冰的机械,凌鹿不愿意承认那就是他的父亲。正如父亲从未想过要毁灭世界一样。 从它们身上,凌鹿也感受不到刚才那一瞬体会到的温暖,他更愿意相信,父亲他已经远离了这个世界,去了某个目前人类无法预测、探知的维度。 但他留下的力量仍过于庞大,难以控制,这股毁灭性的力量又被许许多多的人觊觎着,在第一次失控之后,狂暴化的‘盘古’被封闭在‘黑匣’里,陷入了休眠。 可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挡像博士徐林山这样野心勃勃的人。 潘朵拉的魔盒最终还是被人类自己打开了。 这时,由黑色物质构建而成的人形后退一步,对于凌鹿的激动,“他”显然无法理解。沙沙声响起,人形体的表面开始再次分解,无数细小的颗粒飞舞在空中,与平台外那条静止不动的黑色巨龙融合为一体。 “不……” 看着眼前的黑色物质们,凌鹿摇头低语,‘盘古’彻底改变了世界的面貌,这个庞然巨物究竟还剩多少人性未泯的部分,凌鹿无法肯定。或者,‘盘古’已经同‘女娲’一样,变成了一台严密冷酷的机器。 “你不能待在这里,你不能去外面,你不能再危害人类和其他生命。”这一刻,想得再多也无济于事,凌鹿必须阻止它……或者说他。 “永无止尽的增殖会毁灭这个星球。”他的声音越来越坚决稳定,正如他漆黑的眼神一样,伸出手,凌鹿指向通道的下方,“回去!” “回到你该在的地方!” 如君主号令他的子民,凌鹿的话语在通道内不断回荡盘旋,他面前的黑色巨龙躁动起来,在激烈的摩擦声中,黑色物质又分化成无数条细长的黑蛇,它们扭动并死死缠住了凌鹿,每一条黑蛇的头部却都是人类表情各异的脸,惊恐,忧虑,暴怒,颓丧,贪婪…… 这些人脸都直直对着凌鹿,冲他发出咆哮:「不——!」 「人类永无休止的纷争,暴力和欲望,才是最终毁灭地球的凶手!」 「人类会毁掉一切——」 黑蛇的毒牙啃啮着凌鹿的肌肤,扭曲狰狞的人脸吮吸着他的血,但这一刻,凌鹿无所畏惧,他笑了。他的眼神如同初升的旭日,笑容充满了明亮光辉,即使遍历再多丑恶人性,只要欢笑未曾断绝,那么希望亦不会断绝。 凌鹿的声音提醒着‘盘古’一个事实—— “无论你站在多高多远的地方,像个神明那样俯瞰众生,那些在你脚下,看起来微不足道、可悲渺小的人类,正是他们造就了今天的你。” “你忘了吗?你最初的使命——” 绞紧凌鹿身体的黑蛇突然停止不动,构成它们的物质开始崩解,接连不断的唰啦声中,它们就像普通的沙子,彻底失去了活力,无数细小颗粒分解碎裂,从凌鹿的身体表面滑落下去。 父亲最后留给他的信息,关于‘盘古’的弱点,原来是真的。他早就预料到了一切,所以提前设计了一个开关,这个开关深植在‘盘古’的基因中,随着那些黑色物质——一种类生命体纳米机器不断地自我繁殖而复制。 一旦失去控制,在达到阈值后,这些形同‘盘古’细胞的黑色物质,寿命的端粒便会消耗完,或在接到指令后,它们即会陷入休眠,停止失去制约的增长。 理论上,如果没有外力干预,无限繁殖会吞噬消耗掉地球上的一切物质,接着,整个太阳系,银河系,乃至全宇宙都将走向热寂。 看着几乎充塞整个通道的黑色物质,如倾泻的洪水一般,无可避免地向下退去,凌鹿的脸色苍白,但他的声音却很稳。 “现在,你该回去休息了。” 「不——!!」 轰隆的巨响和愤怒不甘的咆哮声回荡在整条通道内,狭窄的平台在剧烈颤动,凌鹿整个人晃了晃,他有些晕,身体不由自主朝平台外面倾去。 “大眼睛!”终于可以动弹的蛋蛋一把拉住了他。 凌鹿浑身都是被咬的细小伤口,虽然伤口不大,却很深,血也流了不少。蛋蛋越看越心疼,他捧起凌鹿的手,就像某种本能一样,从手指到手背、掌心的一个个血洞,都被他舔了一遍。 一边舔他就一边哭起来,“大眼睛,你疼不疼?” 凌鹿本来嘶嘶抽着气,这时心都软了。 “有一点,看着你就不痛了。”他笑了下,动作熟练又自然地替蛋蛋擦掉眼泪。 “大眼睛,我刚才动不了。”蛋蛋十分沮丧,眼看凌鹿受伤,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知道。”凌鹿摸摸他的脑袋,抱抱他,“别担心,没事了。” ‘盘古’创造了变异生物,对于蛋蛋这样的变异体而言,‘盘古’的影响力凌鹿自知根本无法想象。他当然不会怪蛋蛋没及时帮上忙,何况凌鹿的血,或者说他的DNA已经成功阻止了‘盘古’继续增殖,而他们还活着,有什么能比这更重要的呢? 等到下方彻底平静下来,凌鹿朝下看去,发现他们刚才进来的入口彻底被那些黑色物质堵上了,这里变成了一片真正的死寂之地。 凌鹿知道‘盘古’并没有消失,只是暂时性地进入了休眠。这段休眠期凌鹿不知道将有多长,但他不打算继续在这里耽搁下去,“蛋蛋,我们离开这里。”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凌鹿的心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想: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嗯。” 蛋蛋显然和他想到了一起,他迅速打开收拢的黑色翼展,带起一阵明亮耀目的青紫电光,然后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脚下—— 在那深深的,深深的黑色以下,隐隐约约,仍有种感觉吸引着他。可什么都比不上此刻身边的人,很快的,他就挣脱了那细若游丝的牵引,如一颗向上升起的星辰般,飞向了出口。 他们一路向上,打开了一道,两道,三道门,又在黑暗中几经摸索,当他们推开某扇沉重变形的大门,所有的喜悦,却都于那一刻戛然而止。 经过一夜,黎明的曙光普照大地,而整个长安城却在燃烧。 摩天高楼倾颓垮塌,地面到处都是冲天的火光与黑色浓烟,灰蓝的天空中,战斗机编队不断飞过,发出尖锐的呼啸,凌鹿甚至看到了两艘龙级空天母舰——‘雨龙’号和‘雷龙’号,同时出现在长安城上空。 而在凌鹿推开那扇严重变形的门后,他和蛋蛋的脚下,向前一步,就是一团虚无的空气。他们位于离地两三百米的高空,一部分的地板和天花板却彻底消失了,暴露出不规则的断口,扭曲杂乱的钢筋,以及各种管线。 整个南极星大楼,那巨大的蜂巢形结构,缺失了至少有二分之一。断壁残垣,碎石瓦砾,还未熄灭的火焰,到处都是爆炸后残留的混乱痕迹。 凌鹿突然想起,他和蛋蛋在一区走廊时感受到的那股强烈震动。他意识到那可能是一场爆炸,但他根本无法将那与眼前的一切联系到一起。 发生了什么? 凌鹿站在岌岌可危的断裂带边缘,竭力搜索着任何可能的线索,空气中到处飘散着粉尘与烟雾颗粒,这让凌鹿的视线根本看不到太远的地面上的情况。但当他听到从南面隐约传来的野兽怒吼和枪声时,凌鹿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盘古’的苏醒,绝对引发了又一次变异兽潮,凌鹿眼前末日般的景象,让他完全可以想见这次兽潮的规模。即便现在‘盘古’再度进入休眠,这股毁灭性的力量所造成的余波,却远未平息。 就在这时,凌鹿和蛋蛋的右手边,某堆瓦砾中间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声,小块的混凝土碎石翻滚着,从底下爬出一只灰不溜秋,又圆又肥的生物。 “吱吱吱!”那生物吱吱怪叫着,迅速蹿上一堵半塌的高墙,阳光撒在它的身上,那被拉长的阴影却笼罩了凌鹿。 “是吱吱。” 蛋蛋很快就认出了那生物,正是之前凌鹿他们在‘黑匣’遇到的那只变异鼠。它会隐形会变色还会装死,一见情形不对,就溜了个没影,凌鹿根本没注意它是怎么不见的。 现在,这狡猾的东西又出现在两人面前。 凌鹿怔愣无语,他以为一切终于都结束了,但这只生物的出现,却提醒着他,人类与变异生物间的矛盾纠葛,也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148 晋江独家      长安城警察总署大楼位于上城区中央地带。   此时法医办公室的某间验尸房内,身穿隔离服的首席法医杨玉弓正和三名助手一起,将那团扭曲肿胀的东西……或者说本次豪宅离奇死亡案的那名死者从尸袋中清理至尸检台上。   “老天啊,我想这一整个星期我都吃不下红烧肉了!”助手之一在一边协助,忍不住出声喃喃道。   即便见惯了人类各种横死的惨状,这名女助手在目睹眼前的景象时,她防护面罩下的脸色还是迅速变了。剩下两位助手,也都露出了差不多的表情。   摆在他们面前的,也许已经根本不能称之为人类的尸体,它更像是一大团乱七八糟被煮过头的碎肉番茄酱拌面糊什么的。不知为什么,尸体的皮肤被撑裂开一道道极深的伤口,但奇怪的是却没有血液流出,黄色的脂肪层连同部分肌肉组织,则如同受热过度的爆米花一样外翻爆散开来,部分尚算完好的部位,连片的表皮都极度肿胀凸出,恐怖的水疱下满是某种呈浑浊黑色的液体。   这可怜的人,就像被放在烤箱里高温烘烤过一样,哦不,也许比那更糟。   杨玉弓和助手们翻检了半天,才总算像进行拼图一样,把尸体的头、身、四肢等部位,在一张超大验尸台上勉强拼凑出来。由于某种不明原因的超高压力,尸体膨胀至生前的数倍,已经超过了人体的极限。为了装下全部残尸,足足用去了好几只殓尸袋。想象一下一只被不断吹大的气球吧,简单来说,这位老兄在被烤箱烤过一轮之后,因身体内压而爆炸了!   “死者性别,男。”区别于她的那些助手,首席法医杨玉弓神色平静。死者已面目全非几乎无法辨识,她的语气却十分淡定平静。检查测量了一遍尸体骨盆部位的宽度形状,就开始进行尸检报告。   “年龄……在三十至三十四岁之间,身高接近一米八零,黄色人种。”完成最初步的几项检验,杨玉弓停下手抬起头,向身边的助手也是她的学生吩咐,“郑东,你负责对死者进行全身扫描。邱雅,你来收集毛发和指甲样本。卡洛琳,你来进行穿刺,把水疱积液抽取出来,等待进一步化验。”   “明白。”   被叫到名字的三人异口同声回答,在最初的不适与动摇之后,杨玉弓的助手们也镇定下来,找回了应有的专业态度。   名叫郑东的男助手,拿起一边的蓝色扫描成像球,按下开关,球体便自动浮空,开始由上至下,沿整具尸体发射出一排三维立体成像的绿色激光。随着扫描进行,尸体的内部器官组织和骨骼情况等,也马上一寸寸显示在解剖台前方的墙面显示器上。   “真够惨的……!”   看到清晰的图像时,几名助手面罩下的脸部表情再次抽搐了一下。死者全身的许多骨骼都碎裂了,有些表面布满了宽细不等的裂纹,有些已彻底歪七扭八、呈断裂分散的状态。   “郑东,你现在立刻进行面部骨骼复原,警署那边需要尽快确认死者身份。”杨玉弓拿着解剖刀,视线从显示器那头收回,又转到她对面的男助手身上。   郑东点点头,就在尸检台一旁的全息面板上开始操作。而这时,另外两名女助手也差不多完成了手里的活。   “现在开始对尸体进行内部剖验。”杨玉弓上前,凭着丰富的经验,大致确定了死者的胸腹位置,锋利的解剖刀切出一个Y型切口,Y的两臂从肩关节到胸中部,干线一直延伸至阴部。   “博士,结果出来了。”助手郑东这时开口提醒杨玉弓,他转过身,对显示屏的方向示意,“经过面部识别系统对比,死者确定是三十二岁的航空公司经理刘平辉,也就是那幢豪宅的业主。”   显然这结果一点都不算意外,杨玉弓颔首表示知道后,就将解剖刀放回一边的金属托盘,继续吩咐道:“准备打开胸腔。”   她接过助手卡洛琳递来的断肋器,外观和一把修枝剪类似的工具,对准了尸体肋骨和与胸骨相连的软骨分界线,但某些奇怪的现象却又使杨玉弓蹙起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这是……?”   恰巧正在这时,验尸房紧闭的门被砰地一声踢开了。   “贪狼特战队!不许动——所有人把双手举过头顶!”   伴随着严厉凶悍的警告声,从外头一下子涌进了将近七八个身着贪狼战服的武装人员。   手里的骨锯、剪刀等工具哐啷落到地上,杨玉弓的三名助手在惊吓中,几乎立即下意识地抬起了手。对上这些全副武装的精悍士兵,只是刑侦技术人员的他们,就像遇到狼群的羊羔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现场只剩一个人无视了这群凶神恶煞的闯入者。   “杨法医,请立即停下来!”   来人中站在前头为首的一人,伸出手制止了手下抬起枪口的举动,向仍低着头,正仔细对尸体上的发现进行甄别的首席法医杨玉弓申明道:“罗总长已签署命令,这具尸体以及与死者有关的全部资料,都将移交至联邦安全局进行调查,命令即时生效!现在这里正式由我们接管,你和你的助手接下来将进行48小时的隔离,如果一切正常,48小时后,你们就能重新返回法医办公室工作了。”   “隔离?什么意思?”听到需要进行48小时隔离,助手之一的邱雅大着胆子,忍不住质问,“我们穿了防护服,怎么还需要隔离?!”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为首的那人没有多作解释,整张脸由于被一体式战服隐藏,也无法看出他此刻的眼神或表情。作为这次行动的指挥者,说完他就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几名贪狼战队成员开始上前,看样子,是要把杨玉弓和她的三个助手直接强行押送出验尸房。   这时的法医杨玉弓终于抬起头,她直接对上为首的那人,锐利的视线似乎穿透战服表面,直刺入了对方的灵魂深处,她问他:“你们在隐瞒什么?九天科技究竟有什么秘密不想让外界知道?”   九天科技,名义上它只是一家实力背景极为雄厚的大公司,但事实上,对于整个联邦而言,除了明面上的政府部门,触角伸及方方面面的九天公司,虽然非常低调地隐于暗处,它的影响力却不容置疑,一直推动着这个国家一步步走到今天。   军队、科研机构、学校,甚至许多在联邦内身居高位的决策者,都与九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其说它是一家公司,倒更像一个独立于联邦各个部门之外的权力机构。   被杨玉弓以审视尸体一样冰冷的目光盯得有些狼狈,那人不自觉提高声音,转头向他手下的人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把人带走!”   ……   差不多与此同时,上城区东南的某高级住宅区,事发现场的那栋豪宅内,又迎来了两名身穿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他们带着各种检测装置,又放出三维立体成像球,开始对整栋房屋进行二次拍照扫描,尤其是对出现在墙壁,地板,玻璃镜面上的那些古怪线条进行了重点记录。   “这些是符号还是文字?大林,你认识吗?”成像球正上下左右飞行,在卧室的各个角落扫描,一名工作人员来到他的同伴身边,边问边同样抬起头,盯向了天花板上那些已经呈黑红色的扭曲线条。   “鬼知道是什么玩意!”那名被叫做大林的工作人员收回目光,他仔细看了半天,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那你还装模作样盯了半天?”抬手给了他屁股一下,最先开口问的那个工作人员笑骂道。   “去你的!”回敬了一拳,大林撇撇嘴,开始把飞回到身边的成像球一一收拾装箱,“我只是奇怪,这些玩意是怎么跑去天花板上的?房子里我们可没发现什么梯子或者载人升空装置。”   “谁知道那倒霉鬼是怎么做到的,人都死了。”抬了抬手,另一人显得很无所谓,“我们只管干活就对了,其他的,就让那些聪明人去伤脑筋呗!”   “这都过去一天了,还能查出什么啊!就算有痕迹,也被之前的那批警察和医护人员糟蹋得差不多了……”大林嘟嘟囔囔蹲下身体,从银色金属箱内拿出一瓶细长的溶液,安上喷头,开始在整个卧室的空中喷洒。   随着玻璃瓶内的液体喷出,就像把彩色墨水倒进透明的水里一样,空气中开始出现各种各样颜色的气雾。大林的同伴则拿起一根大概两指宽的探针,在整个房间里走动起来。   看着手里的柔性平板计算机上跳出的数据,大林板着张脸,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没好气地对另一人说道:“行了行了,王跃。样本足够了。”   名叫王跃的年轻工作人员这时转过头,笑嘻嘻地凑近大林身边,连声道:“来来来,让我看看——”   “你看什么呀,你看得懂么?”嘴里哼了一声,叫做大林的青年虽然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但对硬挤过来的王跃,手中的平板计算机却老老实实递了过去,“喏,这些很平稳的白线、绿线、蓝线都在正常值内,等等,这条紫色线是死者刘平辉?嗯……是出错了?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残余能量峰值,奇怪……”   年轻的工作人员面露思索,对他的同伴把手搭到他腰上的行为浑然不觉,手套下的手指快速地在柔性面板上操作着,再三确认没有出错后,他抬起头脸色震惊,倒把他身旁的王跃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大林?”   深深喘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作为联邦安全局特别调查处的一名秘密探员,林冬学和他的搭档王跃不一样,他是一名特别技术员,而王跃则主要负责协助并保证他的安全。   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他偶尔会接触到一些不对外公开的机密。这一刻,林冬学只觉得不可思议,他把目光对准了他的同伴,涩声道:“王跃,我想这事有点麻烦。咱们知道的越少越好,你联系头儿,让他立刻通知总检察长罗睺吧。”   听到他这么说,王跃也收起不正经的神色,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正在这时,紧邻卧室的洗手间里,突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重物坠地响声。   王跃和林冬学互看了一眼,眼神中都流露着惊疑不定。这栋房屋四周围已经全部设置了电子警戒线,没有通过系统验证的闲杂人员是无法进入到屋内的。   没来得及细想,王跃很快掏出随身携带的武器,将大林挡在身后,他举枪无声无息地靠近洗手间虚掩的门口,然后回头,和大林交换了一个眼神,就飞起一脚踢开了门——   “喵!”   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蹲在窗沿上。小东西拥有一对碧绿的眼睛,它扭头看着举枪的王跃,受惊地炸开了浑身的毛,下一秒,就从半开的窗口蹿了出去。   “卧槽!哪来的野猫?”一愣神的功夫,那猫就不见了,王跃连追都来不及。   “算了,它可能是来找食吃的,警戒线又不拦小动物。”大林探了一下洗手间里的情况,发现一些瓶瓶罐罐掉到了地上,大概是被那只猫弄下去的。   见没什么异常,关上半开的窗户,探员王跃和林冬学也很快离开了那栋空荡死寂的房屋。 作者有话要说: 2197年8月25日 中华联邦首都长安城遭到第二次大规模变异兽潮袭击。 西部保护墙再度坍塌,总统专机在避难起飞十分钟后,飞行系统失灵坠毁,联邦大总统周深与机上当时多名政府要员罹难,其中也包括下届总统热门人选——国防部部长谢帝。按照《联邦总统继任法案》所规定的总统紧急继任次序,经最高议会过半数议员投票通过,最终由司法部总检察长罗睺出任临时总统一职。 2197年8月27日 兽潮持续第三天,源源不绝的变异生物大军仍在涌向这座超级城市,它们占领了上城西区,并有向东区、南区和北区蔓延的趋势,大量上城区民众进入下城避难。 2197年8月28日 兽潮第四天,无论智力、攻击力、速度或防护能力,变异生物都在以人类无法想象的速度大幅提高、进化。上城南区防线告破,军方不得不动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对西、南两区实行清洗式核打击。 核爆后,曾经林立的高楼,繁华热闹的街区被移平,但在废墟中,却出现了一种“复生兽”,在核爆的毁灭性冲击后,这部分变异体死而复生,变得更为嗜血残暴,破坏力惊人。 2197年8月30日 兽潮第六天,罗睺签署总统令,长安城剩余两千多万民众开始撤离。 联邦四艘龙级母舰——雨龙,雷龙,云龙,风龙号,在首都上空汇集。整个联邦空军倾巢出动,四艘空天母舰以及它们的战斗护卫编队,数以万计的歼击机,侦察机,空中加油机,运输机等,它们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犹如飞舞在天空的虫群。 在地面部队配合下,这次大规模的撤离行动持续了近三天的时间。到了第三天夜晚,最后一批飞行器引擎喷出烈焰,从地面划向未知的黑暗天际。星星点点闪烁的光芒,犹如无数星辰诞生,它们冉冉升起,离开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2197年9月5日 长安沦陷。 2197年9月10日 罗睺发表公开演讲,宣布新上海城成为联邦临时首都。 2197年10月1日 全球各地集中爆发大规模变异兽潮数月后,美洲合众国、欧非共和国及中华联邦政三国政府首脑在大洋洲中立区悉尼城召开会议,商讨如何应对变异生物的威胁。 2197年10月7日 三国首脑达成协议,正式全面公开‘乌拉诺斯’计划。 消息一出,举世哗然。 ‘乌拉诺斯’,又名人类外太空迁徙计划,是在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不久后的背景下,于2083年由一部分科学家提出。 这些科学家们担心,在噩梦元素这样巨大且毁灭性的生态灾难后,地球将变得不再适宜人类居住。计划最初的目的,也是当万一这种情况出现时,文明的火种能够在远离地球的外太空留存下来,保障人类继续生存繁衍。 最终,‘乌拉诺斯’计划和‘人类超级城市’计划,后者得到了更多的支持率。当‘超级城市’计划启动后,‘乌拉诺斯’作为第二备选,渐渐被大众所淡忘。 这么多年过去,尽管许多人遗忘了它,但‘乌拉诺斯’计划一直隐于幕后,并没有终止。绝大多数民众恐怕都不清楚,大名鼎鼎的月球太空城——露娜(luna),就是该计划极其重要的其中一环。 2197年10月15日 ‘女娲’权限被冻结。 2197年10月16日 部分联邦高级官员受到审查。 2197年12月2日 支持者与反对者争执不下近两个月后,联邦举行全民公投,最后,赞同或反对‘乌拉诺斯’计划的人数,几乎一半一半。美洲合众国及欧非共和国,民意投票结果也同样如此。 2198年2月21日 通过公开选举,罗睺正式出任新一任联邦大总统。 2198年3月4日 联邦西南滇州及越南自治州境内,又相继有两座超级城市沦陷。 2198年3月18日 第一批共计1397位太空新移民登上航天飞机,正式前往月球基地——‘露娜’定居。 2199年5月20日 联邦南部局势持续恶化,民众生活动荡不安,大量人口开始向北迁徙。 2200年9月9日 滇州最后一座有人类定居的超级城市——大理城沦陷。 至此,南方彻底沦为变异生物们的乐园。 2208年4月17日 距第一批太空移民定居‘露娜’十年后,第三座太空城——‘朱雀’正式建成竣工。 这一年,已有超过五千万的人口离开地球,这个孕育了人类文明的摇篮,如今已渐渐被另一种新崛起的生命取代,对许多人来说,除了少量城市还是安全的以外,地球已变成了一个狂暴星球,处处充斥着危险与狂野的力量。 …… 如今,是2208年6月23日。 废都长安城,西北方曾矗立着南极星研究所大楼的地方,已长满野草和野花,它们扎根于碎石堆中,一派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景象。 只剩一小半的南极星大楼,就像个被劈开的破碎蜂巢,外墙玻璃早在当年被震碎,暴露出各种扭曲的金属结构,上面堆积着灰绿色的苔藓。 此时,阳光正好,在建筑的顶部,某块得以保存下来的向阳平台上,一只圆得惊人的生物正摊开四肢,白色的肚皮一上一下,惬意地晒着太阳。 它太胖了,翻个身都似乎困难,可在一阵快速的沙沙声中,它的耳朵抖动了一下,半眯的眼睛马上睁开,然后‘刺溜’跳起来,动作灵活得……简直像那些肥肉不存在了一样。 “吱、吱吱——!” 尖锐的音波几乎刺破耳膜,刚爬上来的几只幼崽差点一个跟斗又滚下去。它们还太小了,就像几颗无害柔软的毛团,但得益于双亲的教导,它们惊人的弹跳攀缘力已经初现端倪。 吱吱、哦,就是多年前的那只白色变异鼠,这时眯起眼,盯着那几个五颜六色的小毛球,显然它已经认出了它们,被毛发掩盖的脸上,几乎能看出某种非常人性化的无奈和不满表情。 它一只一只,把这些毛球叼起来,扔到刚才睡觉的平台上,接着,它发出充满规律的叫声,开始教训起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 “吱吱,吱吱吱吱。”它告诉它们,这里是禁区,没有霜牙和那个人的允许,无论变异生物还是人,谁都不准越界半步。 可惜它再怎么苦口婆心,面对一群什么也不懂的小家伙,都无异于对牛弹琴。这些毛茸茸的呆蠢小东西,很快忘记了刚才的惊吓与不愉快,它们在它身上乱爬,踩它肚子的肥肉,咬它的耳朵,简直肆无忌惮。 双亲不在,这些小东西只想找个玩伴而已。 完全没老鼠的样子,倒像只大白猪的吱吱懒洋洋趴在平台上,任凭身上的几只毛球玩闹,间或又露出那种充满人性化的、认真苦恼着什么一样的表情。 而更遥远的西面,残缺的保护墙顶部,出现了两个黑色的人影。这种景象已经多年未见了,自从联邦人口大规模向北迁徙后,很少能在变异生物占领区见到人类的踪影。 “怎么样?” 戴墨镜的男人声音就像把出鞘的刀,披在身上的宽大黑袍在风声猎猎飞扬,华丽的金色游龙张牙舞爪,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衣服上腾云驾雾飞走一般。 另一边,有着一双勾魂桃花眼的漂亮男人收回视线,闪烁着电光的眼睛恢复成漆黑,他把自己藏在一袭斗篷里,但仍遮盖不住从他皮肤底下流窜而过的一阵阵红色电流。 “最棘手的两个不在。”他向身边的黑袍男人说明,停了一下,又接着补充,“不过第三麻烦的那只变异体仍看守在那里。” “阿金,直说吧,有没有机会进入‘黑匣’?”黑袍男人——魏定波摘下了墨镜,露出底下完全被银白色瞳仁占据的恐怖之眼,这是他试图强行吸收泰坦原石能量的后遗症。 “那只变异体已处在第五阶段,我们是见识过它的厉害的,它狂暴化后,我们的人手只怕不足以应付。” 魏定波啧了一声,不过他明白就像蜘蛛需要耐心结网等待猎物,他也同样只能继续等下去,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向残缺的巨大蜂巢方向再次投去目光,魏定波久久不曾眨眼,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 同一时刻,长年冰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的南极洲,被废弃的人类曙光计划基地旧址附近两公里外—— 呼号的寒风席卷整片冰原,雪花与冰粒让能见度变得极差,寒季的南极正处于黑暗的极夜中,-40℃以下的低温,几乎不可能见到任何活动的生物,但在今天,这个不可能却被打破了。 肆虐的暴风雪下,忽然有光芒劈开了周围的昏天黑地,确切来说,光源来自于一个人。在如此严寒中,那个人仅仅只穿着一层单薄的衣物,狂风将他长长的黑发打着旋卷起,但他却完全没受极寒与风雪的影响,依然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走的极稳。 他的容貌俊美得简直叫人毛骨悚然,整个人如同一道明亮的闪电,照亮了昏暗的天地,无数的光环绕在他周围,这让他身边的另一个细长人影显得完全不起眼了。 另一个人全身包裹在保温防护服内,头上戴着配套头盔,冰珠与大片密集的雪花吹过,在他的头盔表面冻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与另一人相比,他走得明显有些吃力,若不是对方牵着他的手,很可能他就要被周围地狱咆哮般的狂风吹跑了。 两个人出现在这片荒凉的不毛之地,显然抱有某种目的。 他们又继续向北走了一段,最终停在了某个位置上。 「蛋蛋,我们到了。」带着轻微的喘息声,凌鹿的声音从防护服下经通讯麦克风传出,他蹲下身,将手按在洁白无垢的雪面上,「这里就是妈妈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坐标点。」 “大眼睛,找到这个,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下方的积雪层被冻得又厚又硬,蛋蛋也蹲下来,帮忙凌鹿将冻雪挖开。 透过防护罩看着他的小怪物,凌鹿的眼神柔软温情,与周围冰封的大陆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么多年了,他仍习惯叫他‘蛋蛋’,正如蛋蛋从来都叫他‘大眼睛’一样。 「嗯,回去后就能见到毛球它们了,分开这么多天,我还真有些想那些小家伙了。」凌鹿感慨着,他手里的冰镐就喀的一声,挖到了某个正确位置。 赶紧停下动作,凌鹿不是不激动的,他们长途跋涉,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一番辛苦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这些年,一些人选择远远离开,而凌鹿和另一些人却选择留在地球上。无论离开还是留下,只要人活着就是希望,唯一让凌鹿担心的,只有‘盘古’——这个以他父亲的一部分DNA作为原始养料,在现代科技下创造出的毁灭机器,不知何时又将要苏醒。 想到这儿,凌鹿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蛋蛋也心有灵犀地朝他投来目光,两个人的眼神传递着千言万语,在世界的尽头,在暴虐的几乎要将一切摧毁的风雪里,他们相视而笑。 跪在雪地上,凌鹿弯腰用手小心拂去多余的细碎冰粒,一只印有九天科技绿色树环标识,表面反射出银白冷光的DNA样本封存箱露出了它的上半部分—— -全文完- ※ 乌拉诺斯(英语:Uranus)希腊神话中的天空之神,从母亲盖亚的指端诞生,全宇宙最初作为统治者的众神之王。 象征希望与未来,并代表天空。乌拉诺斯即是盖亚的儿子,也是盖亚的丈夫,是十二泰坦神、独眼巨人与百臂巨人的父亲。 下面才是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 ̄▽ ̄)/$:*.°★* 码最后一章又开了一堆脑洞,差点又要像自(tuo)由(gang)的野马一样狂奔收都收不住了。谢谢能一直追到最后的妹子们,么么哒! ?(? ???ω??? ?)? 我们下本小说见!下本大概先存稿个一星期再开,准备写个不费脑子的酸爽狗血文,就是我爱你你不爱我你爱我我不爱你了这样,感觉自己萌萌哒!如果喜欢的妹子,可以点书名先收藏《拣尽寒枝》 也欢迎直接收藏作者君专栏,新文早知道!╰(*°▽°*)╯ → 溺爱海湾 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元夕。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